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许碧重复了一遍。有外头,那就是还有里头了。

九炼略一犹豫, 许碧立刻就看出来了:“到底有什么消息?”

九炼犹豫片刻,还是道:“宫里有消息, 说西北的战事不大好,涵翠关难以夺回, 还死了不少将士。还说…还说少将军已经过去了, 且立下军令状, 不夺回涵翠关就…”

军令状这东西可不是随便立的, 若是立了军令状却做不到, 那是要杀头的。许碧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军令状?”以沈云殊在西北的功绩,还需要立军令状这种东西吗?

九炼嗤了一声:“如今西北的统帅可是换了人了…”当初沈家父子离开西北时,为了避嫌, 并没有举荐自己麾下的将领升任主帅,而是由朝廷另行指派了新统帅。当然这也算是惯例了,毕竟若还是由沈家军中人统领西北,那沈家父子虽人在东南,手却还能往西北伸,朝廷自然是要忌惮的。

“再说,当初也是为了…”九炼隐晦地说了半句,就不再往下说了。当初是沈家与皇帝合演了一出戏,若是仍由沈家父子的心腹继任西北军大将军,那这戏还怎么能瞒得过人?

许碧皱了皱眉:“那这消息是真的了?”

九炼也有些犹豫:“是宫里传出来的…”这几日西北那边消息也不大畅通,他至今还没有收到确凿的传讯呢。

宫里传出来的…许碧沉吟一下,想到了沈云殊离开京城之时在马车里跟她说的话:“还是再等等。”

其实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沈云殊真的立了军令状,沈家在京城也无可如何。九炼便也点头道:“小的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若真是立了军令状,那——”那位西北大将军只怕就有些让人怀疑了。

知雨在旁边瞪了他一眼,干咳一声:“大奶奶,哥儿怕是这会儿要醒了。”大奶奶已经很担心了,不能确定的消息,说了又有什么用,岂不是空自添乱么?

九炼醒悟过来,忙道:“不过少将军临去西北的时候,已经料到那边必是有些麻烦,再说,还有原先大将军的属下呢,少将军也不是孤立无援…说不定过几日就有消息来了。”

只可惜九炼说的话一向是不大准的,许碧又等了“几日”,西北的消息是没等来,却等到了梅家送来的一桩“喜讯”。

“梅姑娘定亲了?”许碧看看前来送信的梅家仆妇,客气地笑了笑,“不知定的是哪家公子?”

这仆妇许碧认得,是梅太太的陪房妈妈。梅家下仆不多,这个兰妈妈就算是内宅的管家了。因她有了点年纪,梅太太也不常用她出来跑腿,这回还是因为要到沈家来,怕那些小丫鬟们不够身份,才叫她过来的。

兰妈妈也是第一回登沈家这样的门户,心里不免有些惴惴的,何况她也多少知道些梅若婳做下的事,答起话来就更加谨慎:“是宫里贤妃娘娘做的媒——我家老爷本是替姑娘挑了岭南一户故交人家的公子,只是贤妃娘娘不晓得,只以为我家姑娘亲事未定——宁远伯家的夫人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跟贤妃娘娘说起家里的大公子,也是个爱读书的,年纪上又正相合,贤妃娘娘就做了媒…”

许碧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起这个“宁远伯”是哪根葱来,只得对兰妈妈笑了笑:“原来是贤妃娘娘做的媒,这倒是一桩大喜事了。”

兰妈妈看许碧和颜悦色的,心里稍稍放松了些,暗想果然有贤妃娘娘出面,沈家大奶奶总还要顾忌些的。她一放松,说话也流畅了好些:“宁远伯家里也是清贵人家,我们老爷和太太不图别的,就图宁远伯家的公子爱读书,跟我们姑娘合得来。”

这也都是梅太太特地叮嘱她要说的,为的就是向沈家表示,并不是看中了高门勋第,也不是要参与什么朝堂风云,不过就是看中了人家公子知书达礼罢了。

其实梅太太最初对这桩亲事是不大满意的。宁远伯——也难怪许碧一时没想起来——就算京城里头的官儿问上一圈,怕也有好些人不晓得这是哪一家。

本朝立朝未久,只传过四代帝王而已,宁远伯也算是开国不久便得勋的人家,但后代子弟未有出色者,其爵位逐代以降,到了这一代宁远伯已是最后一位,所生的儿子已经无爵可承了。也就是说,梅贤妃给梅若婳说媒的这位,只能称做宁远伯大公子,却不能称宁远伯世子了。

这样的人家,梅太太其实心里着实有些不大满意,还是梅贤妃与她说,宁远伯家里虽然只剩个虚衔,但家风甚好,并没普通勋贵人家那些纳妾蓄婢的乌糟事。大约也正因家里人口少,虽然爵位代代以降,家境却仍殷实。不似有些人家,外头瞧着架子撑得好,里头却还要靠媳妇的嫁妆度日。

且宁远伯这个儿子确是读了不少书的,还考了个秀才出来。虽说要跟梅家几个儿子一比就根本算不得什么,但在勋贵人家里头也是少有的了。梅贤妃且暗示,若真结了姻亲,她会向皇帝进言,到时一道恩旨,准宁远伯家里再袭一两代的也未必不成。

若真能如此,那梅若婳就是伯夫人了。身份诰命有了,日子也过得,宁远伯大公子又有几分才学,未必不能借此机会入仕。梅太太略一盘算,怎么说也胜过远嫁岭南——在那边寻个秀才举人,还不如选这位大公子呢。

当然,关于梅贤妃要向皇帝进言这事儿,梅太太是断不会说出来的。甚至对梅大儒她都没提,只说宁远伯家风简单,大公子爱读书云云。

“那亲家老爷想也是满意的。”许碧似笑非笑地道,“亲家老爷素来是喜欢爱读书的人的。”

兰妈妈有点干干地笑了一声。她不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虽然知道这时候应该顺着许碧的话说,但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儿,只得赔笑道:“您说的是呢…”

梅大儒对这门亲事当然是不满意的。他已经跟岭南那边的故友提过此事,只等把女儿送回岭南就合八字行六礼,这时候梅贤妃横插一手,还偏偏在京里选了个勋贵人家,与他原先的想法可谓是背道而驰,他如何能满意?

更何况,对于宁远伯府,梅大儒也另有看法。

梅贤妃人在宫中,是如何知晓宁远伯家大公子未曾定亲事的呢?当然是因为在宫里遇到了宁远伯夫人,而这位伯夫人是带着家里的小女儿进宫给太后请安的。

太后宫里近来挺热闹的,即使边关有战事,也不妨碍太后给亲孙子寻摸正妃不是?再说,就算是亲王正妃不能到手,侧妃也有四品的诰命,一般官宦人家的正妻都未必能得着呢。

这种时候,若不是对敬亲王府里的位置有兴趣,哪家会带适龄的女孩儿进宫呢?可以宁远伯府如今的处境,太后是断不会看中他家女孩儿做亲王妃的,如此,这不就是奔着送女为妾去的么?

就凭这一点,梅大儒就看不上宁远伯家。再者,宁远伯府宁愿把女儿送进敬亲王府,可见就绝不是对外摆出的清心寡欲模样,只不过从前没有这个机会罢了——毕竟当初皇帝选秀的时候,他家的女儿年纪实在太小了。

这样一户姻亲,既不是梅大儒所愿的,也不符合当初对沈家的承诺。可是梅太太却在长春宫答应了梅贤妃,梅大儒便是再要反对都来不及了。宁远伯府动作也很快,立刻就请了媒人上门,一合八字又是大吉之数,立刻就要准备下聘了。

梅大儒的脸黑了好几天,若换了往常梅太太怕都不敢说话了,可这回有贤妃做挡箭牌,便只管给梅若婳张罗了起来。不过她也怕沈家会不满,所以才特地叫兰妈妈走一趟,还教了她一通说辞。只可惜她没想到许碧会突然问到梅大儒,预先没教过兰妈妈,不免就露了点破绽出来。

许碧无意跟兰妈妈一个仆妇多说什么,只淡淡问了几句,也就端了茶。兰妈妈没想到这般顺利,松了口气,连忙告退。待回到梅家,才到梅太太房外,就听梅大儒的声音在房内道:“这也罢了,辰儿的亲事我已然与人说定,若是宫里贤妃娘娘再问起,你就与娘娘明说,倒不必再劳动娘娘费心做媒了。那毕竟是皇上的妃嫔,岂是能随意劳动的?”

这话说得颇有些讽刺,兰妈妈连忙停住脚不敢进去,便听梅太太低声下气地道:“实在是娘娘替咱们婳儿着想…”

梅大儒似是冷笑了一声:“你看不吴家也无妨,将来莫要后悔便是。”

梅太太为梅若婳的亲事已经吃过梅大儒几回冷脸了,这次自觉有梅贤妃做保,说话也硬气了些:“老爷也是少个算计。那吴家与承恩侯府给沁姐儿寻的徐家何其相似,如今沁姐儿怎样,正在闹和离呢。老爷或是不怕,我可不敢给婳儿寻这样的人家,谁知道过了几年他好不好呢?至少婳儿这嫁在眼前,便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也知晓不是?”

梅大儒沉着脸看了她片刻,道:“过几年咱们也不在京城了。”

“什么?”梅太太一怔,“老爷是什么意思?”

“待明哥儿的书编完,我就叫他向皇上讨个外放的差事,去地方上管管学政。”梅大儒淡淡地道,“至于你我,落叶终要归根,还是要回族里去,族学那里还有用我的地方。且那里清净,或许也还能再写一两本书出来。”

梅太太从未听过丈夫这样的计划,不由得吓了一跳:“外,外放?为何要外放?”这京城里做官儿多好啊?更何况梅若明还是皇帝亲点的,多少外官想进来都不能,怎么丈夫却想着叫儿子外放呢?

梅大儒其实有这个念头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原不是贪恋京城繁华的人,梅若明亦不是恋栈仕途,只是为了编书一事正遂他志向,也是想给父亲母亲争一点脸面的缘故,这才奉了皇帝的旨意。

但这书终究是要编好的,梅若明也不想留在翰林院里吃闲饭,更不想卷入什么皇储之争,倒是若去那偏远之地,能将当地学政好生整顿一下,多培养出几个读书种子,反是教他更有兴趣。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书育人乃是大善之事。”梅大儒原本没打算这么早说出来的,但看梅太太兴致勃勃的模样,越想越不放心,还是把这瓢凉水提前浇了下来,“明哥儿亦有这志向,正是两全其美。”

梅太太绝不觉得这是什么美事,绞尽脑汁想出反对的借口:“就算明哥儿愿意,他媳妇呢?”那偏远之地过的都是苦日子,沈云婷锦衣玉食的长大,定然是受不得的。

“出嫁从夫。”梅大儒板着脸道,“明哥儿媳妇是明理之人,早便同意了。”

梅太太急了眼:“她几时同意的?怎都没问过我?”

梅大儒脸更黑了:“明哥儿媳妇听明哥儿的,你只须听我的便是!”

梅太太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若是照梅大儒这样干法,她在京城也住不了多久,又得回岭南去。介时两个儿子天南海北,一个女儿远在京城,这骨肉分离的,如何使得?

梅太太一辈子在梅大儒面前不敢硬着声儿说话,这次是难得地拔高了声音:“这不行!”

梅大儒淡淡道:“你若觉得岭南不好,留在京城也由得你,我带辰哥儿回去就是。”

“老爷——”梅太太急了,“明年就是春闱了,辰哥儿——”

“读书是让他明理,不是为了入仕!”梅大儒眼睛一瞪,“他若连做人都不会,何谈做官!”说罢,也不再理睬梅太太,抬脚就走了。

兰妈妈躲在一边,直等梅大儒离了院子才进房去:“太太…”

梅太太因为女儿成亲的喜悦已经被打了个粉碎,抹着眼泪道:“老爷这是犯什么糊涂…”

说起来兰妈妈对梅大儒的态度倒跟梅太太差不多,且她是下人,自是又添一层敬畏,小声道:“太太,老爷总是一家之主…再说,姑娘得了一门好亲事,太太的心愿也就了了,何必再跟老爷拧着来呢…”万一惹得梅大儒发怒,再把这门亲悔了,那可怎么办?

梅太太想想丈夫的脾气,怕是真能干出这样事来。可是她同意宁远伯府这桩亲事,是因为宁远伯府有机会再袭一两代爵,倘若她不在京城,到时就靠梅若婳一个人,梅贤妃不肯出力,这事儿办不成可如何是好?

正愁苦着,梅若婳已从外头进来,柔声道:“母亲别为我的事跟父亲争执,父亲多年在外游历,如今想要回岭南,就遂了父亲的心意吧。三哥回去读几年书也好,到时一举考个状元回来,也是荣耀。”

事到如今,她算是看得真真的了,父亲完全指望不上,几个哥哥里,梅若辰算是最疼爱她的,也不过是不加过问地替她写过几首诗文,再想让他帮自己做些什么,那也是不能了。既如此,留得他们在京城又有何用?倒不如都回了岭南,她反做起事来方便。

宁远伯府,她是有些不屑的。说什么大公子爱读书,二十出头才考个秀才,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勋贵人家不以科举出身,偶尔出这么一个就觉稀罕得了不得罢了。若是与十五岁就冲锋陷阵的沈云殊相比,就更比不得了!

不过,这门亲事她不答应也不行,否则就要被嫁回岭南去了。相对而言,宁远伯府总比岭南吴家强,至少还能让她留在京城呢。再者宁远伯府若是想着要再袭爵,就得有求于梅贤妃,那她在宁远伯府的地位就会更稳固,行动也更自由了。

梅太太睁着泪眼道:“这怎么成?你一个人在京里,又是出嫁了,可不比在家做姑娘的时候…”

梅若婳微有些厌烦地闭了闭眼睛。这个家里,梅太太自然是最疼爱她的,可也根本帮不上她什么,遇事只会抹眼泪,到头来还要她自己费心费力谋划。

“娘,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就算娘还在京城,难不成也还能时时守着我?”梅若婳不欲再多说,换了话题,“方才宫里有人送信出来,太后娘娘的寿辰在即,叫咱们也好生备份礼呢。”

梅太太抹了抹眼泪道:“太后寿辰年年也都有,咱们都备了礼的,也不过就是那些罢了。”

每年皇帝、皇后与太后的生辰,官员都要备礼,送进宫里的东西何止千百。下头人绞尽脑汁,上位者也不过捡那极稀罕的或是亲近之人送的看一看罢了,许多东西还不是锁进库房落灰。

梅家家境摆在这里,梅大儒也素不喜送什么重礼,自来了京城之后,也不过是按例送些普通玩艺及自己写的游记一类。这些东西,皇帝和皇后都喜欢,太后那里就不怎么待见了。可话又说回来,能让太后看在眼里的稀罕东西,梅家也备办不起。

梅若婳皱眉道:“今年与往年不同。太后娘娘虽不是整寿,却是逢九,因西北不靖,太后不欲大办,只在宫中开一日宴即罢。到时那些微末官儿也进不去,咱家因是皇后和贤妃娘娘的族亲,倒是能去的。既是当面呈的礼,少不得要仔细些准备。”

若是从前,这礼送进宁寿宫,大概就被宫人自动过滤,根本连袁太后的面儿都不会见,只要备得不失规矩也就行了。可这次,若是袁太后问一句送了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些寒酸东西来,可不被人笑死?

梅太太实在并不想花大力气给袁太后备礼,可想到女儿今后要在京城生活,若是做了伯夫人,少不得每年还要进宫请安,袁太后那里一时也得罪不起,只得道:“只是到底送什么…”有钱,她还不如给女儿多备点嫁妆呢。

梅若婳其实也不很上心,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罢了:“家里寻几本孤本书,再抄几卷经文也就是了。”到时候就说在佛前供过的,为太后祈福祈寿,这样的礼物谁也挑不出错来。且那孤本书既是珍物又显着清贵,任是什么金银珠宝也压不下去。

“孤本书…”梅太太犹豫起来。梅大儒收藏有不少孤本书,但那都是他的宝贝,梅太太还真不敢动,想想不由得有些埋怨,“既知道西北也不安宁,还做什么寿呢…”

梅若婳心不在焉地道:“越是这时候,越要弄些升平之象安稳人心吧…”沈云殊去西北多日,边关战况仍是胶着之态,并没什么好转的消息传回来,以至于有人都在怀疑沈家父子当初的大胜是不是撞了大运,如今就不行了云云。

如今梅若婳能出门了,消息自然灵通了好些,天天听这些街头巷尾的闲话都听得心浮气躁,巴不得赶紧有机会进宫,也向梅贤妃打听打听消息。只是梅大儒并不许梅太太随意进宫,尤其是梅贤妃做媒之后,梅大儒就以待嫁为名,又限制了她出外的次数。就是承恩侯府那边说要带她进宫请安,都被梅大儒给拒了。

好在梅大儒还不能不让她去给太后贺寿——梅若婳深深吐了口气——太后的寿宴快些到吧,她真快要憋死了!

☆、第172章 庆寿

太后的寿宴, 沈家人自然也在进宫的名单之上。

“这是礼单。”沈夫人把拟好的单子递给许碧,“你瞧瞧, 可还有什么要添减的?”

对于袁太后的寿辰,沈夫人是没什么兴趣尽心竭力的。而且她近来不大爽,因为原本已经谈得差不多的沈云娇的亲事,近来又生了变故。

“西北那边——”沈夫人还是没忍住, “大郎没消息?”

原本那家子说得好好的,连八字都要送去合了, 可就因为西北突然出事, 沈云殊前脚离了京城,后脚那边就借口说家里老爷忙着兵部的差事, 议亲的事儿只好往后再拖一拖了。

呸!家里老爷忙差事,儿子就不娶亲了?又不是叫男人来操持这事儿, 不都是家中主母在管吗?难道说主母也跟着忙兵部的差事?何况,又不是马上就要成亲, 这合八字,请媒人, 难道还需要忙得全家狼烟动地不成?不过是借口罢了。

沈夫人也是做了这些年的官夫人, 这样的借口见得多了。可恨偏在这时候, 江浙那边的海港也出了问题, 连沈大将军听说都有些干系, 怪不得这些势利眼儿要变卦了。

若是从前,沈夫人立时就能把这门亲事扔到脑后去。可是如今沈云娇年纪着实也不小了,沈夫人也不得不承认, 自己的女儿除了有个好父亲好兄长之外,自己好像也没太多拿得出手的,若是想嫁个比沈云婷好的,如今正谈的这门亲事也是数一数二的了,若错过了,依如今的情形,可未必能找到更好的。

因着这个,沈夫人一日三炷香,除了盼沈大将军无事之外,也少有地盼着沈云殊快快打一场胜仗了。

许碧摇摇头:“听说战况不大好,大爷去了涵翠关一带,消息难通…”她也烦躁呢。这几天九炼从宫里打听出来的消息越发不好了,若不是沈云殊出门前留下那句话,她这会儿怕就坐不住准备要往西北去了。

“这可怎么是好…”沈夫人发起愁来,看见礼单,不免又要埋怨一句,“边关兵荒马乱的,这里倒还要过寿,真是不知百姓疾苦!”

许碧叹道:“毕竟是逢九,若是不办,不免又有人要说皇上的闲话了…”时下风俗,遇到寿数带九的生辰,亦是跟整寿一般要大办的,否则便不吉利。

袁太后如今也算是有年纪的人了,皇帝还真是不能不办。须知就是前阵子敬亲王出宫开府的事儿,都有人私下里议论皇帝是要排除异己什么的,若是这回连生辰也不给袁太后办,更不知道有人要说什么了。

沈夫人也只是说这么一句。她嫁了沈大将军这些年,别的或许不知道,这“不妄议皇家事”却是学到了的,即使是在自己家里,也不过说了这一句就闭了嘴,跟许碧又商议起礼单来——沈家可不比梅大儒家,这送的礼若是不够精致用心,那可就大大没脸了。

其实准备这种礼物,沈夫人素来做得不错,只不过这回有些心浮气躁,难免略疏漏了一两处,此时自己看看礼单也发现了,只得自说自话又补了几件。许碧也不多说,听了沈夫人安排,又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回了自己院里。

才进院子,就见芸草两眼发亮地等在门口,见了许碧便小声道:“大奶奶,有大爷的信!”

许碧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屋里,只见九炼正等在那里,一见她便连忙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竹筒,筒口上以蜡封住。九炼捻开蜡封,又从里头取出一小卷纸来,上头蝇头小楷,也就写了二十几个字。

如果有铅笔就好了,再写简体字的话…许碧的念头在心里一闪,暗恨自己从前怎么就没想到,其实铅笔实在也并不很难做的。

“大奶奶——”九炼的话打断了许碧的念头,连忙仔细看那纸条,只见虽是寥寥几个字,言语也不甚详尽,里头的内容却颇有些令人心惊肉跳。许碧将那纸条握在手里思忖了片刻,才抬头看着九炼:“这事儿,你早知道了吧?”

九炼低头道:“大爷离京前,是跟小的交待过几句。原是想,若事不至此,也就不必说出来教大奶奶担惊受怕。只是——如今看来,那一位是铁了心了,果然是要下手。”

“只要有这点心思在,迟早会动手的。”许碧叫知雨把廊下的茶炉提了来,把那纸条扔到风炉里头,眼看着它化成一片白灰,又搅碎了,才淡淡道,“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来,倒真不愧是姓袁的,果然蛇鼠一窝。”

知雨也看见了那纸条上的字,这会儿却还有些半懂不懂的,懵然道:“那,那要怎么办?大爷立了军令状,会不会有危险?”

“少将军才不会有事!”九炼不无骄傲地挺了挺胸膛,“便是涵翠关再险峻十倍,也休想挡住少将军!”

他一说起沈云殊在军中,便不自觉地把“大爷”换成了“少将军”,骄傲溢于言表。知雨看他那样儿就想跟他拌嘴,想到这说的是沈云殊,只好把话硬生生咽了下去,哼了一声道:“那也不能大意!大爷若跟你似的可就糟了…”

九炼不服气地鼓了鼓嘴,却不好反驳。既不能说沈云殊像自己才好,也不肯承认若像自己就糟了。

许碧虽然满怀心事,也不由得被逗得笑了笑,摆摆手道:“你们两个且别闹了。如此说来,这回太后生辰,只怕就是要下手了?”

九炼忙把自己拉回到正题上来:“正是。依小的看,大奶奶还是称病吧。”

许碧却摇了摇头:“这时候称病,未免太假了。”

九炼急道:“这有什么呢?大爷远在边关,战况又不好,大奶奶忧心大爷,病上一病,有什么假的?倒不是小的怕事,大奶奶也要替哥儿想一想…”

许碧沉吟了一下:“只怕宫里不会允许…”

知雨原不知内情,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称病?这是——宫里…若这么说,大奶奶是该称病!大爷在边关,这是极好的理由了。”

许碧叹道:“只怕我称病,宫里会派人过来,到时候万一看出破绽,反是给大爷添了麻烦。”太后这时候动手,还是在皇帝意料之中,正所谓知己知彼,皇帝还占着优势。可若是她这里弄得不好打草惊蛇,让袁太后又缩了回去,下回再不知何时出来咬人,那反是不好了。

“咱们有王太医呢!”九炼自告奋勇,“小的去请王太医想办法!”

许碧想了想,到底还是按九炼说的,“病”倒了。理由也十分充分,九炼从外头打听来消息,说沈云殊前往涵翠关,却中了北狄人的埋伏。虽说到底还是全身而退了,可有军令状在先,期限已不剩多少,处境颇为艰难。

西北军情紧急已经有些日子,身为沈云殊之妻,许碧自然担忧。更兼江浙海港又出事,如今牵连出来好几个官员,还有人上表弹劾当初力主修建海港的沈家父子。如此内外交困,沈家大奶奶病了,也在情理之中。

“大奶奶,宫里的大监来了…”芸草从外头进来,面带忧色。这忧色一半是装的——大奶奶病了,身边侍候的丫鬟们自然要忧虑;一半却是真的——宫里前日刚来了太医,诊过脉说确是忧思过度,今儿怎么又派内监过来,可是看出了什么,还是说就算报病,也得进宫?

来的这内监,还是前日带着太医过来的那个朱公公,宁寿宫的主管太监,两次都是亲来,也不算宁寿宫不给沈家脸面了。

朱内监跟大部分内侍一般生得双颊微团,面白无须,说起话来也轻声细气的,就是嗓子有些尖,怎么都带股子阴劲儿:“沈淑人今儿可好些?”

许碧脸上涂着王太医特制易容水,从里而外地透出一股子蜡黄来,便是换了见客的光鲜衣裳,也衬不出点血色:“已经好些了,倒劳动大监又走一趟。”

旁边芸草便嘴快地道:“大奶奶又给人宽心呢。都病得这样,倒还说这些话。但凡大奶奶自己能宽宽心,也不至于…”

知雨便轻轻斥责了一声:“又多嘴。朱大监面前也显你嘴快,没规矩!”上前给朱内监斟茶,顺手往他手里塞了个荷包,陪着笑道:“大监前儿是听太医说过的,我们大奶奶就是心里忧虑。不知道大监从宫里过来,有没有——那边的消息?”

朱内监顺手把荷包揣进了袖子里,脸上仍笑眯眯的:“咱家不过是在后宫走动,前朝的事儿还真不知晓。说起来沈大人在边关,沈淑人自该是消息最灵通的,这怎么倒…”

知雨心里暗恨这朱内监,钱都收了,居然还一点口风不露,着实可恶!但面上也不敢露出来,只叹道:“大监这话说的…但凡能有确切消息,我们大奶奶也不至于急成这样,都想着往西北去了…”

朱内监哟了一声:“这可使不得。那边兵荒马乱的,沈淑人还病着,怎么能过去?”眼珠子一转,叹道,“咱们虽在宫里,都听说沈淑人和沈大人情深,果然不是虚话呢。说起来,沈淑人也是极有福气的人了,跟沈大人和睦不说,这头胎就一举得男,就是宫里的娘娘们,也多有不如呢。”

这话可说得实在让人不敢接。宫里的娘娘们有些日子其实过得也真不怎么样,可是这话你敢说出来的?你敢说皇上的妻妾过得不如你?难不成你比娘娘还尊贵,你丈夫比皇上还厉害?

知雨心里又把朱内监骂了一顿,忍气道:“大监这话,我们大奶奶可不敢当,谁能跟宫里娘娘们相比呢?能进宫伺候皇上,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朱内监嘿嘿笑了两声道:“姑娘说的是。说起来,谁要是被宫里头贵人看上,那真是福气。”

知雨听得有些莫名其妙,暗想自家大奶奶都是嫁了人的,怎么也不可能被什么“贵人”看中,这姓朱的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许碧却听出点不对劲来,果然朱内监接着就道:“说起来,宫里头两位皇子也都大了,先帝在他们这个年纪,已经在挑伴读了。”

所谓伴读,其实就是陪玩耍陪读书的小伙伴。先帝是嫡出皇子,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他的母后为替他拉拢势力,两岁的时候就开始给他挑选各臣子家年纪相仿的孩子入宫陪他玩耍,称为伴读。

其实两岁的孩子,有什么可读的,不过是个拉拢的借口罢了。只是如今朱内监提起这话来,明显的意有所指。许碧心下警惕,脸上勉强笑了笑,抬手按着太阳穴道:“到底是皇子们,外头人家这般大小的孩子懂得什么,别说读书,有些连说话都还说不周全呢。”

朱内监却像是没看见她这副病容似的,仍旧笑笑地道:“别人家的孩子也就罢了,贵府的哥儿,太后都听说了,极是活泼聪明的。咱家这回出来,太后还说呢,这回沈淑人若病着不能进宫也就罢了,哥儿千万要带进宫去,也让太后瞧瞧,说不定就跟皇子们投了缘呢…”

朱内监走了好一会儿,知雨才狠狠地呸了一声:“这个,这个该死的阉人!”拿了那么大一个荷包,却是一点都不肯相让,怎么不让银子噎死呢!

许碧脸色阴沉:“果然是要一网打尽了…”袁太后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逼着她进宫呢。元哥儿才多大,倘若没有亲娘在身边,她如何能放心让沈夫人带着进宫?

“那,那怎么办?”知雨也没了主意,“若不然,到那天咱们就是硬不让哥儿去,难道宫里还能下来抢人不成?”

抢人倒未必,但倘若这样拒绝,只怕就要引起太后的疑心了。许碧沉吟了一下,断然道:“元哥儿不能进宫,还是我去!”

朱内监这几天之内往沈家去了两趟,皇帝自然立刻就得了消息:“母后这是——到底是姓袁啊。”别看袁氏父子倒了之后她似乎并不在意,甚至对袁胜兰都冷淡了,可到了这时候,还是不忘要把沈家的人也圈进来啊。

送上消息的自然是平安,此时躬身垂手,并不多说话。皇帝略略出了一会儿神,问道:“西北那边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