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碧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明白,这样很好,我也没想叫她死。”从开始她就知道沈云殊防着紫电和青霜,青霜这诸般谋划,最终也不过是一场空罢了。能将她送得远远的,此后天南地北各自相安那是最好。

再说,她这会儿最关心的是沿海的战事呀。

“海老鲨那一伙,果然都被袁翦给灭了?”翻脸翻得可够彻底。

沈云殊冷冷一笑:“可不是。海鹰是亲眼看见海老鲨被袁翦一箭射死的。这会儿怕是他一家子的人头都已经被悬起来示众了。”

“那海鹰应该是愿意合作了吧?”老实说,许碧对海老鲨一家子都没什么同情心。当然海老鲨的妻女未必就杀过人,但他们的生活却是那些海商的性命换来的,如今一起覆灭,也是理所当然。她只关心海鹰肯不肯与沈家合作,指证袁翦。

“只要他还有一丝不甘心,就必须与我们合作。”海鹰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第42章 争功

袁家军于海上伏击海老鲨匪帮, 一举将其全部剿灭的消息,像风一般吹到了杭州城。

沿海一带的渔民海商,谁家没吃过海匪的亏?这海老鲨帮臭名昭著, 偏偏又极难对付, 前后两任帮主, 盘踞海上足有十来年,这会儿一朝覆灭,便是杭州城里不曾下过海的百姓,也都额手称庆, 更把袁家军的威名在嘴边挂了又挂。

袁府之中亦是喜气洋洋。袁夫人拿着京城来的信,笑得满面春风:“太后来了信, 说是思念家人,叫把兰儿送去京城见一见。”选秀已经定在五月底,恰好是袁胜兰及笄之后, 说是送去见见亲人, 到了那边还不正好就参选了?

“若能先进宫见了太后,那可更好了。”袁大少奶奶也是一脸喜气,“到时候若安排与皇上一见,只怕皇上先就中了意…”

“大嫂!”袁胜兰跺了跺脚, 脸上飞红。虽说她早知道自己要入宫,但这么被人当面说出来, 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袁胜莲也在一旁。这种场合,她素来就像个影子一般并不引人注意,这会儿却也细声笑着道:“皇上必然是中意的, 只在会给妹妹封个什么妃号罢了…”

袁夫人原是不爱听她说话的,但这句话实在说到了她心里去,不由得也笑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难道还挑剔不成?”若是能一举封妃,就仅在皇后之下,再有太后撑腰,在后宫里也能横着走了。

袁胜莲见袁夫人高兴,便又细声道:“长房的蕊姐姐想必是要与妹妹一同去的,路上倒好有个照应。”

袁胜兰眉头一皱:“她去做什么?”她与长房的袁胜蕊素来就不和,不过是个空头的承恩公罢了,袁胜蕊却仗着会画几笔画,会下几手棋,整日里到处去充才女,还话里话外地暗指她不读书,不过就是嫉妒她的父亲位高权重,想压她一头罢了。

袁胜莲小声道:“毕竟长房那边是太后的至亲…”既然太后想见亲人,哪有不接亲侄女,反只接堂侄女去的?这也太落人口实了。

袁夫人顿时拧起了眉毛:“你知道什么!”长房身上只一个承恩公的名头,并无官职,但若是有心送女入宫,也挨得上。毕竟选秀的规矩里并不曾说必得是实职官员之家。

但袁胜蕊…袁夫人不由得把眉毛又皱紧了一点儿。论相貌,袁胜蕊也并不多出色,只是颇有才名。太后虽然倚重袁翦,但毕竟那边是她亲侄女儿,万一临时起意…

“去长房打听打听。”袁夫人吩咐儿媳妇。若长房真的也要借此机会把袁胜蕊送过去,那她平日里还真是小瞧长房了。还以为他们安分守己,没想到竟也是野心勃勃呢。

袁太后的信引发的欢喜气氛一落千丈,袁胜兰不悦地瞪了袁胜莲一眼:“真是扫兴!”

“你回房去罢。”袁夫人也看庶女又格外地不顺眼起来,“前日针线娘子说你有些疏懒。这手艺的事儿,三日不练手便生了,你回去多做些。女儿家,针线若是做得不好,将来到了婆家也难做。不必多的,先做五十个荷包罢,要精致些。”

袁胜莲柔顺地低头应了,退出袁夫人的上房。她的丫鬟红衣忍不住道:“姑娘何苦说这些…”倒讨得袁夫人不喜欢,又被罚了。

荷包是小物件,可要做得精致却也不易。袁夫人张口就是五十个,便是红衣翠钱两个丫鬟一起上阵,也要做好几日呢。这些荷包,想必是预备着袁胜兰参选时打赏用的,原该是针线房的活计,就因袁夫人这一句话,便全压到自家姑娘身上了。

袁胜莲却笑了笑:“你不懂。若是筹划得好,我说不定也能去京城。”

袁胜蕊若是也去京城,袁夫人是不会放心让袁胜兰一个人的。盖因袁胜兰这个人,除了家世之外,实在也没有什么特别能拿得出手的,甚至连心计都没有多少。所以,她需要一个帮手,而能给她做帮手的,除了她袁胜莲,又还有谁呢?袁家族里的女孩儿们,可都差不多被袁胜兰得罪光了。

“去京城?”红衣有些不解,“可姑娘也不能…”姑娘是庶出,是不能参选的呀。

“先帝那会儿,也并不是没有庶出女子入宫的。”其实历来后宫都有不少庶女出身的妃嫔,只不过这是今上第一次选秀,为的是开枝散叶,故而对秀女的出身颇为重视罢了。不过,她要去京城,也不是为了入宫,那委实不太可能。但若能走这一趟,却未必不能寻到别的机会。

红衣想了一想,低声道:“姑娘是,不想去福建…”

袁胜莲冷笑了一声:“难道你想去么?”给人做妾也就罢了,可那人家中本有悍妻,她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说是亲父兄,可却没人顾得她也是一家子骨肉,既然如此,有得拼她为什么不自己拼一下?

红衣头摇得像拨郎鼓一般:“奴婢当然不愿!老爷也实在太狠心了。”袁胜青与袁胜玄还可说是隔母的,袁翦可是亲生父亲啊!

袁胜莲便笑了笑,轻声道:“你不是与蕊姐姐身边的夭桃交好?去与她说说话。既然太后姑母想见侄女,蕊姐姐可是她的亲侄女…”长房如今是个空壳子,素日就嫉妒袁太后倚重四房,若是他们觉得有机会自己谋些富贵,如何会不上心呢?

正房里,袁夫人打发了儿媳和女儿各自回房,自己也坐在那里思索起来。袁胜蕊那丫头也是个心高的,不过长房不成器,素日里被袁太后死死压着,不许他们生事,故而也不敢想入宫之事。可若是他们真起了这个念头,其实袁太后也不好拦着。

若真是如此,她可不放心袁胜兰自己去京城。可是她一个外命妇,也不方便跟着进宫什么的…

袁夫人正想得有些发愁,就听外头脚步声响。她一听就知道是谁:“玄儿?”

果然是袁胜玄,阴着一张脸进来,倒让袁夫人吃了一惊:“这是怎的了?”

袁胜玄随手扯过一把椅子来,倒着坐了,顺手就在椅背上捶了一拳:“还不是因着沈家!”

“沈家又怎的了?”袁夫人眉头也拧紧了。前日袁胜玄从外头回来就黑着脸,她将跟着他的人唤来问,才知道是在沈云殊手里吃了亏,怎的这大胜的消息才传来,沈家又闹妖蛾子了不成?

袁胜玄恨恨地道:“沈文那老匹夫,竟然与父亲抢功——”

“啊?”袁夫人连忙问,“他怎的与你父亲抢功了?这次剿灭海匪,难道不是你父亲和兄长领兵?”她是听说没有沈文什么事呀!

袁胜玄噎了一下,便有些支支吾吾起来。他实是不该一时冲动之下走到母亲这里来的,盖因有些事,袁翦从未告知过袁夫人,如今又叫他怎么说呢?

说起来,还是父亲和兄长有些心急了。原本剿灭海老鲨匪帮是极好的立功机会,稳扎稳打,自然是稳操胜券。偏偏兄长有些心急,提议将海老鲨匪帮分出一部分,去埋伏沈文。

本来这法子也未为不可。若是他们将海老鲨匪帮留下一半,再加上那些东瀛人帮忙,叫沈文吃个大亏也不错。可谁知沈文鬼精,竟提前发现了设伏之地,反过来打了那些海匪一个措手不及。

再有那些东瀛人也是可恶。原本答应了先打沈文,再剿海匪,到时候那些海船及船上的东西就都归他们,将来他们从海老鲨老巢缴获的财宝还可再分他们两成。

谁知这些东瀛人出尔反尔,竟想着叫沈文与海老鲨的匪帮先拼个两败俱伤,自己好坐收渔利。结果反被沈文抓住机会,将海老鲨那些人杀了个干净,反过来先向东瀛人发起了冲击。搞得东瀛人也未占到便宜,只得退走了。

如此一来,剿灭海老鲨匪帮的功劳,沈文硬是抢走了一半!虽说父亲那里拿住了海老鲨全家,功劳更大些,可毕竟不是全功了。而且沈文如今把击退倭寇之事到处宣扬,还把之前宣城驿的事儿拿出来说。若是再被他这般宣扬下去,朝廷那边觉得倭寇当真成了大患,他的功劳可就要再提一提了。

这些话袁胜玄统统无法与袁夫人说。袁翦素来不相信后宅的妇人能守住什么秘密,因此那些机密之事从不告知袁夫人。袁胜玄也只能含糊地道:“那沈文截住了几个逃窜的海匪,又击退了几条倭船,便四处宣扬起来,这是要与父亲争功呢。”

袁夫人不明所以,听了便道:“不过是几个逃窜的海匪罢了,这次的头功总是你父亲和兄长的,凭他怎么,难道还能抢了去不成?倒是你来帮我参详参详,你妹妹进京的事儿。”

袁胜玄皱皱眉头:“此事不是已经定了?有太后姑母在,兰儿只管听太后的便是。倒是父亲来了一封信,提到我的亲事。”

袁夫人三个子女之中,如今只有小儿子的亲事还没个头绪,闻言忙道:“你父亲怎么说?可是给你看好了哪家姑娘?”

袁胜玄失笑道:“父亲哪里有机会去看别人家姑娘。”袁翦只是说,他的亲事应该往京中去寻。

“去京城结亲?”袁夫人想了想,略有些担忧,“咱们家在京中可不大熟…”为防外戚干政的嫌疑,袁家只在江浙一带经营,从未进京去谋划。

袁胜玄摆手笑道:“不必母亲去寻。父亲说,让我送妹妹进京,请太后姑母为我择一门亲事。”

“啊?”袁夫人固然知道太后做媒是好事,但仍忍不住有些不太情愿。袁翦这般做,袁胜玄的亲事怕就只看门第了,至于姑娘究竟怎样,是否能与他情投意合,太后那里大概是不会太过关心的。

“母亲不必担心,太后姑母总不会给我寻个不成样子的妻子。”袁胜玄自己倒不很在乎,“父亲想要与清流结一门亲事。”若是能结个御史亲家就更好了,在朝堂之上就有了说话的人。太后固然是最大的靠山,但太后终究是后宫之人,不好直接在朝堂上发声。

“娶妻娶贤,只要能孝敬父母亲,管理好后宅,贤良淑德就够了。”若是不合心意,再纳几个通房就是了。

袁夫人还是有点怅然。但儿子自己都这么说了,且袁翦做的决定,她也不能干涉,只得点了点头:“原想着等给你妹妹举行及笄礼后再送她去京城,如今既是太后有旨,那只好早些走了。只是去了京城,怕就不好再行礼…”

女孩儿的及笄之礼甚为重要,袁夫人早就给袁胜兰准备起来了。可若是去了京城,可就不能像在家中这般自在,举行盛大的及笄礼了。

袁胜玄不在意地道:“这都是虚礼,还是妹妹的前程要紧。何况早些进京也好,妹妹也该学学宫里的规矩。”

袁夫人叹了口气:“这就要进京了…入了宫,想再见一面都难。既然如此,这回借着你父亲打了胜仗的机会,在家里摆一回宴,让兰儿把她那些手帕交们也都请来,让她也松快松快。”

袁胜玄不禁皱起眉头:“母亲也莫要这般宠坏了兰儿。她平日里可有什么事不松快?”

袁夫人讪讪道:“这不是也学了半年规矩了…”

袁胜玄不耐烦道:“她那规矩学得也是半瓶子醋。母亲这会子宠着她,等将来她进了宫,有什么失了规矩的地方被人拿住把柄,只怕母亲就要后悔了。母亲莫忘了,宫里不只有太后,还有皇后呢!”

袁夫人不言语了。皇后无子,袁胜兰又是这般身份,入宫便是皇后的劲敌。纵然有太后压着,可皇后若是自己后位都要不保,难道还会听太后的不成?

“你父亲打了胜仗,总要庆贺一二的…”袁夫人终究还是没忍得住,“毕竟等进了宫,便也不得再如此自由…”

袁胜玄无奈地摇了摇头:“母亲自己拿主意罢。只是此次被沈文老匹夫抢了功,父亲甚是不悦。”仔细弄巧成拙,反惹得袁翦不喜。

说到沈家,袁夫人又是忌惮又是鄙夷:“这沈家人怕不是想功劳想疯了…”前头儿子吃了败仗,险些受伤死了,后头老子就拼了命地抢功,难道还指望着皇帝再容他们回西北去不成?

“哪里还有那样的好事。”袁胜玄嗤了一声。功高震主,自来有之。听说西北那地方的百姓有些竟只知沈家不知朝廷,皇帝岂能容他?

说起来沈家也是一群傻子。就比如他们袁家,若是将这江浙沿海一带海匪倭寇统统剿净,名声和功劳倒是会比现在更高,可到时候谁还需要他们呢?说不定也像如今的沈家一样,不知被调到什么陌生的地方,借着别人的手来打压他们了。

不过这些话袁胜玄也懒得与袁夫人说。母亲也不过是个后宅妇人,多少知道些外头的事,应酬之中不致乱说话也就罢了,再仔细分说也是无用。女人家么,头发长见识短,知道那许多做什么?女人么,就是开在那后院里的花,娇艳些也就够了。

说到娇艳,袁胜玄眼前不禁又浮现出许氏楚楚可怜的模样来,当下便有些无心再与袁夫人说话,起身回了自己院子。才进门,他的小厮长庚已经凑上来,笑嘻嘻唤了一声少爷。

袁胜玄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有什么话说便是,还与我卖起关子来了?”

长庚忙笑道:“小的怎么敢。只是方才朝霞晚霞两位两位姐姐问了我半天的话,我怕在外头说了她们听见,回头又打翻了醋坛子…”

袁胜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们两个心也是大了,再打听,就送到庄子上去。”

长庚不过是想说个笑话,哪知袁胜玄似乎心情不佳,并不耐烦听他玩笑,于是连忙收起笑容道:“小的已经把话都放出去了,说沈家大少爷□□母亲给的丫鬟未遂,把人打得头破血流。因那日沈家回去,不少人都看到从马车上抬下个丫头来,所以这话一传出去,信的人不少。不过——沈家也放出风来,说是沈云殊喝醉了,把伺候的丫鬟踢到地下,才伤了人…”

其实这就是委婉地在说丫头爬床了。这种事虽然也不免有些后宅不宁的嫌疑,可比□□婢女要好听多了。

袁胜玄哼笑了一声:“尽管传,看看那些闲人愿意信哪一样。”

长庚忙笑道:“自然是都爱听□□母婢的话…”人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自然是什么耸人听闻就传什么。只不过,这样做似乎也没什么大用啊?就算沈云殊真的□□丫头,那又怎么样呢?

“不怎么样。”袁胜玄懒懒地道,“就是恶心恶心沈云殊。”不然难道白白被他摔了三跤吗?如今闲着也是闲着,泼他一盆脏水再说。

“那丫头呢?”

长庚忙答道:“听说是伤好了就要送回西北,说是在那边早定下亲事了,要回去嫁人。”

“掩耳盗铃。”袁胜玄又冷笑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事,“叫人去跟母亲说,若要请宴,别忘了把沈家大少奶奶也请过来。”说起来,他也算替许氏解决了一个爬床的丫头,到时候若有机会当面跟她讨声谢,那便有趣了。

被袁胜玄认为已经解决了的青霜,这会儿正被关在沈云殊院子后头的一间小屋里。隔着窗子,还能听见她的哭闹声,只是含含糊糊的,像是嘴里被塞了什么东西似的。

紫电挽了个小篮子走过来,对守在门口的五炼勉强笑笑:“到底姐妹一场,我来送些吃食。”

她原是心里怨恨青霜的,可青霜去了一趟茶山,回来竟是落了这么个下场,不免又让她生了兔死狐悲之心,听说过几日就要送她回西北嫁人,到底忍不住过来了。

五炼却摇了摇头,伸手将她的篮子接过去:“东西我替你拿进去,人就不必见了。”看青霜那样子,根本不像是肯认命的,若是让紫电进去,再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到时候是连紫电一起处置呢还是不处置?

紫电这下真有点吃惊了:“这,青霜她是,她是做了什么错事?”按说自荐枕席固然是没规矩,可是人都要送走了,竟连面都不让见么?

“这是少爷的吩咐。”五炼沉着脸道,没有丝毫通融的意思,“紫电姑娘已尽了姐妹情份,也就够了。”尽过了姐妹的情份,也该守着自己的身份了。

仿佛听见了紫电的声音,屋子里头传来一阵拖动桌椅的声音。紫电骇然地往窗户里看了看,虽然是什么也看不到,但她脑海中仍是勾勒出了青霜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团的模样。

后退几步,她在五炼严厉的目光下有些踉跄地走了。青霜到底做了什么?可是她能做什么呢?一个毫无城府的人,心里想的不过就是能得个姨娘的身份,怎的就,就到了这步田地?

是少爷不容青霜吗?可,可从前他对她们两个虽然不亲近,却也是和颜悦色的,从不苛求。如何去了一趟茶山就变了这副模样?还是说,其实不容她们的,是大少奶奶?

五炼看着紫电走远,才转身进了屋子。

青霜果然是被捆在椅子上的,椅子被一条绳索又捆在房柱上,她便是再用力挪动也到不了门窗边上;听见五炼进来,就用怨恨的目光看着他。

五炼不为所动地看了她一眼,径自进里屋去了。其实青霜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那天进府的时候从车上抬下来的人不是她,而是如今这个躺在里屋床上发热,一只手被锁在床头,身上还层层包着白布,弥漫开金创药气味的人——海鹰。

至今把青霜还留在府里,没有立刻灌了哑药送去西北,不过就是为了给海鹰打个掩护,让他在这里养伤罢了。青霜,其实远远没有她自己想的那么重要。

☆、第43章 花宴

袁家年年都要举行几次赏花宴, 这在杭州城里也是惯常的事情。不过这次的芍药宴就有些不同了,如今没人不知道剿灭海老鲨的那场大胜,以及袁沈两家这次的纠葛。因此许碧跟着沈夫人才下了马车, 就引来了无数关注的目光。

袁大少奶奶在二门处迎客, 一见沈夫人就笑吟吟迎上来:“夫人真是会调理人, 一个儿媳两位姑娘都跟鲜花似的,真叫我瞧着羡慕极了。就是夫人自己,这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气色好极了呢。”

沈夫人也含笑回道:“你这话呢, 我一会儿可得跟你婆婆说说了。枉自她把个儿媳养得跟百灵鸟一样讨人喜欢,却也没捞着好儿, 我可替她抱屈呢。”

许碧跟在沈夫人身边,只管装羞。反正对上袁家的时候,沈夫人的战斗力还是比较够看的。不过她这么站着, 都能感觉到有人在看她, 而且还窃窃私语,总觉得是在议论什么跟她有关的事儿。

袁大少奶奶是绝不会让自己尴尬或者冷场的,嘴上占不到便宜,她也丝毫不露什么情绪, 上前来搀了沈夫人的手就往里走:“我婆婆可早就等着您呢。去年花儿匠从扬州带回来几本芍药,说是‘金带围’, 不想今年果真开出花来了,您来给看看,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金带围’。”

旁边也有刚刚下马车的别家女眷, 闻言便都啧啧道:“这可是少见的,今日必得开开眼界。”

也有明显是跟袁家一边的,便笑着奉承:“据说这‘金带围’花开,家中便要出腰缠金带的人了…”

袁大少奶奶便笑道:“也不知是不是真品呢,还要沈夫人帮着鉴定鉴定。”

那奉承的妇人便笑道:“只听说沈夫人是北边人,难道北边也有芍药花不成?”

沈夫人脸色便略有些不好看。南边这些女眷,颇有些自以为过得精致清雅,瞧不上她是西北来的。这妇人显然是在取笑她根本不识得什么芍药花。一会儿她进了园子,点评不是,不点评也不是,总会落下些笑柄的。

偏这芍药的话题又是袁大少奶奶提起来的,沈夫人算是长辈,又不好与小辈计较,这口气只能咽了。

她正憋闷,就听身边的许氏小声道:“母亲,金带围是什么?”

沈夫人其实很不想跟许碧说话。

虽然是她自己做了手脚娶进来的,可许氏一进门,沈云殊就好了起来,如今眼看着又是生龙活虎。她倒不是就盼着沈云殊死,可想想是自己一手挑进来的许氏给沈云殊带了“福气”来,就不免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思。

后头的事就更不必说了。许氏与自己果然不亲近,除了早晚问安,一句话也没有多的。而且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也不知她是胆小不敢与婆母亲近呢,还是打心眼里就不愿亲近?

总之人就是这么复杂。若许氏要跟她亲近,她必定不耐烦;可许氏不与她亲近,她心里便更添了些不悦,十分疑心这是沈云殊的意思。加上前两日她挑出来的青霜又犯了错,少不得又多一层隔阂。这会儿听许氏还在说什么金带围,顿时就觉得她简直没眼力劲儿,平日在家里不敢多说一个字,这会儿却这么多话。

但既然到了外头,这就是她的儿媳,尤其对着袁家人更不能自家先坍起台来,沈夫人也只得忍了气道:“金带围是芍药名品。书里说此花红叶黄腰,故而称之金带围,等闲种不出来,极是珍贵的。”这也号称是翰林家的女儿,难道就不晓得?

许碧有些茫然地道:“原来与儿媳在书上读的一样。既书上有,为何还说看不出真假?难道是有人不曾读过…”

她声音小小的,又说到一半就停了,但众人都在竖着耳朵听,可不就听得清清楚楚?方才奉承袁少奶奶的那妇人立刻就涨红了脸。她哪里是不知道何为金带围,不过是帮着袁家挤兑沈夫人罢了。结果被这位沈少奶奶一说,倒好似她成了不学无术的无知之辈似的,竟连沈夫人读过的书都没读过…

袁大少奶奶脸上也有些发热,不由得多看了许碧一眼,抿嘴笑道:“沈少奶奶原来也这般会说话…总见你一声不吭的,还以为你不爱说话呢。”难道是她走眼了,许氏竟是个会藏的?

许碧更茫然地看着她,怯怯地向沈夫人身后缩了缩:“我,我只是不大懂…大少爷说,有不懂的就问母亲…”

她做着妇人打扮,却还是一张小姑娘的脸儿,满目茫然时更显得稚气。袁大少奶奶方才的疑心就又消去了大半,暗笑自己未免太多心了,遂抛下许碧不管,只冲着沈夫人笑:“瞧夫人和大少奶奶跟亲母女似的,我瞧着呀,大少奶奶这一进门,怕是两位姑娘都要靠后喽。”

沈夫人暗暗冷笑,知道袁大少奶奶这是被许碧噎了一道,心有不忿,转过来就要挑拨离间了,遂也笑道:“说得好像你婆母不疼你似的,若这话被你母亲听到,怕不要跑来跟你婆母论理了。”

这会儿众人已经走到园中,只见前头一条曲廊,两边用汉白玉雕成围栏,外头一丛丛芍药或半开或盛放,红黄紫绿白五色缤纷,于阳光下真是耀眼夺目,娇艳无比。其中果然就有几棵,红色的花瓣上还镶着一条黄带,正是那珍品“金带围”。

袁夫人正在曲廊之中,与几个先到的贵妇赏花,见了沈夫人便招手笑道:“就等你来开席了。”

到了这会儿,众人也都当之前的冲突根本没有发生过,说说笑笑,只管称赞那花好,简直是一片友好和谐,亲如一家。

袁家这园子建得也着实是讲究,尤其是这些花木湖石,比沈家更为着意布置。抬眼望去,真是十步一景,层层叠叠,竟不知还有多少好景致藏于深处呢。如果真能纯赏景,那倒的确是个好地方。

园子里早有一群女孩儿在说笑,袁夫人便指着对沈云婷姐妹笑道:“她们年轻人都在那儿呢,你们也别拘着,都过去玩儿罢。”

袁大少奶奶便笑道:“母亲,儿媳也还年轻呢。”

袁夫人大笑道:“你这泼猴儿。不过是你妹妹要往京城去看望姑母,叫她们小姐妹临行前再聚一聚,你凑的什么热闹。”

杭州城里消息灵通的人家,此时都已经知道了袁胜兰要被太后接去京城的消息。说是去看太后,其实就是入宫。人人心中都明白,这时候少不得又围着袁夫人奉承一番,无非是说袁胜兰贤良淑德,又规矩又懂事云云。

沈云娇听得腻歪死了,忽然道:“既然只是去看望太后,想必几个月也就回来了吧?”

袁夫人的笑脸就略略一僵,道:“也不知要住多久,都看太后的意思。”毕竟宫里初选的日子还是定在了五月初八,算起来到那时袁胜兰还不足十五岁,太后把她接过去,就是要加塞儿了。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倒是没什么,说出来可就不大好听。何况袁家还是本地大族,事事都要讲规矩,这等自己就“不守规矩”的事儿,怎好拿到面儿上来说?

袁夫人心中暗骂沈家的丫头简直跟沈文父子一般样的讨人嫌,面儿上却不好露出来。袁大少奶奶知机,拉了许碧的手便笑道:“媳妇也舍不得妹妹,母亲叫我也与妹妹多说几句话罢。还有沈少奶奶,都叫我们往园子里去逛逛可好?”

袁夫人便指着她笑:“拿你妹妹和沈少奶奶打幌子,该打!看在今日众位夫人都在这儿,且就让你去松快松快,不必在这儿立规矩了。”

袁大少奶奶一边道谢,一边就拉了许碧,又招呼沈云婷姐妹往园子里去。

许碧只觉得袁大少奶奶的手紧紧抓着自己,很不舒服,便推辞道:“我就不过去了,还是在这边坐着罢。”

袁大少奶奶硬是拉着她不放,笑道:“莫非是怕沈夫人回去责备你不成?我瞧着沈夫人把少奶奶当亲女儿看,哪里舍得让你在这里立规矩呢?夫人说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