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垂手笑道:“这是婢妾的本份,哪敢当少奶奶说辛苦呢。少奶奶如今有身子,却是万不能辛劳,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婢妾去做便是。少奶奶只要养好身子,明年给老爷和夫人生一个大胖孙子就行了。”

董藏月瞧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还不知是男是女呢,秋姨娘倒是笃定。”

剪秋笑道:“少奶奶是有福气的人,必然一举得男的。到时候,老爷夫人可就欢喜不尽了。”

董藏月没再接这话,反转向沈云安,柔声道:“这都耽搁大半日了,夫君去书房看会儿书罢,今日有送来的鲜鱼,我叫厨房炖了汤,晚上给夫君送过去。”

沈云安爱吃鱼虾,偏董藏月有孕之后半点腥味闻不得,这都好几个月他们这院子没鱼虾了,沈云安听说有鱼汤,不由得笑道:“你不是不能闻鱼虾味儿么?”

董藏月低头一笑,摸摸小腹:“不知怎么的,今儿听说有鲜鱼,忽然也想喝汤了呢。我从前倒听母亲说过,有孕之后,口味也会变化,多有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我想着,从前我也不大爱这些东西,这会儿忽然想喝,说不得也是口味变了。”

沈云安虽然书读了不少,但于妇人孕事上几乎是一无所知,闻言不由得好奇:“这是什么道理?”

董藏月抿嘴笑道:“听说是肚里孩子要吃呢。这倒也奇了,这会儿怕还没成形呢,竟然就知道要吃要喝了。”

沈云安也觉得很有趣:“既然你也想喝,还往书房里送什么,我晚上回来陪你用饭便是。”

董藏月便低头一笑,送沈云安出去了。

剪秋站在那里,两手紧紧攥了起来。她没自己的屋子,要是伺候沈云安,自然是往书房里去。结果这会儿沈云安又要回来陪董藏月用晚饭,这用完了饭,哪还有再往前头书房跑的呢?必然是顺便就在董藏月屋里歇下了。

口口声声说贤良,究竟贤良在哪里?自己都有孕了,还要霸着男人!剪秋只觉得一口气都堵在喉咙里 ,勉强向董藏月告退,就一头扎回了自己屋里。

剪春还在屋里绣自己嫁衣,见她这么一头扑回来,倒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她晓得剪秋是去正房送针线,“难道少奶奶不喜你的针线?”

剪秋看她床上铺着那一片大红,眼睛都扎得难受,没忍住便把心里话说出了口:“…只说贤良,原来也是个不容人的!”

剪春大悔不该问她,只得道:“少爷和少奶奶好,咱们该高兴才是。”

“我哪里是不想少爷和少奶奶好…”剪秋当然不能承认,只嘴硬道,“我只是心疼少爷…”

剪春叹道:“这也是少爷自己愿意…”若是少爷有心,少奶奶怎么拦得住?

不过这话题剪春根本不想招揽,起身伸了伸腰道:“做针线做得眼睛疼。这几天你也劳累了,我去厨房瞧瞧,拿几样点心来。”连忙就出了屋子。

正房里也说的是这个话题。小青看着那两套衣裳就直撇嘴,剪秋说的那些话,当谁听不出来呢?口口声声说怕少奶奶辛苦,不就是打着替少奶奶“分忧”的算盘吗?

董藏月倒没那么大反应:“把这些收了。”

小青忍不住道:“少奶奶可别那么贤良…”老实说,以前她在董府时,就觉得夫人太贤良了。可夫人肚子不大争气,没生出儿子来,也实在是没办法。可董藏月未必就生不出儿子来,又何必那么贤良呢?

董藏月笑了一笑:“不要乱说话,我自然都听二少爷的。”沈云安若惦记着剪秋,她也没办法,可若是她能让沈云安只惦记她,惦记她肚里的孩子,那剪秋再怎么蹦达也没用的。就像沈云殊院子里,她那位大嫂不就把得滴水不漏么。

滴水不漏的沈家大少奶奶正跟夫君说悄悄话呢。

其实主要是沈云殊在说:“夫人给你气受了?”当着他的面都这么张狂,他和沈大将军不在家的时候,沈夫人绝对没少得瑟。

许碧不在意地一笑:“管她呢,她说什么,我只当耳边风。”她说是嫁过来两年了,其实圆房连一年都不到,且聚少离多,有什么好比的呢?只要两人身体健康,还怕没孩子?老实说她倒觉得稍微晚一点生孩子更好一些呢。就说董藏月吧,为什么这一胎不稳,头几个月还要补这补那的,多半就是年纪还太小了的缘故。

沈云殊端详一下妻子的气色,确定她的确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才松了口气:“如今袁胜玄死了,又借着这机会把江浙梳理了一遍,情势差不多稳定住了,我也能多点时间陪你。不就是生孩子嘛,谁还不能生怎的!”

许碧被他说得直笑:“胡说八道什么呢,也不怕人听见笑话。我跟你说,前些日子竟有奇事,我娘家居然给咱们送年礼来了,还跟我说什么姻亲走动的话,乖乖,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云殊笑了一声,随即又叹了口气:“你娘家都肯跟咱们走动起来,看来这事儿是瞒不住了。”肯定有更聪明的人,已经想到了沈家在皇帝眼中,恐怕并不是那么被忌惮着的。

别人想到倒也没什么,但如果袁太后想到呢?

许碧这么一问,沈云殊微微皱眉,却道:“如今袁家的实力大不如前。”就算袁太后想到了,其实也不能把沈家怎么样了。

“那袁太后就会罢休?”许碧觉得不怎么踏实。

“除了在宫中扶持袁氏产下皇子…”沈云殊一时还想不出袁太后能有什么别的办法来。袁家最大的倚仗就是袁氏父子三人,现在被一锅端了,至少袁家在兵权上是完了,想要报复沈家,除非新帝上位了吧。

“这可没得准儿…”现在袁胜兰可还没生儿子呢。

“不然她还能做什么呢?”沈云殊倒不是瞧不起女子,但袁太后现在实在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了,“陛下也防着袁氏,叫她在宫里守孝呢。”这一年孝守下来,就算袁胜兰再生儿子,也得落在别人后头一大截儿,竞争力就自然弱了。

“要这么说,如今宫里最有希望的倒真是你那位姐姐了。”就算沈云殊,也不由得要感叹一下,人的运气真是没法说的事儿,“难怪要跟你重新走动起来了…”

“她不会是指望着咱们家支持她吧?”许碧真是为许瑶的野心而惊叹,“这孩子才多大…”说句难听的,长不长得成还是两说呢。

沈云殊轻嗤:“你那姐姐,可是个想得多的。”开始攀着袁胜兰,袁家一失势,立刻又巴上了梅皇后,如今还想着拉拢沈家,真是思虑周全。

“如今她的孩子养在皇后宫里了?”

“好像还没有吧…”沈云殊想了想,“皇后仁慈,先说让她养到孩子满月,后来又说天气寒冷,孩子太小不好随便挪动,准备等开了春天气暖和,再把孩子接过去。”

许碧想了想:“皇后会不会不打算养这个孩子了?”许家往沈家送年礼的事儿,皇后只怕是知道了。虽说这是皇长子,可宫里这么多年轻嫔妃,未必别人就不能生,皇后也不见得就非得养许瑶的儿子。

沈云殊一头躺到媳妇儿腿上,哼了一声:“你管她们这么多呢…我这好不容易回来,你也不问问我好不好,只谈你姐姐做什么…”

“你这不是看起来很好嘛…”许碧摸摸他的脸,“我瞧着比前一阵子还胖了点呢。”袁胜玄一死,确实让人放心,沈云殊的确比前阵子要轻松了许多。

“胡说。”沈云殊却是瞪眼说瞎话,“我哪里胖了?这阵子梳理各处卫所,简直累死个人。你摸摸你摸摸——”他拉了许碧的手就往自己衣裳里伸,“我这瘦得肋骨都出来了…”

门外,端茶过来的知雨到了门口,打了个转又走了,她可不想进去看大少爷的肋骨呢。

☆、第116章 花会

这个年, 许碧过得十分开心。

去年这个时候,她跟沈云殊在宁波,虽然自在, 可因为沈云殊身上有伤, 也就是窝在屋里头罢了。今年倒好, 一家团圆,沈夫人又不用她管家事,她就只管跟着沈云殊去玩,就是上元节整整三天灯会, 两人还甩开了兄弟姐妹们,悄悄跑出去看了一回, 顺便约了个会。

沈夫人眼看这夫妻两个如胶似漆的,心里着实有点儿不自在,不过想想自己儿媳肚子里头已经揣了一个, 眼瞅着就要生下长孙, 到时自能压长房一头,便也舒心多了。

只是她近来颇有些劳累。原本沈家家事都是她掌着,那会儿家里人口不多,沈云殊是长年跟着沈大将军在军营的, 其余儿女年纪又小,便是对外应酬也并没有多少事。她身边再有红罗和林妈妈等人帮衬, 管起家来也是得心应手。

只是如今,家里添人进口,事情自然多了。且袁家一倒, 沈家在江浙就成了挑头儿的,外头的应酬陡然多起来,跟从前且不可同日而语。

董藏月进门的时候,沈夫人便悄悄把手里一些零碎事务都给了她,也是叫儿媳学着当家的意思。谁知这才没几个月,儿媳有孕,自然是劳累不得了。

原本到了年节应酬就多,再添上儿媳有孕,沈夫人就觉得自己每日忙得跟陀螺也似。偏她又听说沈大将军把前头书房里的事儿交给了许碧去管,于是更把后宅这些事儿攥得死死的,万不肯让许碧插手。

要说沈夫人的身体其实也没有多结实,在生沈云娇的时候就有些伤着了,之后虽然补养过,终究有些虚,等过了中元节,就觉得精神有些短。

可这开了春,各家就要办花会。从前杭州城里都是袁家办头一场,今年不同,家家都看着沈府呢。

沈夫人自也是想出这个风头的。第一场花会,本就是身份的标志,更何况沈云娇年纪到了,沈夫人惦记着她的亲事,也得叫她多在人前露露脸呢,故而强撑着又准备花会,结果花会还没开,沈夫人先病倒了。

沈大将军即使在家,其实也是多在前头书房里,但听说沈夫人这里请了郎中,便过来了,看她吃过了药便道:“如今事多,家里既然有儿媳,也该叫她们替你担一担,何苦自己这么劳累。”

儿媳是有,还有两个呢,可其中一个不是大着肚子呢吗?所以沈大将军说的这个,沈夫人一听就知道是许碧,连忙道:“不过是春天爱犯些酸懒罢了,并不算什么的。再说,这不是为了婷儿和娇儿,这种事,自然是得我来办的。”

沈大将军淡淡道:“许氏是长嫂,替婷儿娇儿操持也是应有之义。”

沈夫人怎么肯把沈云娇的事儿交给许碧?她到底是沈家的当家主母,就算某些消息有点滞后,如今她也知道,沈云婷当初跟梅若明的亲事,那就是许氏从中牵的线。结果怎样?所以她是万不能答应的,且生怕许碧搅了她的事儿,忙道:“许氏自己年纪也还小呢。要我说,如今她第一要务该是给大郎生个儿子,我正想着这天气暖了,请个郎中来给她好生调养调养,早点续了长房的香火才是最要紧的呢。”

沈大将军看了她一会儿,沈夫人被他看得有些心里发毛,只得道:“不过府里这些事,的确也该让许氏学一学,我回头就安排几桩事给她管,先叫她练练手。”

沈大将军这才点了点头:“婷儿娇儿也不小了,一样都该学起来。”

沈夫人答应了,等沈大将军一走,她倒真的把许碧和沈云婷沈云娇都叫了过去。也没别的,这不是府里马上就要开花会么,现成的习学机会,自然打这里开始呢。于是,许碧分到了茶水房,沈云婷分到了针线房,沈云娇则分到了布置花园的活计。

沈大将军听了这等分派,半晌无语,对沈云殊叹道:“堂前教子,枕边教妻,我没能教出来,是我的错。”

茶水房管什么的?当然是当日客人上门供应茶水的。这活计既不起眼又繁琐。做得好了没人夸赞,若哪里出了岔子却不免被挑剔。

说到针线房,这会儿花会时要穿的衣裳早就做好了,针线上都要做夏衫了,与花会有什么干系呢?

至于花园,花会赏的就是花园,做得好了自然是人人都看得见。且年前沈夫人就惦记花会的事儿,这园子早就打理好了,哪里还用沈云娇真去做什么呢?三人里头,也只有沈云娇得的这一件事儿既轻省又出彩。沈云婷那就是个虚名,至于许碧,就只有干出力了。

沈云殊倒笑了笑:“媳妇与女儿原本不同。”无论是他还是许碧,都从来没指望着沈夫人呢。就这茶水房的事,许碧早就跟他说了,并不动那些人,只是把各人职司重新明确一下,谁领什么职务,管着哪里的茶水都要落在纸上,白纸黑字儿写明白了再按上指印,到时候谁出岔子就打谁板子,哪个也别想推诿!

至于说露脸什么的,其实许碧真的不大稀罕。武将人家,还是要靠战功说话,只要沈云殊风光,她就是从不露脸,地位也摆在那儿呢。再说,她都嫁人了,还要那么些能干的名声做什么呢?倒不如让给小姑子们了。

这话,夫妻两个早就商议好了,沈云殊便道:“虽说婷儿是庶出,到底她年纪大一点儿…”婚嫁也该有个次序,沈云婷上一桩亲事没成,这会儿更得抓紧些了。不说让她抢了沈云娇的风头,至少姐妹两个也该差不多才好。

沈大将军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沈夫人做得这么明显,也是因为香姨娘如今被禁足,不复从前风光之故。而且,就连借口也是香姨娘自己授人以柄,沈夫人说了,不敢把布置花园的差事派给沈云婷,怕她在日头下晒得久了,又或是吹了风,脸上再发疹子。

“婷儿的病已经好了,就让她们一起布置园子便是。”沈云殊一锤定音,“至于那些管家理事的道理,叫姨娘多跟婷儿说说吧。”沈夫人是不会用心教了,那就只好交给香姨娘,如今她别的地方不能去,跟沈云婷倒还是可以多见几次的。

沈大将军默然片刻,道:“等她们两个嫁了,就分家。”他是教不好沈夫人了,也不能强按着她的头叫她把中馈之权交给许氏,尤其是,许氏还未必愿意接她的手呢。倒不如分了家,各自去做主。

沈云殊咳了一声道:“就算分家,儿子也得奉养父亲呢。”他是长子,就算分了家,沈大将军和沈夫人也得跟着他过呀。

沈大将军摇了摇头,道:“只怕过几年,朝中会调你去京城。”

沈云殊扬扬眉毛:“前些日子许氏娘家给她送了年礼来,许氏与我说,我就想着,恐怕这事儿瞒不住了,朝中精明人太多…”确切点说,能在朝廷上站住脚的,就没有几个傻子,他们父子能瞒过这么久,还是因为他们完全斩断了西北的根基,几乎等于是两手空空地来到江浙,但转眼三年,袁家覆灭,沈家反如此风光,此事自然会引人注目,从而怀疑到皇帝对沈家的态度。

沈大将军瞥他一眼:“许氏连这个也想到了?”

沈云殊摸摸下巴:“倒也没有想得那么明白,再说,许家也着实让人疑心。”

沈大将军默然片刻,道:“你比我有福。”能寻到一个情投意合之人,还甚是聪慧,实在难得。

沈云殊嘿嘿笑了一声,假假地谦虚了一句:“也不算了,不过是儿子运气好些罢了。”他一看沈大将军的神色,立刻又补了一句,“其实儿子都是借了父亲的福气,就是这门亲事,不也是父亲给我定的么。”

沈大将军刚板起脸就忍不住想笑:“你这油嘴滑舌的脾性,到底是像了谁?”反正他不是这样,就是连氏,也是个温婉端庄的性情,与沈云殊半点不像啊。

沈云殊嘿嘿笑道:“反正是父亲和母亲生的,究竟像谁,儿子怎么会知道呢…”

沈大将军有几分无奈地抬手点了点他,道:“说正事。”

沈云殊便正色道:“从前在西北,儿子官职尚低,跟在父亲身边也不显什么。但在浙江这几年,儿子升了官,咱们父子也就越发引人注意,想要将咱们分开,也在意料之中。不会有人想江浙变成第二个西北。”

沈大将军叹道:“若是江浙能有一支出色水军,你我在不在江浙任职有何重要?只是朝廷里到现在还有人在喊着海禁,你若走了,只怕再调派来的人反要拖后腿呢。”

沈云殊冷笑道:“反正朝廷已经下旨抗倭,又有几次倭患,没人敢明着阻挠的。父亲就只管训练水军,至于朝廷拨银之事,儿子去跟他们打嘴仗。想来有袁家父子血淋淋的教训摆在这里,他们纵要阻挠,也得想想宫里太后呢。”这毕竟死的是太后的娘家人,不是死个把小兵那么简单。皇帝都捏着鼻子给袁家赐了“忠武”二字,难道是为的禁海吗?

“也不知道那些喊着禁海的人,究竟都是些什么打算!”沈云殊说到这个就不觉恼怒,“不练海师,岂不是由着那些倭人海匪侵袭?我若去了京城,得好生查查这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沈大将军叹道:“无非利益而已。你难道忘了,当初在西北的时候,那几家子是如何与北狄人交易的?他们也是喊着封锁城关,不给北狄一针一粟的。”结果呢,嘴上喊得好听,禁止商人与北狄人交易,自己却暗中向北狄贩卖物品以牟重利。

“海运,岂不比与北狄的交易更有厚利?”沈大将军揉揉眉心,“陛下要设市舶司,有些人可是不情愿呢。”

沈云殊淡淡道:“陛下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是他们能阻拦的。”实在不行的时候,杀就是了。就像当初在西北,他们也是杀得人头滚滚,才止住了与北狄的私下交易不是?

“这些人与当初北狄那些人不可同日而语。”沈大将军叮嘱了儿子一句,“你若是去了京城,不可冲动。”

沈云殊点头答应,忍不住问:“父亲这么说,难道是旨意快下来了?”

沈大将军叹道:“我倒是巴不得晚些呢,但听朝廷那边的消息,只怕今年就会调你回京城了。也幸得袁胜玄死了,否则还真要留个后患呢。”

沈云殊嘿嘿笑道:“说起来这真是运气了,还是许氏说要带表妹出去的,谁知就在盐官镇上撞见了袁胜玄呢…”

沈大将军想想也觉得好笑:“大约许氏八字与你确实相合。”

说到这个,沈大将军不由得不再叹一声:“你委实比我有福气啊。”许氏是个懂事的,更难得是有心胸,仅从连玉翘一事上,就能看出她的厚道和豁达来。而他在这上头,实在运道是差一些。结发妻子早亡,至于继室——方才他说没能教好妻子,与其说是他无能,倒不如说他对沈夫人并没有那许多耐心,也从没想过让她做一个他心目中的好妻子,只要她不惹什么大麻烦,他也就容忍了。

沈云殊看看父亲的神色,宽慰道:“好在夫人也只是些妇人的小心思…”并不是真正的狠毒之人,所以看在父亲的份上,他能容忍;看在他的份上,许氏也能容忍。

沈大将军到底是长叹一声:“罢了。”事已至此,夫复何言呢。

沈家的花会如期举行,宾客盈门,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虽然袁翦父子俱亡,但沈家这花会仍旧给承恩公府上送了请帖,承恩公府也来了客人,许碧就在承恩公世子夫人身边见到了袁胜莲。

这确实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虽则袁胜莲是出嫁女,一年的齐衰已然期满,出来走动并无不妥,但她远嫁京城,还是在佑王府里做妾,能回杭州已经让人有些惊讶,更不必说登沈家的门了。

承恩公府的人能来,一则是因为明面上袁沈两家并没有撕破脸,二则是沈家也只与袁翦这一房有矛盾,与承恩公府素来不大相干的。可袁胜莲却是袁翦的女儿,居然也会来就未免有点那个了…

沈云娇不自觉地就露出点防备的神情来。她虽不知道钓鱼台一战的真相,可袁胜玄与倭人一起在盐官镇的事儿无人不知,就算官方的说法是袁胜玄被倭人胁迫,有点脑子的人也都能猜到真相。那袁胜莲跑到杀父杀兄仇人家里来,难道还能是真来赴花会的?

不过袁胜莲低眉垂眼,并不像来找麻烦的,承恩公世子夫人表情倒略有些尴尬,却也没特别介绍袁胜莲,反是对许碧笑道:“老夫人原也想来的,只是昨天晚上略着了些凉,今日便有些不大自在,只得叫我带着她们姐妹过来了。”

沈云娇撇了撇嘴,到底没说出什么来。这毕竟是沈家的花会,你下帖子,人家客客气气地来了,沈家难道还能把人拦在门外不成?就算袁胜莲要生事,也只得等她生了事再应对了。

沈家的园子也是十分精致的,这会儿玉兰花盛开,如同无数只紫白二色的蝴蝶落在园中,虽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花木,景致也颇可观。春光正好,宾客们散在园中,三五成群,说说笑笑,也是一派和睦气氛。

这种花会,其实各家都是想带自家的女孩儿出来露露面的,故而年轻女孩儿甚多,少不了做做诗作作画或吹吹笛抚抚琴,总之就是展示一下才艺了。似许碧这样已经成婚的,多半就不去凑这个热闹,只管做个绿叶了。

许碧在园里绕了一圈,看沈云婷和沈云娇都各自与几个女孩儿在一处说笑,也就放心下来,正要找个地方歇歇脚,忽听背后有人低唤了一声:“沈少奶奶——”回头一瞧,正是袁胜莲。

许碧对她点点头:“袁娘子。”说起来,对袁胜莲还真是挺难称呼的,听说她至今在佑王府只是个侍妾,要恭维呢可以叫一声袁夫人,可今儿园子里有正经的承恩公世子夫人,再叫袁胜莲夫人,可就实在有点别扭了。

袁胜莲看起来倒并不在意许碧如何称呼她,反是往前走了两步:“我想跟少奶奶说几句话,不知便宜不便宜?”

这里本来也没有别人,袁胜莲甚至连个丫鬟都没有带,许碧打量她一下,也就示意知雨往远处退了几步:“不知袁娘子有何事?”袁胜莲看起来瘦了许多,倒是更显得纤弱,别有一种楚楚动人的味道。

虽然人看着娇弱,可袁胜莲一开口,就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其实,沈大将军和沈少将军,才是陛下心腹之臣吧?”

虽然现在这可能也不是个秘密了,但如此开门见山也是少见,许碧扬扬眉毛:“袁娘子说什么?”

“少奶奶别误会。”袁胜莲似乎从许碧的话里得到了答案,说起话来更自信了,“其实这事儿,怕也只有我那位在宫里的妹妹不知晓了。”

“袁娘子没有对宫里昭仪娘娘说起吗?”许碧确实有点摸不清袁胜莲的意思了,看着她绝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但若说是来结盟,那也太不可置信了。

然而事实证明,再不可置信的事都能发生,袁胜莲轻声道:“我为何要对她说?不过我倒是想提醒一下少奶奶,此事,太后必然是知道的。少奶奶觉得,太后会怎么做呢?”

袁太后现在还能做什么呢?许碧在心里暗暗说了这么一句,口中却道:“治我们沈家的罪吗?”

袁胜莲就笑了一声:“少奶奶说笑了。据我所知,太后什么都没有做呢。少奶奶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她不等许碧说话就管自说了下去:“太后所倚仗的,都毁在沈家手中,若少奶奶是太后,会不会报复沈家呢?可太后如今不是从前了,沈家又有陛下庇护,太后又能做什么呢?”

“袁娘子这话未免有些前后矛盾了吧?”许碧暗暗惊心于袁胜莲说得如此直白,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太后既然不能做什么,那什么都不做,又有何奇怪呢?”

“太后,不是这样的性子。”袁胜莲却并不打算跟许碧打太极,径直便道,“依我看,太后一定在等能报复沈家的机会。如果皇上并不打算听从她,那太后还有什么办法呢?”

许碧目光一闪:“如果昭仪生下皇子——”

袁胜莲摇了摇头:“依我看,太后没有让袁家女生下皇子的意思。”

这句话说得,就实在令人吃惊了。许碧也不由得直了直身子:“袁娘子此话何意?”若是不让袁家女生下皇子,太后把袁胜兰弄进宫去做什么?

袁胜莲轻笑了一声:“若是太后有此想法,何不选袁胜蕊呢?那才是太后的亲侄女。”

许碧摇头:“承恩公府可比不得尊府。”

袁胜莲干脆地道:“可我那妹妹根本不是什么聪明的人。想用她邀宠,实在太过费力。”

许碧仍旧摇头:“她有足够的份量,在后宫就不可能被冷落。更何况,一个不太聪明的人,才更好控制。”

袁胜莲咬了咬嘴唇:“但我觉得,太后确实并不是想拥立有袁氏血脉的皇子上位。她对袁胜蕊太冷淡了,我总觉得,她生怕袁胜蕊进宫似的。而且,若她真想让我那妹妹生下皇子,又何必让她在宫中守孝呢?若是梅氏女先生下皇子,岂不就占了先机?”

许碧打量她两眼:“袁娘子与我说这些,究竟是何用意呢?”这些话其实颇有道理,但问题是,为什么是袁胜莲说出来的?

袁胜莲又咬了咬嘴唇,犹豫片刻,才道:“倘若我能设法探明太后欲行何事呢?”

这下许碧也不禁神色微动:“袁娘子说什么?”

“我说——”袁胜莲仿佛下定了决心,“我替沈家探明太后的打算,可好?”

☆、第117章 交易

袁胜莲这句话, 简直是石破天惊,许碧都忍不住再问了一句:“袁娘子说什么?”替沈家去打探太后想怎么报复沈家?这,这是哪门子的事儿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