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胜莲很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出来会有什么效果, 神色倒颇是镇定:“我说的话, 少奶奶当是明白的。”

明白当然是明白, 但怎么能让人相信呢?

“袁娘子可是姓袁。”不想着替袁家报仇,反而要帮着沈家防袁家?这让谁能相信呢?

袁胜莲显然早已料到许碧会这么说:“少奶奶知道,我为什么会进了佑王府吗?”

这个许碧当然是知道一点的。比如说,是袁胜莲想着巴上佑王世子, 结果反而被佑王妃算计了。不过,袁胜莲说的应该绝对不是她进佑王府的方式。

灵光一闪, 许碧道:“是袁家给袁娘子安排了亲事,袁娘子不想要?”

袁胜莲倒是惊了一下:“原来沈家早就知道了…”

知道了啥哟。许碧不动声色:“也只是略有耳闻。”

袁胜莲被她唬住了,苦笑起来:“也难怪我家一败涂地, 什么事都落在了别人眼里——说起来, 那位王御医,恐怕也是沈家的人吧?或者说,是皇上的人?”

许碧没回答这个问题:“袁家安排的亲事,想来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袁娘子何以如此反对呢?”甚至宁愿用不光彩的手段进佑王府。

袁胜莲冷笑道:“一样是做妾,我为什么不能选个高门, 选个宽厚的主母,选个舒服的地方,却要去在一个妒妇手下讨生活, 还要处心积虑地算计着生了儿子被扶正?这样辛辛苦苦,也不过是为了替他们男人拉拢人心罢了。”

原来本来的亲事也是要做妾?许碧真觉得有点叹为观止了:“亲父兄——”虽说袁胜莲是庶出,但打着主意就送去做妾,听这个意思那家大妇还是个不容人的,这门亲事可真是…至少佑王妃在外的名声素来宽和,佑王府里姬妾也颇有几个,听说日子也都过得不错。不过,袁胜莲当初怎么要算计佑王世子呢?

袁胜莲脸上微微红了红,但随即坦然道:“如今我也不瞒少奶奶了。我借着救了小郡主之机留在佑王府,原是奔了佑王去的。只是我一时心大,看着佑王妃宽和,佑王两位侧妃又俱在,就想着攀上佑王世子,将来图个侧妃之位。”

这话当然是真的,但也不全是真相。不过许碧也并不想听袁胜莲的心路历程。其实袁胜莲不说,她也能猜到几分,比如佑王世子毕竟比佑王年轻,与她年岁相当,只不过她实在看错了佑王妃:“女子为母则强。”你算计她丈夫,她可能也就容了你,但你算计她儿子,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袁胜莲低了低头:“是我的错。只是,人家的父母维护儿女至此,我家中人,却是丝毫不把我当个人看。说是亲父兄,他们何曾视我为亲女亲妹,不过是一件用来换些好处的器物罢了。若是少奶奶,可会听他们摆布?”

许碧默然,片刻才道:“你为自己一搏,本也不为过,只是不该用此等方法…”真要说起来,她被许家人安排着代嫁,也只是敲了许夫人一笔银子,要论反抗的程度,还真比不得袁胜莲呢。

“除了佑王府,我能投哪里呢?”袁胜莲一直满面坚强之色,到这会儿才红了眼圈,“以袁家之势,有几家人敢要我?我倒是想过进宫,可根本没有机会。”袁太后甚至都没把她和袁胜蕊召进宫里见一见。

楚楚可怜的人故做坚强,直到撑不住了才伤心落泪,这场面简直格外的动人心弦。许碧虽然跟着沈云殊练了好久的演技,自觉有了长足的进步,也得承认就在这哭戏上,她实在是比袁胜莲差得太远。

不过,袁胜莲就算再哭得楚楚动人,许碧也不会真把她当成一朵白莲花。笑话了,要是真白莲,最多就是老老实实给佑王做妾,哪儿还会把主意打到佑王世子身上,更不会今天跑来要向沈家投诚了。

袁胜莲也是能屈能伸,见自己的眼泪打动不了许碧,立刻就拿帕子拭了。人家这哭一场,除了眼圈微红,哪里都没变,许碧都在琢磨她是不是对着镜子练过的。她也哭过,哪回不是哭得眼如烂桃,鼻子通红,没半点美感的?人家就硬能哭出梨花带雨的效果来,必须是练过的!

“我知道我今日贸然前来,少奶奶不会信我。”

许碧暗想: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信你是真的想投诚,但你投的不是沈家,而是皇帝。

“其实这话,袁娘子何不对佑王殿下说呢?”袁胜莲自己见不到皇帝,但佑王却可以上达天听啊。

袁胜莲表情微微有些扭曲,半晌才道:“佑王从未碰过我。”她想过很多法子,但佑王总记得她曾被个侍卫近过身,始终存了些厌恶;佑王妃更是处处做梗,以至于她进了佑王府一年多,佑王就不曾到她屋里来过。

而且,在佑王府一年并不是白呆的,袁胜莲已经看出来了,佑王夫妻两个是万事都不想沾身,只想做个平安王爷。毕竟靠着身上的皇家血脉,只要不是犯了谋反大罪,无论皇帝还是太后,都乐得放着他们,就当放了块昭示天下太平的牌坊呢。

这样一家人,是断不肯让她投向皇帝的,哪怕此刻袁家已然倾覆,佑王夫妻两个也是宁可做棵谨慎的墙头草。

再则,就今日这些话,她若说与佑王夫妻听,他们断不会相信,而且还会疑心她是想与袁太后串连起来为袁家报仇,反而会将她困在王府之中,再不许她跟外头联系。

所以她一个字也不能透给佑王夫妻。就连这次回杭州来,她也是借了袁胜兰之口,由袁胜兰“吩咐”她往家里走一趟,给袁翦父子做周年的。就为了这个,她得先吃袁胜兰一通臭骂,在景阳宫跪了半个多时辰才成功。

“那袁娘子想要什么呢?”

“我想离开佑王府。”袁胜莲终于听到许碧露出一点口风,登时大喜。其实她也不能肯定沈家究竟会不会接受她,毕竟她只有对袁太后的那一点点猜疑,而沈家如今春风得意,袁太后其实已经不能对他们做什么了。

“只是离开佑王府?”如果这样的话,自行求去就是了,佑王府肯定不会强留。

“我想改名换姓,另嫁他人。”袁胜莲当然不只是想离开佑王府,她想要的是富贵荣华的生活。其实她本来想做佑王侧妃的,可佑王那两个侧妃总是不死,而且,佑王妃实在难缠,佑王又知道她的底细,倒不如换个名字,重新开始呢。

“我想请沈大将军为我保个媒,做继室也可,只要那家人好。”

许碧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嘴角:“怎么叫好呢?”这好跟好的标准可差得远了。

袁胜莲是个明白人,晓得再做什么柔弱之态对许碧也没用处了,索性直白地道:“少奶奶别笑话我,我是个俗人,必得锦衣玉食,过得舒服了才觉得好呢。”

许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也有道理。”

袁胜莲便试探着道:“那少奶奶是答应了?”

“这却不是我能做主的。”许碧懒懒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就答应了什么怕也没用,还要回去禀知父亲和夫君。倒是袁娘子究竟打算如何往太后处试探,不妨与我多说几句,我也好回去讲得明白些。”

袁胜莲微微苦笑。许氏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呢。只是如今乃是她求着沈家,人家当然可以端起架子。

“不瞒少奶奶,如今我还没有想到法子。”她早就觉得许氏不像个懦弱无能的人,果然对方其实也是扮猪吃虎,亏得她那位胜玄二哥还当人家娇弱可欺,真是瞎了一双狗眼!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袁胜玄自诩能识人,可他对女子又何曾真正看准过。

在这样人面前,再说谎反而没有意义了,倒不如实话实说,说不得还能得到些帮助:“除夕宫宴,我求着王妃带我进了宫,见到了昭仪娘娘。就是从昭仪娘娘处,我才觉得太后反常。所以少奶奶此时问我,我当真无法回答,因此刻并无头绪,我还要多进几次宫,见机行事。”

许碧点了点头:“袁娘子这话方是坦诚。”说了半天,也就这一句是大实话了,“既如此,我也不虚应袁娘子——袁娘子能在杭州呆几日?”

“还有三五日吧,京城倒并未定我归期。”既然是袁胜兰打发她回来的,佑王夫妻自不会限她归期。

“那袁娘子且等消息吧。”一场花会,有这样的收获,倒真是没白开,“不过,袁娘子过来,袁夫人难道愿意?”承恩公世子夫人又怎么肯带她来呢?

袁胜莲微微一笑,也不做凄苦之态了:“总有法子的。”比如说袁胜蕊,从前就总想着要压她和袁胜兰一头,如今她去向她低头,袁胜蕊怎会不肯在她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呢?不过就是几句奉承话罢了,既然有人爱听,说说便是。

宫外有花会,宫里自然也会有,且正在殿试发榜的好日子。

袁胜兰足足在景阳宫里窝了一年,总算一年孝期已满可以出来见人,提前好几日就挑了衣裳簪环,真是头上脚下无一处不细致。

无奈,今日花宴却着实轮不到她出头。

梅皇后并未穿明黄颜色,反是着了一袭浅杏色春衫,略施脂粉,既端庄又洒脱。她身边的梅若婉则是杏红色衫子,明媚娇艳。

两人这都是轻快淡雅的颜色,头上也皆是碧玉白玉的钗子,只用一两朵镶红蓝宝石的花钿做做点缀,倒显得袁胜兰的胭脂色宫装太厚重了些,头上的赤金钗也太耀眼,不大与这春日花宴相配。

顾充媛坐在两人下手,笑吟吟地道:“今日殿试发榜呢,一会儿娘娘怕就要听到梅举人荣登三甲的好消息了。”

梅皇后含笑道:“借你吉言了。不过族叔说过,若坚的文章犀利有余,文采不足,一甲未必可得,或在二甲有个好名次倒是可期的。”

顾充媛掩口笑道:“梅大儒自己学问好,自是看着儿子总觉得不足,这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之故了。”

旁边自有别的小妃嫔凑趣儿,笑道:“给大儒做儿子自是辛苦的,怕是不得状元,都不能叫人满意呢。”

这话说的不大得体,但反正是夸赞梅家的话,梅皇后也就笑笑收了。倒是梅若婉轻嗤道:“状元虽贵,也是三年一出,真正的学问可不在榜上。”

说话的小妃嫔正是凌玉珠,闻言面子上便有点挂不住,只得道:“娘娘教导的是。”

这就有点搅了花宴欢快的气氛。顾充媛不说话,袁胜兰满肚子郁闷更不想说话,底下的许瑶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倒是苏阮含笑温声搭了一句:“臣妾听人说活到老学到老,想来只有这样,才能真得着学问呢。”

梅皇后便点头含笑:“你说得不错。”

这就算把刚才的事儿揭了过去,众人便又活跃起来,只是再不提什么殿试的事儿了,只管说些闲话。

许瑶略有些心不在焉,顾充媛与她说了一句话没见她回答,便笑道:“许婕妤这是想什么呢?惦记宫里的小皇子了?说来今日天气这般和暖,怎不把小皇子抱出来也晒晒太阳呢?”

许瑶固然惦记着儿子,但其实更惦记的是梅皇后何时能把儿子抱过去养。

说真的,儿子养在自己眼前,这每多养一天,许瑶就觉得多了一分的舍不得。皎哥儿如今已经七个月了,能坐得稳稳的,一张小肉脸儿嫩得能掐出水来,谁见了不爱?这若是抱去了别人处,许瑶想想就觉得心里生疼。

可是,梅皇后一直不提抱走孩子的事儿,许瑶心里又虚。眼瞧着袁胜兰都出了孝期了,这孩子还在她这里,这,这到底归谁啊?

天天想这事儿,今日花宴上又见了袁胜兰这般花枝招展地出现,许瑶的心思就跑远了,猛被顾充媛打趣一句,才发现自己竟走了神,不由得一惊,马上陪起笑脸道:“是想得走了神,竟没听见娘娘跟我说话,真是该打。本来是要抱出来的,奈何昨天晚上不知怎么了不肯睡觉,今儿早上便再叫不起来,只得叫他在屋里补眠了。”这样的场合,人多手杂,她可真不敢把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抱来。

袁胜兰闻言,目光就闪了闪,却没说话。她实在是不稀罕别人生的孩子,再说她守孝了一年,这宫里也并没第二个人有孕,说不得她还能抢在梅若婉前头哩。

这么想着,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转头去看周围的景色,暗暗想着不知皇帝今儿会不会来,若是不来,晚上又会不会记得她已经出了孝,会不会来景阳宫…

正琢磨着呢,就见一个小内侍小跑着往园子里来,满脸的笑容。顾充媛眼尖,笑道:“这是有什么好事呢?”

小内侍顺势就行了个礼,满脸堆笑道:“回娘娘的话,殿试的黄榜出了,梅举人中在二甲头名,乃是传胪。”

顾充媛立时就一拍巴掌:“梅大儒真是神了!果然是二甲头名呢。”

袁胜兰撇了撇嘴。刚才顾充媛还说梅若坚要中三甲,这会儿没中,她方才说的那些话自是叫人想起来就尴尬,连带着皇后怕也要有些不悦。可是她立刻就扯到梅大儒的预料上去,竟顺势把梅大儒捧了捧,倒不必尴尬了。

要不然这顾充媛出身不过宫人,又早已无宠,还能在玉泉宫住得安安稳稳的,连着份例什么的都是上好,看来全靠这张嘴了。

从前袁胜兰是看不上顾充媛的,但现在,她就觉得颇有几分隐隐的羡慕了。无他,如今她位份虽高,处境却比顾充媛好不了多少,统共也就只剩下袁太后这一座靠山了。可看起来,这座靠山究竟靠不靠得住,实在还不好说…

思及此处,袁胜兰便觉得自己也该说几句话,不好这么枯坐着,想了一想,就着顾充媛的话道:“这位梅举人,就是去年秋闱的解元郎么?”

她这么一说,梅若婉就嗤地笑了一声:“昭仪在景阳宫呆得久了,怕是他们传话都传得不清楚——那是我族叔的幼子,今科春闱没有下场。”

袁胜兰脸上顿时有些涨红,还是苏阮含笑又问了一句:“那位梅解元论文的事儿,听说京城都传遍了,文章做得是极好的,为何今科没下场呢?若是下了场,兄弟同榜,岂不是一件双喜临门的美事?”

梅皇后便多看了苏阮两眼,笑道:“还不是我那位族叔,说他的文章辞藻尽有了,只是不够踏实。到底是年轻人,书读得再多,于世事上却不通达,是以不许他下场。”

苏阮叹道:“大儒做学问果然跟平常人不同呢。如此说来,梅大儒带着两位公子游历,也是为了明达世事了?那这位梅解元,是不是下头也要去游历?”

梅皇后笑道:“多半是了。”

虽说袁胜兰娘家父兄皆亡,但到底宫里还有位太后姑母,且又是皇帝手书“忠武”颁下去的人家,除了梅若婉,还真没人轻易敢去动她,便都随着苏阮,大赞梅大儒的家教。更有人机灵,拍梅皇后和梅若婉的马屁道:“怪道皇后娘娘和昭容娘娘都是好文采呢,只恨臣妾家里没有这样会做学问的叔叔…”

这话引来一片附和之声,梅皇后也只笑了笑。便有人凑着趣,说园子里花开得好,不妨做诗作画的雅趣。梅皇后早就叫人准备好了,一时纸笔铺开,梅若婉却坐着没动。

如今后宫这些妃嫔们,论诗才自然是梅若婉第一。梅皇后虽也有才学,素来不参与这些的,眼下梅若婉不动,其余人自然都不敢动,便有人笑道:“昭容娘娘不提笔,咱们哪个敢先动呢?”

梅若婉却懒懒笑了笑道:“今儿觉得不大自在,就不费这心思了。”

梅皇后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梅若婉便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总觉得懒懒的,也没什么胃口,大约是春困罢。”

顾充媛忙道:“可传过太医了?”

梅若婉一摆手道:“些许小事惊动太医也没意思。横竖半个月就请一次平安脉,这眼瞧着也该到日子了,何必又叫他们多跑一趟。”

要说梅若婉,可真不是那等会替太医们着想的人,顾充媛眼珠一转,便道:“昭容这话就不是了,若是身子不适,哪有不传太医的。横竖太医院总有人当值,传个人来可值什么呢。”

梅皇后眼皮微微一垂,道:“充媛这话不错。捧月,着人传太医来。”

于是众人都安静了,都摆出一副忙着寻思诗句或是酝酿画意的架势,其实都心不在焉,只等着太医来呢。

不一时当值的太医来了,行过礼就给梅若婉请脉,诊了左手诊右手,末了满面笑容向梅皇后道:“下官给娘娘道喜,昭容娘娘这是喜脉。”

这一下众人都轰动了,一时间那百人百态,真是难画难描。还是顾充媛第一个笑道:“真的?这可是大喜了。”

宫里的太医,再诊不出喜脉来就不必当差了,道:“虽说月份浅了些,但脉象的是喜脉。”

顾充媛拍手笑道:“娘娘,这可是双喜临门了。”

此刻其余妃嫔才都反应过来,纷纷道喜。梅皇后也笑向梅若婉道:“瞧瞧,还说是春困。你也是糊涂,自己身子都不清楚,身边伺候的人也不知道留心?若前几日就传太医,怕是这喜讯儿还早来几日呢。”

梅若婉嫣然一笑,手抚小腹道:“也是没想到呢,只以为是身上发懒…姐姐知道的,我自来小日子不大准的,还以为——谁想到就是有了呢?”

☆、第118章 抚养

一场花会, 最后以梅若婉诊出喜脉结束,实算得上圆满了,只是与会的一众妃嫔们各自散去, 却是说什么的都有。

梅皇后着人把梅若婉送回长春宫, 自己才回了交泰殿。把那些小宫女们打发下去, 梅皇后脸上的笑容就没了,倚着迎枕出神半晌,才轻轻冷笑了一声:“晚上皇上该去长春宫了。”

捧雪低声道:“依奴婢看,昭容早就知道了…”什么不晓得自己有了身子, 太医诊出喜脉时,梅若婉脸上虽有喜气, 却不是那等惊喜模样,定然是早就知道了。真当别人都是瞎的吗?

“双喜临门啊。”梅皇后不无讥讽。梅若婉诊出了喜脉却不说破,就等着今日的花会呢。若是别人, 或许觉得会被梅若坚得中传胪之事分薄了喜气, 可双喜临门,其实比一桩喜事更让人欢喜,也更能让人牢记。更何况,这两桩喜事都是梅家的, 梅若坚中进士,更能加重梅若婉有孕在皇帝心中的份量。梅若婉, 这是早就算计好了的。

捧雪抿了抿嘴唇,还是没忍住道:“奴婢看,昭容所生的孩子, 恐怕是万不肯让娘娘抱养的。倒是许美人那里——”皇长子已经七个月了,看着十分健康,夭折的可能也大为减少,已是可以抱过来抚养了。就是从许美人那里讲,能让她抚养儿子这么久,也是极大的恩典了。

梅皇后微微摇了摇头:“皎哥儿倒也可爱,只是许氏——听说许家年前往杭州送了节礼。”

捧雪略有些不解:“杭州?娘娘是说沈家?许美人不是有个妹妹嫁到了沈家,年下走动,也是情理之中吧?”

梅皇后冷笑道:“你可是糊涂了。许美人是如何入宫的,你难道忘记了?当初她攀着袁氏,如今袁家一倒,就又要与沈家论姻亲了。我可听皇上说过,许沈两家的亲事颇有些缘由…”

捧雪还真不知道许家有代嫁之事。实在是这婚约两家从未宣扬,若不是沈云殊与皇帝说过,就是皇帝怕也不怎么清楚的。梅皇后也只是听皇帝大略说过几句,但只代嫁一事是实,也就足够惊得捧雪双目圆瞪了:“娘娘,如此说来,许美人——许家这不是欺君吗?”

梅皇后不屑地笑了一下:“可见许家刁滑。若说欺君,毕竟当初只是口头定了亲事,亦未指明究竟许家要嫁哪个女儿;若说背信,许家明知是冲喜却又嫁了一女,也不好就扣这个罪名。就是沈家,也只得忍了这口气。”

捧雪细细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只是这实在叫人憋闷…”许家瞧着也扣不上什么罪名,可谁看不出来,许家就是背信弃义、攀高慕贵,也确实是欺瞒君上。皇上碍着袁太后,只得把许瑶收入宫中,偏偏又叫她得了运气,竟生了皇长子,这真是去哪儿说理呢?

至于许家,只有更憋气的。以沈家的门第,竟给嫡长子娶了个庶女为妻,简直丢脸!若是沈云殊是个无能的倒也罢了,偏偏他如今屡屡立功,眼看着步步高升,再有这么个庶女正妻,如何拿得出手呢?

梅皇后是知晓沈云殊当初那一场重伤乃是有原因的,不由得更为沈云殊觉得惋惜:“你说的是。只是既已明媒正娶,且当初许氏次女以冲喜入门,如今沈少将军病愈,沈家还能说什么呢…”若是病好了就把人休了,那沈家岂不是比许家还要糟糕?就为了名声,沈家也只能咽了这口气呢。

“真是老天没眼!”捧雪忿忿地道,“可是这跟娘娘抱养皇长子有何关系呢?既是许美人这般——更不能让她抚养皇长子了。”有这种娘,能教出什么儿子来啊。

梅皇后微露厌色:“我若无子,余者皆是庶出。皇长子已居长,我若再把他抱养至中宫,他的身份便更贵重。如今人还没接过来,许氏已想拉拢沈家,若是皎哥儿真抱过来,还不知许氏要如何呢?此女,甚有野心。”

捧雪当然也看得出来许瑶是个有野心之人,不然当初也不能攀着袁胜兰入选呢。只是,皇后看好的那个苏才人,到现在都还没动静。再者袁胜兰已经出孝,若是皇后不抱养皇长子,景阳宫那里怕是就要争了。

“随她去。”梅皇后嗤笑,“她养与许氏自己养,有何区别。”还不都是妾养妾生子,连个嫡字儿的边都沾不上。

“依奴婢看,她也搭不上沈家。”捧雪是很想皇后膝下马上有个皇子的,尤其皇长子看起来肥壮可爱,也怪机灵的样子,若是皇后抱过来,那既是长,又沾了嫡母的光儿,日后东宫之争,皇后就稳占了上风。至于许氏——前朝不是还有殉葬的妃嫔吗?

梅皇后摇了摇头:“此非德政,断不可行。”本朝几位先帝都没有殉葬的妃嫔,到皇帝这儿有了,皇帝这名声岂能好呢?再说,这会儿也断然说不到这话上。

“说不得,我走在皇上之先呢。”

捧雪已经后悔自己说到什么殉葬的事了。

妃嫔什么时候需要殉葬?当然是皇帝驾崩的时候啊。如今皇帝活得好好的——不,即使皇帝下一刻马上就要咽气,你现在说到皇帝驾崩的事儿,也是找死呢!若是被别人听见,就算她是皇后身边的心腹宫人,也吃不起这等“诅咒”陛下的罪过。

这会儿,再听到梅皇后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起自己的生死,捧雪就更后悔了:“娘娘长命百岁!”

梅皇后轻轻笑了笑:“皇上万岁,娘娘千岁,其实还都不如你这‘百岁’来得实在。只是啊,就是百岁,也没几个人有这福份。我看我是没有的,若是真有福,叫我走在皇上前头,就是我的福气了。”

捧雪后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梅皇后却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罢了。昭容有孕,这是大喜事,往各宫都赏点东西,苏才人那里,你细挑挑。”份例不能高过她的身份,可赏赐的东西却可以细细选一选,总要适合她的才好。

捧雪眼圈都有点红了,强撑着道:“其实娘娘也不必就认定了苏才人…”不用一棵树上吊死啊,宫里这许多小妃嫔呢。再说,苏才人瞧着也不像特别得宠的…

梅皇后微微一笑:“她是个厚道人,我喜欢这样的,皇上也喜欢。”捧雪只看到苏阮承宠的次数并不多,可她却知道,皇上是喜欢苏阮这种性情的。其实以前顾充媛也是,可这些年来,顾充媛渐渐刻薄了。

当然,在这后宫之中,一味厚道并没什么好处。且顾充媛如今也算身居高位,又何必再像从前那样隐忍呢?可是刻薄这种品性,依旧不是皇帝所喜欢的,甚至大家都不会喜欢。就连顾充媛自己大概也不喜欢,但她仍旧不知不觉地变得刻薄了。或许,这就是皇宫的力量吧。

那,假如苏阮日后份位也渐高,而孩子却被别人抱养的时候,她会不会也像顾充媛一样,渐渐的变化了呢?梅皇后忽然觉得,她有一点儿期待…

“娘娘——”捧月悄没声儿地进来,小声道,“皇上去了长春宫。”

这早在梅皇后意料之中。梅皇后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应该的。”

捧月又小声道:“袁昭仪去了宁寿宫。”

梅皇后就低笑了一下:“真是沉不住气。”

捧月撇了撇嘴:“都在景阳宫闷了一年了,可不是着急么。”必是急着去跟太后商议抱养皇长子的事儿了。

“都由她们去。”梅皇后懒懒地道,“倒是前朝有什么动静呢?”

这问题捧月可答不出来。不过,能回答的人晚上倒是来了。梅皇后看见皇帝,不由得露了一丝惊讶之色:“皇上怎么过来我这里?”不打算在长春宫过夜么?

“她身子弱,太医说要静养,朕在那里,她还要惦记着服侍朕,反不能安心。”皇帝摆摆手,问梅皇后,“皎哥儿那里,太后与朕说,想把他抱去宁寿宫。珏儿已经大了,太后想着给他建王府,让他出宫居住。等他出了宫,太后觉得寂寞,因此想把皎哥儿抱过去。”

梅皇后便笑了笑:“珏儿才多大呢,总要等定了亲事才能出宫。”再说了,之前太后都没提这事儿,连王府都还没开始建呢,就算现在开始建,至少也得建个一年半载的吧?这时候太后就觉得寂寞了?

皇帝当然也是心知肚明,不过,太后虽是为袁胜兰讨的皇长子,但提到让敬郡王出宫之事,却是对了皇帝的心思:“不然,就把皎哥儿送去景阳宫吧?”看孩子都七个月了,皇后也没提抱走的事儿,皇帝心里就明白,皇后并不想抱养皇长子了。

其实,就是皇帝自己,也不大高兴皇长子生在许瑶的肚子里。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真要往景阳宫送,皇帝又不放心:“只是景阳宫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