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她怎么会和我说这个。”

“那她到底喜欢的人是谁呢?”莫研还在想。

宁晋打断她的思索:“现在不是谈的时候,先找到小渝儿要紧。”

“我当然知道。公主昨日还说很想他,我是在想,现下公主会不会去找这个人?”

“是谁?!”

两人面面相觑,都没有答案。

莫研费劲地挠着耳根,让自己条理分明地整理思绪,道:“第一,公主来辽国前并未有心上人,所以这个人肯定是公主到了辽国之后才认识的,那么他很可能是个辽人。第二,公主喜欢他,却又不能说出来,那就不会是耶律洪基。第三,…”

“第三是什么…”宁晋在旁听得津津有味。

“能让公主动心,说明公主与他必定曾有过接触,而非泛泛之交。在辽国,公主认得的人有限,而有过近交往的人就更少了… ”说到此处,莫研突然就明白了,再想起昨日对话,更加确定无疑。

“原来是他!”

“谁?”宁晋追问道。

莫研摇头:“我暂且还不能告诉你,但如果真是那个人,公主就不会去找他。”

“你…”

宁晋气极,正待说话,突然听见远处有侍卫高声嚷嚷道:“找到了,公主在这里!找到了,找到了!”

两人顿时一喜,循声过去,看见老胡牵着匹马自雾中走出来,马上正驮着赵渝,神情略有疲态。

“小渝儿,你跑到哪里去了,害得我好找,就怕你掉水里头。”宁晋上前,又气又急道。

赵渝歉然一笑:“我自己也吓到了,本是想出来走走,没想到雾越来越大,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幸好碰见出来遛马的老胡,这才没越走越远。”

“下次再不许一个人出来了,这可是你皇叔我说的,你非听不可。”

赵渝无奈垂头微笑:“我知道了。”

“走走走,回去喝口热汤压压惊。”

想来她自己也受了惊吓,宁晋不忍苛责,亦是无奈,策缰往回行去。

莫研随在赵渝身侧,将她略打量了一番,除了衣袍上有些腐叶,倒并无其他。她也松了口气,朝赵渝道:“公主,下次千万记得叫我陪着你,这水泽地势复杂,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次幸好碰上老胡,要不然,这雾若是一日都不散,那可怎么办。”

“这雾确是大,若不是听见老胡的马蹄声,我已有些慌了。”赵渝心有戚戚,“多亏了他。”

莫研看向老胡,后者牵着马一径在前蹒跚地走着,对两人的话恍若未闻。 第十九章

待回到营中,侍女端上熬好的燕窝粥给赵渝服下,她脸上方回复了几许血色。

“小七,咱们走吧。”赵渝朝莫研道,“说不定那龟就是喜欢趁着大雾出来。”

莫研“啊”了一声,不可置信道:“还要去钓乌龟啊?”暗中忙给宁晋使眼色,让他劝劝赵渝。

“别胡闹了,你身子还没养好,天天在外头吹风怎么行?”宁晋特地放重了语气。

赵渝淡淡笑道:“小皇叔,这事你就别管了。”

“由着你把身子拖垮么?那我如何向皇兄交待。”

“父皇若知道我做这事,也会高兴的。”赵渝的声音有些低沉。

“你日日去钓,到底要那乌龟做什么?”宁晋奇道。

莫研附到他耳边,飞快低声道:“公主说要把乌龟送给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宁晋略略一想就明白这层关系,“我明白你的意图,可就算是为了送他,也可以挑件别的东西,何必非要这乌龟呢。”

“我自然有我的想头,小皇叔,你不用操心,我的身子我自己有数,再说,垂钓也不是很累。”

宁晋仍是不同意:“你既然还叫我一声皇叔,我就不能看着你糟蹋身子。咱们大宋什么东西没有,你说,你要什么奇珍异宝,我都想法子给你弄来,何必非要那捞什子乌龟呢。”

“奇珍异宝他固然能喜欢,可却打动不了人心。我想要他明白的是,我的这份心意。”

“你…”宁晋说不过她,眉头紧锁,连连叹气。日后,赵渝成为耶律洪基的妃子,要面对的重重风雨,都是他所无力帮助的。而此时,赵渝此举是为了争取耶律洪基的心,他又怎能阻拦。

“小皇叔,我能做的已经不多的,难得还有这件事可做,”赵渝顿了下,唇边笑意浅浅,引人怜惜,“你就成全我吧。”

她话说到这份上,宁晋只得长叹口气,无奈问道:“那…若是钓不到怎么办?我听说五彩神龟极罕见,你便是日日守着,也不定能钓到。”

“钓不到便是天意,我不会强求的,尽人事而已。”

“那我也帮你,再多叫些侍卫…”

赵渝打断他:“不,我不想兴师动众,也不想弄得人人皆知,就我和小七足够了。”

宁晋盯着她,半晌没说话,良久才涩然笑道:“你方才的模样,倒有几分像皇兄,做起正事来,性子一般的倔,”

闻言,赵渝微微一笑:“当然了,我是他的女儿。”

两人相视而笑。

片刻,宁晋起身,终于不再多言,只简单提醒她道:“穿和暖些。”

“我知道,小皇叔放心。”

未再说话,宁晋径自出帐去。

“公主…”莫研叹气,没想到宁晋反倒被赵渝劝服了。

赵渝瞧向她,眉峰微挑:“走吧!”她起身,转到屏风后拿狐皮斗篷。

莫研却不动,又唤了一声:“公主。”

“怎么了,你不愿意…”

她话才说了一半,却被莫研接下来的话卡在喉咙,再说不出来。

莫研的声音从屏风那头传来,很轻很平静:“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耶律大人吧?”

那一瞬,伸出的手就这样停在空中,赵渝愣在当地,良久没有出声。

她不出声,莫研却已得到了答案。

“原来真的是他,那他对你…”

“别说了,我与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莫研沉默,以赵渝此时此刻的身份,加上大礼在即,确是与耶律菩萨奴绝无可能,若当真是两情相悦,那对他二人而言,也不过是雪上加霜罢了。一时间,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原以为自己思念大哥,心中已是苦闷,现在想来,赵渝心中的痛苦纠结,大概还要更甚于自己。

一日无事,到了近傍晚时,莫研与赵渝刚刚回营,便有侍卫来报,说是萧氏兄妹今晚在营中设宴,邀请宁王和公主。

赵渝直觉地便是不想去,宁晋却是饶有兴趣。

“去,当然要去,你若不去,便已输了一筹。”宁晋满心想替赵渝争口气,自然看不得她步步退缩,转头便吩咐侍女给赵渝精心装扮上,再换上赴宴的华丽衣袍。他自己亦回帐中更衣去了。

侍女替她梳着头,赵渝唤住莫研:“小七,你陪我去。”

“有宁王殿下陪着你呢,就不用我杵在那里了。”莫研道,“再说,那萧氏兄妹二人,我也实在是不想看见他们。”三年前,萧信差点伤了展昭,虽说当初是误会一场,但光听见萧信这名字,她便觉得气闷。

赵渝轻叹口气,也不勉强她。

莫研看左右无事,便自行退了出来,与侍女们一起草草用过饭,便独自闲逛,想待消了食便回帐中歇息。

弥漫了整日的雾,终于在飘飘洒洒的雪中散去,她带起斗篷上的兜帽,低低地罩住脸,不去看身旁经过的人。自来了辽国之后,天气晴好的日子便难得一见,似乎连带着人的心情也跟着低落。

自知道了赵渝的心事,莫研只觉得心中愈发地压抑难过。

大哥死了,她无能为力。

耶律菩萨奴就在眼前,公主却也无能为力。

人世间的不如意,竟会如此之沉重,密密地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自己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她颓然仰头,长长地吐了口气,望着白气在空中转瞬间消散,满腹愁绪却未能减轻半分。又想到垂钓了这么多日,连那什么乌龟都未见到影子,脚步便也愈发地有气无力起来。

不知不觉间,她竟走到了马厩附近,此时已是晚间,无人用马,大概连老胡也吃饭去了,马厩周围空无一人。她信步走过时,看见旁边木柱上还挂着几个皮囊,粗粗望去,应是辽人盛酒的酒囊,一时兴起,便取下来喝了两口,辣辣的热流自喉咙直灌进去,胃烧起来般的暖和。

要是在平日,她定不会喜欢辽国这般烈性的酒,可今日心中重重郁结难解,倒觉得这酒十分对味,索性抱了酒囊,在草料堆寻了避风处,身子往里头一窝,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

“荷花对水开哎哟,

香风吹满怀哎哟,

柳林树下站女裙钗,

衣喂吱隆冬,女裙钗,

手提花鞋卖哎咳咿嗬呀…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消万古愁。

…”

她用极低的声音喃喃地唱着,唱一会儿饮一大口酒,然后再唱一会儿。

“待回了开封,便去向包大人辞了差事,我要回家去,回家去…二哥哥在家里头,五哥哥也在家里头,还有师父,小七要回家,要回家…”她自言自语,语气甚是轻快,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双颊已然湿透。

一大口酒灌得猛了些,她被呛住,禁不住猛咳了起来,待咳完,似乎身上力气已经全部用尽,软软地往草堆上一靠,顺手拉了些草盖在身上,便合上双目。

如果,就这样醉死过去,再也不醒来,那该有多好。

最后,她朦朦胧胧地想着,终于不支酒力,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二十章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之中,她感觉到有人把自己抱了起来。

“你是谁?”她含糊问道,虽然眼睛都未睁开,手指微屈,直探向抱着自己那人的双目。

展昭无奈地偏开头,避过她的手指,柔声道:“你喝多了,睡在这里会冻着,我带你回帐里头去。”

“大哥…”

她收回手,往展昭怀中窝了窝,使自己舒服了一些,再无一丝反抗。

“我不是…”展昭分辨道,却发觉她唇角含笑,睡颜叫人心生怜惜,苦笑了一下,知道分辨亦是徒劳无功,她自然是听不见,遂未再说下去。

马厩距离莫研所住帐篷并不远,雪纷纷扬扬,展昭轻功甚好,不过片刻功夫,便已将她抱至帐内,且无人看见。他将她轻轻放到软榻之上,替她脱了鞋袜和斗篷,再盖上被衾。

待他做好这一切,刚欲起身,本已躺好的莫研忽觉身边人离去,慌忙胡乱抓住他,喃喃急道:“大哥,你别走,别走。”

帐中并未点灯,漆黑一片,展昭虽看不见她面上的表情,但听她软语相求,怎么也不忍用力挣脱,只得在她榻边坐下,轻声道:“我不走,你睡吧。”

莫研循着衣袍摸下来,一直摸到他的手,忙紧紧握住,两人手心相贴,放在她心口处,方才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展昭以为她应已睡着,遂想慢慢抽回手,殊不料,他才刚一动,莫研骤然身子一震,焦急唤道:“大哥,大哥…”

“我在着,在着!”展昭不敢再动。

听见他还在,莫研似乎松了口气,但仍是不放心,拉了拉他:“大哥,你也同我一起睡啊。”

他怔住不动。

莫研却已经开始用力拉他,在他愣神之际,不分由说地将他拉下来,且还用被衾盖住他的身子。她的头就这样亲亲热热地抵着他的,呼吸浅浅,弄得他耳根直痒痒。

展昭深闭起眼,双手紧紧地搂住她纤细的身躯,假如这是梦,他愿意再长一些。

过了半晌,莫研却又还不睡,身子扭来扭去,自行把外袍都脱了,只余下深衣,却仍不舒服道:“热,热。”

展昭暗叹口气,一口气喝了那么多烈酒,也难怪她会难受,只得柔声:“乖,睡着就好了。”

莫研扭了下身子,手不老实地伸到他脖颈处,触手处冰冰凉凉的极是舒服,头便凑了过来贴上去…手还在脖颈处摩挲,接着又摸摸耳垂,再接下干脆探入到他衣袍中。

“小七!莫乱动。”他被她弄得心神大乱。

莫研迷迷糊糊的,如何听得进去,手已抚到他胸前的肌肤…展昭不由地呼吸急促,忙抓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你躺好,我去倒杯水给你喝。”

“哦。”

听她应了,展昭才悄然滑出被衾中,再替她盖好,再不敢留下,急步而去。

黑暗之中,并不知道他已离去,莫研低低咕哝了几声,终是挡不住醉意,沉沉睡去。

回到自己的帐中,展昭才点起灯,便看见苏醉靠在矮几旁,也拿了个酒囊在自饮,不由地微微皱眉,伸手夺下他的酒囊,劝道:“你待回了雁歇镇再饮不迟,现下还是莫饮为好。”

“我是看那丫头喝得香,顺手拿了回来,早就让她喝得差不多了,你道还剩多少呢?”苏醉倒也不强要,微笑看着他:“那丫头醉得厉害吧?若不是我看见,只怕她今夜里就睡在草垛里了。”

“所以你留记号让我去马厩?”

刚刚从萧氏兄妹的宴席上回来,便在约定的树上看见苏醉留的记号,展昭还以为他有要事,忙赶到马厩,未看见苏醉,倒看见了草垛中的莫研。

“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说不定这夜能补上你们的洞房花烛夜,才特地将你唤了去的。”

闻言,展昭无奈一笑,知他是在调侃自己,故而并不回答。

“今晚萧氏兄妹的宴席,你可听出些什么来?”苏醉问道,他候在此间就是为了问打听此事。

“萧信说,耶律洪基追着一头豹往西南边去了,而且身边所带人手也不多,听上去应该都是亲信。我想,耶律洪基应是故意支开萧氏兄妹,否则以萧信的个性,多半是要随着他去猎豹。”展昭本已坐下,看见身上的雪才想起未脱斗篷,便又起身脱下,抖抖上面的雪。

苏醉本待再问,抬眼看向展昭,突然目光定在他脖颈处,促狭一笑:“亏我当真以为老弟你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没想到碰见那丫头,你也一点定力都没有。”

火光下,展昭脖颈处,赫然有几处殷红圆状斑点。

伸手抚向脖颈,展昭这才记起莫研曾亲密地将脸靠在上面,想来是她,羞涩之意浮上唇边…他忙拉高衣衫,又低头寻了件宽敞的衣袍罩在身上。

“你不会是真的和那丫头…”苏醉看他浑身不自在的模样,猜度道,“难怪进来时连斗篷都忘了脱,原来如此。”

“没有。”

展昭的回答简单明了,抬眼看见苏醉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只得又道:“真的没有,我不能。”

苏醉听见“我不能”三字,敛去嘲笑之意,苦笑了一下:“我知道。”

“其实,你今晚应该告诉的人是宁王,而不是我。”展昭在他对面席地坐下,怅然道,“他可以比我对她更好。”

“我不说,你可以去说啊,你为什么不把宁王叫去呢?”

展昭一怔:“我…我看见她之后,就忘了。”

“你不是忘了,而是你自己也舍不得。”苏醉懒懒地点破,“她是你的心爱之人,你怎么舍得把她推给别的男人,何况,你也很明白,她要的只有你。”

展昭不语,盯着烛火出神。

“你与我不一样,我才是不能。而你尚有机会,只要此事了结,你与她仍然可以在一起。三年了,她都未曾忘记你,难道你要她这样过一辈子么?”苏醉劝他。

展昭似有所动,良久,才低低道:“假如她知道真相,她一定会恨我如此待他。”

苏醉笑叹道:“我还真想看看那丫头恨你,会是什么样子。”

展昭瞥了他一眼,突然问道:“我听说,今日公主走失了,是你找回来的?”

“碰巧而已。”苏醉淡淡的。

“碰巧?”

“嗯。”

他显然是不愿提此事,展昭虽然不相信是碰巧,却也不愿勉强他,便闭口不再追问。

苏醉静静坐着一会,断腿处传来阵阵疼痛,针扎般细密,他干脆卸下木腿,取了绿玉膏在断腿处慢慢涂抹。

随着那股冰凉沁入体内,早间的情景亦在他脑中一幕幕地浮现:

雾气弥漫的水泽,

她单薄而孤单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