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第一次被人冠上此等称呼,莫研看上去有点呆,待低头看见自己一袭男装打扮,方才恍然大悟。

“你还不出去!”

莫研向楼梯扫了一眼,顺从地往门口走去。两名丫鬟护着白盈玉,躲瘟疫一般避着她走。

“对了,展大人呢?”白盈玉忽然开口叫住她。

“他…”莫研迟疑片刻,“我和他走散了。雨下得太大,所以我们…”她指手画脚地比划了一通,“光顾着躲雨,没留神就到了这里。”

正说着,展昭自她身后淋着雨信步而来,沉声道:“原来你到了这里,让我好找。”

莫研回身瞪大眼睛看着他,见了鬼一样。

展昭没理会她,朝白盈玉道:“不知此处是姑娘闺阁,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展大人言重了,怠慢贵客,是盈玉失礼才是。”

“既然府上多有不便,展某告辞。”

“展大人慢走,我请丫鬟打伞领你们出去,莫再迷了路。”

“多谢。”

听他二人你来我往的客套,莫研心中暗自发笑,这般酸文假醋的事情,倒是挺适合这猫儿的。

待丫鬟将两人送出白府,展昭才轻舒口气,叹道:“方才真是好险。”

莫研不以为然道:“横竖你轻功好,从楼上跳下来就成。倒霉是我,好端端的,倒成了淫贼。”见到展昭从自己身后冒出来虽吃了一惊,不过她转念就想明白了。

“楼上可有什么好东西?”她接着问。

展昭摇摇头:“藏了本柳耆卿的词集,也看不出有何疑点。”

“柳耆卿的词集!”莫研喜出望外,“我也有一本,没料到这位白小姐与我是同好。”

“你喜欢么?”她仰头问。

展昭迟疑,他素日公务繁忙,实在没有太多时间来品味诗词。记忆中,仅有对其中几句有模糊的印象。

“归去一云无踪迹,何处是前期?——这可是他的?”展昭不能确定。

“对,”莫研欢喜道,“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我二哥哥也喜欢这首小令,没想到你也会喜欢。”

展昭微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觉得荣幸。

“楼下有什么发现么?”他问。

“除了那些绣品,就都是些日常起居的东西,没什么特别之处。”莫研歪头想了想,“看得出白宝震很疼爱她,屋里的东西不仅周全而且精致,是花了心思搜罗来的…现在我们怎么办?”

“你不是困了么?”

“是啊!”她伸展下双臂,倦倦地打了个哈欠,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

“先回客栈休息吧。”展昭也觉得双目干涩,“正好看看昨夜拿回来的帐册,也许会有些线索。”

莫研皱眉:“照目前看来,那帐册多半是假的。”

展昭不作声,快步往前走去。

【卷一】 【 烟雨长歌】 【姐妹花】

次日是中秋佳节,莫研早早便向展昭告了假,一溜烟找师姐宁望舒去了。展昭独自一人在房中细翻帐册,认真看了许久,却始终理不出头绪。

直至天色昏暗,不得不掌灯观看,他方察觉天色已晚。店小二送来的晚饭也与平日稍有不同,多了一碟子月饼。味道如何且不论,展昭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想起自己已有几年未曾归家探望。

家乡武进家中,此时兄长应是合家团团而坐、把酒谈欢、其乐融融。思及此处,展昭只觉得口中月饼添了几分干涩,不由自嘲苦笑,早该习惯才是,何苦还是想什么过节。

正自出神,忽闻外间传来响声,推窗望去,几丛焰火在夜空绽开,缤纷绚丽,煞是好看,大概是城中大富人家为应景而燃。城中许多人家举家出游,或登台玩月,或游湖赏景,街道上车马频频过往。

不知莫研此刻在何处,想是与她师姐正在城中某处欢喜过节。这丫头,总是见她笑嘻嘻的时候多些。思及她昨日差点将宁晋气出内伤的情景,展昭唇边浮上一丝微笑,不过半晌,又化为一声叹息:逢此佳节,她可莫惹出什么乱子才好。

门外忽有人轻扣房门,十分有礼。

展昭拉开房门,吴子楚笑容可掬地站在他面前:

“展兄可是忘了今夜与王爷之约?”

他觉得头有点疼:“王爷究竟有何事?”

“赏月。”吴子楚笑容不变,语气温和而坚持,“王爷一番美意,展兄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展昭轻叹口气,没再说话。

这回,吴子楚没有再带他去寒山寺,而是临湖而建的大酒楼——长生楼。长生楼楼下已是座无虚席,楼上却空空如也,独有一人凭栏而立,白衫飘飘,一盅薄酒在手,口中念念有词。

吴子楚悄然停住,也示意展昭稍候。

只听那人拖着长音,悠悠吟道:“东风兮东风,为我吹行云使西来。待来竟不来,落花寂寂委青苔。”

展昭垂目心道:倒有几分像是陷空岛的锦毛鼠,不过若是白玉堂,此刻吟得多半是“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待那人吟完,又候了片刻,吴子楚才恭敬上前,轻声道:“启禀王爷,展昭带到。”

“展昭参见王爷。”

仰头饮下杯酒,宁晋这才回过身来,表情幽怨,象是还沉浸在诗中一般,只摆摆手,示意展昭到桌边坐下。

“展昭,你有几年不曾回家了?”他复给自己斟上酒。

展昭微怔,淡道:“三年有余。”

“比本王还长些,本王还是前年春天回过京城。”他把酒壶递给展昭,“家中可还有亲人?”

“家中还有兄长操持。”

宁晋点点头:“和我差不多。”

展昭微笑不语,自己的兄长只是小小武进的一个生意人,宁晋的兄长却是当今天子,如何称得上差不多。

“怎么不喝?”宁晋错把展昭不语当成是心存顾忌,“放心吧,今夜纯粹是把酒弄月,没给你下什么套。便是子楚,我也让他留下来,这下你总可以放心了吧。”说罢,他即招手让吴子楚过来坐下,“今晚,没有主仆,不分尊卑,你们别给我讲究那些虚礼。”

知道他是如此惯了的,吴子楚依言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遂举杯道:“王爷既这么说,属下就斗胆越逾,这杯酒敬您,希望明年佳节王爷不必再与属下二人相对。”

宁晋大笑:“说得有理,你大概也看我看烦了。”说罢,一饮而尽。

两人饮毕,都转头瞧着展昭。

展昭无奈,斟满酒杯,略略一敬,同样一饮而尽。

一时间酒过三巡,吴子楚本不善饮酒,白面已淡淡地泛出桃红色;宁晋虽面不改色,但双目也已有些迷离;惟独展昭神色如常,目光清澈。

宁晋拍拍展昭肩膀,叹道:“你们开封府怎么连酒量也比常人好?我还记得前几年皇兄在御花园宴请朝臣,一直到筵席散去,惟独包黑子与平常无异。也不知究竟是他酒量好,还是长得黑瞧不出来。”

展昭微笑,包大人的酒量是开封府数一数二的,每年冬至,总有几人被他灌倒,首当其冲的往往是公孙先生。

“你究竟能喝多少?”连酒量都输给展昭,吴子楚实在有些不甘心。

展昭摇头,他也不知自己的底限在何处。其实他的酒量并不好,自从一次中毒痊愈之后,对酒便迟钝了许多。外人不知,只赞他千杯不醉,惟自己心中却知道,是那毒伤了五脏六腑,纵然再烈的酒喝下去也是麻木。

一筷子下去,把鱼头拆分开,宁晋细细吃了几口,再饮口酒,才斜着眼睛瞧展昭,像是对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道:“我最怕象他这样的人,想得多,做得多,却什么都不说,到头来累死也没人知道。”

“王爷,您喝多了。”展昭淡淡笑道,从宁晋面前将酒壶拿开。

“胡说。”宁晋用筷子指点面前的鱼头,得意道,“我若喝多了,还能把这鱼头吃这么干净么?子楚,你说!”

“自然没喝多!”

吴子楚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哄着他。

宁晋满意,复拿回酒壶,刚要斟酒,忽幽幽长叹口气:“咱们三个可够可怜的,眼前连个斟酒的可人儿都没有。哦…子楚不算,他回了京城就有老婆孩子围着转。展昭,你怎么也还不成亲?”

看来确实是喝多了,展昭无奈地和吴子楚交换眼神。

“你王爷是怕女人罗嗦,”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是怕什么?”

展昭不语,含笑微垂着头。

“你是怕什么,对吧?”宁晋的脸几乎直贴到他跟前,“是怕没有中意的,还是怕连累人家姑娘?若是没有中意的,等王爷我回了京城就给你保个大媒,怎么说也是四品带刀护卫,还怕找不到人嫁么…”

“王爷说笑。”展昭不动声色地挪开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