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袁胜兰又撒起泼来,“你想法子!总之给我寻个郎中来!”

袁胜莲只得答应了。袁胜兰这才安静了些,沉着脸想了一会儿,又道:“你说,我再把皇长子接回来怎么样?”

袁胜莲眉梢一跳,轻声道:“这,才送回去,又接回来,只怕别人要说娘娘凉薄了。”

“怕什么!”袁胜兰毫不在意,“只要皇上答应,别人谁还敢说什么?”

“就怕陛下也不会欢喜。”袁胜莲压低声音,“陛下或许会想,娘娘才失了自己的孩子,就把皇长子又接回来,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丧子之痛…或许还会有人因此诋毁娘娘,说娘娘原就知晓这一胎保不住,所以故意栽赃贤妃,否则,为何娘娘失了孩子,却也没伤心几天呢…”

“胡说!”袁胜兰大怒,伸出手来就给了袁胜莲一耳光,“你胡说!”

袁胜莲脸上顿时红了一片,她伸手扶了扶有些歪掉的步摇,冷静地道:“就怕有人在陛下耳边这样说。”

袁胜兰红着两眼,喘得像个风箱,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翻身向里:“滚出去!”

袁胜莲起身行了一礼,才退到殿门口就听袁胜兰又厉声道:“别忘了给我寻个郎中!”

袁胜兰虽是病中,这一巴掌却也力气不小,袁胜莲脸上很快就浮起几根指印,一路出宫引来不少宫人内侍侧目而视。

好容易出了宫,跟着她来的红衣实在是忍不住了:“昭仪娘娘也太混横不讲理了!娘子一片好心——就这样,娘子还给她寻什么郎中!”

“不。”袁胜莲却是若无其事,脸上反而浮起了笑容,“要寻的。我卑躬屈膝布下的网,总算可以收了,怎能功亏一篑呢?”

“网?”红衣有些不解。袁胜莲卑躬屈膝地与袁胜兰又搭上了关系,这个她是看见的,可布网是怎么回事?

袁胜莲轻轻笑了:“红衣啊,你说昭仪娘娘连龙胎都没了,为什么还这么嚣张呢?”

“因为有太后撑腰呗。”红衣不假思索地道。

“是啊,那若是太后不再给她撑腰了呢?甚至太后不喜欢她,厌弃她了呢?”

“那——”红衣想了想,“那昭仪娘娘就没什么依仗了。”

“那你说,昭仪娘娘会不会就从此老老实实的,在宫里做个无宠的嫔妃呢?”

红衣想了半天,还是不觉得袁胜兰会老实。主要是,她实在想不出来老老实实的袁胜兰会是个什么样子。可是,如今袁家已经倒了,若是太后也厌弃了袁胜兰,那她还能怎么样呢?就算她想嚣张,谁还买账呢?

“可是,太后会厌弃昭仪娘娘吗?”

“为什么不会呢?”袁胜莲笑吟吟地道,“太后选她入宫,不就是因为父亲和兄长吗?现在父亲和两位兄长都不在了,她又不会邀宠,又生不下皇子,还有什么用呢?你没发现吗?若太后真对她好,这次她失了龙胎,太后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让梅氏逃脱罪责呢?就算皇后动不得,难道贤妃也动不得吗?”

红衣惊得嘴巴都合不拢来,半晌才道:“可,可昭仪会想到吗?”

“总会想到的。”就算她想不到,也会有人在她耳边说的。再说,给袁胜兰寻个郎中,这可是最好不过的机会了呀。

“娘子——”红衣心里惊疑不定,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可若是昭仪失势,那娘子怎么办?”

袁胜莲舒心地笑了笑。别看袁胜兰好像处处比她强,可就凭她身边有红衣这个忠心的,就比袁胜兰强多了。看袁胜兰那里的鹤翎和春剑吧,有哪个是真正为她着想的?

“红衣,等我将来有了出路,就带你一起走。”

☆、第145章 相看

尽管后宫闹了些很不愉快的事儿, 武举还是如期举行,并且朝堂上对于江浙海港开建的问题, 也被工部上呈的那份招商引资计划改变了态度——或者说他们不能不改变,皇帝是一心想开海贸的,原本他们还能用劳民伤财来阻止,可这份计划写得明白, 海港可分三期建设,首期建好即有回报, 如此一来, 只需要投入首期所需资金就可以了,根本没有户部拿出来的那个数字那么庞大可怕。

再说了, 就算首期资金,现在看来也根本不用国库出多少的, 假如这计划真的能成功,大部分银钱都由商人负担了, 国库出的银子完全就是象征性的了。

有了这么一份计划,若是大臣们再蛮不讲理地一味阻拦, 也实在是说不过去了。事实上, 有些人还真是因为怕劳民伤财才阻止的, 眼下看这计划做得竟好像很靠谱的样子, 也觉得可以一试了。至于那些为了别的原因而阻止的, 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于是江浙海港筹建计划就启动了。虽然这计划是经由工部递上来的,但谁不知道这事儿最先是沈家提出的,听说这什么招商引资还是沈家女眷想出来的呢!虽然不知是真是假, 但功劳总是沈家的没错。再看看如今沈云殊还被皇上委任了监办武举之责,沈家这圣宠,怕不又要再上一层了?

因着这个,这些日子往许碧这里送的各式请柬也一下子多了起来。春暖花开,京城各家后宅的花会茶会也纷纷开了,正是交际走动的好时候。

许碧肚子里揣着个包子,本来是不想出门的。可是沈云婷却需要出去走动好寻亲事,她这个年纪,也实在是耽搁不得了。

“去白云观?”沈云婷看了看许碧手里的帖子,低声道,“白云观是在城外吧?嫂嫂现在,还是应该在家里休息吧?”她来京城这段日子,许碧已经带她出去好几回了,先是陆家姑娘的及笄礼,然后是卫家的玉兰花会,这又要去白云观了,许碧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

“白云观虽然远一点,但沿途都是平坦大路,坐马车去无妨的。”许碧笑笑,“这是陆家的帖子,陆夫人和陆姑娘你也都是认识的。听说白云观有一棵数百年的紫藤树,如同卧龙一般,这时候也该开花了。我也没瞧过,这回一起去看看。”

沈云婷低了头,搅着手里的帕子,良久才轻声道:“其实嫂嫂不用为我这么费心的。如今嫂嫂身子重要,若是累着了可如何是好?”

她知道许碧为什么总带她出去。那白云观她也听说了,一株紫藤在整个京城都十分有名,每年开花之时总有许多人都会去观赏。多有人家借着观紫藤的借口彼此相看的。许碧说是约了陆家人一起去上香,其实就是约了人相看。

“我这会儿胎气也稳了,王太医都说了,出去走走也无妨。”许碧叹了口气,“若再过几个月,我身子重了,就是想带你出去也不行了。你既是心里明白,那我也就直说了,是大理寺顾寺丞家的太太,上回在陆姑娘及笄礼上,你也见过的。”

沈云婷的亲事,沈大将军在信里也说了,不必往高官显贵家里寻。沈家本已是手握兵权,若嫁女入高门,不免有结党之嫌。倒不如寻个家世寻常的,只要本人上进,沈家再用些力气,也不愁没有前途。

于是沈云殊和许碧各自发力,沈云殊是打算看一看这一批参加武举的人,许碧则托了陆夫人,在清流中寻一寻。结果相比之下,许碧这边算是快了一步。

这位顾寺丞是陆少卿的手下,家世寻常,本人才学亦不甚出众,胜在为人踏实。大理寺寺丞是正五品的官儿,其实也是不错的了,只不过放在京城里头就显不出来。

顾家三个儿子,前头两个已经成亲,只剩下幼子顾襄还是单身。这顾襄,陆夫人也是见过的,书读得不错,如今已是秀才,预备着下一回秋闱就要下场的。若论门第,顾家自比不得沈家,但顾襄却是嫡子,配沈云婷一个庶出之女也配得上了。

虽然沈大将军说是让沈云殊和许碧全权做主沈云婷的亲事,许碧却没打算独断专行。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却也要看看沈云婷自己的意思,故而这次相看,她也不瞒沈云婷,把了解的情况都说了说。

“顾家是老实人家,只这位顾三公子跳脱些,但才学是有的。”许碧知道沈云婷喜欢有学问的人,“且顾家人口简单,家风也不错,顾太太也喜欢你…”

要说沈云婷,本人其实是颇拿得出手的。相貌生得不错,虽然许碧觉得过于严肃了一点儿,可架不住中年妇女们喜欢这样的——谁家挑儿媳妇不挑端庄的,要挑那等轻佻不知事的呢?

且沈云婷也是家里正经请了先生教导过的。武将之家,虽没有那样讲究,女孩儿要琴棋书画的养,可读书识字、针线女红、管家算账却也都过得去,若说不好处,一是庶出,一就是曾经跟人议过亲的那点子破事了。

顾太太在陆家见过沈云婷一回,当时就摆出一副很喜欢她的样子,后来更是通过陆夫人打听沈云婷的亲事,就是这次去白云观,也是顾家先提起的。

“我只是怕他们——”沈云婷欲言又止。只怕顾家如今还不知道杭州发生的事,那若是以后知道了…

许碧笑了笑:“你也不必太过在意,虽说顾家有意,但成不成还得看缘分,又不是说一起去赏个花就非结亲事不可。”顾寺丞官位虽不高,顾太太却是个会交际的人,许碧觉得她不会不知道那些传言。不过就算她不知道,许碧也会透点口风给她,免得真如沈云婷所虑,到定了亲之后才知道,又嫌弃起来,可是麻烦。

沈云婷心事重重地离了许碧的院子。宝镜看她这样子,忍不住道:“姑娘何必担心,大奶奶必是会替姑娘思虑周全的。”

沈云婷苦笑:“大嫂怀着身孕,还要替我张罗亲事。如你所说,还要思虑周全——有时觉得,也难怪当初连家表姐想要出家,出家一了百了,倒胜似这般连累人。”

宝镜忙道:“姑娘可又胡说。就是连表姑娘,如今不也过得好好的?姑娘若想学连表姑娘,那更该打起精神来呢。”

沈云婷轻轻叹了口气。连玉翘与她又不同。连玉翘之前没有中意的人,与陆飞初一相见便有倭人偷袭之事,真算得上患难之中一见钟情,自然过得好。可她…

才进自己院子,宝奁就迎了出来,小声道:“姑娘,姨娘过来了。”

沈云婷进了屋,就见知晴板着个脸站在外屋,香姨娘则在里屋窗下坐着,正做一双小小的虎头鞋。

沈云婷晓得那是给许碧肚里的孩子做的。从来了京城,香姨娘看见给自己安排的那个院子,就很识相地没有再去打扰过许碧,只是每日里都要做些小孩子的针线,还专当着知晴的眼皮子底下做。

看见这副情景,沈云婷又想叹口气了。她带了宝镜和宝奁来京城,许碧却又把知晴安排过来,就是为了盯着香姨娘,提醒她不要再胡乱动些心思的。如今香姨娘这样做态,或许她自以为是在讨好许碧,可实际上,看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些拙劣的表演罢了。

香姨娘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一脸笑容地道:“姑娘回来了?瞧瞧这鞋子,这虎头绣得怎样?”

沈云婷摆摆手,宝镜就满脸笑容地拉了知晴道:“姐姐辛苦了。这天儿热得很,咱们去厨下做碗酸梅汤吧?我总调不好那个味儿,还得姐姐教我呢。”

香姨娘眼看宝镜把知晴拉走了,脸上便露出些疲色来:“姑娘也是不容易…”放这么个丫头在这里,跟盯贼似的防着她。且都是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宝镜还是沈家的家生子儿呢,到了知晴这个陪嫁丫头面前,还得赔着笑脸。

沈云婷皱起眉头:“姨娘怎么到现在还说这种话?也难怪嫂子要叫知晴过来了。”其实知晴是个很好哄的,瞧瞧,一碗酸梅汤就能把她打发下去,许碧叫她过来也是用心良苦——只当个标杆似的站在这里提醒着香姨娘,若是沈云婷想跟香姨娘说几句话,也不用怕知晴会精明到无所不知。

香姨娘还想说句什么,见沈云婷面露不悦之色,便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拿了那双小鞋子给沈云婷看:“姑娘在这里滚个边罢。”

沈云婷晓得香姨娘的意思,这样就能说是她做的鞋子了:“姨娘不必如此。我每日里帮着嫂子管些琐事,力所能及,也就是了。这样弄些心思,难道是要去诓骗嫂子不成?岂不是枉费了嫂子对我的心。”

香姨娘有些讪讪地收了鞋子道:“姑娘说的是,是婢妾想岔了。”

“姨娘在我这里还说什么婢妾呢。”沈云婷又是心烦又是心酸,“都到如今这地步了,姨娘也省些力气。”还装什么呢?难道不觉得太假吗?

香姨娘倒是全不在意沈云婷对她摆脸色,连忙笑道:“是是,我再不说了。大奶奶叫姑娘过去,可是有什么事?”

“明儿嫂子要带我去白云观。”

香姨娘眼睛顿时一亮,小声道:“是什么人家?”

沈云婷真有些不想回答她的话,勉强按捺着自己道:“只是跟陆夫人约了去上香看紫藤花罢了。”

香姨娘知道陆夫人是谁,顿时眼睛更亮了:“莫不是陆家的——”

“姨娘!”沈云婷提高了声音,“陆夫人家的公子们都成亲了。我也实告诉姨娘,是大理寺丞家的公子,姨娘是不是又要嫌大理寺丞家里门第不高了?”

香姨娘忙道:“不是不是。重要的是那位寺丞公子如今是什么功名?举人?”

“是秀才。”沈云婷冷冷地道,“跟二哥哥差不多。”

“跟二公子?”香姨娘不由得一脸失望,“二公子下科秋闱还不知能不能中呢…姑娘,大奶奶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沈云婷猛地把手里的茶杯往几案上一墩:“姨娘够了!若是姨娘怕嫂子不尽心,不如咱们就还是回杭州去,请夫人给我挑门亲事就好。说到底,父母俱在,也没有个叫哥哥嫂子费心的道理!”

“那不成!”香姨娘急得直站起来,“夫人怎肯为姑娘费心思?还是,还是要大奶奶——我不过是想,从前大爷和大奶奶给姑娘寻的亲事…”

沈云婷又是生气又是伤心:“从前怎样?从前好歹也是个举人?还是从前哥哥嫂子给我寻了个六品官儿?那不是姨娘自己没看上吗?如今嫂子再寻,姨娘还是没看上。姨娘若真有本事,不如自己去给我寻一个?”

香姨娘也红了眼圈:“姑娘,那个都是我糊涂了,可如今咱们家比从前更好,姑娘如何就不能挑个更好的?”

沈云婷更伤心了:“家里纵好,我的名声却是不好了。何况姨娘可知道怎样才是好?姨娘只觉得高门大户就是好,高官显贵就是好,可惜我却不觉得那是好呢。到底是姨娘嫁人,还是我嫁人?姨娘从前也不是这样,怎的现在…”

香姨娘抹起了眼泪:“从前我怎样都不要紧,可姑娘这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这会儿若错了一步,以后还不定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沈云婷咬牙道:“只要是我自己情愿的,过什么样的日子也无妨!”心里已经暗暗打定主意,只要那位顾三公子不是什么缺胳膊少腿的人,她就嫁他算了,也省得哥哥嫂子给她操心,却还要被人挑剔。以后,无论是什么样的日子,她都不后悔!

香姨娘在沈云婷屋里抹了两把眼泪,到底没敢很哭。如今京城这里可是许碧当家作主,这回她跟着沈云婷一起来,连沈云殊都只是在她刚来的时候来见了她一回,话里话外都是叫她只管照顾沈云婷的身子,安分守己莫生事的意思。若是她再闹出什么动静来,许碧发话要送她回杭州,沈云殊是必定不会阻拦的。

既知道利害,香姨娘也只得把一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帮沈云婷挑起明日去白云观穿的衣裳来。

白云观虽有一棵数百年的紫藤,但香火上却比不得感业寺或西山寺这样的寺庙,亦比不得道录司所在的神乐观这样的地方,在京城附近的庙观里大概就是个二流之首的位置。盖因大家来这里多是为了赏花,上香反倒在其后了。

许碧带着沈云婷到白云观前的时候,陆夫人已经到了,正在与顾太太说话。

陆夫人没带女儿,倒是次子陪着,见了许碧便道:“原是要带着家里丫头来,谁知她昨儿晚上贪凉开窗睡觉,今日起来喉咙就有些哑了,只好叫她在家里呆着,别出来倒过了人,只叫我家小子送我来了。”

顾太太说话爽快,闻言便笑道:“这可正好。我家这个总说您家公子学问好,正好叫他请教请教。”

许碧瞥了一眼,顾太太身边的年轻人也是十七八岁,穿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衫子,倒是十分秀气干净的模样,只是一双眼睛太过灵活了一些,看着像是目不斜视,其实一直在偷偷打量沈云婷。

顾太太是见过沈云婷的,便拉了她手笑道:“好几天没瞧见你了,可是嫌天儿热没出门?”

沈云婷今日穿了件水红色绣玉兰花的衣裳,戴了副简单的珍珠头面,那珍珠都是太湖珠,光泽不逊海珠,虽不算顶大,却是颗颗圆润,大小均匀,也是难得的了。头面都是南边的式样,轻巧精致,越发衬得沈云婷青春动人。

顾太太看了,脸上的笑容就更浓起来,笑着又问些杭州那边的风土人情,沈云婷也一一答了。

陆夫人便拉了许碧,低声笑道:“顾太太甚是喜欢沈大姑娘呢。”

陆家如今与沈家的关系甚是亲近。且不论有许家这门姻亲在中间,单说许碧跟陆商人合作弄出来的这个招商引资计划,就让陆商人的名字上达了天听,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啊!别说到时候海港兴建他还能近水楼台先得好处,就算没那些好处,只让皇帝知道他的名字,这也划算得不行啊!

陆少卿与族人都不亲近,只跟这个族弟关系好,就是陆家现在住的宅子,当初都是陆商人出钱买的呢。这会儿许碧抬举了陆商人,陆少卿一家子自然高兴,故而陆夫人在沈云婷的亲事上也甚是上心。

许碧打量了一下在旁边跟陆公子说话的顾襄,笑了一笑:“这也都看缘分。”依她看,顾襄好像不怎么很上心似的,只有顾太太自己在热络。

众人边说话边进了白云观。白云观地方其实也不算很大,那株紫藤在正殿右边,果然是如同卧龙一般,分出三条主干,每条都有将近大腿粗细了,另还有几条支干,也有男子手臂粗细。白云观在那里搭了一条极长的回廊,这紫藤便将这条回廊上全部覆盖了枝叶,此刻紫色的花朵次第开放,整条回廊都是星星点点的紫色,香气四溢。

不过这会儿紫藤花下的人竟是并不很多,倒是正殿之内十分热闹。陆夫人不由得笑道:“今日莫非是做什么法事不成?”可今儿也不是初一十五的正日子,也不是什么神仙诞辰啊。

可巧旁边有个妇人听见陆夫人的话,便道:“夫人不知,是有人来还愿呢。”

顾太太也听见了,道:“是什么人来还愿,闹得这般大?”

那妇人道:“是左近一处村子里,不知怎的那井水忽然都变得墨汁一般黑了,牲畜喝了都要病。淘了好几回井也只得清澈一时,过一夜就又混了。后来村里就有人生起病来,又哭又笑,说是见了什么鬼怪,请了郎中来,又是用药又是下针,也治不好,眼瞧着就要死了。”

妇人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见一般:“后来那家人就跑来白云观上香,白云观的道长去了他们村里一看,说这是前两年有人受冤跳井而死,当时人虽捞起来了,可冤气不散,才闹起来的。那生病哭闹的人,是冤魂就附在他身上,要借他的口诉冤哩。后来道长设坛作法,把那病了的人唤来,果然在法坛前头说了冤情,竟是家里媳妇被婆婆虐待,硬说她偷了自己的金戒子,那媳妇没得可辩,才跳井死了。”

这说得也实在太玄乎了,顾太太快人快语,便道:“既是前两年死的,为何到这会儿才闹起来?”

妇人道:“那村子风水好,便有邪祟也不敢闹。可今年那村里一户大户人家闹分家,不知道听信了哪里来的风水先生的话,硬是要把父亲的坟迁了,说是如今这埋的地方只旺长房不旺二房,换个地方就能旺所有子孙。结果这一迁坟,倒把整个村子的风水给坏了,那冤魂就能闹起来了。后来那婆婆到底认了,说当初那金戒子是她自己落到墙缝里了,只是因媳妇死了,就没敢说。道长便做了法事,叫那婆婆在坛前认错,送那冤魂去往生。顿时村里那井水就清了,病的人也好了。如今就是那病的人来道观里还愿哩。”

妇人说完,还感叹道:“以前都说神乐观的道长灵验,说是朝廷封的,天下道士的头儿哩。如今才知道,白云观的道长也有神通,只是以前人家都不显…”

陆夫人虽每年也要往庙里观里送些香油钱,却也不是个特别虔心的,听了这妇人神神道道的一番话,颇有些将信将疑。顾太太却是甚感兴趣,道:“既这样,咱们也进去瞧瞧。”

许碧实在是不信这些东西,也不愿意沈云婷信,正想着怎么拒了,就见殿内走出几个人来,打头一个竟是梅太太,身边除了梅若婳,还有个梅若明…

☆、第146章 重逢

许碧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梅家人, 更没料到会碰到梅若明。倘是只有她自己那自然没什么,可这里还有个沈云婷呢。

只是这会儿两边人走了个碰头, 想装看不见都来不及,也只得上前打招呼。

幸好还有陆家人在。陆大公子在国子监读书,也是见过梅若明的,对他的学问甚是佩服, 这会儿便为顾襄引见,彼此道一番仰慕, 倒也不至于冷场。

梅太太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沈云婷, 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两眼这个跟她的长子合过八字又没定成亲事的女子。虽说梅大儒只对她说是因沈云婷突然病了,沈家恐八字不合才未曾定下亲事, 但这事儿她早从承恩侯府那些下人嘴里听说过实情了,分明就是沈家嫌她儿子无官无职才不肯的。

这会儿她的儿子已经得皇帝破格授官, 这沈家大姑娘听说却是死了个未婚夫才到京城来躲羞的。不过看这架势——未婚夫死了也才几个月吧,就急着又相看亲事了?

沈云婷乍见梅若明, 只觉得心神不定。其实她早在来京城的时候就知道,父亲兄长都愿与梅家交好, 她迟早也会再见到梅若明的。她甚至在心里设想过, 如果再见到梅若明, 她就要像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客客气气地向她行礼, 就像那些通家之好一样,把他当做兄长来敬重。

可是这会儿见到了梅若明,她才发现之前她所设想的根本无法实现。虽然他看起来还是跟从前一样温和, 但她没法当作从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没法忘记她曾经差一点,就做了这个人的妻子。

许碧早从看到梅太太就注意了一下沈云婷的神色,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沈云婷也算是长大了,至少现在面上神情看起来很镇定,可一双手紧捏着帕子,捏得手背上都起了青筋,却是隐藏不住的。

这等情形,许碧也不想留在这里多与梅家人说什么,打过招呼便向顾太太道:“顾太太不是说要进殿去瞧瞧么?”

“是啊是啊。”顾太太是个精细的人,虽然很想跟梅家人多亲近些——这可是皇后的娘家人,家里从父亲到几个儿子,个个有学问,还都是在皇帝面前挂了号的——不过她也听说过梅沈两家亲事未成的传言,便是再想与梅家人亲近也不会急在这个时候,便笑道,“听说里头有人还愿,说是观里的道长有神通,我也想进去瞧瞧。”

梅太太没说话,倒是梅若婳笑道:“我听着是有些玄,冤魂作祟什么的,真教人不敢相信呢。”

顾太太是个信神道的,忙道:“你们年轻小姑娘家原不好听这些事的,自是不知。神佛之事古来有之,不然为何有这些寺庙道观呢?只是真正有大神通的人少,等闲也见不着罢了。”

梅若婳笑笑道:“太太说的是。我也是头一回听见这种事,今儿还愿,那半村子的人都来了,瞧着倒像是真的。”

几人正说着话,忽然从旁边又过来几个人,为首一个中年妇人远远看见顾太太便招呼起来,顾太太转头看去,也忙笑道:“原来是范太太,怎么今儿也来了?”又给众人介绍,“这位是户部范主事的太太,这是她家的姑娘。”

范太太旁边还有人呢,这许碧可认识,正是苏阮的继母苏太太,也带着两个女孩儿。一大群人也是热热闹闹的。

苏太太见了许碧也是满脸笑容:“我们总不得机会进宫,沈宜人上回进宫,可见着我们家大姑娘了?她可好?”

这都问到苏阮了,许碧也不能不答,随口敷衍道:“苏姐姐挺好的,已经显怀了。”

苏太太便抹了抹眼睛:“自从大姑娘进了宫,家里都想她,听说有了喜讯,都高兴得了不得,就想能见见面就好了…”

许碧不接这话。苏阮怀孕,苏家肯定是很高兴,但究竟是替苏阮高兴还是为自己高兴,那就另说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只要苏姐姐平平安安的,想来家里也就能放心了。”

苏太太连连点头,心里却在暗骂。苏阮自进了宫,可没给苏家带来半点好处,好容易如今有孕了,这还是巴结不上。京城里这些人都鬼精鬼精的,苏家至今都没人能进宫去见一见苏阮,就是想在外头扯着她的旗号占些便宜都很难呢。

这不,她这两个亲生女儿都到了说亲的时候了,若是苏阮肯开开口,总能说门好亲事的,哪至于如今,她也只能朝着这些五六品官儿家里找了,就譬如今日来相看的这个范太太,原先家里老爷也说是要升郎中的,还有个姐姐嫁在京卫指挥使镇抚家里,也说是要升指挥佥事了,家里家业倒是丰厚,长子求娶,也说得过去。

可这一转眼的,那位镇抚家的姻亲被贬出京了,范老爷这擢升也迟迟不来,苏太太已经不想再跟范太太继续来往下去了。今儿与她一起出来也不过就是骑驴找马,毕竟苏家还没找到更好的亲事,先吊着范家也好。

不过这范太太也实在是有些烦人,今天话里话外的就想赶紧把亲事定下来,可对范主事升职之事却绝口不提。苏太太正愁找不着机会把话岔开,此时见了许碧如同抓到根救命稻草,自然要紧巴着不放。更何况这里还有位梅太太呢,她家的小儿子解元之名传遍京城,若是能跟她家攀亲,可不比范家强多了?

苏太太心里正盘算着如何跟梅太太搭上话,就听范太太拉了沈云婷的手笑道:“这么好的姑娘,沈大奶奶只管藏在家里——不过也是,沈大姑娘是定了亲的人,也不大好出门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众人都有些变了脸色,顾太太第一个反应过来,强笑道:“范太太怎么开这样的玩笑?姑娘家脸皮薄,这么玩笑可是要恼的。”莫不是这范太太要把跟梅家的那事儿拿出来说?

范太太掩了嘴笑道:“原来顾太太不知道啊,沈大姑娘早在杭州就定了人家了。哦——”她拖长了声音,“瞧我,那都是去年的事了,后来那不是——哎,都是我糊涂了,怎么说起这事来了,沈大姑娘可别恼啊。”

沈云婷抽回手来,冷冷道:“我不知道范太太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范太太家里素来是这样开玩笑的,或许范太太家的姑娘就爱听这种玩笑吧,这倒是跟我们家规矩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