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与香姨娘的情份,沈云殊也点头道:“还是你想得仔细。这样,我忙完了这几日,就去与姨娘好生说说。”

“还要忙什么?”许碧大为惊讶,“袁家这事儿不是已然完了?”

沈云殊嗤了一声:“也没这么容易。袁家盘踞江浙这许多年,哪里就是一网能打尽的?下头军中还有党羽不说,单说他家族里也还有人呢。皇上自然是准备让父亲统领江浙驻军的,可是朝廷上也不是没人盯着这块肉。现下他们争得厉害,一时谁都无法得手,才让父亲先暂代此职。这暂待,办得好了自然就转正;可若是这会儿有人闹出什么事来,可不就要被人顶了么?”

许碧不由得叹气:“我还当你能好好歇歇呢。自从到了江浙,一天舒心日子都没过过。好容易把袁家扳倒了,还是劳碌个没完。”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说,袁胜玄真的死了吗?”有海鹰和司敬文在前,她不得不多想。

沈云殊微微点头:“我和父亲也虑的是这一样。老实说,若是袁翦或袁胜青生还,倒还都不算什么。袁胜玄此人,若他真活着,实不好说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样茫茫大海,活下来的希望也很渺茫了吧…”

沈云殊叹了口气:“怕只怕——不是还跑了两艘倭人的船吗?”袁胜玄倘若是跟着倭人跑了,麻烦可就大了。

“罢了罢了。”看许碧两道眉毛都快拧一块儿去了,沈云殊连忙道,“就算他还活着,这次把倭人也打得够呛,他们想要卷土重来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眼下只消把袁家在军中的党羽看住了,慢慢剪除就是。至于他家族人,这会儿皇上扔了两块香肉过去,他们且忙着抢肉,顾不上别的呢。”好容易回了家见到媳妇儿,还谈这些事儿岂不太煞风景?

许碧还在琢磨袁家的事:“原来那两个龙骑尉是皇上扔下的饵…”皇上也是够刁的了,拿两个虚衔就闹得袁家一族不得安宁。不过,这也要怪袁家族里不争气的太多了吧…

“你做什么——”胸口忽然有点儿凉,许碧猛然醒过神来,发现自己领口上的扣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解开了,“这大天白日的…”

“已经不早了…”沈云殊厚着脸皮把脸埋进了妻子温暖柔软的颈间,“你看天都快黑了…”

屁的天快黑了啊!春日里天长,想等着天黑,少说还得过一两个时辰呢…

☆、第105章 红白

杭州城里, 一年到头数得上来的红白之事也有十几桩,今年,白事里以袁家为第一。

皇帝的圣旨里, 不但赏了两个龙骑尉及亲笔所写的“忠武”二字, 还赏了丧银三千两, 因此袁家父子可算得上死后哀荣,到了出殡那一日,一路都有路祭,简直快要满城挂白了。

沈家当然也是要设路祭的。沈大将军不在, 其余人倒是都去了。许碧坐在马车里,跟沈云婷一起扒着车窗往外看。

沈云婷虽然不晓得许多内情, 却知道袁家素来对沈家不善,以及袁家有勾结海匪之行,这会儿听着外头呼天抢地的, 忍不住哼了一声道:“还叫他们这么风风光光的下葬, 真是便宜了他们!”明明是一群国贼,居然还能得皇帝手书的“忠武”二字,简直是白糟塌了这两个字儿!

许碧叹道:“皇上也不容易。”写这两个字的时候,想必一边高兴, 一边也憋屈呢。

沈云婷往外看了看,忍不住道:“袁家自己也真有脸…瞧那棺木!”

袁翦和袁胜青都有尸身, 或者至少有一半尸身,唯袁胜玄只得用一套衣冠代替,但棺材却也是一样的讲究, 皆是上好的楠木,外头雕花贴金就不说,单只这些木料,三千两银子怕也就用得差不多了。

许碧拍了拍她,笑道:“这个时候,可不是要打肿脸充胖子么?本来顶梁柱就没了,若是再不借着皇上的抚恤大办,这口气可就泄到底了。”不过,也只是打肿脸去充罢了,到底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

眼看出殡的队伍到了眼前,当头两个孝子,一个有二十多岁了,一个才五六岁,还要身边人扶一把,都穿着麻衣,边走边嚎哭。

沈云婷瞄了一眼就不愿再看:“这就是袁家过继来的儿子?”

许碧嗯了一声:“听说大的那个是个秀才,今年还要下场考秋闱呢。”

沈云婷小声道:“就是为了他,才闹得袁家大少奶奶小产了?”

说起这事儿来,真是教人哭笑不得。

两个龙骑尉赏下来,袁府里来的人几乎打破了头。袁夫人想来想去,决定从族人里择个有出息的过继到袁胜玄名下。

袁胜青这一房好歹是有个希望,若生出来是儿子自然就什么都不必说了。袁胜玄却是肯定无后的,必得过继一个。

袁夫人开始也恨极了这些来争竞的族人,半点不想让他们遂了心意,只是后来被族长太太劝过,方改了主意——袁家男丁俱亡,就算袁大少奶奶生下个儿子,要长大到顶用也得十几二十年,那时候袁家只怕早被皇帝忘到脑后去了,倒不如现在就择个成年的过继了来,立时就能顶用了。

袁夫人丧夫丧子的痛苦稍稍平息些,头脑也冷静了下来,晓得这个法子虽然让族人沾了光去,可也对袁家自己有利。不说别的,就是如今家里没个顶用的男人,有什么要出头去办的事儿,是她们女眷能抛头露面,还是只让下人去做呢?

再者,若是挑个有出息的,再得了龙骑尉的爵在身上,立时就可以跑官的。有了官,能做事了,袁家才有力量为袁翦父子报仇不是?这会儿眼看着沈家已经是拿到了江浙的兵权,虽然说是暂代,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浙早晚是他们父子俩的囊中之物了。如此,若是袁家连个能出头的男人都没有,岂不就是任人宰割?

只可惜,袁夫人想通了这个道理,柳太太却是没想通。

两个龙骑尉,把柳太太的眼睛也烧红了。两个啊!这两个将来可能都归了她的外孙子,她怎么肯让出去?须知柳家这些年来,子弟刻苦读书,最好的也不过做到六七品小官,两个五品的衔儿,那是柳家伸手都够不到的,又怎舍得让出去?

原先柳太太跟袁家族人闹,袁夫人并不过问。只这会儿换了心思,自然就要阻止柳太太了。结果,两个亲家先就闹了起来。袁大少奶奶本在院里安胎,听闻婆母与亲娘吵了起来,只得过来劝架,谁知夜里刚下过雨,她走得急,在石子路上一滑,跌倒在地,当场就见了红。请来杭州城最好的妇科郎中,也没保住这一胎。

袁夫人险些就晕了过去,柳太太也是一样。可到了这会儿,后悔又能怎样?两人相互指责,当时就撕破了脸皮。

故而,今日这出殡,袁大少奶奶就没露面。

沈云婷小声道:“真是活该!”

许碧赞同地点头:“这才叫恶有恶报。”袁家父子干的那些事,纵然不会全盘告知内眷,但许碧不相信袁夫人和袁大少奶奶就半点都不知道。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别说什么孩子是无辜的之类的话,袁家父子害得多少人断了香火,难道自家还想着子孙永祚不成?

出殡队伍到了眼前,沈家人也要上前致祭,袁夫人被人扶着,看起来摇摇欲坠,一双眼睛却红得似能滴出血来,尤其看向沈云殊的时候,简直像是恨不能上前来咬他一口。

只可惜一个半老妇人的眼神对沈云殊毫无杀伤力,沈云殊不但不惧,反而面色肃穆,向袁夫人道:“夫人节哀。大将军与两位公子都是为国殉身,陛下着意抚恤,哀荣如此,虽死犹生。”

袁夫人牙根都要咬碎。偏偏沈云殊跟她说话,还抬出皇帝来,袁夫人又不能不答,只得咬着牙道:“沈都司说得是。日后沈家若是如此,自然也是一般的。”

这话说得可真够恶毒了,亏得是声音小,听见的人不多。纵是如此,也有个把离得近的官员听见,眉头就不由得都皱了起来。

沈云殊却是微微一笑:“为将者,此乃是本分。若我沈家如袁家一般,怕是早就要殉国以身呢。”

那几个官员听了,有人便悄悄点头,道:“沈都司着实大度,可见忠义。”

却有个把心思更深的,对袁家的事儿了解得也深些的,却另有一番想法。沈云殊说的是“如袁家一般”,不经心的人听了,或者以为他说的是如果有一日如袁家般与倭寇相遇,宁愿殉国也会力战;可实际上,若是私下里那些袁家与海匪甚至倭人相通的事儿是真的,那这位沈都司说的话就得另解了,那分明是说:倘若沈家也跟袁家一样,还不如早死了的好,明摆着是说袁家死得好,死得妙,死得还太晚呢。

换了别的时候,袁夫人未必就听明白了沈云殊的意思,但她也知道沈云殊说的必然不是好话,这么一琢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就气了个七窍生烟。

然而生气又能怎样?话是她自己先说的,听着就十分恶毒,沈云殊又一脸光明正大的模样,要辩驳都无从开口,袁夫人也只能自己干生气罢了,待出殡一毕,立时就病倒了。

若换了从前,袁夫人一病,整个杭州城都要震动一下,少不得有走马灯似的人前去探望。可如今袁家要关起门来守孝,上门之人遂寥寥无几,有不少人都以“不打扰袁家守孝”为借口,只送些礼物,人却不到。

至于人都去了哪里?大家当然是准备着去贺喜啦。

若说白事儿数袁家是头一桩,那今年杭州城里的红喜事儿,就得数沈家二公子娶董家三姑娘这一桩了。

说起来这门亲事日子也是改了又改,最终定在了六月二十八,那会儿已是夏末,天气也不甚热了。且袁家的丧事也过去了两个月,便有什么晦气也该散了,冲不着喜气。

其实沈董两家早就准备好了,如今这日期一定下来,一切就无比顺畅。沈云安那院子收拾了好几个月,再没什么可挑剔的,只等着董家送嫁妆了。

沈夫人心里高兴,看谁都顺眼了些,就连早晨香姨娘来给她请安,她也不那么板着脸了,开口笑道:“老爷说了,等办完了安儿的喜事,就该把婷姐儿的事定下了。你这些日子也不用总到我这儿来,瞧着婷姐儿那里差什么,也帮她准备准备。”

香姨娘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就是一堵。

沈夫人自嫁进门就拿香姨娘当个对手,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敌人,沈夫人不敢说对香姨娘了如指掌,但有些事儿却是猜得透透的,一看香姨娘的表情就笑得更欢喜了:“梅大公子学问是极好的。老爷平日常说婷姐儿爱读书,我还发愁过,若是给她寻个武人家的夫婿,大字识不了几个,可不委屈了婷姐儿?这下好了,竟就寻了个举人来,可见这姻缘是天定的,婷姐儿顺了心意,你也该放心了。”

她就晓得这捧香是个心高的,偏老爷总觉得她平和本分。不说别的,就这回沈云婷的亲事,她看得准准的,捧香这贱婢根本就不满意!

只可惜啊,这亲事若是她定的,香姨娘还能到老爷面前去哭一哭。如今却是老爷说好,看她还有什么办法!

沈夫人越想就开心,横竖儿子的亲事都准备好了,索性跟香姨娘算起账来:“婷姐儿虽是庶出,可这女孩儿家出嫁不是等闲的事儿,你再讲规矩本分,这上头也不要再拘泥了。老爷说了,公中的例,婷姐儿与娇姐儿是一样的,都是五千两。我是嫡母,少不得再给她添两副好头面。至于老爷和大郎那里,想必也有添的。你就这一个女儿,想怎么贴补也随你,不必想太多。”

香姨娘听她巴拉巴拉说了半晌,等从正院出去的时候,掌心里都被掐出了好几个指甲印子。百灵看她脸色不虞,小声道:“姨娘别听夫人的,大少爷那日不是都说过了,梅大公子虽不出仕,可他学问好,将来或著书,或开个书院,名声一点儿不比做官差的。再说,梅二公子是要出仕的,到时候梅家断不会差的。”

香姨娘再忍不住,道:“名声不比做官差,那又算什么?到底不是做官!”梅若坚出仕那就更不用说了,弟弟做官跟自己做官,能一样吗?

百灵小心地道:“可是大姑娘自己也喜欢…”沈云婷终于忍不了生母这样来回地念叨,已经隐晦地向香姨娘表示她见过梅若明了。且那日沈云殊去了芥子居,将这门亲事细细向香姨娘说了一回,最后也表示,沈云婷自己是愿意的,是她没有取中梅若坚。

香姨娘冷笑出声:“婷儿晓得什么?她说见过,不外是大少奶奶拉了她去逛花园子,叫她见一面罢了。还不知是让婷儿挑,还是让人去先相看婷儿呢!”

如今她是真后悔,当初就不该总说什么嫡庶之别,说得女儿挑夫婿都缩手缩脚的。说是沈云婷自己挑的,香姨娘敢打包票,梅家两兄弟的条件列出来,那傻丫头必然捡差的挑。许氏这可倒好,一推六二五,全没她的责任不成?

“都是我的错…”香姨娘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害了婷姐儿…”

“姨娘怎么这么说呢…”百灵连忙劝慰,“奴婢虽不懂,可看大姑娘做针线做得欢欢喜喜的——只要大姑娘日后过得舒心,姨娘也就放心了不是?”

香姨娘哭道:“如何能舒心?梅大公子肯给前头的娘子守孝三年,可见情意是深的。婷姐儿做人填房的,只消一处半处不到,就免不了被人拿着与前头原配比较。原就命苦投生在我肚子里,想不到嫁人也不得好儿…”到底是在路边上就哭了起来。

百灵慌了手脚,道:“若不然,再与大少爷说说?如今这还没过明路——”要改也还来得及。

“大少爷?”香姨娘如今也是灰了心了,“他这几日只顾着带大少奶奶出去骑马了,何曾还想着婷姐儿…”

其实这话说得并不准,沈云殊并不是只带许碧出去骑马,他是连沈云婷和连玉翘都带了去的。当然,也问过沈云娇,但沈云娇素来嫌马臭,才不要去学呢。

这处跑马场也是沈云殊的新产业,庄子不大,好在离得近,早晨去下午即可回来,并不耽搁什么。

庄子背后是个小山坡,因土地并不肥沃,价钱也便宜些。沈云殊也没指着它有什么大出息,山脚下整出一块地方来,若要大加驰骋自是不行,但初学之人跑跑马却是尽够了。

连玉翘战战兢兢地坐在马背上,整个人僵得好似木头做的,死攥着马缰绳不敢松手,直唤旁边的沈云婷:“婷表妹,你怕不怕?”

沈云婷比她强些,笑道:“表姐不用这么害怕,马都有人牵着呢,不会乱跑的,你且放松些,让它慢慢走走。”

连玉翘来了两回才敢上马,虽然明知道有人牵着马,但坐在这么高的地方,她心里就呯呯乱跳呢,哪里能放松,羡慕道:“表妹胆大。”

沈云婷笑道:“我哪里算胆大的,嫂子才胆大学得快呢。”

连玉翘抿嘴笑道:“嫂子有好师傅。”

沈云婷噗一声就笑了出来:“表姐说的是。”可不是呢,她们这里只有小厮牵着马,婆子们扶着,一边嘴里喊“姑娘踏牢了镫”,“姑娘拉紧了缰绳”云云,到底不如大嫂那里,有人手把手地教呢。

许碧这会儿可顾不上被人打趣,正开心呢。

袁家闭门守孝,沈云殊就打着张罗沈云安亲事的幌子,没再回营里。

许碧晓得他必是为了监视袁家的动静,但就这样,已经是难得的闲暇时光了。算起来,上一次两人这般朝夕相处,还是去京城那会儿,可那时还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又怎能比得了如今身心交融,情意相通呢?

就比如说现在吧,许碧其实就挺想把沈云殊踹下马背去的:“妹妹和表妹都在,你也收敛着点儿!”就说教骑马吧,也不用这么着,都快粘上来了,也亏得他这匹马实在聪明,居然能跟她的马并肩而行,挨得紧紧的,却又并不冲撞。

“认真着学。”沈云殊一脸正经模样,仿佛倒是许碧理亏似的,“似你这般不用心,几时能学会骑马?一心不可二用,这个道理总要懂的罢。”

许碧被他气笑了,索性一脚松了镫,就在沈云殊小腿上踹了一下,倒把沈云殊吓了一跳:“脚不可离镫!”

这下好了,他更滔滔不绝了:“你初学骑马,怎能如此冒失?万一这会儿马惊了,你只一脚在镫里,如何坐得稳?”

许碧被他念叨得举手投降:“罢了罢了,都成了我的错了。”

“本来就是你的错。”沈云殊板着脸说完,回头瞄了一眼,忽然嘿嘿一笑,忽然伸手在许碧腰里一圈,直接就把人提到了自己马上。

许碧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去看,沈云殊已经笑道:“表妹和婷儿都离得远呢,我遮着你,她们看不见。”

“马背上没了人,她们怎会发现不了!”许碧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这会儿你倒不怕马惊了?”

“我的马好,不会惊的。”沈云殊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拍了拍座下的黑马,“乘云,你说是不是?”

黑马嘶鸣一声,踏着步子小跑起来,一副训练有素的模样。

这马实在是好,是沈云殊从西北带过来的,说还是小马驹的时候养在身边,后来沙场冲锋陷阵,都是此马相陪,如今十二年了,正在巅峰之时。沈云殊养得也精心,马身上的毛黑亮如缎,极是威风漂亮。也难怪许碧那匹母马任由它在身边贴来贴去,毫无意见。

许碧比沈云婷和连玉翘胆子都大,如今身体素质也上去了,来了两三回就敢自己策马小跑了。只是到底还有些紧张,自然比不得坐在别人马背上来得自在。

沈云殊轻轻一提马缰,乘云便把步子又放大了些。沈云殊叹道:“这地方跑不开,乘云来了也憋屈。几时带你去西北,那茫茫草原上,才是跑马的好地方呢。日出日落之时,奔着太阳而去,简直觉得能一直跑到天边也似。”

许碧微微笑道:“你想西北了?”

“有点儿。”沈云殊一手圈着许碧的腰,下巴在她鬓边挨着,轻声道,“虽说做武将的,哪里有仗就到哪里打,到底是在西北住了多年的。何况,我娘也葬在那里。她还不知晓我娶了这么个好媳妇呢,几时能回去,也该带你去她墓前,叫她看看你。”

许碧倚着他坚实的胸膛,柔声道:“等这边平定了,自然能回去的。”

沈云殊叹道:“且没那么容易呢。就算平定了,估摸着也得先回京。说不得明后年的,皇上就要召我回京城了。”

“这是为什么?”

沈云殊叹道:“当初咱家在西北经营久了,才招人忌惮,如今是不能再把江浙变成西北了。到时候父亲留在江浙,我去京城,他们才能放心呢。”

他压低声音:“再说,我去京城,也能帮帮皇上。皇上说,如今京营实在不大像个样子,颇有些人托人走门路进去,一群公子哥儿,吃喝玩乐的行,真要叫他们骑马开弓,个个稀松。再这么着,京营上行下效,就根本不能打仗了。”

京营乃是守卫京城的禁军所在,要说重要是颇重要的,可是要说打仗的机会却少。这些年西北的北狄人进不了大同,京营也有七八年不曾真刀真枪打什么仗了,平常训练都不由得懈怠起来,倒成了一些勋贵子弟镀金的地方。

许碧对于去哪儿倒没意见:“你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只要咱们还在一处就行了。”

沈云殊心猿意马,趁机就在许碧小巧的耳朵上亲了一下:“若要进京,我能再立一桩功劳就好了,四品官儿,在京城里到底是不算什么。”他的官职低,许碧的身份也就低,不免日子过得不够舒心。

许碧被他弄得耳朵痒痒,半边脸连着脖子都红透了:“别胡闹,妹妹她们要看见了!”你有这份心,哪怕官职不能再升,我也满意了。

☆、第106章 成亲

虽说拿红白事来比较不大合适, 但沈董两家这一桩喜事,的确比袁家那惊动了整个杭州城的丧事都热闹些。

董家提前三天送了嫁妆过来。董夫人是个最规矩的人,即使两个庶子非她所出, 她也没把所有的家当都贴补了女儿的嫁妆。倒是沈家送过去的聘礼, 董家一件未留, 全部放进了嫁妆里,也有满满当当的六十四抬,不算十里红妆,却也不少了, 中规中矩,正合着董夫人这个人的性情。

沈夫人是有点遗憾的。她巴不得儿子娶的妻子嫁妆丰厚, 叫所有人都看看。只是虽同是嫡子,嫡长子与嫡次子终归不同,沈大将军给沈云安的聘礼只按公中的例, 自己添了点东西罢了, 比不得当初沈云殊成亲的时候给的东西多。

这事儿,沈夫人原本是想跟沈大将军讲究讲究的,都是嫡子,再怎么长幼有序, 也不能差太多不是?再说了,她儿子娶的可是知府的嫡女, 许氏——不过是以庶充嫡罢了。

结果,沈夫人刚说完这话,沈大将军就回了她一句:“以庶充嫡, 不是夫人你的授意吗?”

沈夫人当时就懵了,这可死不能认啊!

沈大将军没多说,直接叫人把林妈妈叫了来,也不问她别的,只说当初许碧在驿站遇险时,林妈妈失职之事。按沈家的规矩,这叫失于职守,依后果严重与否,打二十到五十板子不等。

林妈妈万没料到,这都一年多前的事儿了,现在掀出来,当即就吓瘫了。

沈家这板子,跟军中的军棍差不多,她这个年纪,这个身体,二十板子就能打掉半条命。更不用说,令大少奶奶被倭人劫持,这个后果绝对不是二十板子的事儿。

这么一吓唬,沈大将军想知道什么,林妈妈自然无有不言。最后沈大将军也没真要了她的命,意思意思赏了二十板子,打得她屁股开花也就罢了。

至于沈夫人那里,沈大将军多一个字都没说,她却吓得病了一场,至于聘礼什么的,两个儿媳的出身什么的,她再也没敢提起。

不但如此,沈夫人本想把林妈妈打发出去荣养的,沈大将军却不许,仍叫林妈妈在她身边当差,且一步都不许离。沈夫人看见林妈妈,就想起沈大将军对她做的事了如指掌,着实再没有动什么手脚的胆子了。对于董家只送了六十四抬嫁妆,自然也不敢再有半点儿想法。

不过,沈云殊倒是对董家的做法有点好感,无它,董家的嫁妆倘若动动脑子,其实是能摆出七十二抬来的,只是董夫人觉得,女儿是小儿媳,动静不宜压过前头长嫂。许碧嫁过来的时候是冲喜,那是一抬嫁妆也没有的,既如此,董藏月若是太闹腾了就有些驳长房的脸面,于是把嫁妆仔细收拾了一下,最终挤成了六十四抬。

这样知进退的人家,教导出来的女孩儿想必不会错,沈夫人糊涂事办过不少,可在给儿子结亲上倒是误打误撞地英明了一回。

许碧也很同意沈云殊的话。董夫人虽然在某些地方刻板了些,比如说当初一见面就因为她长了一张“狐狸精小妾脸”而有些言语不逊,但本人的品性倒并不差。而且相处日久之后,董夫人在礼数上挑不出她的毛病,也就不因为她的“狐狸精脸”再有什么意见了。

这么一想,许碧对于董家三姑娘嫁进来,其实还是挺看好的。又不求跟沈夫人一系交好,只要新妯娌是个懂礼数的,大家客客气气过得去就行了。

“花轿来了,花轿来了!”早有小丫鬟飞跑着来报信,沈云娇便笑道,“咱们去瞧瞧呗?”

今儿这样的喜事,礼数上自然可以放宽些,女眷们也能到大门去看看。许碧也颇有点兴趣:“走,瞧瞧去。”

花轿自然是极精致的,新娘子这会儿看不见,但骑着马的新郎官儿却是能看见的。连玉翘远远望着,抿嘴笑道:“二表弟怪精神的。”

许碧笑道:“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洞房花烛可是大喜事,自然精神。”

几个人都笑起来。青螺在连玉翘身边伺候,一边拿着伞替她们遮阳光,一边心里欣慰不已——如今自家姑娘也会说笑话了,若换了从前,连玉翘万不敢拿个男子来打趣的,便是表弟也不成。

沈云安今日的确精神。他本来生得白净,个子虽不如沈云殊高,却也修长,穿一身精致的大红喜服,便是一副佳公子仪态。这一路走过来,路边上看热闹的人里,颇有些夸赞他风流潇洒的。

只是沈云安自己却实没什么春风得意的感觉,反倒是一张脸皮要一直挂着笑容,自己都觉得僵硬了。

他不是头一回骑马迎亲了,一年前,他也是这么穿了一身大红衣裳,身后跟着一顶大红花轿,这样到了沈府门前。

那次他可没有这么满脸笑容,而是很不耐烦,只觉得这种种程序繁琐得要死!等到进了洞房要揭盖头的时候,这种不耐烦已经达到了顶点,于是他还没等喜娘说话呢,就抢过喜秤随手那么一撩——然后就看见了盖头下面的那张脸。

沈云安也不是没见过别家姑娘。西北民风疏阔些,女孩儿们也不那么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武将们尤其如此。可那些女孩儿,却没哪个能似许碧这般,重重撞进他心里,莫名其妙地就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痕迹。

“二少爷——”身边的喜娘看沈云安一直发呆,由不得推了他一下,“新娘子下轿了…”

沈云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接过喜娘递来的大红绸缎,迈步往大门里走。只是才跨过门槛,他就看见不远处几个女子挤在一处,嘻嘻哈哈地往这边看。

十几个人里,沈云安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穿茜红衫子的年轻女子,自头顶树荫里漏下的几点日光落在她身上,那黑如鸦翅的头发仿佛镀了一层金辉似的,愈发衬得一张脸白里透红,艳如三月间盛开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