看来她有必要去好好找师父谈谈了,事情越发让她想不透,再这么下去,她觉得自己一定会疯的。像亲人一样照顾她三年,教她制毒,布局的人,却像毒蛇一样在隐瞒她很多事。

为她谋划进入薛家的是他,可他明明知道她要杀薛升,为何要救他?师父明明知道只要她杀了薛升和洪氏,她的心愿就达成了,就能安心回到山谷了。

可为什么要阻拦她?

“阿古。”薛晋见她已将拳头握得青筋跳起,神情游离无奈,禁不住抱住她,“别想太多。”

阿古没有挣扎,一旦有些事养成习惯,就很难改了——比如薛晋在她身边。

怀中温暖如春,阿古忽然想起薛晋说的话,当喜欢一人时,便会觉得四季如春了。她心头一顿,难道她喜欢上薛晋了?

在这种时候冒出这种念头,不知为何总觉心有罪孽感。她忙离了他的怀,低头不看他,远离几步。

薛晋不知她怎么了,正要问话,门却被敲响,禀报的是平日房里的心腹,以为是有了韩离的消息,便过去开门让他进来。

那下人进来后说道,“三爷,岳太师想见您。”

薛晋想着他是要他求情,不愿理会。下人又道,“岳太师说,他有要事和您说。是关于…您母亲的。”

第62章 杀妻

第六十二章杀妻

薛晋微顿,“除此之外他可有说其他什么?”

“没有,只说了这一句。”

“嗯,你下去吧。”薛晋若有所思,岳肖此时要见他并不奇怪,因为如果他想活命,找他求情是最合适的。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岳肖会说要跟他说他母亲的事?

阿古在旁说道,“去见见他无妨。”

薛晋点头,准备出门。走了两步见她跟上,意外道,“你也去?”他的事她也这么在意了?这不得不让他意外。

阿古步子一顿,才发现自己好像太下意识就跟了去了。薛晋见她如此,不禁笑笑,伸手拉住她,也不多说,带着她出门。一路被下人瞧见,只觉两人着实恩爱。

两人出门出的急,也没让车夫送,等洪氏收到风声,他们二人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京城天牢比起一般的大牢来,更显得威仪肃穆。不过里面关押的多是朝廷要犯,也多犯事官员。比起其他地牢来,不会那么脏乱,也没那么多骂爹骂娘的吵闹声。

阿古当时杀于翠时曾故意进过地牢,跟这里的气氛比起来,截然不同。

衙役一直领着两人到了最里头,低声说道,“只有半柱香的探访时间,还请三爷长话短说,等会别让小的为难。”

岳肖是残害朝廷命官的重犯,得罪的还是薛家,这几日有那么几个人想进来见他,都被衙役挡在了外头。今日若非是薛家公子亲自来,衙役也不会放行的。

此时岳肖正坐在用几块木板搭建的床上,像在打禅,低低念着什么。

“岳肖。”薛晋叫了他一声,便见他缓缓抬头,似乎是看见了阿古,眼立刻瞪圆。他伸手将阿古拉到身后,盯着牢中人说道,“你找我要说什么?”

岳肖被关几日,乱发盖脸垂落,十分狼狈,说是形容枯槁也不为过。他缓缓下地,走上前去,仔细看他的脸,忽然笑了笑,“你长得可真像…你母亲。”

薛晋微微蹙眉,“我只能停留半柱香的时辰,有话快说。”

“半柱香?你们薛家人要在这待一天,也没人敢说半句不是。”岳肖不急不缓,说道,“我说你长得像你娘,不是因为我曾在你爹房里见过你娘的画像,而是因为…我亲眼见过你娘。”

薛晋一顿,“你见过我娘?这怎么可能。”

岳肖笑笑,“你以为我和你爹是在京城认识的?在滨州时,我便去过你们薛家,那时你才半腿高,长得十分机灵。”

年岁久远,薛晋完全不记得了。

“你知道我为何去你们家?我是去给你爹送口信的。”岳肖盘腿坐在地上,继续说道,“先皇在位时,你应当听过一个权力权倾朝野的家族。”

薛晋目光微敛,“邵家。”

阿古略意外,邵家?那不是和薛晋母亲一个姓氏?

薛晋说道,“虽说我外祖父姓邵,但不过是分支罢了,邵家的势力虽大,我外祖父却并没得过任何帮扶,甚至早就没有跟本家往来,而是长居利州。”

“诚然如此,可你母亲到底是姓邵。”岳肖笑了笑,“邵家日渐跋扈,气焰嚣张。先皇终于决定对邵氏一族下手,一夜之间邵氏一族问罪斩首,京城势力瓦解。而吏部当时正好要为你父亲升官,谁想…却得知你母亲姓邵,还就是邵氏分支。”

薛晋长眸紧盯,岳肖依旧说得缓慢,“而我当时刚好路过京师回青州,你应当记得去青州得经过滨州,你爹一个旧同僚便托我去给你爹送口信,告知他此事。我便和他说了吏部考核的担忧,第二天我离开滨州,还没回到家,就听说…你娘死了。”

“住口。”薛晋冷声,冷眸紧盯,“你的意思是我爹为了功名利禄,将我娘杀了?”

岳肖笑了笑,“我可没有亲眼看见,只是人之将死,突然想起这件往事。总觉得得告诉你。只是…”他笑了笑,“你可听过‘杀妻求将’的典故…”

阿古只觉那四字一出,薛晋身体微晃。她伸手轻缠他的胳膊,挨着身怕他站不稳。杀妻求将的典故她也知道,《史记》有记,吴起为了取得鲁国信任,不惜杀死鲁国视为敌国的齐国妻子来获取将军一位,以示他不亲附齐国。

吴起虽然是名将,也是闻名的变法家,可是他杀妻求将一事,却让后人唾弃。可世上难保不会有第二个吴起,依照岳肖的口吻来判定,那薛康林便是第二个吴起…

薛晋一直不愿信父亲是杀死母亲的凶手,虽说他在母亲在世时便和洪氏厮混,背叛了母亲,可对绝大多数男子来说,这并不算残忍的事,只能说是不忠于妻子。母亲死后父亲再娶洪氏,他也能说服自己不过是一家不能没主母。

他最不愿猜想的便是父亲杀了他的母亲,更何况如今竟听了这样一个缘故。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觉得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阿古去握他的手,只觉手心有了冷汗,虽然他神色镇定自若,可却还是能感觉得到他的不安。她还是更喜欢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而不愿见他如此模样。

“后来,吏部得知你母亲过世了,你父亲又另娶了个无权无势的寒门姑娘,便欣然为你父亲升了官…”岳肖缓缓站起身,拍拍衣服,笑道,“我说完了,就这么多。”

薛晋眸光冷戾,“你还恨我,觉得是我杀了你儿子。可是你奈何不了我,所以你叫我来,不是为了告诉我这些让我放过你。而是要我和我父亲自相残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我还懂,挑拨离间对我没有用。”

岳肖慢慢靠近,贴脸在铁栅栏上,吐字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薛晋抬眼盯他,轻轻一笑,眸光不屑,又十分轻蔑,“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哪怕是我真的和我爹拼个你死我活,你…也看不见了。”

岳肖猛地瞪大了眼,双手抓住铁栅栏,怒声,“你这杀死我儿子的恶鬼!你不得好死!你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薛晋冷看他一眼,再不理会他,握着阿古的手往外走。步子并不着急,也不太慢,让岳肖看得更是怒火冲上三丈高,叫骂不停。

从牢里出来,月上柳梢头,已快十一月的天,倾泻的银光更添几分寒凉。到了街道上,也并不热闹。两人步子不快,脚步声听得清楚。阿古只觉太静,抬头说道,“岳太师报仇心切,只怕真是在挑拨离间,让你们父子自相残杀。”

薛晋默了默,才道,“他说的倒未必真是假的…三年前先皇驾崩,我爹投奔六王爷时,明知道一旦兵败,便会满门抄斩,可他还是放手一搏。他素来是把名利放在第一位,所以岳肖说的,我并不能一口否定。”

阿古身为旁人听得也觉异常难受,“这种事要如何求证?”

“查。查查我娘过世的时候和我爹升官的时段是否吻合。”

“怎么查?”

薛晋顿生感慨,“连我的妻子都不知我在吏部任职,也难怪如今吏部还有许多人不认得我。”

阿古咋舌,“我当真忘了。”她只知道薛家人的职务都很清闲,薛升倒是薛家上下最认真做活的人。

薛晋笑笑,“如今知道也不迟。”他轻轻松开手,提袖给她擦手掌,“原来我冒了那么多汗,你抓着不难受么?”

阿古没有答话,一会才道,“明天我一个人去找我师父就好,你若在,他定会有许多隐瞒。等我问了他话,你再来对质不迟。”

“你一人去我不放心。”

“我会让金书陪在一旁的。”阿古说道,“你也得去吏部找陈年卷宗不是?二十余年前的事了,肯定不易找。”

薛晋想了想,才点头。

翌日一大早,两人起身去跟薛康林洪氏问安,早饭是一起吃的。用过饭,洪氏才道,“老爷,前日我去烧香,那住持说我面色不佳,我去求了支签,也说薛家最近家运不顺。问了破解的法子,说是家里有坟葬的不好,怕是要迁坟。”

薛康林问道,“可说了是哪座坟?”

“可不就是老六媳妇的那个…”

正在喝茶的阿古一顿,好在是在喝茶,瞬间变化的脸色又恢复过来了,并没人看见。

薛晋说道,“当年弟妹的坟不是请好的先生看过么?怎么这会倒有事了?”

洪氏说道,“为娘也不知,只是先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要不我今日再请两个城里有名的先生来瞧瞧?”

薛康林思量片刻,说道,“请来问问吧,迁坟也不是小事。不过若真的对薛家家运有所阻碍,也不能小觑。”

洪氏有他这话,心便安定了。那两人她已收买好,定能成事。

阿古缓缓放下茶杯,如果让薛家发现那里面是一口空棺,只怕…大事不好了。

第63章 狡兔

第六十三章狡兔

因空棺一事,阿古回到房里还在想对策。薛晋倒是觉得简单,“在他们派人过去之前,就先将他们母子杀了,也非难事。”

不过是一滴毒丨药的事,同在一间大宅,他每日有百个机会下手。当年从棺木里救出阿古后,无瑕去找死尸替代,便合上棺木就走了。若是被挖出,见里面是空棺,少不得要节外生枝。

谁想阿古却摇头,令他好不意外,“为什么?”

阿古默了默走到窗边,看着渐渐高升的明月,说道,“如果杀了洪氏,你母亲的真相或许永远都不知道了。”

薛晋微怔,没想到她是在顾虑这个。

“如果你尽快在吏部找到证据,兴许能赶在他们之前。毕竟开棺是件繁琐事,去滨州也得一段时日。只要你这件事尘埃落定,薛升母子的事,也无可顾忌了。”阿古说着,不闻其声,偏头看去,薛晋已走到面前,长眸看来,眼里神色辨别不清。她问道,“做什么?”

薛晋说道,“想亲你一口。”见她一顿,他也默了默,“考虑到你可能会将我就地宰了,我便忍住了。”

阿古看着他说道,“大仇未报…儿女情长对我来说是奢侈的东西。若一个地方错了,那我就死了。”

无论对她来说,还是于薛晋而言,两人身上都有血海深仇,一日不放下,就无法解开心结。

自己的每一分欢愉,在逝去的亲人和未曾得报的仇面前,都有负罪感。

薛晋将阿古抱住,低声,“你不会死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都大难几次了,还不是好好的么。”

阿古未答,也没有挣扎,倚在这可靠的怀中,得片刻安宁。

翌日一早,阿古还没去金书住的客栈找方为,方为倒是先去了客栈找金书,给他带了吃的。

金书见他放下东西就要走,好奇道,“师父是特地给金书送这些的?”

方为笑笑,“本来不打算过来,途中看见这些,觉得你应当会喜欢,所以就买了。”

金书略有奇怪地点点头,“那师父去忙您的事吧。”

等方为走了一小会,他蹲在栏杆那往下看去,见他已走到街道上。这才锁上房门,下了楼在后尾随。

方为走得并不快,走至街道中间,拐弯进了另一个路口。金书轻步跟上,可巷子直长,却不见有人在。他挠挠头,蓦地一顿,转身要走,却见方为站在巷口,拧眉看他。

金书缩了缩腿,“师父…”

方为问道,“是你师姐让你跟踪我的?跟踪我做什么?”

金书咽了咽,果然师父和师姐都是人精,哪个都骗不了。

方为默然稍许,说道,“我住在万福客栈,让你师姐来见我。”

“是,师父。”金书见他真没有要拦的意思,忙提步跑了,找人去薛家送信给师姐。

方为见他跑了,目光微敛。他去客栈并非只是给金书带吃的,而是试探金书有没有暴露自己的行踪。如果阿古知道他来京,那金书就是她的眼线,金书方才的眼神也颇为奇怪,他欲擒故纵,只要金书来跟踪,那就确定阿古已知道他在京了。

金书只相信阿古和他,不会听其他人的话。那跟踪一事,也肯定不是金书自己想的,就唯有阿古了。

想罢,他提步往万福客栈走去,等阿古过来。

此时薛家众人刚用过早饭,为了不惹人怀疑,薛晋没有立刻去吏部。吏部他极少去,在那里任了闲职,一个月能去两次已是稀奇。自成亲后就没去过了,现在去倒也不惹人怀疑。

他决定再过半个时辰,才动身去吏部。

阿古还未出门,下人就送了信来,说是她的酒童让人送来的。展信一看,说他现在有些头晕,让阿古过去看他。这是当时她和金书约定好的暗语,她当即明白过来,起身说道,“我师父出现了。”

薛晋微顿,“小心。”

“嗯。”阿古将信交给他烧了,这才出门。

金书已经等在客栈门口,不多久见她过来,迎上去招招手,让她弯身,附耳说了一番。阿古微微拧眉,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阿古往客栈都去时,总觉有些危险。师父帮她疗伤,在山谷里一起三年,教会她许多东西,她也想过也问过为何对她这么好。

方为说觉得她可怜,要助她一臂之力。

可如今想想,薛晋不知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她也不知道。两人知道的是,方为无父无母,但很富有,可偌大的家业却不知从何而来。

万福客栈在京城里的客栈中并不算好,房间陈设非常简朴。阿古坐在屋里看了一眼四下,房间窄小,连衣柜也没有。以方为的财势而言,这样的地方更像是修行的地方,像苦行僧。

方为见她目光很快在房里游走一遍,笑了笑道,“我还以为你嫁给薛晋后,那股兽般的警惕已经消失,原来没有。”

阿古收回视线,看着他的脸,“师父为什么这么说?”

“嫁给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的兄长,却又不趁这个机会杀了仇人,难道不是已经没有复仇的心了?”

“薛晋不同。”阿古说道,“师父为什么来了京师却让金书瞒住你的行踪?不告诉我?”

“怕你分心。”

“分心?”阿古想到等会要说的话,便觉背叛感涌上心头,“那为何如今肯见了?”

方为笑看她,“你在怀疑为师什么?”

“阿古不愿怀疑您,只是有些事,实在想不通。当初薛晋将我交托到你手里,你却告诉他我死了;明明是你让薛晋去山谷,假意做戏给金书看,再将我顺利带进京师,但你依旧说不认得他。”

“薛晋不会骗你么?你宁可相信一个认识三个月的男子,也不愿相信悉心教导你三年的师父。”

“师父…”阿古抬眼看他,“让阿古摸摸你的脸吧。”

如果是易容,不管技艺再惊叹,只要找到脸皮贴合的边缘,就能知道是否有易容。

方为眼神已顿,眸光越发的冷,盯着她渐起丝丝残酷意味。

守在外面的金书听见里面的动静不同寻常,心也揪紧了。

不要打起来,也不要吵起来,他不要二选一,不要二选一!

阿古又开口道,“师父,让徒儿看看您的脸,看看…您真正的脸。”

方为冷声,“你别忘了是谁救了你,是谁帮你解了毒。”

“阿古没忘,只是师父的所为,让徒儿惶恐不安。”阿古喉咙微干,“徒儿只是想起了一件事,当年您曾说过一个法子,可以让薛家一夜之间覆灭。只是徒儿觉得太过残忍,太过牵连无辜,没有听从。后来您才开始教徒儿设局,杀该死之人。而今想起,却觉得,您提的那个法子,好似并不简单。”

当年她毒素未除,每日疼得浑身发抖,身有万剑刺来。如果不是有报仇的决心,只怕她早就死了。而那时方为便对她说过一句话“要除掉薛家并不难,借皇帝的手即可”。

而那借刀杀人之法,便是让她成为善酿者,进入薛家。再进宫献上毒酒。酒里的毒会隐藏几日,哪怕是当时太监品尝过,也不可能当场发现。等皇帝毒发后,宫里自然会彻查。到时候查到薛家头上,那薛家便是灭顶之灾。

阿古当时不愿伤及无辜,开口否决。方为便没有再提,而今阿古却觉得,方为对害死她的仇人中所说的计策,对薛家的最狠最毒辣。

“师父,你跟薛家有过节?”阿古许久才说这句,留心他的神情。虽然脸上表情并没有变化,可还是让她在他眼里看出了异样。

方为淡声,“没有。”

“那为何要隐瞒那么多事?这次你来京又是为了什么?”

阿古逼问着,方为仍是没有回答。直到她再问一遍,他才说道,“阿古,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只是有许多事而今并不能告诉你。只是…”他俊眸已有戾气,“帮师父这一回,将你酿制的酒做成鸩酒,献上去吧。为师的心愿,唯有让薛家覆灭。”

“不可能。”阿古这回肯定他跟薛家有仇,却仍不知缘故。

方为怒声,“三年恩情你就如此偿还为师?枉费我多年待你如亲生女儿,你却这样辜负为师。我苦心布局三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看见薛家覆灭,你当真让为师失望…”

声音里含着莫大的痛苦,阿古知道仇恨可以让人心恶毒起来。师父也定是和薛家有过节,可是她不能牵连无辜的人。该死的是洪氏和薛升,一旦毒酒一事被揭发,薛家上下百来口人都要连坐没命。

她办不到。

“阿古…”方为怒目盯她,“答应师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