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殊早上才出京城,这会儿就算打马狂奔才能到哪儿呢?知雨心里明白,笑道:“大爷出门惯了的,大奶奶只管放心就是。”

许碧也不禁自嘲地一笑:“你说的也是,他比我明白多了,哪里用我担心。”

知雨笑道:“怎么不用呢?大爷若知道大奶奶这会儿就惦记他,心里不定多喜欢呢。”

许碧脸上微微有点发热,轻咳了一声:“你这丫头,就是调侃起我来口舌伶俐。你倒说说,梅若婳究竟是不是真明白了?”

说到梅若婳,知雨脸上的笑容马上没了,直言不讳地道:“奴婢可不怎么相信她。”若是真心悔过,怎么没见梅家来人道歉呢?梅若婳不说亲自上门请罪,也该有个书信吧,哪怕是梅太太来说几句话也是个意思。

可梅家至今,只提亲事,却从不提梅若婳做了什么,大有结了姻亲,就一床锦被遮盖过去的意思。就冲这个,知雨就不相信梅若婳悔过了。

许碧微微一笑:“你说得对。”

“那大奶奶怎么还让大姑奶奶给她讲情?”知雨这就有些不服气,“大奶奶若不答应——”沈云婷就算为难,也不会接梅太太的话。

“我不是为她。”许碧向后一靠,叹道,“一则为了云婷不要难做,二则,也是为了梅大儒父子。”

梅若婳做出这种事来,最痛心疾首的大概就是梅大儒了。一向严于律己的人,对梅若辰与人论文太过狂傲都不满意,女儿却偏偏做出这样的事来,让他的脸往哪儿搁呢?

此次沈梅两家议亲,虽然亲事仓促了些,梅家那边却是六礼俱备,单是聘礼就厚重得出人意料之外,瞧着不怎么打眼,却十分实惠丰厚。以梅家的家底,纵然梅若明是长子,聘礼也不能丰厚至此,毕竟他后头还有两个兄弟一个妹妹,聘礼嫁妆俱都所费不少呢。

如今梅家娶一个沈云婷就几乎耗费了一半的家底,后头梅若坚等人多少都要受些影响,梅家在这上头诚意也够足了,许碧才不相信这是梅太太的意思呢。

知雨小声嘀咕道:“也不知梅老爷这是造了什么孽呢…”养出这样丢人现眼的女儿来。

“罢了,只要她安安分分地出嫁,离得远远的,也就算了。”

许碧这句话,沈云婷也是未改一字,完完整整地回复了梅太太。

“这——还要远远的?”沈云婷一回自己屋里,梅太太就忍不住对长子抱怨起来,“这若是嫁得远了,有什么事我都不知晓,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梅若明叹道:“母亲,若是沈家不肯松口,妹妹此时已经该准备回岭南了。”岭南离京城,够不够远?

梅太太哑口无言,想埋怨一下儿媳不尽力,但看看长子的模样,这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这几日她已然看出来了,长子性子恬淡,与沈云婷却是甚为和睦,夫妻两个时常在房里共同读书,一读就是大半日,颇有些琴瑟和鸣的意思。

说起来,梅太太这一辈子跟丈夫是不曾琴瑟和鸣过,看见儿媳这样也不免有几分心里发酸。可梅若明是长子,纵然她偏爱幺儿幺女,长子也理与众不同的,能过得好,她也只有高兴的份儿,尚还不至于糊涂到要搅得他们小夫妻不宁的地步去。

故而,便是心里有些埋怨沈云婷,梅太太到底也没把这话说出来,只有些赌气地道:“嫁人嫁人,这亲事还不知在哪儿呢!”

梅若明温声道:“只要沈家不追究,父亲必会给妹妹安排一门合适的亲事的。”

梅太太想到丈夫可能安排下的亲事,就觉得心里一阵发冷,忍不住道:“你父亲,必定又是在那些穷举人里头挑…”若不是如此,梅若婳何至拖到如今尚未出嫁?

梅若明微微皱眉:“母亲,当初沈家有意嫁女与我时,儿子亦只是个举人。”且以梅家的家境,虽不说穷,却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与沈家比起来更是不如了。

梅太太嘟囔道:“所以那不是人家又嫌弃…”后头的话在儿子略显严肃的目光中收了回去,有些不快地道,“我知道了,此事不提就是。”

梅若明叹了口气,诚挚地道:“母亲既看见别人势利,就该自省才是。儿子昔日如何,今日又如何,母亲都看在眼里,焉知别人就不是如此呢?何况父亲为妹妹择婿,必定要挑一个才华品性皆佳之人,有此两者,又何必计较家门出身呢?”

梅太太被儿子说得有些惭愧,支吾着道:“你说的是。既是这样,你就与你父亲说说。娘也不是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是——咱们家家境如此,这回你成亲又…后头你还有两个弟弟,娘虽有心疼你妹妹,只怕也凑不出多少嫁妆。若是那样贫寒人家,娘也实在是舍不得你妹妹去吃苦…”

梅若明点头道:“这点母亲倒可放心,父亲也定是疼爱妹妹,又怎会看着妹妹吃苦呢。再说,云婷早与我说过了,此次家中下的聘礼实在过重,还该按规矩来才好。等到弟妹们嫁娶之时,就从中取一部分出来,还由母亲安排分给弟妹们。”

梅太太大喜,嘴上却道:“这如何能行?这聘礼给了出去,入了嫁妆就是你媳妇儿的私产,岂有拿着媳妇的嫁妆去贴补小叔小姑的,传出去没得让人笑话。”

梅若明笑了笑道:“这是云婷自己提出的。何况都是家里的私事,谁会往外传呢。”

“这倒也是…”梅太太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就这样吧,倒是委屈你媳妇儿了,日后我再想法子补偿她。”

梅若明笑道:“都是一家人,只要和睦就好,云婷也不计较这些。”又说了几句话,这才出去。

他一走,梅若婳就从里屋出来。梅太太十分欣喜,迎着她笑道:“你可听见了?这门亲事真是结对了。你嫂子替你说了情,还愿意把多给的聘礼拿出来,这样,将来你的嫁妆,娘也能给你凑得风光些。”

梅若婳勉强笑了笑:“嫂子娘家给的嫁妆丰厚,想来也不在乎这些。”沈家何等家境,听说当初娶许碧的时候,虽则是冲喜,六礼都未走全,给的聘礼却是丰厚无比,半点不错规矩的。沈云婷嫁进门时,那嫁妆也有满满当当的六十四抬;且摆在外头的东西看得见,真正压箱的私房银子还是另算的呢。相比之下,梅家虽然出了一半家当,只怕沈云婷也未必就看在眼里。

梅太太笑道:“在不在乎的,她肯拿出来便是厚道了。”多少人越富越吝,别说这是名正言顺已经进了自己私产的东西,就算不是自己的,握在手里还肯拿出来,也是少见了。

这么一想,梅太太颇觉自己当初的打算好,不由庆幸道:“幸好当初没听你爹的,定下了这门亲事。”

梅若婳并不这么想。然而如今她已经不会贸贸然说反对的话了,即使在梅太太面前也是如此:“嫂嫂宽厚总是好的…”

“嗯。”梅太太十分满意,“等她跟你父亲说了情,娘就想法子,给你寻门合适的亲事。”

“哪里还有什么合适的亲事呢…”梅若婳心里一阵凄凉,低头道,“只怕父亲还在生我的气…再说,沈家不也说了,要我嫁得远远的,可见也并没有宽恕于我…”

“说是那么说…”梅太□□慰女儿,“横竖只要出了京城也就是了。”太远可不行的,她也舍不得啊。若真嫁到千万里之外,万一女儿受了欺负,她都不知道…

“可父亲那里若是打定了主意,母亲难道还能反对不成?”梅若婳说得更凄然了,“只怕父亲会想把我嫁回岭南去。”梅家在岭南那边有旧识,梅大儒也曾在那边收了不少学生,若是依着梅大儒的眼光,在那些学子里头挑个“品学兼优”的可能性极大。

“岭南可不成!”梅太太断然道。那地方谁住谁知道,她好容易才带着儿女们来了京城,可不能再把女儿嫁回那地方去。只是,若梅大儒真要这么做,她还真反对不得…

母女两个对坐了一会儿,梅若婳低低道:“母亲,若是皇后娘娘肯开口…”

“皇后这会儿身子不好…”梅太太其实也是这个想法,但梅大儒不肯让她进宫啊。

“娘娘从前对我们多方照顾,如今身子不好,我们正应该进宫去探望啊。”梅若婳细声道,“便是不求娘娘再为我费心,难道就不该去探望了吗?我知晓父亲是不想与后宫牵扯太多,可——这未免也有些凉薄了,若是娘娘心寒…”

梅太太原本就想着进宫,这会儿听了梅若婳的话就更动摇起来,想了想道:“说起来,咱们家这办了喜事,也该跟娘娘讲讲。过几日,我带你嫂子进宫去见娘娘,这你父亲总是不好拦的了。”既然带了儿媳,那么临时带上女儿也在情理之中。不管怎样,女孩儿家的终身大事实在太重要了,她总要再为女儿努力一回才好。

“是…”梅若婳垂下眼睛。只要让她出门,只要让她出门就好…

☆、第170章 风暴

西北的军情并未因沈云殊前往而迅速好转。涵翠关确实已经丢失, 幸而那地方山高林密的,北狄人的骑兵行进不易, 才没有导致被敌人长驱直入的结果。

不过情况也并不乐观。涵翠观易守难攻,在我朝手中如此,在北狄人手中亦是如此。西北边军几次强攻涵翠关都未能夺回,而北狄人占据那里, 尽可以把人马慢慢地调动上来,虽然速度不够快, 但积少成多, 蚂蚁搬家似的,也必渐渐成大患。

如今朝野上下都在议论此事, 私下里也有些不怎么和谐的语言了…

“有人说,皇上当初就不该把咱们老爷和大爷调离西北。”传递消息这种事, 自然还是九炼的活儿,“说咱们沈家在西北的时候, 北狄半点不敢异动,如今才离了几年, 涵翠关就失了, 实在是因小失大。”

“因小失大?”知雨在一旁听得蹊跷, 插嘴问道, “这‘大’是西北, 这‘小’可是指什么呢?”开始她还觉得这样的传言也没什么不好,恰好说明了沈家对朝廷、对边关的重要性,可再听下去, 就觉得不对劲了,这话倒像是在捧着沈家,却指责皇帝了。

九炼干咳了一声:“自然是说袁家了。”

“因小失大…”许碧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了。”

这传言真是好生歹毒,明面上是说西北边关,其实直指东南沿海。分明是说皇帝不顾西北大局,只为了打压袁家,就把沈家父子调往东南,以致于如今西北边关失守。

“沈六他们正在打听,这话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九炼自然更理会得这里头的厉害,袁家那可是勾结海匪乃至倭人,以百姓之血肉养寇自重的,说一句里通外国都合得上。可是如今到了这些闲人嘴里,他们不提这些,却把袁家说成是皇帝与袁太后争权而牺牲的棋子,分明是避重就轻,有意抹黑皇帝,为袁家造势呢。

许碧哼了一声:“这不查也知道。”谁得好处,这传言就是谁放出来的呗。估计就是皇帝,心里也一样有数。

“皇上已经下令督促亲王府尽快营造,听说很快就要下旨给敬亲王选王妃了。”不过,就如今这种情况,恐怕有适龄女儿的家里都会避之唯恐不及吧,京城里说不定就要掀起一阵子十二三岁就定亲的风气了。

九炼这个消息一点都没错,没两天,京城里消息灵通的人家就都得了口风——皇帝的确是要给敬亲王选王妃了。

敬亲王今年还不到十二岁,但宫里已经透出消息来,说皇帝意欲给敬亲王择一个年纪略大点儿的王妃,一则可照顾敬亲王,二则也可早为先太子一脉延续香火。

民间自来有俗语说:女大一,黄金起;女大两,黄金长;女大三,黄金堆成山。如此,敬亲王寻一个比他大两三岁的王妃也是使得的,如此则女孩儿十三四岁,的确是成亲之后过个一年半载,就可生育了。

这个消息,宫里的人知道得当然更早,尤其是袁太后的宁寿宫。

“如今京里听说都在相看…”回话的善清有些心惊胆战。皇帝这口风才透出去,京里有十三四岁女孩儿的人家就闻风而动,但大部分都是在给自家女儿侄女孙女儿寻亲事,这不是明摆着看不上敬亲王吗?

当然,也有是想着把女儿送来做敬亲王妃的,毕竟再被皇帝忌惮,这也是一个亲王爵呢。先太子的骨肉,皇帝就算为了脸面上好看,至少也会保一个三代不降袭,那女儿进门就是亲王妃,将来生了嫡长子是亲王,其余嫡子还能得郡王位呢。这等一门荣华富贵,普通人家还真是拍马都赶不上。

袁太后嘴角微微一撇,没什么表示。其实善清不说她也知道,因为就这几日,已经有人托人往宁寿宫这里传话,想要带女孩儿来请安了。

说什么请安,不过就是冲着这个王妃之位,让她相看罢了。可这些人多半只是些小官儿或没落的有爵人家,一心想的是怎么沾敬亲王的光,这样的人,她岂能看得上?还有些人家倒算得上官高爵显,可愿意拿出来的又是家里不怎么出色的女孩子,甚至有些人家只愿意出个庶女,求一个亲王侧妃之位,两边都不得罪也就罢了。

至于那些高门嫡女,这会儿都在相看亲事了,她略略向几家透出点话去,回的就都是:家里长辈已经给定了亲事,只是年纪小,未曾对外公开之类的话。真是可笑,难道她的珏儿还配不上这些人不成?

“知道了。”待善清说完,袁太后便摆摆手,“成亲是结两家之好,强扭的瓜不甜,他们既不愿意,我又何必强求?到时女孩儿嫁进来不情不愿的,不是把两个孩子都坑了?”哼,等她所策划之事成了,且看这些人该如何后悔!

善清没想到袁太后如此好说话,不由得有些诧异。袁太后其实并不是个十分苛求之人,在宁寿宫当差的宫人内侍都觉得这是个公道的主子,虽说不上十分宽和,却也并不很难伺候。只是,若事涉敬亲王,袁太后就不那么讲理了,今儿这事她竟不发怒,着实出人意料。

不过善清自不会多问。这样事,纵然袁太后不发怒,心里也不会痛快,她还是少说两句,赶紧退出去的好。只是才出殿外,就见一个熟悉的嬷嬷自外头进来,悄没声地进了殿内。

善清看见这个不起眼的嬷嬷,脖子后头就不由得一阵泛凉,正打算装没看见做自己的事去,就见一个小宫人急匆匆地进来,连忙拦了一下:“做什么慌慌张张的?”这时候要是一头撞进殿里去,打扰了袁太后,这小宫人怕不得挨一顿板子呢。

“姐姐——”小宫人没头苍蝇似的,正不知找谁,看见善清忙露出一脸笑容,“外头刚刚送了消息进来,说东南那边建的海港出了事儿,塌了好大一片,还砸到了人呢。”

“什么?”善清吃了一惊,“说清楚些,究竟是怎么个情形?”

但小宫人只是来传个简单消息的。这事儿其实也是刚刚从江浙那边送进京的,皇帝拿到手的消息还是热乎的呢,能这么快就送到后宫来已经不错了,至于具体如何倒塌,何处倒塌,伤亡如何,这小宫人自不可能知道得多么详细,只不过晓得工地上倒塌了一片,据说是有人以次充好,以至于基础不牢,海水几次潮汛冲刷便出了事。也幸好还只是地基一类,所以虽然有人被砸在底下,倒还没出人命。

“这,这可真是——多事之秋…”善清喃喃地道。西北那边军情正紧呢,东南沿海又出了这样的事故,前朝那边怕不是要焦头烂额了?

不出善清所料,第二日早朝,皇帝就沉着脸把江浙送来的消息摔了下去:“以次充好,嗯?这样的利国利民之事,竟也有蛀虫敢在其中谋利?”

底下众人无声。其实,建海港这样的大工程,要是没人中饱私囊,那才奇怪呢。别说什么利国利民之大事,就是从前赈灾那样的大事,说起来是人命关天,不照样有人在其中谋利吗?

“彻查!”皇帝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便有相关官员忙答道:“既如此,皇上当派钦差前往——”

“不必如此麻烦。”皇帝冷冷地道,“钦差在京城之中,如何知晓江浙之事?朕已经授意于沈文与梅若坚,着他们二人查证,若查不出个究竟来,唯他们是问!”

顿时一众官员们面面相觑。皇帝这话说得听起来似在发狠,说什么查不出来就问罪,可实际上却是把生杀大权都交给了沈梅二人,到时候不是他们说谁有罪谁就有罪了吗?

“皇上,这,这可不合规矩——”刑部尚书到底还是站了出来,“原本兴建海港之事,沈将军与梅县令亦有参与…”要真说起来,这两人也在嫌疑之列呢,怎么能让两个嫌疑人去查案?就算皇帝信任这两人,也不能做得如此明显吧,视朝廷法度如何物呢?

皇帝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淡淡地道:“既如此,究竟派谁去,众卿还是快些拟定人选,兹事体大,断不能轻忽!”

有皇帝这一句话,百官就争翻了天。如此大的案子,想去的人多着呢。有些是想去捞政绩的,有些则想借机清除政敌。别说他们了,皇帝原要让沈梅二人主管此事,不就是想趁机把江浙一带再清一清吗?算一算,袁家也快要出孝了呢,不趁这机会把从前残留的袁党清除了,难道等袁家再有人出仕,重新将他们集结起来利用吗?

京城这边吵得不可开交,江浙那边却又连续有消息送了过来——就算钦差一时去不了,当地官员也要有个交待的,查出来的那些事涉以次充好的人里头,果然有袁氏旧党!

梅太太就是在这种时候带着梅若婳和沈云婷递牌子进后宫给皇后请安的。当然,她不是单来请安的,还有梅若坚在江浙的一些消息,要请皇后转呈皇帝的。有的时候,就是那些直呈皇帝面前的密折都没有这种方式保密得好。

梅若婳低着头坐在梅太太身后,漠然地听着梅太太与梅皇后说话。若不是因为有梅若坚的密折,恐怕今日梅大儒也不许她出门,更不许她进宫了。

“听说婳姐儿的亲事有眉目了?”梅皇后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也不怎么健旺的样子,据说也正是因此,皇次子接进交泰殿的事儿又拖延了。

“其实也还没有定下…”梅太太就等着梅皇后提这事儿呢。果然不出所料,梅大儒真要在他岭南的那些学生里挑一个,这让梅太太如何舍得?今儿巴巴地进宫,就指望着梅皇后能说句话呢。

“倒不为别的,就是如今明哥儿是要留在京城的。他是长子,我和老爷自然都是跟着他住。如此一来,婳儿这…实在离得太远,万一有什么事,怕是我和老爷都不能知道…”

说到这个,梅太太也有点埋怨梅大儒,沈家都说不计较了,他怎么就这么死心眼?虽然沈家的意思也是让梅若婳嫁得远些,但也用不着远到岭南去吧?

“七叔挑中的人,定然是可靠的。”梅皇后淡淡地道,并不接梅太太的话,“再说,明年就是春闱,到时中了进士,要留在京城也不难。”

梅太太不禁大为失望,却也不敢反驳,正顺着梅皇后的话点头,就见有宫人进来回话,说是梅贤妃带着皇次子来请安了。

“我这里病着,若是过了病气给孩子可怎么好。”梅皇后并不领这情,“她总是不听。这要孝顺也不在这上头,耀哥儿平平安安的,就是孝顺了。”

梅太太忙笑道:“皇后娘娘自是心疼小殿下的,小殿下也孝顺,这才是母慈子孝呢,传到外头去,不知羡煞多少人。”

梅皇后弯了弯唇角,梅贤妃那里已经抱着孩子进来了,闻言便轻笑道:“可不是七婶说的这话了。如今耀哥儿这一日不见姐姐,就闹着要来呢。”说着便把耀哥儿往梅皇后面前送。

耀哥儿见了梅皇后果然也是十分亲近的样子,伸着小胳臂就要往梅皇后身上扑,梅皇后脸上也露了些笑容,却并不肯抱他,只说自己身子不好,怕过了病气,连声叫宫人给他拿点心来,哄着他在殿内地下玩。

梅贤妃见梅皇后这样,不免有些自己没趣,勉强笑道:“姐姐也是仔细得太过了…”

梅皇后淡淡道:“这般小的孩子,自是要仔细的。在你宫里的时候养得好好的,略有个风吹草动就忙着请御医调养,到了我这里若是过了病气,如何是好?”

梅贤妃脸上的笑容就有点挂不住了。这殿内还有梅太太一家三口呢,梅皇后便这样语出讽刺,着实也太不给她留面子了。梅皇后虽是六宫之主,可那太子之位不还是要靠她的儿子去争吗?

梅若婳在旁边看着,这时便轻言细语地道:“皇后娘娘真是疼爱小殿下。不如,臣女陪小殿下到外头去玩耍?今日天气这般好,小殿下去园子里活动活动也好。”

梅皇后淡淡点头:“这也好。别把耀哥儿圈在这殿里,他也憋闷得慌。叫人好生跟着,若一会儿日头毒了,便赶紧回来,莫晒着了。”

梅贤妃自觉有些丢了面子,但这会儿离开又有些不情愿。这些日子她屡次提出要把皇次子送过来,皇后却总是有借口推搪。

从前都是皇后要人,她不愿给;如今她情愿了,皇后倒拿起了架子来。梅贤妃心里颇为恼火,却并不敢表现出来。皇帝已经提出近期要立太子,还特地来她宫里,话里话外都暗示她要对皇后恭敬顺从些,毕竟立太子还要听皇后的意思云云。

梅贤妃倒并不是怕自己的儿子当不上太子,毕竟皇次子有梅氏血脉,若是梅皇后不选她,难道去选许瑶的儿子不成?

可是皇帝特地来她宫里说这番话,却表示了皇帝对梅皇后的看重,亦是对她从前总找借口推搪的不满,便让梅贤妃不得不重视了。与其说立太子要听皇后的意思,倒不如说是要听皇帝的意思,若是皇帝觉得她对皇后不敬,那即使耀哥儿被立为太子,梅贤妃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只是她这里要对梅皇后低头,梅皇后却不肯接了。梅贤妃如今在后宫之中,虽说只是四妃之末,却因耀哥儿之故,其地位隐隐可与皇后比肩。几年下来,人本来心高,更养得傲气起来,此时再说要低头,这头却是有些低不下去了。

这会儿见皇后说了这话,便起身道:“既这样,我带耀哥儿去园子里走走。”这刚刚来了交泰殿,也不能说走就走,否则传到皇帝那里,不免又是一条罪过。如今许瑶那里怕不眼睁睁瞧着想挑她的错处,皇帝说的那些话,未必就不是许瑶私下里叫人散布挑唆的。总之这时候,她可不能落人口实了。

梅若婳巴不得这机会,跟着梅贤妃出了殿外,看着皇次子在宫人乳-母簇拥之下撒欢儿,便觑个空儿贴在梅贤妃身边道:“娘娘如今可该放心了罢?”

梅贤妃正眼也不看她:“本宫有什么不放心的?”

梅若婳看她这样子,心下明镜似的。梅贤妃这是看她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果然是打算甩掉了:“自然是皇后娘娘小产,贤妃娘娘就放心了啊。”

“大胆!”梅贤妃虽然沉下了脸,声音却并没有提高,“你在胡说什么!皇后小产,宫里哪一个不伤心?本宫是皇后的妹妹,自然——”

“娘娘还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给谁听呢?”梅若婳却是不让她再说下去,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梅贤妃——今日她能出来已经是万幸,哪里还有时间再跟梅贤妃打太极呢?

“娘娘的事,谁还能比我更清楚呢?如今娘娘想抛开我,可惜我们都系在同一根绳子上,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解开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梅贤妃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你可别犯糊涂。”梅若婳有句话倒是说对了,她知道得实在是有些多,倘若真是不管不顾地倒出来——梅若婳如今已经是破罐子,说不定就要破摔,可她却是前程正好,如何损失得起呢?正所谓细瓷不与瓦砾相碰,梅若婳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却是不成。

“娘娘也知道,若是我真犯了糊涂…”梅若婳当然不是来犯糊涂的,她可还没打算把自己真摔成一堆碎片呢,“自然,我也是盼着娘娘日后得意的。”

梅贤妃微微松了口气:“你自来也是懂事的…”至少事到如今,也没听青鹤的事儿把承恩侯府牵扯进去,可见梅若婳也还算有分寸。

梅若婳笑了一声:“我是懂事,只可惜过不多久我怕就要离了京城,怕是也不能为娘娘再效力了。”

梅贤妃倒是巴不得梅若婳远远离开,可这会儿也不能不接这话:“是了,倒是听说你要许人家了。”

“京城之中也不是没有合适的人家,只是我父亲那人固执…”梅若婳不再遮掩,“我母亲是劝不得的,若是宫里娘娘们开口,或许我父亲还能改了主意。”

梅贤妃很想拒绝:“这婚姻大事,自来是父母之命。再说,七族叔是个有主意的,你又是他唯一的女儿,自是会给你挑个好夫婿…”

“娘娘这是不肯帮忙了?”梅若婳**地打断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梅贤妃还要推搪,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梅贤妃咬了咬嘴唇。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地跟她说话,还语带威胁了。只是这个时候,若是真被梅若婳掀出那些事来,纵然并无实证,怕是皇后那里也会很高兴抓住这个机会,到时候太子有了,她这个贤妃怕就没有了。

“你还想怎样?”既然如此,话不如就摊开来说,“有些事,本宫也做不得主。便是你看中了哪家的亲事,本宫可以做媒,却未必就保得能成。”不说别的,梅大儒那人素来就是个油盐难进的,若是他真拿定了主意,恐怕除非是皇帝下旨赐婚,否则…

“我只要娘娘帮我留在京城。”梅若婳淡淡地道,“虽说我如今没用了,可风水轮流转,也未必日后我就不能帮上娘娘的忙。”

梅贤妃颇有些惊讶:“留在京城?你总不会这时候还在想着…”还在想着沈云殊吧?谁都知道这不可能了,毕竟梅沈两家已经做了姻亲。

“娘娘只说帮不帮吧?”梅若婳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估摸着殿内梅太太已经把密折交给了皇后,也是该告退出宫的时候了,“娘娘也别小看了我,我留在京城,对娘娘未必没有好处呢。”

梅贤妃不觉得她还有什么用处,但转念一想,梅若婳这般紧盯着沈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咬上一口,还真未必无用:“既然这样,本宫就替你说几句话。”

☆、第171章 做媒

虽然西北战事不佳而东南又生了事端, 但对于京城的人来说,影响都不是很大。

怕什么呢?想前几年北狄大举来袭, 西北边关的战事恨不得一日三报,京城都有些人心惶惶的意思了。结果北狄最后还不是被打得缩回了王庭,京城白慌乱了一场。

比起那年,如今不过是说北狄缩了几年, 又跑出来袭边了而已,虽然说当初大胜北狄的沈大将军已经不在边关了, 可少将军不是临危受命又赶过去了吗?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这种传言…”许碧不知是该感叹京城百姓的迟钝, 还是该高兴沈家军居然有如此的威信,“那西北有消息吗?”

九炼摇摇头:“外头没有消息, 只说还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