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也笑着道:“你们家的管家,回来安顿宅子的时候就说过了,要我们必定在这等着,我才等着。哪晓得一见了你,还没说话,你就哭了。到时女婿岂不要说,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好,偏会让你哭?”

苏母虽然知道柳氏说的是说笑话还是笑着道:“亲家母这样说小儿,我可不依。”柳氏亲热地拉一下苏母的手:“您的儿子,不也是我的半子?”柳氏和苏母都笑起来,茭娘也才止住泪,让两个女儿叫外祖母。

柳氏见两外孙女都生的粉团一般,又如此可爱,喜欢的一手拉一个,满口称好。云月听不大懂柳氏的话,对茭娘皱眉抬头:“娘,外祖母说的就是苏州话了?还有方才祖母说的,也是苏州话?”

“这两孩子,倒不会说苏州话了?”柳氏有些惊讶地问茭娘,茭娘微笑:“带去服侍的人倒是说苏州话,可是奶娘是在外面雇的,好容易让奶娘讲官话,这两孩子也一口官话。”说完茭娘就笑着道:“不过这样也好,等到以后,要跟着我们四处去,会说官话也好。”

云月见柳氏的神色突然变了,已经乖巧地对柳氏道:“外祖母,虽然我不会说,但我会听啊,外祖母但说无妨。”柳氏不由放声大笑:“这孩子,到底是像谁,怎么这样伶俐?”茭娘也笑,苏母早大笑出来:“这孩子,小小的,才两岁的时候嘴就甜的不得了,我还想,像谁呢。”

苏母这一半官话,一半苏州话的话云月听懂了,她在旁边点头:“像外祖母。”这下柳氏更是喜欢的要不得,立即把外孙女又抱在怀里亲了亲。一行人这才进了厅里,刘三嫂已经来禀报行李已经安顿好了,还把接来的帖子送上。

茭娘顺手翻了翻帖子,见大半都是不认得的人家,顺手把帖子放下对柳氏道:“原本还想着,要和娘好好说说话,可是这又来应酬了。”柳氏了然地对茭娘道:“你去把人请进来,我啊,到后面和亲家母还有我这两个外孙女说话呢。”

说着柳氏就抱着月兰,牵着云月和苏母说笑着往里面走去。茭娘命人打来热水洗脸,惠儿跟了茭娘这么多年,也不是当初那个小丫头了,服侍茭娘洗脸的时候就道:“那些太太奶奶们跟来的丫鬟,我悄悄问了,都说是来打个招呼的,奶奶您要着实太累,只要见一见就好。”

茭娘洗完脸又换了件衣衫,重新上了脂粉就对惠儿笑着道:“得,现在啊,你也了不得了。”惠儿悄悄地一吐舌,茭娘也就请那人进来。这卸任的官回家乡,士绅们十分重视也是常理,不过茭娘也晓得,不管是人家来应酬苏桐,还是来应酬自己,都是想来探探底的意思。

等到众位太太们一走进,茭娘急忙起身迎接,众人彼此行礼后坐下。茭娘眼一扫,并没看到陈太太,按说这种事情,陈太太是不会落下的,这个时候茭娘也不去问问陈太太,只和众人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众位太太也不过是因为必须来这一趟,面也见了,话也说了,众位太太也晓得茭娘这一路舟车劳顿,各自起身告辞。

茭娘也送众人出去,将到二门时候,才有一位太太笑着道:“陈太太今儿原本也要来的,谁知家中恰巧有事,她就没有来,还和我说,代她向苏奶奶说一声,等过些日子再来拜访。”茭娘也没放在心上,对那位太太笑了笑,众人也就告辞出去。

等出了二门,有人已经问那位太太:“怎么,陈太太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哪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她家中的吴新娘,上个月女儿出疹子没出透死了,这个月吴新娘也不知怎么的,说是陈太太害的,哭着要和陈太太闹。哪家容得下这样的事?由着她闹了几天,说她生了恶疾,送去乡下庄子了。”

问的人恍然大悟,指着苏家的大门:“这位吴新娘,就是苏奶奶的堂姐吧?”说话的人撇一下唇:“这样的女儿,吴家只怕早就不认了,况且这苏爷,我听我家的人说,前途大好,陈家又没吃饱了撑着,怎么会让这个妾好好地在家中,成苏奶奶心中的一根刺?等过上两三年,事情淡了,就在庄上报个病亡,也是常事。”

众人已经悟了,各自上轿而去。茭娘到里面换了衣衫,也就往苏母房里去寻自己的娘,还没进屋就听到里面传来咿咿呀呀小孩子学讲话的声音。茭娘不由露出笑容,掀起帘子走进屋里,云月已经跑过来抱住茭娘的腿:“娘,我会讲苏州话了,娘您听听。”

说着云月就学了几声,茭娘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哪叫会讲?”云月抱着茭娘的腿还是不肯放手,苏母对孙女笑:“别和你娘歪缠了,过来这边,祖母给你吃糖。”柳氏也在那瞧着外孙笑,说笑了一会儿,苏母也晓得茭娘要和柳氏说话,也就借口自己要歇息,要孙女们陪着,催茭娘回房。

茭娘这才和柳氏回到房中,这房内摆设和赣州时候的摆设差不多,连床上挂着的帐子都还是当初茭娘出嫁时候,柳氏亲自做的。柳氏看着那帐子面上现出追忆之色:“这帐子还是当初我做的,你瞧这绣的鸳鸯,颜色还没褪。”

茭娘已经给柳氏倒杯茶,笑嘻嘻地道:“娘的好针线,我怎么舍得不用?”柳氏接过茶点女儿额头一下才笑着道:“不过呢,你们也成亲那么多年了,还用这帐子,也不怕人笑话?”

“谁要笑话就由他去,横竖能进这屋子的人没有几个,难道我还要为了别人的笑话就不用我娘的针线了?”茭娘说着仔细地又看了看柳氏的脸:“娘,这么多年,我不在您身边,这会儿见着您又有了皱纹,又添了白发,娘,我这心里,着实不好受呢。”

“都做了娘的人了,怎么眼窝还这样浅?说着又要哭了?”柳氏取笑女儿一句这才把女儿搂进怀里:“娘啊,只要看见娘的茭娘好好的,娘就高兴了。别说,原先我还担心呢,你没生儿子,谁知道亲家母会怎样想,谁晓得这会儿见到亲家母对两个孙女这样疼爱,也没和我抱怨,我啊,这才放心。”

“娘是不是很失望?”茭娘靠在柳氏怀里抬头看着柳氏认真地问,柳氏有些想掩饰,但还是忍不住道:“哎,接到信的时候,说不失望是难免的,况且还有你大伯母听了消息,也跑过来再我面前笑话我,说你做了正妻又如何,不过还是没生了儿子,到时看着罢,就要看女婿要纳妾,给你挤的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茭娘不由嗤笑一声,柳氏急忙安抚女儿:“我晓得你大伯母是没有见识的话,我也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的,所以我也没回。但要说不担心,也是难免的。”

“娘这会儿是不是很高兴,高兴你女婿,言行一致?”茭娘的话让柳氏露出一丝笑,接着柳氏就对茭娘:“你也别太…”

茭娘伸手捂住耳朵,柳氏把女儿的手给拉下来,接着就叹气:“罢了,我又不是不明白你,你是有主见的人,罢了罢了。”说着柳氏也就把柳素的女儿上个月夭折,柳素见女儿夭折,性情大变,这个月和陈太太闹了好几场,听说,陈太太昨儿就把人给送到乡下庄子去了。

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做妾,最后还是这样。茭娘不由叹了口气,柳氏就伸手摇了摇:“你听听就好,可不能听你大伯母他们嚷着的,要趁你们回来,和陈家打官司呢。”

“娘,我怎么会听这样的话?”茭娘急忙安抚柳氏,柳氏已经微笑:“那是,我自然不会信他们的。”母女俩说了好一会儿话,茭娘又想起吴能,虽然知道吴能这会儿一定是和苏桐在一起,但茭娘也想见见吴能啊。

茭娘让惠儿出去外面问苏桐,能不能把吴能请到里面来。柳氏捏下女儿的手:“你啊,还是最念着你爹。”茭娘伸手搂住柳氏的肩膀:“啊,我娘吃醋了?”柳氏噗嗤一声笑出来。吴能正在和苏桐在外面和众人应酬,听到里面来请,吴能还在迟疑,苏桐已经站起身:“还请各位宽坐,我也该进去里面,给岳母问安才是。”

这话当然没人反对,吴能翁婿也就往里面来,吴能等出来才对苏桐道:“就是那件事,前儿我…”

、第97章 满足

吴能并没说完就皱眉,苏桐晓得除了吴大伯家的事,只怕吴能也没有别的可烦心的,因此苏桐已经问到:“是不是那边的事?说来,这些事我们做晚辈的,总不大好…”说着苏桐也停了,翁婿二人彼此看了眼都笑了。

吴能已经伸手去拍苏桐的背:“你才初回来,我也不来烦你,横竖你记住,不管那边怎么说,你只推一个不知道就好,就算他们要哭,也由的他们哭去。”苏桐急忙给吴能打拱:“多谢岳父体恤小婿。”

吴能扶了一把苏桐,现在吴能看这个女婿,真是越来越满意,有这样一个好女婿,谁还稀罕儿子?吴能想着面上笑容都带上几分得意,翁婿往里面走,守在门口的丫鬟瞧见吴能和苏桐过来,就喊了声:“亲家老爷和爷过来了。”

吴能的眼不由一眯,腰就那么一松,对苏桐笑道:“没想到我这辈子,也能被人叫声老爷。”苏桐见吴能面上的得意神色,不由更感欢喜,放声大笑。茭娘已经迎出来,见他们翁婿两人都在那相对而笑。

茭娘不由摇头:“爹,你怎么也和你女婿学坏了,这会儿就这样得意而笑,传出去,还不晓得被人怎么说呢?”吴能收起面上笑容,瞧了瞧女儿,见女儿身上的衣服半新不旧,发上的首饰比上回自己见的时候要好一些,微微有点发福,面色红润,显见得这日子过的十分舒心。这才对女婿满意点头,对茭娘笑着道:“人遇到得意事,也要得意地笑一笑,不然就像锦衣夜行,没人喝彩,岂不伤心?”

茭娘刚要反驳一下,柳氏就从屋里掀起帘子走出,对吴能嗔怪地道:“你啊,都得意了这么些日子,今儿当着女婿,还没喝酒呢,就这样欢喜,说的全是醉话,等喝了酒,还不晓得你要怎样得意呢。”

吴能伸手拍妻子的肩一下:“我这一生,毕竟还是有点缺憾,这会儿瞧见好女儿女婿,只觉所有缺憾都已消失,岂不要得意大笑?”

柳氏了然地望丈夫一眼,茭娘也和苏桐相视而笑,一行人进了屋,茭娘夫妻又重新给吴能夫妻见礼,又把云月月兰叫出来,见了外祖父母。吴能见了这对玉雪可爱的外孙女,比柳氏还要高兴几分,对两个外孙女问长问短。

云月的官话夹着几句半通不通的苏州话,逗的吴能哈哈大笑。一家人十分欢喜,外面就有人来报说酒席已经准备好了,翁婿两人就出外应酬坐席。里面也送了桌酒席进来,苏母柳氏两人上座,茭娘在下面陪着。

柳氏今儿欢喜,连喝了好几杯酒,又和苏母两个在那彼此夸奖对方的儿女。茭娘听着都觉得这两人口中的人仿佛不是自己和苏桐一样,外面酒席还没散,柳氏就已经醉了。原本就说了不回去,茭娘也就把柳氏送回客房,服侍柳氏洗过手脸,宽过衣衫,茭娘把柳氏扶到床上躺着,给她在那按着额头。

柳氏虽然微醺,但还是想和女儿说话,伸手拉着茭娘的手,絮絮叨叨地:“你大伯母听说你生了第二个也是女儿,欢喜的要不得,跑来我跟前夹枪带棒的。”茭娘不由微笑着安抚柳氏:“娘,方才你已经说过了。”

“我还担心…”这也是方才说过的,茭娘只微笑不说话,柳氏看着女儿的神色突然轻叹一声:“茭娘啊,你爹方才说的话,我也晓得,他都快三十年了,这才放心下来。这会儿你们女儿还小,女婿他…”

“娘,这一来呢,你女婿说过了,我们年纪都不大,也没有说一定生不出来儿子的,这是其一。其二呢,你女婿也说过了,就算生不出儿子,招婿也好,过继也罢,都是成的。娘,你女婿的话,我信他。”

茭娘说话时候,眼中像是有光,这样的光亮让柳氏不好再说后面的话,接着茭娘又笑了:“娘,我也不怕别人说我什么,说我恶也好,妒也吧,横竖这是我和你女婿的私事。娘,别人要说什么,就由他说去。”

说着茭娘伸手往外面虚虚一指:“就今儿来的那些太太们,哪一个又真会在我面前说没有儿子如何如何?也只有大伯母这样没眼色,或者那些自持贤良淑德,其实内里是巴不得别人过得好的人家才会说这样的话。”

柳氏听着女儿的话,唇边现出微笑,茭娘见柳氏慢慢闭上眼睛,给柳氏盖上被子,自己站起身正要走出,回身就见吴能站在屋里。茭娘有些诧异地叫一声爹,吴能已经对茭娘笑着点头:“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女儿啊,这些事,既然都是你们夫妻两个的私事,那别人自然没有什么可说的,女儿。我很高兴,十分高兴。”

茭娘对吴能娇俏微笑,吴能看着女儿的微笑,仿佛看到了女儿还是个被自己抱在怀里,睁着又圆又大的眼睛,对自己不听笑的小小女婴。仿佛女儿渐渐长大,柳氏不再开怀,也有人劝自己纳妾生子,吴能不是没有过动摇的,那时纳妾的银子已经准备好了,可看着女儿在院子里玩耍,吴能的心像被什么刺痛一样。妻妾之间,就算再好毕竟也不是一个人,若是纳妾生了儿子,自己那时只疼爱儿子,不疼女儿,或者等到女儿出阁时候,因为心疼儿子把女儿的嫁妆给的薄薄的,那时女儿面上的笑容是不是再看不到?

于是熄了纳妾的心,甚至于不管那些风言风语,说都是茭娘妨碍的自己没有儿子。吴能也安慰柳氏,就当命中无子,好好地对女儿,等她大了,教养好了,招婿也好,嫁出去也好,怎会少了服侍?

转眼,就快三十年过去了,当听到女儿和妻子说的话的时候,吴能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做错,什么以后的香火,什么没人祭祀?天下人这么多姓吴的,哪会少了这一支呢?

“爹爹,您在想什么?”茭娘见吴能只瞧着自己不说话,不由惊讶问出,吴能这才察觉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流泪下来。吴能急忙用袖子擦了擦眼里的泪才对茭娘道:“爹爹没什么,爹爹就是高兴。茭娘,爹爹很高兴。”

茭娘嗯了一声,吴能像小时候一样拍了拍茭娘的肩:“去睡吧,你远道回来,已经累了,明儿啊,爹爹再和你说别的话。”茭娘应着轻快地走出去,吴能看着女儿的背影,这个被自己如珠似宝相待的小姑娘,长大了,嫁人了,丈夫这样好,两个外孙女也那么可爱,够了够了,人生至此就已够了。

茭娘走出屋子,见丈夫站在门外,微笑看着自己,茭娘也露出微笑,上前握住苏桐的手。

苏桐的手微微有些冰,茭娘啊了一声看向丈夫:“你在这等了多久?”

“方才是我送岳父回来的。”苏桐轻声回答妻子,那就是等了很久了,站这么久,又没有手炉,难怪手会冰冷。茭娘把苏桐的手都包在自己手心里。茭娘手心里的温暖传到苏桐手上,苏桐对茭娘温柔微笑。两人笑意都闪现在眼中,周遭的寒风似乎都少了很多,没有再多说什么,彼此一笑就已经是我懂你。

吴能夫妻在这边住了两天,当听说苏桐等过了年,有意去京中谋干,若这一次再补一任,就把吴能夫妻也一起接进京的时候,柳氏先是诧异,接着就对苏母双手直摆:“亲家母,这使不得!”

“什么使不得?”苏母故意对柳氏瞪一眼这才道:“你想,你是独女,我是独子,你女儿嫁到我家来,这么些年操持家务,生养孩子,十分辛苦。正因为我知道她的辛苦,才让小儿把你们接到身边,免得我媳妇在辛苦之外还惦记着你们。”

“这天下养女儿的,长大了出嫁也是平常事。”柳氏心里早有了四五个肯字,可嘴上还是要推辞,苏母更笑的欢:“这话啊,要是别人说不奇怪,是亲家母说,我才奇怪呢,你平常哪是这样人?我也不是那样不好照顾的婆婆,你也不是那样十分挑剔的岳母,我们住在一起,我也能找你说说笑笑。亲家公呢,虽说乍然离了故土,但是呢衙门里也不少人,亲家公也能和他们在一起。再说了,这天下难道女儿一出了嫁就不管娘家了,谁要说这样话,我倒要去寻她问问,问到底是谁说这样没心肝的话?”

苏母一番话说的苏二嫂噗嗤一声笑出来,接着拍手笑个不停:“嫂子怎么才几年不见,就变的这样伶牙俐齿了?要真是这样,那做婶子的也要请教请教嫂子,是不是跟着去了任上,就能变的这样伶牙俐齿?”

、第98章 前路

柳氏也忍不住笑了,苏二嫂已经拍着柳氏的手:“亲家母,你就答应罢,这是好事。”到了这个时候,柳氏怎么会不答应了,微笑点头。茭娘又让人赶紧出去外面告诉吴能,吴能倒没柳氏一样还推辞了一番,他正好和苏桐在一起,听到茭娘派人来传的话,吴能的眉微一皱道:“既然你岳母答应了,那我也不好推辞,只是…”

“岳父想要说什么?小婿并不是那样狼心狗肺的人,再者说了。”苏桐微顿一顿才道:“岳父若真对小婿不满,自然也就要跟着小婿去了,到时瞧瞧小婿是个什么样的人才是。”吴能已经笑了:“你晓得我不是这样的人。”

吴能也爽快答应,苏桐也就让人把话传到里面,吴能夫妻都答应了,那剩下的事就是要先把铺子关了,遣散伙计,再把这铺子租出去,也能赚个零花钱。迎儿早几年前就嫁了,吴能夫妻也没有另买丫鬟,陈婆子当然要跟着他们夫妻去,茭娘又拨了个小丫鬟服侍他们俩老。

于是一边忙着过年,茭娘还要忙着和苏州城里的士绅们应酬,苏桐也要趁着这拜年送年礼的机会,给京中的同年和熟识的人写信,询问可有自己合适的缺,这样的缺自然不会少,写信多问一句,不过是入京时候,好力气往哪个方面使。

吴能夫妻也要把店铺里面的货都处理了,伙计也要遣散了,都在忙碌不已的时候。刘三嫂来报,茭娘的堂哥堂嫂来了。茭娘听到来报,倒稍微愣了下,这回回来,不用刻意告诉,茭娘就知道堂哥堂嫂必定是知道的,不过十来天才上门,想来定是有事。

柳氏倒先忧心:“其实呢,你堂哥堂嫂还有你堂侄儿,都还算不错,可是你大伯和大伯母,茭娘,你是晓得的,那可真是有一个缝隙就要盯上来的人。”茭娘当然晓得自己的娘担心什么,对柳氏微笑安抚,命刘三嫂把自己堂哥堂嫂请进来。

数年不见,茭娘的堂嫂倒显得精明许多,不复当年那个被吴大伯母骂的要悬梁自尽的小媳妇样子。茭娘的堂哥还是忠厚模样,两人的儿子也跟了来,彼此见礼坐下,堂嫂又叫侄儿给姑姑行礼。

这侄儿今年也有七岁了,生的也还聪明,礼数也周到,茭娘让他起来后问了几句,听说已经开了蒙,正在街上的私塾附学,忙命惠儿进到里面,取了一副文房四宝,当做礼物送了。

堂嫂命侄儿接了,又和茭娘说了几句闲话,茭娘见堂嫂面色有些迟疑,知道她定是有事相求。想来堂嫂既然这等模样,想必也不会是因为柳素的事儿。因此茭娘主动开口:“嫂嫂想是有什么事儿,告诉做妹妹的,只要情理之中,做妹妹的也就能帮忙说一句。”

堂嫂的脸红了又红才道:“其实呢,这事该去求二叔的,不过我想着,二叔也是要随你们去任上的,直接求你倒好。”

这话透着奇怪,难道堂嫂真要为柳素求情,别说柳素是个妾,现在又说因病送到庄子上,还好好地活着呢,就算柳素真要被陈老爷磨死了,茭娘实在不能帮这个忙,妾和妻,相差的实在太大了。

因此茭娘眉微一皱就道:“若是说那位的事,恕…”

堂嫂急忙摆手:“并不是那个小姑。小姑,我和你说实话罢。你们家的铺子,你堂哥想租,说租钱一钱都不少,还说二叔要是不肯答应,他先把头三年的租钱付了,毕竟这铺子是多年的老铺子,又有那么几个伙计,还不用他到处去寻新铺子,再寻伙计。”

说着堂嫂就从包袱里面掏,掏出一封十两银子来:“小姑,我晓得你看不上这么几两银子,这是定金,等画了押,就把头三年的租钱给付了。”说着堂嫂就去推堂哥:“你在家里时候,说什么来着,这会儿见了妹妹,倒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堂哥也脸红红地开口:“茭娘,其实呢,我晓得不该开口,毕竟当初我爹娘做的那些事,连我这个儿子都说不出什么好话,这会儿呢,你要愿意,就托你去和二叔说一声,若不愿意,也就算了。”

茭娘低头思索一番就笑了:“这是爹娘的铺子,爹娘要租给谁,我做女儿的还真是不能开口,不过哥哥嫂嫂都这样说了,若我还不肯多说一个字,那我成什么人了。”茭娘说着就吩咐惠儿进到里面把吴能请出来。

听着茭娘对丫鬟吩咐,请亲家老爷出来时候,堂哥突然想起自己的爹当年曾经对自己说的,等柳素生下儿子,儿子长大了,做了官,那时柳素就是老封君,那时候自然就有荣华富贵,就再也不怕人嘲笑了。

那时并不是说心里没有指望的,后来渐渐才明白,这些话,不过是空中楼阁,要过好日子,还是要踏踏实实地赚钱。堂哥把心中突然升起的那点情绪抹掉,对茭娘露出笑容,现在只要茭娘不对自己冷脸相向,日子终究是会慢慢好起来的,毕竟现在,没人再说自己是陈家妾的哥哥,会提起的,是苏家奶奶的堂兄。

吴能已经走出,堂哥堂嫂忙对吴能行礼,堂哥又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吴能没想到自己侄儿倒有这个主意,仔细看着堂哥却不说话。堂哥怎不明白吴能的意思,忙又给吴能打拱:“二叔,这事,侄儿也晓得您必是为难的,只是那毕竟是侄儿的父母,就算再如何,侄儿也是想父母晚年能过的好一些。”

吴能扶起堂哥,对堂哥叹气:“不是这句话,也不是这回事。只是想起一点往事。你愿意,那我也就把铺子租给你,等过了年,你也就择个吉日,好好开张。”堂哥喜欢地对着吴能连连拱手。堂嫂也在一边谢茭娘。

等到他们一家子要走时候,茭娘送他们出去,将到二门处,堂哥这才转身,对茭娘似乎十分艰苦地吐出一句:“茭娘,我知道这话不该我说,若你,见到陈太太,就说,若有必要,还请能请个医去瞧瞧我妹妹。就算…也发送的好些。”

说完堂哥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茭娘想起柳素,最后一回见她,是在自己家门口吧,那时茭娘在楼上,还是能瞧见大门口的柳素的,那时她穿金戴银,带着小丫鬟,那是她一生中不多的,荣耀的时候吧。

纵然能猜出来当初在后面捣鬼的定是柳素无疑,可是现在知道了她的下场,而所能求的不过是她死的时候能稍微好受一些,而不是真正的冻饿而死,茭娘对她曾有过的怨恨也烟消云散,选了不同的路,于是有了不同的结局,也是平常事。

茭娘回头看去,夕阳正在落山,那阳光金灿灿地散在空中,踏踏实实地,不怕任何流言地走下去,这就够了。茭娘露出笑容,这样,就什么都不怕。

堂哥第二天就请了人来立券,从头到尾,都没见到吴大伯夫妻,吴能按下立券手印的时候忍不住在心中感慨,如果不是当初吴大伯行的事太过分,吴能当年不是没有动过要把家产给侄儿的念头的,毕竟茭娘在世人眼中,只是个女儿。吴能担心自己身后,茭娘母女争不过吴大伯。可是现在,茭娘已经成为官太太,吴能当然也可以很放心地把这点产业留给女儿而不需要给别人。

过年总是有很多应酬,这一回也不例外,茭娘在应酬时候也碰见过陈太太,陈太太还是和原来一样端庄,茭娘在私下,很隐晦去转达了堂哥的话。陈太太的眉只是微微一挑就对茭娘道:“当初我小姑在新渝时候,曾经对苏奶奶有些得罪,正待要描补,这样的小事,苏奶奶放心,就算我替小姑道歉了。”

茭娘听了这话,晓得柳素只要老实,以后的日子会过的稍微好一点,甚至也许会被保住一命,嫁给个农人。不过这些话,陈太太没有明说,茭娘也不会再问,只对陈太太行礼道谢,表示知道了。

等陈太太离去,茭娘才轻叹一声,原来自己,已经不怕这些应酬了。

过完年,苏桐也就上京谋缺,很快京中就传来消息,苏桐在户部谋了一个主事的缺,要茭娘带上全家人上京。茭娘接了信,也安排下去,举家上京。这一回,茭娘在船上回头看向家乡,就不知什么时候才回回来,那时,又是怎样情形。不过茭娘知道,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懵懂地,有点害怕地踏上赴任路的少女了。

云月和月兰也十分乖巧地偎依在茭娘身边,茭娘往船舱看去,柳氏正在和苏母说笑,船驶离码头,茭娘的对前路,从没有过如此笃定。

、第99章 一品

时光像运河的水一样流淌,苏桐在数次迁转后,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已经坐了数年,这离他中进士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十多年了,当年的翩翩少年郎,已经成白发苍苍的老翁。

那个曾有些稚气的少年官员,现在已经是位高权重的大臣。这么多年苏母被奉养在任上,已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老封君了。

有些事变了,有些事并没有变。茭娘在此后十数年的岁月中,也生养过别的儿女,不过除了三个女儿,别的竟都没有长大。

每个孩子夭折,茭娘都会哭一场,苏桐见妻子这样伤心,更是对妻子体贴入微,尽管同僚也好,乃至交好的人也罢,也曾叹息过苏桐膝下没有儿子。

不过苏桐并不肯听,在家中也不许人提。这样的体贴让茭娘和苏桐之间,恩爱更笃。

吴能夫妻在跟随苏桐任了几任官之后,觉得思念家乡,还是回了家乡。他们住在太湖边的庄子上,一推开门就是太湖的烟波。茭娘每逢年节都遣人问候,吴能也给女儿写信,说堂哥常来看望,春来赏花,夏日乘凉,秋日是最好的季节,螃蟹肥了,桂花香了,湖中的菱角也熟了。采了桂花做酒,蒸两只蟹,煮一锅菱角,这日子,真是神仙样的快活。

冬日虽然有些冷,但已经早早地翻晒了被子,在屋里生起大大的火盆,若是有落雪时候,听着雪落在树上瓦上的声音,温一壶酒,烤几个芋头,实在是快活。

茭娘和苏桐回乡时候也曾去探望过他们,那时苏桐还笑说,等到将来致仕,也要在太湖边置这么一个小庄子,好让日子像这样快活。

不过随着苏桐官位越来越高,这归于林下的话,不过说说罢了。

茭娘也知道那辞官的话,不过说说罢了,日子就这样缓缓流淌,这一天茭娘起床梳洗看着镜中的自己,眼角的皱纹已经不少了,正在给茭娘梳头的丫鬟见茭娘不说话,有些惊讶地问:“太太,您这是怎么了?”茭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是在想,这两天操办老太太的寿宴,我突然想到,我今年也五十多了,老了。”

“太太您哪里能称老,您瞧瞧,您就眼角笑起来有些皱纹罢了。”丫鬟都是巧嘴的,这些话只能听一半,茭娘微微一笑也没十分放在心上。管家娘子走进来,她就是当初段太太要送给苏桐的那个妾,后来做了刘三嫂的儿媳,周围人都叫她小刘妈妈,她这些年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见茭娘在镜前感慨就急忙笑着上前:“给太太问安,大姑奶奶二姑奶奶的信都到了,还有三小姐…”

小刘妈妈还没说完话,门外就笑着跑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还对小刘妈妈道:“小刘妈妈,这些话,我对娘说,您不用说了。”说着少女就去去搂茭娘的脖子:“娘,我昨儿做了个好梦,想着要告诉您呢。”生这个女儿的时候,茭娘都快四十了,云月都是要出嫁的年纪,对这个老生女,茭娘是十分疼爱,云月这个做大姐的更是把这妹妹看的跟眼珠子似的。

那时苏桐也不再是小官,家里也很宽裕,真是上上下下把都把这三小姐给宠着,这个三女儿的脾气,比两个姐姐都要来的娇憨,茭娘拍拍女儿的手:“你啊,都快要把我勒的穿不过来气了,告诉娘,你都做了什么好梦?”三女儿的眼珠一转,拉着茭娘的手:“娘,我梦见您小时候了,还有苏州。”

茭娘不由笑了:“又瞎说,你哪知道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三女儿一个劲地摇手:“真的真的,娘,我就晓得,那个是您小时候。”小刘妈妈瞧着这一幕不由感慨,人的命真是难说,自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按说十分宜男呢,有时小刘妈妈也会猜想,苏桐在儿子夭折之后,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纳了自己,这样他就会有儿子,可苏桐从没说过一个后悔的字。等到茭娘以近四十的高龄生下三女儿后,小刘妈妈就知道,自己对苏桐的所有猜测都是空的,这个男人,真的是一个眼中只有妻子,遵守誓约的男人。

难怪同朝为官的人,虽然会笑言这位苏夫人是不是太悍妒了,才会让苏桐不纳妾,可是也有人会赞扬,这样的夫妻恩爱,白头到老,才是有意思的事。人的命,真是不能比。小刘妈妈在那艳羡时候,茭娘已经和三女儿说完话,小刘妈妈也赶紧笑着上前:“只怕是昨儿收到亲家老太爷和老太太的信,三小姐想外祖父母了,这才会梦见太太您小时候。”

“你啊,也来凑趣。”茭娘含笑着了小刘妈妈一声,也就拍拍女儿的手:“走,我们去给你祖母问安,今儿可是你祖母的寿辰,你啊,不许淘气。”三女儿的眼在那转了转就笑了:“娘,我什么时候淘气了?”

众人都噗嗤一声笑了,茭娘拉着女儿的手站起身,往苏母房里行去。苏母早已起来,在那打扮呢,茭娘才一进屋,三女儿就跑到祖母身边,说长道短的,还要给祖母挑选首饰。众人也在凑趣。

就在热闹时候,有个管家娘子走到茭娘身边:“太太,您快出去,说有旨意呢。”

旨意?茭娘虽然感到惊讶,但见管家娘子没有慌乱,茭娘也就交代她们几句,匆匆走出苏母上房,来到外面,苏桐正在和一个内监模样的人说话,见茭娘出来就对茭娘道:“你把我的朝服寻出来。”

要寻朝服出来?茭娘更感惊讶,那位内监已经对茭娘恭敬地道:“好叫夫人得知,是陛下传召苏尚书。”

天子传召,难怪要备朝服,茭娘忙走进去,拿着朝服出来服侍苏桐穿上,那时内监已经被请到一边的厅上喝茶。茭娘在给丈夫穿朝服的时候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又是传召,又是…你不是因着今儿是婆婆的寿辰,早好几日就请好了假?”

苏桐穿好朝服,对着镜子照照才笑着道:“我觉着,必定是好事。”

茭娘啐他一口:“呸,你都升到二品,二品实职,也没有多少,难道你还真想入阁拜相不成?我可听说了,不是有什么非进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矩?”苏桐笑了一声,茭娘望着他:“难道我说的不对?”

苏桐望着已经整理好的自己用手把官帽再戴一戴稳:“说的既对,也不对,这偶尔也有几个例外。”

茭娘还要再说,苏桐已经往外走:“当年你说过,你是一品夫人的命格呢,我觉着,只怕这一会,就成了。”都这么老了还油嘴滑舌,连几十年前的话都记得这么清楚,茭娘还想再说丈夫几句,又觉得脸红,哪有这么老的夫妻还这样?

茭娘脸红过后,瞧着时候差不多,小刘妈妈已经来报外面的客人来的差不多了,茭娘也就陪着苏母前往外面厅上,因为苏桐临时被传召进宫,这些来贺喜的,也不晓得到底是凶是吉。也有人很肯定的说:“我瞧着,必定是吉,苏尚书一向和李首辅交好,这回刘阁老告老,李首辅举荐苏尚书入阁,也是常事。”

这些议论茭娘也听到了,如果这事成真了,那还真是例外,茭娘还在心中想着,外面就来报李首辅夫人来了。当年的知府太太,今天的首辅夫人年岁虽然大了,但雍容华贵的样子依旧,还带了自己孙女,她的孙女和茭娘的三女儿交往的好。一给苏母拜过寿,三小姐就招呼少女们另外去了一个席面上。

李夫人的到来,更让人的猜测落了准,这一回,只怕苏桐真要入阁,五十多岁入阁,不算老也不算小,三十多年仕途沉浮,到现在登顶,还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特别是李夫人颇有深意地对苏母和茭娘说恭喜。今儿来赴席的哪个不是人精,自然也跟着说恭喜。

众人入席之后,酒还没有过三巡,台上戏还没有开演,就有旨意到了,内阁的缺,着户部尚书苏桐补。茭娘带着众人接了圣旨,山呼万岁过后,茭娘还有些没醒过来,就这样,自己的丈夫成了一品命官,自己也成了一品夫人。当年裘媒婆说的,并不是顺口的玩笑话?而是真的?

十分欢喜的苏母见一向十分利落的儿媳站在那似乎不知所措,急忙推下茭娘:“别愣着了,再请众位入席,等他回来,再开祠堂焚香,告诉祖宗,这才是光宗耀祖的事。”茭娘高声应是,又请众人入席,这席上更是喜庆洋洋。

茭娘和李夫人对视一眼,彼此微笑,李夫人对茭娘赞许微笑,茭娘心中的震惊惶恐全都消去,一品夫人,并没有天生注定的,有的,只有这踏踏实实,一步步地接近,从而成为一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