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皇上这句话也就够了。”许碧无意再提此事,实在是提也无用,难道沈云殊还能再跟皇上较真,问一问这究竟是赔礼还是赏赐吗?一君一臣,纵有从前的交情,也毕竟是天渊之别了。

“有了这份计划,朝廷上还要削减军备吗?”许碧一边叫人摆上饭菜,一边转开了话题。

沈云殊抄起碗扒了一口,含糊地道:“我就等着看他们还能找出什么理由呢。你瞧着吧,皇上打算后日由工部侍郎在朝上提呈此事,到时候少不得一场争论。”

许碧不怕他们争论。这份计划表虽然还算不得完美,毕竟她不是学经济的,只是从前采访的时候对此有过了解,但有陆商人提供的翔实资料,也不是随便就可以被攻击被否决的。

“陆商人倒真是出力了。”沈云殊想起来不禁有些好笑,“果然你是福星,怎么就这么凑巧救了他的儿子。”

“这对他也有好处呀。”看他吃得香,许碧居然也觉得又饿了,干脆盛了半碗饭,坐下来陪他一起吃,“若是他能第一批入资港口,将来他的生意至少再扩大一倍!”商人精算计,别看陆商人一脸憨厚的模样,其实算盘打得可精了,若没好处,他凭什么这么掏心掏肺的?

“倒也是。”沈云殊给许碧挟了一筷子爆炒羊肉,“许家跟陆家的亲事怎么样了?”

“这还用说?”许碧把陆少卿的意思往许家一透,许夫人还好些,许良圃简直是喜出望外了。他虽是万年不升职,但对朝里的事情总是知道得多些,至少知道陆少卿前途大好,若不是许夫人拦着,恐怕他巴不得现在就把陆家姑娘娶进门呢。

“怎么,你那嫡母难道还不满意?”

许碧嗤了一声。在许夫人眼里,自己儿子大约是尚公主都可以的,区区一个少卿的女儿如何能让人满足呢?何况陆少卿算是出身寒门,本人虽有前途,怕却是对许瑶没什么大帮助的。说实在的,若不是因为许瑾是个好孩子,许碧真不愿意掺和这事儿。

“这事有老爷做主呢。”许良圃脑子还清醒一点,不会让许夫人乱来的。如今两家已经在合八字,只要八字相合,后头也就顺理成章了。

夫妻两人边吃边聊,等到吃过晚饭,许碧才把杭州的信拿了出来:“婷儿要过来。”

沈云殊倒是眼睛一亮:“这倒也好。我这些日子怕是太忙,有婷儿陪着你,我也放心些。”

“陪我做什么啊…”许碧无奈,“婷儿年纪不小了…”虽然在她看来沈云婷也就是个高中生,无奈按这年头的算法,沈云婷已经十八,再拖下去真要算是老姑娘了。

说到这个沈云殊也无奈:“若不是姨娘当初太糊涂…”

但如今再说这些也没用了,沈云殊只能叹口气,嘱咐许碧:“既来了就再别提这事儿,让婷儿开心些。”幸好梅若明只管扎在翰林院编书,等闲也见不着他。

不过,等沈云婷到京城的时候,许碧才发现这事儿没那么容易。首先,香姨娘也跟着一起来了。

去接人的是九炼,他在城门外一见到香姨娘,立刻就着人先回来报信了。

“她怎么也来了?”知晴横眉立眼,双手叉腰,像个双柄壶。

不过许碧现在没什么心情笑她,因为她心里也不大痛快:“来都来了,也收拾个院子吧。”

知晴气哼哼地出去:“奴婢去给她收拾东北角上那个院子!”那院子不算小,里头也有花有树的,不过,那是全府里离许碧这院子最远的地方了。

许碧倒是能想得到香姨娘为什么也来了,但让她很不痛快的是,之前沈大将军来的信上根本没提这事儿,结果现在却忽然把人一并给送过来了,这是先斩后奏,还是觉得这么远的路反正她不能再把人送回去?

不过等沈云婷到了,许碧就顾不得香姨娘了——沈云婷瘦了,比当初被香姨娘下药那回还瘦,几乎要瘦脱了形。别说许碧,几个丫鬟都吓了一跳,连忙上去,前呼后拥地把沈云婷接进了屋里。

“怎么瘦成这样?”最让许碧心惊的其实还不是沈云婷的瘦,而是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没了精神,哪里像个才十八岁的年轻姑娘呢?

“路上有些累。”沈云婷弯弯嘴角,笑意在眼睛里一闪就没了,“方才见了九炼才知道,嫂嫂有喜了?我小侄儿几时出来?”

香姨娘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知晴板着脸给她端了个绣墩来,她也没坐下。倒是沈云婷看了一眼,低声道:“我想跟嫂嫂说说话,让姨娘先下去歇着吧…”

许碧这才看了一眼香姨娘。香姨娘也很瘦,而且仿佛老了十岁。原本她在沈府,虽然总是自称婢妾,但阖府上下都把她当个正经主子,是以一向也保养得宜,瞧着似还不到三十岁。可眼下看来,不但面容憔悴,连鬓边都有了几星白发。

或许是自己也快要做母亲了,许碧看到香姨娘这个样子,又觉得有几分心软,便摆了摆手,示意知晴带香姨娘出去。

香姨娘却是扑通一声先给许碧跪下,连磕了三个头。倒把许碧吓了一跳,眉头顿时一皱:“快把姨娘扶起来!”这算什么?好歹说起来香姨娘是沈大将军的妾室,沈云婷的生母,也算是她的长辈呢,这么呯呯呯的磕头,是打算折她的寿还是怎么?

知雨也有些恼了,招呼着琉璃一起,硬是把香姨娘从地上拖了起来:“姨娘这是做什么?我们大奶奶如今有孕,可不能吓着。”

香姨娘嘴唇翕动,还想说话,看到沈云婷厌倦的神色,又不敢再说什么,低下头跟着知晴出去了。

沈云婷一脸疲惫,站起身要向许碧行礼:“姨娘实在是——我代她向嫂嫂赔礼。”

“你怎么也这样。”许碧故意沉下了脸,“难道也拿我当外人不成?”

沈云婷苦笑:“若嫂嫂是外人,我也不知谁是自己人了。我知道她不该来,当初父亲本也没想叫她过来,只是…”

跟来的丫鬟宝镜忍不住红了眼圈:“大奶奶不知道,那百户家,原是想让我们姑娘去给他们家守望门寡的。”

“望门寡?”许碧颇觉匪夷所思,“才不过合了八字而已,连亲事都没定呢。”更何况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就算是定了亲,也不会让闺女去守活寡,这百户家里敢提出这样的要求,说得难听一点,有没有先掂掂自己的份量?

沈云婷淡淡地道:“程家太太青年守寡,只这一个儿子,好容易拉扯大了,骤然出事,心疼之下不免有些糊涂。有些人也是借此机会想给父亲找些麻烦,才去挑拨着她出头。”一个寡妇,如今唯一当作依靠的儿子青年横死,怕是连自己都不想活了,又还怕什么沈家呢?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就算沈云婷是公主,只怕程太太也敢拼一拼。

沈大将军当然是不会让女儿去守什么望门寡的,可程太太豁了出去,到处传扬沈云婷克夫——最让人无奈的是,她并非为了图财或别的什么,她是真觉得沈云婷克夫,觉得自己儿子就是沈云婷克死的。这样的女人,她怎么能放过,再让她去克别人家的儿子?

“程百户之死,真是意外?”许碧立刻就有点阴谋论了。

沈云婷轻轻叹了口气:“父亲查过了,确是意外。”她有些恍惚地望向许碧,“嫂嫂,程太太抬着尸首到咱们家门前来闹,我看见了,程百户,程百户只剩下大半个人了…头天刚合了八字,他家里供在佛前,第二天就出了事…嫂嫂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克了他…”

“胡说!”许碧断然否定,“你怎么也糊涂了?要说别人家或许信这话,咱们家是最不该信的。连家表妹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连她亲兄长都说她克夫,可到头来怎样?陆总旗照样好好的。至于她那没人心的兄长,还不是为了把她卖了换自己前程?你既知道是有人在挑拨程太太,为何又说出这样的糊涂话来?”

“嫂嫂不知道——”沈云婷眼圈也微微红了,“这话一传出来,表姐那里日子也不好过。陆家表姐夫的叔叔婶婶见天的闹,说要是早知道陆表姐夫娶了个丧门星,他们绝不会同意的。表姐被他们闹得出门都不方便,邻居都指指点点。”

“那陆飞呢?”

“陆表姐夫还好,最后一回把他叔叔扔了出去,说若是他们再来闹,他就出族,带着表姐自己去过日子。大概是他族里怕他出了族就少了个有出息的人,才把他叔叔婶婶拦了下来。”

“这不就是了。”许碧很满意陆飞的态度。当然在这年头出族是万般无奈才能做的事,主要是出了族就是真的势单力薄,要自己支撑门户了。就是陆飞,大概也不是真想出族,只不过知道族里舍不得他,拿来威胁一下罢了。但这种态度就很好。再说,只要他活一天,就是明晃晃打那些传谣之人的脸,沈大将军就算为了沈家女的名声,也少不了要多提拔他。

沈云婷低下头,叹了口气。陆飞是拼命维护自己妻子的名声,可沈夫人在家里却闹腾起来,说她影响了沈云娇的名声,逼着沈大将军赶紧把她嫁出去。

可是这会儿出嫁,她又能找到什么好人家?于是沈大将军思索再三,还是决定让她来京城,跟着沈云殊和许碧,在京城寻一门亲事。

至于香姨娘,沈大将军原本是没打算让她来的。只是香姨娘在芥子居院子里长跪,直跪到晕了过去,醒来还要再跪。本来程百户死后她就病了一场,再跪怕是真要出人命,沈大将军也只好允了她同来,不过已经发过话:她来京城就是来照顾沈云婷的,若是再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许碧随时都可以送她回杭州,只要被许碧送回来,哪怕她活活跪死,也休想再出芥子居的门了。

当然,沈云婷一行人出发的时候,沈大将军还不知道许碧已经有孕。沈云殊是直等到王太医表示百分百有把握许碧肯定是有喜了,而且胎也坐稳了,这才写信报喜的,于是这一耽搁就错过了。沈大将军拿到信时,沈云婷一行已经走了整整两天,也没法再追回来了。

许碧算算日子,也知道沈大将军当时必不知她已经有喜了。不过有沈大将军那句话,倒也不怕香姨娘再犯什么糊涂。若她真屡教不改,送回去就是了。

“其实这些个事,我不说你心里也明白。”许碧到底还是挺喜欢沈云婷的,看她瘦成这样又觉心疼,“既是来了京城,那些事儿就放下罢。我不好说叫你当没发生过,只是那些人越想着捣乱,你才越应该让自己过得好。瞧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这点小事就受不了了?”

沈云婷靠了许碧肩头,哽咽道:“我就是觉得,为了我,闹到家里如今这样,真不如当初不生我出来,倒给父亲和哥哥嫂嫂省心。”

“又胡说了。”许碧拍着她,“若没你,谁给你小侄儿做衣裳啊?我现在是不能做针线了,就指着你来帮忙呢,你可不许偷懒。”

沈云婷破涕为笑:“嫂嫂说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才对呢。”许碧正色道,“你可是要打起精神来。你不晓得,你哥哥自来了京城,也是处处被人下绊子。我这里还不知怎的得罪了宫里贤妃娘娘,前几天在宫里险被说成暗害龙胎…”

沈云婷听得眼睛睁得老大,也顾不得自己那点事了,忙道:“袁昭仪是视哥哥如仇敌,可贤妃为何也如此?是不是,是不是因为许婕妤?”

许碧故意长长一叹:“是啊,我也猜是因为这个。这样莫名其妙的罪名都能扣到我头上来,只怕还不止是冲着我,多半连咱们家也猜忌了呢。”总得给沈云婷找点事做,让她忙起来,也就没工夫去想什么守寡克夫的破事儿了。

“这会儿你来了,我和你哥哥自是高兴,可杭州那边的事儿瞒不住人,京城里照样有算计咱们家的,我只怕那些话还会有人在这里传呢。你若是觉得受不住——”

沈云婷没等许碧说完就抬起了下巴:“我不怕他们说!嫂嫂只管放心,随他们说什么,我都不怕!”

“好!”许碧很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那,我可就是指望着你帮我了。”

沈云婷到底是远道而来,虽然这会儿心气是起来了,身子终究觉得疲倦,说了一会儿话,许碧就叫她去休息,却把宝镜留下了:“你们姑娘的事儿,仔细与我说说。”

宝镜眼看着沈云婷又有了活力,对许碧感激涕零,真是有问必答,言无不尽:“其实姑娘原不十分中意那百户,听说他别的都好,就是家里老娘有些刻薄的。可姨娘——奴婢本不该说姨娘的不是,可姨娘实在是太…大奶奶不知道,大奶奶和大爷来了京城之后,姨娘不知从哪里听说,梅家大爷在京城里授了官,这下子,姨娘悔得跟什么似的…”

宝镜也是受够了:“依奴婢说,这亲事都罢了,哪怕梅家大爷当了天大的官,也不关咱们家的事了。这事儿,奴婢们也不是没有听到消息,可谁会到姑娘面前提呢?偏姨娘知道了,就跑去姑娘面前哭,说自己后悔了。大奶奶说,这后悔有什么用,不是平白给姑娘添堵吗?”

“后来老爷给姑娘说亲,有这位程百户,还有个举人。”宝镜喘了一口气,接着道,“姑娘想找个读书的人,姨娘偏说百户好,将来在老爷手下做官,老爷一提拔就有了。那举人还没中进士呢,谁知道几时出头?就这么念叨个没完!姑娘一气之下就答应了,私下里跟奴婢们说,这也算是报了姨娘生养的恩了。”

“糊涂!这事儿老爷知道吗?”许碧大皱眉头。

“老爷忙得很,能挑出这两家人来就不易了。再说老爷总在营里,也管不着府里…”宝镜咬了咬牙,“奴婢大胆,跟大奶奶说一句,虽说姨娘跟着来了,可大奶奶要给姑娘挑亲事,千万别管姨娘说什么!”都已经坑了姑娘两回了,可不能再让她坑第三回!

☆、第144章 野心

袁胜兰小产, 最终的结论还是袁胜兰体弱,未能保住这一胎。这与别人无关, 倒是她身边伺候的人都被狠狠责罚了一番,除了她自己带进宫的鹤翎和春剑之外,就连太后给她的善清也挨了二十板子,不过好歹伤愈之后还能在景阳宫当差, 至于其余的宫人内侍,因为伺候不周, 统统都被扔去了浣衣局。

不过, 长春宫那天伺候酒席的宫人们也没落着什么好,也被发落了, 理由同样是伺候不周。

“如今我这宫里认识的人都没几个了!”梅贤妃坐在长春宫正殿里,对着承恩侯夫人抱怨, “娘瞧瞧,这有几个像样子的?”

承恩侯夫人叹道:“这也是没办法, 毕竟是没了龙胎,总要给太后一个交待的。”

“明明是袁氏自己落胎, 意图诬陷我, 最后倒要处置我长春宫的宫人!”梅贤妃冷笑了一声。给太后一个交待?只怕是她的好姐姐借机又把长春宫清理了一遍吧?这下子, 她这几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长春宫里除了汲月浣霜, 还剩下几个对她忠心的了?

承恩侯夫人看看长春宫里确实都是陌生面孔,也觉得有些不大舒服:“都是奴婢,若伺候得不好就打发了, 再挑好的就是。实在不成,家里再给你送几个人过来。”

梅贤妃便高兴起来:“还是娘惦记我。”

承恩侯夫人摸摸她的头发:“都是当娘的人了,还撒娇呢。对了,那许氏的事——我怎么听说你和皇后都赏赐她了?可是皇上…”

梅贤妃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哪里是赏赐,皇上竟是让我赔礼呢。”

承恩侯夫人叹道:“果然,我料着也是这样。听说,朝廷上近来提出的江浙港口什么招商计划,还是许氏先想出来的。皇上一心想着开海贸,许氏这投其所好,皇上自然看重。唉,你那日也是太冒失了,又何必招惹那许氏呢?”

“那招商引资计划是许氏想出来的?”梅贤妃一惊,“怎么会!许氏什么时候懂这些生意上的事了?”

承恩侯夫人叹道:“可也是怪,听说这许氏在娘家时不过一个唯唯喏喏的庶女罢了,怎得懂这许多事?”

梅贤妃却喃喃地道:“难道,竟是真的?”

“什么真的?”承恩侯夫人不解地看着女儿,“不过,也或许只是沈家为了给许氏扬名,把这事儿说成是她的主意罢了。就说许家,若是能养出这样的女儿,许翰林自己何不提这主意呢?倒是在翰林院做个闲散翰林,一做就是好几年…”

梅贤妃重重点头:“可不就是娘说的这样,许翰林自己怕都不懂,如何养得出这样的女儿?可,可若是许氏不是原来的许氏呢?”

“不是原来的许氏?”承恩侯夫人更莫名其妙了,“这是何意?难道被人李代桃僵了不成?可许家难道认不得自己女儿?”

“若是孤魂野鬼上身呢?”梅贤妃压低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什么?”承恩侯夫人失笑,“子不语怪力乱神,哪里有这样事呢。”

“圣人也说,**之外,存而不论呢。”梅贤妃反驳,“而且,母亲大概是不知道吧,这许氏出嫁之前曾经悬梁自尽,明明都已经没气了,后来却偏偏又活了过来。母亲说,这不是野鬼上身,又是什么呢?”

殿内本就安静,梅贤妃这么低低说出一句,只听得承恩侯夫人后背有些发寒,皱眉道:“悬梁之人,有时看似气绝,其实还有一口气未曾泄的,若是救得及时,也能活转。”

梅贤妃冷笑道:“那若是没气了有小半个时辰才活过来呢?”

承恩侯夫人悚然一惊:“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许家代嫁事涉欺君,岂会随意外泄,女儿还不知听了谁胡说呢。

梅贤妃道:“这是婳儿从许三姑娘那里打听来的,许三姑娘总不会说谎罢。”

“婳儿?”承恩侯夫人皱起眉头,“你生辰宴上召这许氏进宫,也是婳儿说的罢?这丫头,究竟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要借你的手对付许氏?上回她就在皇后面前提起许氏,这回又在你面前提——这丫头不是个省事的,你可不要上了她的当!”

梅贤妃嗤笑一声:“母亲当我不知道她的意思么?她不过是看中了沈云殊罢了。”

承恩侯夫人原先还真没想到这一点,闻言不由一怔:“这——这是真的?”

“怎么不真?”梅贤妃不屑地道,“那丫头虽说得遮遮掩掩,可我岂能听不出来?听说沈家进京那天,她在城门口惊马,被沈云殊给救了,这不就一见倾心了么?”

“可沈云殊早就娶妻——”承恩侯夫人一句话说到一半,才恍然,“她这是,要取而代之?”

“不然如何?”梅贤妃冷冷道,“难道去沈家做妾不成?别说族叔不会答应,就算族叔肯答应,那丫头心也大着呢。”她这么说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心里也有些发堵,若能做正妻,谁又肯做妾屈居人下呢…

“真是胡闹!”承恩侯夫人沉下了脸,“你族叔最是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的人,怎的倒生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丫头来!”她撇了撇嘴,话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酸意,“听说那丫头都是你族婶教的,果然是没教好。”

梅贤妃没在意母亲说什么:“她好不好不关咱们家的事,只是,若是她真能取许氏而代之,却未尝不是件好事。”

承恩侯夫人皱眉道:“这是何意?”

“母亲既知道那个什么招商引资计划,自然也该知道,沈家如今正得圣心,比从前的袁家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梅贤妃这番话也是在心中思索已久,如今说起来便格外顺畅,“母亲别忘了,许氏,那到底是许婕妤的妹妹。许婕妤可不是个安分的。”

承恩侯夫人不以为然:“那又怎样?她再不安分又能如何?除非她有法子让皇后抚养她生的儿子,否则便是有沈家,她也不能怎样!”

“母亲不要小看了她。”梅贤妃心里另有一番想法,只是不能对母亲说出口,只得道,“母亲可知道,许氏在沈家甚是得宠,若是她能说动沈家支持许婕妤——如今皇子们年纪都小,日子还长着呢,不能不防。”

承恩侯夫人觉得女儿这想法并不对:“沈家忠心于皇上,只要皇上立咱们耀哥儿做太子,沈家又何苦去支持别人?你既知道许氏在沈家得宠,又何必去招惹她呢?婳丫头自己动什么心思,与你何干,何苦为她反恶了许氏?好在你和皇后也都赏了东西下去,听娘的,莫再理婳丫头了,倒是与许氏交好才好。”

梅贤妃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梅若婳如何她又怎会去管,但若是梅若婳真能嫁给沈云殊,有了沈家支持,她未必不能取代梅皇后。纵然不能,至少也能跟梅皇后平起平坐,而不是进宫来专给这位姐姐生儿子的!

只这些话此时还不能说出来。母亲虽宠爱她,可易后这样的大事,那一边也是亲女儿,母亲未必会帮她,反倒是容易打草惊蛇,让姐姐起了戒心。

“娘,这事可不得不防。”梅贤妃倚在承恩侯夫人身上,压低了声音,“沈家说是忠于陛下,可是不是真的忠心,有谁知道?袁家当初还说是东南砥柱呢,结果怎么样?再说了,沈家忠于陛下,可并不等于也会忠于咱们梅家啊…”

“这——”承恩侯夫人皱起眉头,“咱们跟沈家井水不犯河水,又何必…”

梅贤妃有点不耐烦了:“娘,若等到沈家支持许婕妤那一天,可就晚了!”

承恩侯夫人自认琴棋书画俱精,才华过人,可说到朝堂之事,她就知之不多了。许瑶此人,承恩侯夫人也觉得她不是个安分的,又天然便有沈家这样的姻亲…

“娘,这野心都是养出来的。”梅贤妃冷笑,“许婕妤当初待选之时,只盼着能讨好袁氏入选便可。可你看,她一生了皇子,就想着把皇子给姐姐抚养了。”

承恩侯夫人还真不知道这事儿,惊问道:“不是一直都归景阳宫抚养吗?”当然,前阵子景阳宫有孕是把皇长子给送回去了,但当初许瑶就是依附袁昭仪的,那这孩子自然就该袁昭仪养啊。

“娘不知道吧?”梅贤妃轻笑,“许婕妤生下皇长子时,袁昭仪正在守孝,她可是千方百计就想把孩子送去交泰殿呢。”

把孩子送给皇后,所为何事,承恩侯夫人自然清楚,当即沉下了脸:“果然好野心!”

“是啊——”梅贤妃一叹,“人皆得陇望蜀,若许婕妤娘家始终平平,想来她也就只有将孩子送进中宫一个念头,可若是有沈家这样的姻亲,谁知道她还会生出什么念头来呢?”

这番话,梅贤妃说得甚是心情复杂。一句得陇望蜀,也不知是感叹许瑶,还是感叹她自己。

承恩侯夫人也觉得女儿这话有道理,得陇望蜀,本是人心之常,与其将来相争,倒不如先掐断了许家的野心。只是,这么一说,她又想起一件事来:“你还是早些把耀哥儿送去交泰殿罢。”

“娘上次还说要跟姐姐商议,把耀哥儿记在她名下的,这事如何了?”梅贤妃避而不谈,反而另起了话题。

只是这个话题可绕不开刚才那个。承恩侯夫人皱眉道:“我问过了,你姐姐说,从来没有不抚于中宫而记名于中宫之事,不但陛下不会答应,朝中大臣们也不会答应的。”

“朝中——哼!”梅贤妃愤愤,却也无计可施。承恩侯梅汝志其人与名字相差十万八千里,从来不是什么胸有大志之人,身上不过一个空爵位,连个正经官职都没有,于朝堂根本就是可有可无,半点也帮不上她的忙。倒是梅皇后,当初做靖王妃的时候就与一些朝臣们有交情,如今又有贤德之名,皇帝在潜邸时用出来的那些官员,倒有大半都是支持她的。

承恩侯夫人道:“你姐姐说的有道理。你们是亲姐妹,你生的儿子就是她的,何必再生出些事来,招那些外官们议论呢?”

在她看来,两个女儿天然就是一体,利益相关,当初送幼女进宫,不就是为了生下儿子,姐妹两人将来都能登上太后之位吗?既然如此,有什么事姐妹两人协商就是,何必叫那些外臣有机会说话呢。

梅贤妃含糊应了两声,便说起别的事来:“今儿佑王府的袁氏也进宫了,只不知又在景阳宫里说些什么。”景阳宫人大换血,她之前好容易安插进去的人也被换掉了,再加上长春宫更换宫人,如今她竟像个睁眼瞎一样,有些消息竟是要承恩侯夫人和梅若婳从外头给她带进来了。

承恩侯夫人没好气道:“还能说什么?定然又说是你和皇后害了她的孩儿。不过,你说她真是自己服了堕胎的药物?”那天她也在场,据平安大监报来的种种细节看来,这事儿还真不大像袁胜兰贼喊捉贼呢。

梅贤妃却不假思索:“不是她是谁?若说是因她体弱没能保住——可娘你看她之后又哭又闹的样子,可像是体弱的?真是体弱,她还不在景阳宫保胎,来赴什么宴呢。我也不过是按规矩请她一请罢了,又不曾逼着她来。依我看,只怕她这一胎本就不大好,所以拼着失了胎,好诬陷于我罢了。”

“这一胎不好?”承恩侯夫人皱起眉头,“可请脉的太医不是一直说胎象平稳?”

梅贤妃冷笑:“那太医是宁寿宫安排的,要说什么不成?娘大约还不知道,袁氏从外头寻了好些求子方来——那些什么方儿有几个可信的?说不定就是因她胡乱吃药,才把这一胎吃得不好了。”

这话倒是极有道理。承恩侯夫人到底读的书多,晓得是药三分毒,故而就算当时许瑶抢先有孕,也未曾想过给女儿弄什么求子药吃。这会儿听了梅贤妃的话,不由得点头:“这话说得是。横竖这一胎不好了,若是能把这谋害龙胎的罪名扣在你和你姐姐头上,这宫里就是袁氏的天下了,等她调养好身子,再生便是。”

说到这里,承恩侯夫人顿觉有些后怕:“幸好你姐姐立时就叫人封存了那些酒菜器物,若是叫她们作了手脚留下证据,岂不糟了!只是,她们既打着这样主意,为何竟没留下证据呢?”要栽赃,不把赃物准备好了怎么行?哪怕就是眼前端上来的一杯茶、一碟点心、一盘菜,随便在哪一样里头下点药,这就是证据啊。可长春宫席上的所有东西都验过,却是毫无异常。

梅贤妃默然片刻,淡淡道:“或许是有的,只是姐姐着人替换过了。”这也是事后让她越想越觉可怕的,那可是在她的长春宫里,梅皇后竟然就能不着痕迹地做手脚——长春宫那些宫人里,有多少是皇后的眼线?就是现在,新换进来的这些宫人里,又有多少是皇后的人呢?

在毁灭证据这一点上,袁胜兰倒是难得地与梅贤妃达成了一致。

“一定是她们做了手脚!”在床上躺了十几天,袁胜兰一说起那天的事,仍旧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就去咬谁几口的模样,“我在偏殿里的时候,足够他们做十次手脚了!”皇帝来得那么晚,当然什么都查不到。也恨她自己当时没想到,如果把喝茶的杯子带了走,说不定就有证据了!

袁胜莲坐在床边,轻轻替她拢起一绺披散下来的头发:“娘娘还年轻,保重身子,自然还能再孕龙胎。可若是气坏了身子,可就正合了她们的意了。”

“我不会的!”袁胜兰双拳紧握,“我才不会如了她们的意!只是,只是太医说我身子有损,要好生调养几年,我怕——”宫里的太医,有时候说话是要听言外之意的,事涉自己,袁胜兰也是难得地聪明了一回。太医表面是说她要好生调养,可这“几年”究竟是多久?会不会她的身子其实已经受损严重不能生养了,太医不过是在敷衍她?

“怎么会呢。”袁胜莲轻声细语,“我看姐姐精神还好,若真是身子损了,必不会这般的。”

“你想法子给我寻个郎中来。”袁胜兰支起身子,一把攥住了袁胜莲的手,“从宫外寻一个人来,给我诊诊脉。我不信那些太医!他们都不敢说实话!”

袁胜莲一脸为难:“可这后宫禁入外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