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虽糊涂些,但皇长子身边自有伺候的人,臣妾挑几个懂事的人过去,再时常过问着,总亏不了孩子的。也不过养个三五年,待孩子大了,就挪出来。”袁胜兰就算再糊涂,也不敢轻忽了皇长子的。

皇帝叹道:“也只能如此了。珏儿实在不好久居宫中的。”敬郡王已经八岁了,这个年纪当然还不算很大,但他是前太子的儿子,总这么养在宫里,外人都难免有些想法了,尤其是前几年皇帝无嗣的时候。

梅皇后想了想:“那就先建着王府。咱们这里慢慢瞧瞧适龄的女孩儿,等到珏儿十二岁上,可以先把亲事定下来。”亲事定了,就有各道礼数要走,到时候就可以以行礼为由,让敬郡王迁出宫了。

皇帝默然片刻,低声道:“前几年,朕也有些担忧…”担忧太后会以他无嗣为由,让他立敬郡王为太子。也就是后来,太后力主袁胜兰入宫,才打消了皇帝一些怀疑。就是现在,倘若太后不提敬郡王出宫开府之事,皇帝还真不大想把皇长子给袁胜兰呢。

梅皇后心里一痛。无嗣之事,提一次就戳一次她的心窝子,而她还得笑着说:“如今眼看着就有第二个孩子了,日后皇上子嗣多着呢,看着哪个好就选哪个,如何轮得到外人呢。”

皇帝叹道:“太子哥哥其实也算不得外人…唉,朕想着,立珏儿为亲王。”太子从前对他这个弟弟还是不错的。当然,他也替太子出过不少力。

只要敬郡王不当太子,郡王亲王的,也没什么大差别。梅皇后点头道:“到底是嫡出骨血,立个亲王不算过份,也能慰母后之心。”袁太后既然做出让步,那必是要让敬郡王做亲王的,与其这时候先按郡王规制建王府,等他出宫成亲的时候再按亲王规制改建,还不如直接就封了亲王,倒省得折腾工部和内务司的官员呢。

解决了这个问题,皇帝就很高兴,笑着说起梅若坚来:“朕原想留他在身边做个中书舍人,他却不愿,想外放做个县令,说要给百姓做点儿实事。”中书舍人品级不高,却是皇帝近臣,若有别人能得这差使,必是欢欣鼓舞的,梅若坚却偏辞了。

梅皇后抿嘴笑道:“这必定是族叔教的了。”

“果然不愧大儒之名呢。”皇帝倒是很高兴,“朕看他确实是做实事的人才,如今江浙那里又正好有空缺,不如就叫他过去。”

这个,梅皇后也情愿。梅若坚之前还住在沈家呢,如今再过去,在沈大将军辖区做县令,便宜多着呢。且皇帝现在重视江浙,也好出政绩。

“梅大儒着实会教子。”皇帝想到梅若明,又夸了他一句,“在翰林院也是勤勤恳恳,时常听掌院赞他实心任事。朕原想赏他,又怕太过了惹眼,听说他如今尚未续弦,不如你给他寻个淑女?到时成亲,朕再赏些东西下去。”

“这可是好大的脸面呢。”梅皇后便高兴起来,“说来年纪也实在不小了。”

说起梅若明的亲事,皇帝倒想起一件事来:“朕怎么记得去年曾听说他要跟沈家做亲,后头却又没消息了…”

这个,梅皇后倒是从梅娘子处听过一二:“说是刚要定亲,沈家大姑娘就得了一场急病,大约是两人八字不和,这亲自然议不成了。”

“若是这样,那倒无妨了。”皇帝便松了口气,“过些日子沈家人也要进京,朕倒是怕他们议亲不成有些不快,到时见面尴尬。”

“倒是不曾听说有什么不快。”梅皇后好奇问道,“怎么沈家人又要进京?不是说江浙那边正要整顿水军抗倭么?”

皇帝叹了口气:“江浙那边,其实袁家将水军训得不错…”至于为什么这么些年海匪都剿不清爽,这里头的缘由,知道的人不在少数,“如今,就有人想着过去分一杯羹了。沈文是不能动的,就想把沈云殊调到别处去。我想想,还不如就叫他进京,在京卫指挥使司那里给他一个指挥佥事做。”

京卫指挥使统领卫军,有护卫宫禁,拱卫京城之职,沈云殊已是四品守备,进京仍是正四品,还相当于小小升了半级,倒也是件好事。

梅皇后想了想道:“京卫指挥使司有缺吗?”指挥佥事可是有限制的,总共就是四人,若是没缺,沈云殊可没得封。

皇帝早想好了:“正有人想外放。我且不急,等他们好生吵出个结果来再说。”说想把沈云殊调回来就调回来?哪有那么容易呢。就算是要调回来,也要先抻一抻,抻到有缺了,到时再调。有这时间,沈家父子还可以把江浙再理一理。

说是后宫不可干政,但身为皇后,怎可能对前朝事一概不知?顺口就问了一句:“皇上想调谁过去?”江浙如今又跟一块肥肉似的,谁都想去分点功劳了。

皇帝叹道:“反正绝不能找个无能的去拖沈文后腿。”想去沾光捞功劳可以,至少自己也得有点本事,若是个废物,肯听话也可。可若是想着去与沈文相争的,那皇帝断然不肯的。

两人说了半夜的话,才歇下了。

永和宫偏殿那里,灯却是一直亮着。许瑶侧在床上,看着睡得小猪一样的皇长子,愁眉不展。

知韵已然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只是许瑶不睡,她也不能去歇着,只得小声劝道:“娘娘也别急,皇后娘娘也没说不要咱们大哥儿啊。”

“梅若婉那里有了,皇后还要别人的儿子做什么。”许瑶叹道,“看着吧,过不几日,皎哥儿就得去景阳宫了。”

知韵道:“就算去了景阳宫,难道谁还敢亏待了哥儿不成?娘娘只管放心的。”这可是皇长子!谁不拿着当块宝似的。

许瑶却是打心眼里不肯让袁胜兰养孩子的,叹道:“她怎么就不能自己怀一个呢…”

知韵嗤道:“没福气呗。”她是真觉得自己姑娘太有福气了,不然怎么就能生了皇长子呢?这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就说华昭容如今怀了,可是男是女还说不定呢。若是个丫头,皇后娘娘难道还能放开皇长子吗?

许瑶却不敢把希望寄托得那么远。再说,若是袁胜兰先抱走了孩子,难道梅若婉生下女儿,皇后还好意思再把皇长子要回去不成?

皇后断然不会做那等没脸皮的事儿,而且梅若婉能怀,别人也能怀,早晚会有皇次子甚至皇三子皇四子的,皇帝还年轻着呢,皇后有的是时间可等。

可是现在也委实没办法,许瑶已经枯坐了半夜,却无计可施,只得叹道:“但愿皇上不答应…”袁胜兰本来就不得皇帝宠爱,如今娘家又完了,皇帝未必愿意自己的长子由她养呢。

只可惜世间不如意事常□□,许瑶的愿望也不例外。

花会之后没几日,皇帝就下旨升敬郡王为亲王,令工部与内务司开始督造亲王府。之后,皇长子就被抱去了宁寿宫——是的,对外的说法,是太后想亲自抚养皇长子。当然,太后年纪大了嘛,也怕精力不足,疏忽了什么地方。景阳宫不是离宁寿宫近吗?袁昭仪就每日去宁寿宫,帮着太后照顾皇长子了。

孩子抱走那日,许瑶这颗心就跟在油里煎似的,也只得安慰自己,养在太后宫中,名声也好听些。

可也就是一个来月,敬亲王病了一场,太后便以“怕皇长子在宁寿宫过了病气”为由,把皇长子送去景阳宫了。

敬亲王这一病就病了十来天,等他病好,太后又身子不适了。

正是夏季,本就暑热难耐,太后又是照顾敬亲王而“累”病了,自是缠绵病榻好几日,直到六月末,天气渐渐转凉,太后才好了些。可据太医们说,太后年纪大了,实在不宜再劳累,必得好生养着才行。

太医都这么说了,谁还敢让太后费心呢?好在敬亲王年纪已经大了,白天还要去跟先生读书,虽住在宁寿宫,也不必太后费多少心力,倒是皇长子小小一只,正要人费心呢。

太后这一病两个月,皇长子就在景阳宫住了两个月,倒也过得着实不错,至少并未见有病痛。于是太后在皇后率众妃嫔去请安的时候便道:“我年纪大了,怕是再无精力照顾皎哥儿。瞧着这两个月他在景阳宫住得还不错,跟兰儿也亲近,我看,就让他住在景阳宫吧。”

梅皇后静静听了,道:“这也好。母后只管好生养病,等大好了,再接皎哥儿回宁寿宫也不迟。”

太后叹道:“我这身子,怕是再没大好的时候了。孩子这么抱来抱去的,于他也不好。如今他跟兰儿也亲近,若再抱来我这里,怕是又要教他哭一场,何必呢。”

“母后不过是病中不适,难免有些灰心罢了,哪里就说到这上头来。”梅皇后微微一笑,“不过母后虑得甚是,孩子抱来抱去的也不好,既然母后发了话,皎哥儿就叫袁昭仪养着就是。再过两个月就是他的周岁生辰,到时候就在景阳宫抓周罢。”

许瑶在一旁立着,袁太后偏又瞥了她一眼:“许婕妤可愿意?”

这种事哪里轮得到许瑶愿不愿意呢?她这两个月已然瘦了一圈儿,却是半点神色都不能露出来的,自是满面喜色,表示荣幸。

梅皇后就笑了一下:“说起来,许婕妤嫁去杭州的妹子,怕是也要来京城了,若是能赶上皎哥儿抓周,倒不妨也叫了娘家人进来,瞧瞧皎哥儿呢。”

☆、第119章 回京

沈云殊接到调令的时候, 连玉翘刚刚成亲,正好三日回门。

三月里,沈大将军派去西北连家的人终于回来了, 带了几件连玉翘在家时惯用的东西, 以及一百两银子, 说是连玉笙给连玉翘的嫁妆,因路途遥远,置办嫁妆倒不好运送,所以就直接给了银票。

若是按照连大爷和连大太太生前的安排, 连家要拿出来的绝对不止这一百两银子,连家不过是觉得沈家不会再回西北, 天高路远的管不到他们,所以不肯多拿出来罢了。

沈家派去的管事是个老人了,从前也见过连玉笙, 不由得在沈云殊和许碧面前叹息了一声:“从前瞧着笙少爷颇是懂事的, 这几年也不知怎么了,一身的烦躁。老奴与他说了半天,他只说他是兄长能做得主,倒是表姑娘私自逃家, 不守规矩什么的。老奴也是恼了,狠说了几句, 又把大将军搬出来,他才收敛了些。就换了那位姨奶奶出来,跟老奴哭穷。末了就给了这一百两的银票, 那几件东西,还是表姑娘列了单子,老奴硬是挨着样儿地讨要了出来。原该早些回来,只是这对青花梅瓶被送了县令家里,老奴在那边打听了几日,说是给了县令家的姨娘。幸得那姨娘有个弟弟好赌,老奴替他还了一笔赌债,叫他把这梅瓶偷了出来抵了。因办这些事,所以拖得久了些。”

老管事对前头连氏夫人印象甚好,叹道:“也不知太太怎的就有这样的侄儿——依老奴看,都是被那姨奶奶教唆坏了。亲家老爷再不该留着这姨奶奶的。”反正连大老爷已经死了,老管事批评起来也就随意了些,“那股子刻薄劲儿,倒是跟姨奶奶一脉相承。老奴听说,因着表姑娘逃了,那县丞的缺也没谋到,反贴了东西进去,自是再不肯把表姑娘的嫁妆拿出来了。若不是表姑娘交待说只要这几件东西,老奴真是忍不住要闹一场了。”

沈云殊冷笑了一声,摆摆手:“罢了,这几件东西是舅父留给表妹的,要回来也就罢了。至于连玉笙,日后有机会见着再教训他,这会儿不必与他生气。”

老管事还有点儿不平:“老奴去了连家,笙少爷口口声声管姨奶奶叫娘,老奴提起前头大太太,他倒甚是冷淡。”

“好啊。”沈云殊口气讥讽,“既然他只认姨娘,那以后就只当他是姨娘的亲戚好了。不必再提,别冲了表妹成亲的喜气。”

连玉翘见到那几样东西的时候,眼圈倒是红了一红。但她自打海盐一战之后,整个人确有些脱胎换骨之感,便是见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也不过就是眼圈红了一下而已,随即就叫青螺收了,拉了许碧的手道:“又劳姑父和表哥,千里迢迢的还叫人走这一趟。”

“既是舅父舅母留给你的念想儿,自然得拿回来。”许碧笑道,“这对梅瓶着实不错,还有那扇屏风,正好都放进嫁妆里头。那银子给你压箱,倒还实惠。”

一提嫁妆,连玉翘脸就红了,小声道:“都劳表嫂费心…”沈家给她出了五千两,与沈云婷待遇相同,这实在是再无可挑剔了。且许碧将这五千两多置了田地和铺子,摆在外头的东西都不甚打眼。

“多亏表少奶奶想得周到。”青螺端了茶来,快言快语,“姑爷前几天还跟我们姑娘说呢,他那叔叔婶婶,好几次上门要叫他搬回去,还与他打听姑娘的嫁妆。”要是好东西都摆在外头,这俩人还不跟苍蝇叮蜜似的叮上来啊。

“只要陆姑爷自己拿得稳,别人盯也没用。”许碧故意在“姑爷”两个字上拉长了声音,顿时羞得连玉翘脸似火烧,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儿。

陆飞的确挺能拿得稳的。随他叔叔婶婶如何登门,到底没理会。不仅如此,他因在海盐斩了六个倭人,不但升了总旗,还有一百二十两银子的奖赏。他把这银子加上自己父母留下的一点儿微薄家产,以及攒下的俸禄,加在一起买下了自己如今租住的那个小院儿,还把地契落在了连玉翘名下。

这事儿,还是连玉翘三日回门的时候,方告诉许碧的:“也是第二日给公婆的牌位敬过茶之后才给我的,说在我名下就算我的嫁妆,就是他叔叔婶婶再打主意也没用。”嫁妆是女子私产,论起来的确不与夫家相干的。

许碧忍不住笑:“陆姑爷确是挺有心的。那地方其实也不错,只是略远了点儿。”

“我又不大出门的。”连玉翘虽换了妇人装束,说起话来却还跟从前一样,有点儿害羞,“他去卫所倒是方便,那就成了。再者,离他叔叔婶婶家里也远…”省得人天天上门找麻烦。

“敬茶认亲那天可还顺利?”

如今连玉翘归宿已定,青螺再没了心事,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既轻又快,仿佛是被大石压着的泉眼,现在把石头一搬开,泉水就咕嘟咕嘟往外冒:“表少奶奶没看见哟,那两位实在好笑。又想着拿一拿长辈的架子,又想着笼络我们大爷和大奶奶,那话说的,真是一时一变,奴婢听着都觉得好笑,难为他们怎么转得那么快呢。还有他们家几个孩子,上来就磕头——您说这不年不节的,又是平辈,哪有行这么大礼的?后头拿了我们大奶奶给的见面礼,就嫌简薄。哎哟,敢情磕这头是来讨大赏的呢!也不瞧瞧他们两个做长辈的,给的都是什么礼。幸得我们大爷有见地,买了个那样远的院子,不然我看着,天天都要来吃饭的。”

许碧既笑且叹:“摊上这样亲戚…罢了,只面儿上过得去就行了。”这年头讲究亲戚间相互扶持的,可陆飞家的亲戚——还是别沾的好。

沈家正张罗着要留新姑爷吃酒,圣旨就到了。全家跪接了旨意,送走来宣旨的人,连玉翘就不舍起来:“京城是好地方,就是表哥表嫂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见着…”

许碧被她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从京城到杭州真是路途遥遥,这年头可不比后世,这么一去千里的,没准还真见不着了。

这才有点儿离别的伤感。不过沈云殊进京城毕竟算是升官,指挥佥事又算是实职,并不差的,众人也就复又高兴起来。

既接了旨,就有个上任的时候。接替沈云殊的人已经来了,沈云殊一边交接,一边且要探探这后任的底儿,着实忙碌。许碧则在家里准备行李,也折腾得不轻。以至于夫妻两个,居然是在出发之后,在船上才得安心说说话的。

首要话题当然是继任之人。沈云殊一手枕在脑后,翘着腿躺在船舱里,慢悠悠地跟许碧说话:“是卢家的人。”

“卢家,就是前太子妃的娘家?”许碧从上次进京被科普的知识里翻出存货,对照了起来,“不是说这几年卢家挺安静的么?”

“卢家虽安静,家里却始终有子弟在仕。”当初袁太后给自己亲儿子挑媳妇儿,自然是挑好的。卢家别看没出袁翦父子这样声势喧赫的人物,却是细水长流,家里数代都有人在朝为官,是个根基颇为坚实的大家族呢。

尤其人家是有点底蕴的,当初出了个太子妃,也没见卢家如何张狂,后来太子妃成了前太子妃,也没见人家丧气失态,还是那么不温不火地读书、出仕、做官。说起来,太子妃对卢家是锦上添花,没了这朵花,卢家也还是卢家。

许碧嘀咕道:“听起来好像还挺安分的…不过,他们家对剿匪抗倭的事儿是什么意思啊?”可别来拉沈大将军的后腿。

沈云殊笑起来:“卢家原有位老太爷在朝任刑部尚书,不过太子妃殁后,卢尚书也过世,卢家子弟中再无三品以上大员,多是外官,于此事尚无在朝中争论的机会,只是奉命当差而已。”就这禁不禁海的事儿,也不是人人都能插一嘴的。

“当然,卢家也有自己的打算。”沈云殊晃了晃腿,伸手把许碧拉下来跟自己躺在一起,“皇上封敬郡王为亲王,要给他开府。敬郡王已经八岁,再过几年就要成亲,也要出来办差,到时候,卢家和他自能相互扶持。”当然比不了太子登基,但有个亲王外甥,也是极好的了。

“这个缺,也是太后有意替卢家谋来的。”沈云殊叹道,“说是后宫不可干政,其实——敬亲王是太后的亲孙子,太后自然要替他打算。不过太后替卢家开了口,袁家就失去了机会,皇上衡量再三,觉得这样更好些,就答应了。不管怎样,太后既开了口,皇上不好不应的。”

皇帝吃亏就吃亏在不是太后亲生的,而是太后抚养并扶持上皇位的庶子。在天下人眼里,皇帝能得登大宝,就得感激太后一辈子。若是违逆太后的心意,亲儿子倒罢了,皇帝这里就于不孝之外还得给扣上个忘恩负义的帽子,实在是背不起啊。

“亲孙子…”许碧若有所思,“所以对太后来说,敬亲王的利益,自是比娘家要重要了?”

沈云殊不假思索地道:“应该是吧。毕竟女子出嫁便归夫家,娘家总是隔了一层了。”

许碧觉得有句话就在自己嘴边上,只是一时捕捉不到。想了半天想不起来,只得问道:“袁家现在还有人可用吗?”

沈云殊点点头:“自然还是有的。以前有袁翦父子三人在,其余袁氏族人是被他们压着的,如今他们父子倒了,旁人倒可伸伸头了。”

“这是什么道理?”许碧觉得奇怪,“为什么反是他们压着自己族人?”

沈云殊唇角一翘,略带讥讽:“越是自己人,才越看不得人好呢。何况按制,官员是不许在本籍做官的,袁家因有太后,才得了例外。可若是整个袁家都兴旺起来,必招人忌讳,袁氏父亲是断不能再留在江浙的。这般一想,他们自然要压着族里一些了。承恩公府,不就是一直被他们压着,只得个虚衔么。”

说到这个,许碧便又起了疑惑:“按说承恩公府才是太后的娘家,为何太后不提携承恩公府的子弟呢?就算没有如袁氏父子这般出色的,多少提拔起几个来也好,何至于只剩下个虚衔呢?”

沈云殊不很在意地摆摆手:“承恩公府那些子弟,也实在是提不起来,若是真有个出色的,袁翦父子也压不住。被他们压住的,多是那些旁系子弟罢了。”

许碧沉吟道:“那如今袁氏父子倒了,袁氏一族倒可出头了?”

沈云殊点头道:“过继到袁家的那一个,就颇有些能为,已经考出了举人的。等守完了孝,身上有了龙骑尉的衔儿,就可以谋差事了。”

不过,再怎么有能为,单是谋差事就要再等一年多呢,更不用说这差事还得从底层做起,袁家想要再出一个如袁翦这般的人物,也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了。

沈云殊也不想在袁氏父子这里再费太多口舌,便说起别的事来:“这次回京城,想来你那位嫡母不会再拦着你回娘家了。”

许碧真不稀罕回什么娘家:“我倒想去看姨娘呢。”她还准备了好些东西要给路姨娘。虽说也有信件往来,但毕竟是太不方便了,一年里也不过一两封信件,说是一切都好,总归要自己看了才能心安。

“自然是要看的。”说着姨娘,沈云殊就不禁想到了香姨娘,继而想到沈云婷,不由得叹了口气,“我原想着带婷儿一起,只是咱们这回去京城,也少不了有许多事情要办,还是先安顿下来,再接她过来才好。”

说到许多事情,许碧不禁就想起了袁胜莲来:“不知她可探查出些什么来没有…”

“哪有那么容易。”沈云殊倒是半点不急,“她不过是佑王府的侍妾,连递牌子进宫的机会都没有。想要进宫,只有宫里传召她才行。至于打探太后之事,那就更难了。”其实袁胜莲的投诚,沈云殊倒觉得可有可无,最大的意义在于提醒了他们要小心袁太后。至于袁太后究竟是什么打算,沈云殊倒真没寄希望于袁胜莲。

“是啊——”许碧叹气,“太后在宫里呢,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谁能猜得到。”

“不必担心。”沈云殊安慰妻子,“横竖太后在宫里,咱们在宫外,她要做什么,总要借他人之手,无非也就是朝堂上那些把戏,有我呢。”

许碧就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那好,我可就指望着大少爷了。”

沈云殊哈哈一笑,包拍胸脯:“都包在我身上!”

夫妻两个也难得这般清闲,一路上说说笑笑。先是坐了几天船,到了码头再换车马,又走了两天,方到了京城。

沈家车马到城门的时候,正是近晚时分,城门口颇有些车水马龙的意思,出的进的,都有些赶着,不免就有些拥挤。

沈家的马车从外头看也不招摇,只是有五炼九炼两个,领着几名家下仆役前后开道,自然没什么,别的车马若下人跟得少,就免不了有些擦碰起来。

许碧从车窗里瞧了瞧,不禁道:“咱们别急,都已经到了城门了,又不怕进不了城,别跟他们推挤。”

九炼在马车外头笑道:“少奶奶别担心,有小的们在,没事的。”

京城城门可容两辆马车并行,沈家的马车才过了城门,就听后头乱了起来,却是有人争吵起来挥了鞭子,没抽着正主儿,反是旁边一辆马车正往前走,辕上马的眼睛被捎了一下,登时惊了,把车夫也甩了下地,撒开蹄子就要狂奔。

城门处人最多,马惊起来可了不得。沈云殊正撩着帘子往外看,一见这情景立刻喊了一声:“五炼!”

五炼应声就蹿了出去,那马还没跑起来,五炼就跳上了车辕,一边勒马一边安抚,再有九炼上前帮忙,那马儿没跑出几丈远,就被安抚了下来。

许碧只觉好笑:“我发现了,凡九炼说没事的,必要出事。”又觉得有些眼熟,“我记得上回来京城也遇着马惊了,也是五炼拦下了马车。说起来,五炼这一手驭马的功夫,倒实在是不错。”

九炼刚刚回到马车边上,听见这话不禁想哭。他也出了力的,为什么少奶奶夸五炼,倒把惊马的事儿算到他头上了?难道他知道马车要惊的吗?还不都怪后面那两家子争道的。都到了城门口了,就非得抢那一步?

沈云殊探头往外看,看见九炼一脸的委屈,忍不住笑。

许碧还在说呢:“上回是救了苏家姐姐,这回,不定五炼又能英雄救美了。”

正说着,恰好那边的马车在五炼的安抚下终于停了下来,马车帘子掀起,便露出两张脸来。前面是个十七八岁的大丫鬟,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一见五炼就感激不尽:“多谢这位大哥出手相救——”

五炼不大爱说话,闷声道:“应该的。”看那被甩到地上的车夫一瘸一拐已经跑了上来,便自车辕上跳了下来,径直走回了沈家的马车边上。

许碧也在掀着窗帘往外看呢,一见马车里露出的两张脸,便小声笑道:“还真是英雄救美呢。”那大丫鬟身后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虽只是匆匆一眼,却也看得出穿戴甚是讲究,显然是哪家姑娘出门上香或是怎样,平白地遭了这无妄之灾,若不是五炼有驭马的好手段,怕是就要吃亏了。

这会儿,后头才有两个仆从赶上来,手里还抱了些零碎东西,急急凑到车边上道:“姑娘可伤着了?是谁惊了咱家的马?”

这会儿车帘子已经放下,里头不知说了些什么,便有个仆从连忙走到沈家这边来,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在京城下榻何处?还请告知一二,也好登门道谢。”

沈云殊不过是顺手做个善事。就是五炼九炼等人,在西北惯跟马儿打交道,似这等本来性情就颇温顺的驽马,又还不曾发力跑起来,拦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难事儿。沈云殊根本也没打算做了好事还要留名,一摆手笑道:“这算什么,不值一提的。快护着你家姑娘回去罢,看看可有伤到。”

仆役无法,眼看沈云殊回了马车里,也不能拦下,只得回去覆命,便听马车里有人道:“人家虽不图后报,咱们总不能不知感恩。既然人家不肯说,你跟上去,看看他们落脚何处,明日登门道谢就是。”

仆役想想也是,便跟了上去。这等跟踪,没片刻就被九炼发现了,在车窗边上道:“大少爷,那家人跟上来了。”转头向五炼笑道,“人家是跟着来向你道谢了。”

五炼冷着脸没说话。沈云殊倒有些好笑:“既然这样,九炼你去告诉他,免得他还要跟过半个京城。”反正他们家进京也没打算瞒着人,方才不说名姓不过是不必人登门道谢罢了,既然对方如此执着,告诉他又有何妨?

九炼笑着去了。那仆役被人发现,不免有些尴尬,随即听九炼自报家门,想了一想,脱口问道:“可是从杭州过来的?沈大将军的长公子?”

九炼看那马车也是十分普通,原当是什么寻常人家,没想到这仆役听他说了,竟能还道出底细,也是有些意外,笑道:“你怎知道?”

那仆役顿时笑开一脸:“这可真是——我家老爷就姓梅呀!去年我家老爷带着两位少爷去杭州,小的没能跟去伺候,不然,早就认得沈少将军了。”

九炼大为诧异:“是梅大儒家?这可真是巧了。”

仆役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我家姑娘今儿出门上香,回来路上见了有人在路边摔了,叫我们两个送了那人回家,是以身边跟的人才少了,才叫人把马车惊了。幸好是沈少将军在,这可真是巧极了。”

☆、第120章 谢礼

许碧觉得, 他们可能跟惊马特别有缘分。上回惊马救了苏阮,这回惊马又救了梅大儒的女儿,全是熟人, 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呢?

说起来, 梅汝清的女儿, 许碧也是闻名久矣。当然,不是闻她本人的名,主要是她有一个双生哥哥,去年秋闱以十五岁之龄就高中解元, 闻名京城。而梅姑娘与梅解元是龙凤双生,于是搭着她的哥哥, 她也就颇有点名气了。

打发走了梅家的仆役,许碧不禁道:“梅大儒没住在承恩侯府么?”都是姓梅的,梅大儒既来了京城, 一家子应该住承恩侯梅府才是。可看梅姑娘的马车, 也就是街上车马行租来的那种,否则那两家人争道的时候,也不会对梅家的马车那般毫无顾忌,以至于鞭梢居然能打到梅家辕马的眼睛。

九炼这嘴快的, 已经跟梅家仆役聊了好几句了,闻言就在车外道:“梅大儒没住承恩侯府, 是皇上赏了一处宅子住着。因梅二公子外放江浙,梅解元送他出京,梅姑娘就往庙里去烧个平安香, 谁知道回来就遇了这事呢。大约是因为遇着了五炼吧,每次他一回京城,必有惊马。”

许碧掀起窗帘一角笑道:“我倒觉得是遇着你了呢。每回你说没事,必定有事。”

知雨知晴跟着许碧久了,好几回的事都撞上了,闻言都笑起来。九炼嘴角往下一耷拉,满脸苦色:“少奶奶,小的可冤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