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如子夜,黑得令人心悸,再没有一丝温雅和淡定,而是怒意肆虐。大红吉服上,那金线绣就的纹饰,一如他眸中的烈焰,火焰一般烧灼着她的眼睛。

置身在喜气洋洋的喜堂内,花著雨的眼前,浮现的是当日梁州刑台下,那斑斑血迹。她不自禁地握紧剑鞘,任由剑鞘,将她的手心硌痛。

“姬凤离,希望你让四儿跟我离开!”花著雨压下胸臆间的波涛汹涌,冷然说道。

“为什么?”姬凤离低低开口,向前跨了一步。

花著雨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冷然说道:“你知道的!”

姬凤离再向前跨了一步,凤眸眯了眯,眸中风云际会。花著雨再退了一步,身子抵住了后面的几案,再无可退,她索性坐在几案上,勾唇冷笑道:“姬凤离,我早说过,我喜欢她。。。”

姬凤离忽然仰首而笑,打断了花著雨的话

为什么?之所以娶妻,他只不过是想要从这一场禁忌荒唐中脱身,可为何这样也不允许。他盯着花著雨绝美的侧脸,眸中怒意渐消,只余下一片无边无垠的痛色。深黑沉的墨瞳中,闪耀着一丝灼亮的光,好似针,刺痛着花著雨的眼。

他忽然俯身,身子一左一右撑在几案上,将花著雨圈在他胸前的方寸之地,低眸向下看着她。幽花著雨一偏头,姬凤离似水凉滑的锦袖擦过她的脸颊,心中顿时一惊,冷声道:“姬凤离,你说的要决斗的,莫非是怕了不成。。。”

余下的话,瞬间淹没在他弧线优美的唇中,这一切发生的疾如电闪,他忽然被他吻住了。如同被惊雷劈过,花著雨呆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姬凤离会吻她,而她此时是一个男子。

那唇上柔软,温热的触感,好似电流一般传遍全身,瞬间的怔愣后,花著雨意识到他的唇似乎不满于这一瞬的碰触,想要辗转深入。她好似蓦然被蛰了一般,连想也不想,张口便狠狠咬下去

,一股血腥气息顿时便充斥萦绕在彼此的唇齿之间。姬凤离似乎还不打算放过她,花著雨用尽全力猛然拍在他的胸膛上。同时借着这力道的反冲,身子向后迅速仰了过去。

“哗啦”一声巨响,几案摔倒在地的声音,花著雨的身子也随桌几案,仰倒在地面上。

姬凤离抚着被推的胸口,踉跄了两步,便稳住了身形,他眯了眯眼,伸足跨过几案,便要去扶花著雨。花著雨猛然一翻滚,伸掌在地面上轻轻一按,整个人借力弹起,飘然在地面上立定,她

侧首,刀子一般的目光扫向姬凤离,冷声道:“滚开!别让我恶心!”

姬凤离的脚步猛然顿住,如若说先前喜堂内只是寂静,那么现在就是死寂。这死寂的气氛犹如弓弦绷到了极致,似乎瞬间就会断裂。

姬凤离冷冷看着花著雨,四目交撞气流激荡。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巨石,似乎转瞬便会浊浪翻涌。

他的目光,耳畔,不知为何,竟然响起多年前的那句告戒:“情之一物,最是害人。唯有薄情寡性,大事方成!切记切记!”

切记切记!

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好似有回音,不断的回荡。切记!可是他却忘了。以至于如今,他不再是他,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绝美的瞳眸微微眯起,眸底的波涛汹涌渐渐化为一潭深水,幽深的再令人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绪。唇角轻勾,一抹讥诮的笑意在唇角漾开。

他向湖退了几步,扶着身后的桌子卓然凝立。

“好!你不是要抢亲吗,今日你若胜我,准你将容四带走,不然,你便离开军中,再不要出现在本相的视线内!”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语气间却是杀伐决断,没有一丝犹豫。

“一言为定!”花著雨冷冷说了一声,快步从室内走了出去。

虽然,花著雨并没有一丝把握能够胜过姬凤离,但是,胸臆间涌动的热血叫嚣着,要她试一试。

院子里,同样是一片寂静。不远处别人家的屋顶上,隐约看到一些晃动的人影。那些参加喜宴的人,不敢在院子里呆着,索性躲到远处悄悄看着这边的动静。

满院的枯树上,挂满了红灯笼,旖旎的红光映得院子里一片光怪陆离,美好的好似梦幻。

花著雨挽起一道剑光,有雪花飘落在两寸宽的雪亮剑身上,随即便融化成水珠,沿着剑身顺流而下。

清冷的夜风灌满了她烟色长衫,猎猎飞扬着。一片又一片越来越多的雪花飘落下来,剑光便在雪花飞扬时,乍现。

雪花飞扬,剑气冲天,一招“落花无情”绵密的剑网铺天盖地朝着姬凤离网了过去。

姬凤离站在那里,明明是处处光影摇曳,但是,似乎所有的光亮漫天的月华都聚拢到了他眼睛里,他忽然随意一笑,却似敛尽了世间所有的芳华。手中素扇“啪”地一下打开,一瞬间,扇影

无处不在,将花著雨虚虚实实的剑招全部阻住了。

杀意,在两人之间慢慢弥漫开来。

花著雨的剑招,快,恨。准。一招招直直向姬凤离刺了过来。

姬凤离的目光,在她一招招袭来的凛冽剑光中,寒得骇人。

一招,两招,三招。。。。

一直斗了几十招,姬凤离一扇扫来,花著雨闪身避过,一剑刺了过去,剑身却忽然一滞,一招未尽却已经成了残招。利剑徒留在半空中,姬凤离已经闪身避过,侧身绕到她前面,手中素扇直

直指着她的前胸。

素扇前端,每一根乌金扇骨之上,都伸出来一根尖尖的匕首,一排匕首,让整个扇面大了一圈,若非这匕首,这一扇是触不到她的,若非这匕首,她的剑会实现刺上他的胸膛。而今,所有的

一切,那一根根匕首却恰好抵到了她胸前,稍一用力,就可能刺破她的衣衫,刺入她的胸膛。

她抬眸,发现剑光之后,姬凤离那双如同闪烁着月华星光的眼睛中流淌着温雅却淡漠的笑意。姬凤离,似乎又回复到初识之时,任她如何,也看不透他的情绪。花著雨脊背一凉,寒意丛生。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姬凤离的扇面还有如此玄机,就算是面对萧胤那么强大的敌人,他也没有露出这一招。

或许是在姬凤离的身边待得久了,或许是看惯了他温雅如风的样子,她竟然忘记了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十五岁科举及第,十八岁位居左相,疆场上杀伐决断,朝堂上运筹帷幄,这样的人,他的武功,又怎么可能让她那么轻易看透?!

自从看了他和萧胤的比试,她原本以为,她可以和他过上数百招,却没想到还是在百招内就败了,看来,他比她想象的还要难对付。今夜,他显然不想和她过多游斗,是以才不耐烦地用了扇

上的玄机吧!

“你—输-了。”一字一顿,从他口中,慢慢吐出,寒意凛人。

花著雨轻轻一笑,潋滟的笑终于化作一声叹息!她终究还是输了!

“好,我认输!”败在他手下,她认输。但是,必有一日,她会胜过他!今夜,从方才锦色的反应看,她遍知悉,自己恐怕是很难带走锦色了。既然如此,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她若是强迫她

恐怕不太好。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她便自己走吧!

姬凤离勾唇淡笑,琉璃灯下风华惑人,他缓缓收回手中素扇,“刷”地一声,扇上匕首全部归位,那柄绘着优昙的素白扇面一如此刻他的人,优雅无害。

“你可以离开了,以后,再不要出现在本相视野内,否则。。。”姬凤离一点点合住折扇,余下的话被风吹散在风里。

“否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对吗?”花著雨将姬凤离的话接了过来,淡淡说道,“我等着那一天!”

她将宝剑收回,“口堂啷”一声插入到剑鞘之中,回首朝灯火璀璨的屋内望了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北疆的雪,在夜色中铺天盖地洒下,地面,原本就积了雪,此刻,却越加厚了起来。街道上清冷无人,花俎雨策马奔过一条条街道,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客栈内。

她回眸朝着来时的路上望了望,缓步走进了客栈。她和平老大在二楼碰面,细细合计了一番,决议连夜赶回禹都。虽然,姬凤离确实放过了她,但是,她可不敢保证,他会不会改变主意,届

时派人来追杀她!

她隐隐感觉到,姬凤离说不定早就怀疑她是赢疏邪了。之前不杀她,或许是因为惜才,或许是为了让她统领军队和北朝大战,而此时,战事已歇,再不走,恐怕就危险了。

只是,锦色!想起锦色,她心中又是一痛!

锦色对姬凤离的感情,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夜色之中,清冷无人的官道上,两匹骏马踏雪疾驰而去,惊起路旁树上的飞鸟,振翅高飞。

姬凤离伫立在灯影潋滟的院内,乱雪扑满了一袭红衣,为耀眼的红色增添了一抹凄楚的白。夜风一吹,衣衫漫卷。

唐玉,铜手和南宫绝早已经将其他的将领打发走了,在暗中看了好久,见姬凤离依然没有动身回屋的打算。三人心中极是焦急,最后铜手终于大着胆子走到姬凤离身侧,“相爷,就这样放宝

统领走?相爷,您不怕。。。。不怕。。。他将北疆的胜的消息传出去吗?难道相爷就如此信任他?”

姬凤离淡淡瞥了一眼铜手,负手进了屋。一伸臂,将身上覆雪红袍褪落而下。

唐玉斟了一杯茶递了过来,姬凤离接过茶水,缓缓说道:“传出去也好。”

铜手皱了皱眉,“相爷千方百计压着所有军报,难道不是怕禹都有人知道?相爷不是一直怕禹都生变吗?”铜手有些不解地问道,当初,姬凤离就是为了怕大胜的捷报传回帝都,所以,才牙

下了所有军报。

姬凤离坐在椅子上,勾唇笑了笑,凤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锋锐。

是不是当你远离了某个人,自此便可以不再听到他的消息?

花著雨原本以为是这样的,可是回禹都的一路上,她却几乎崩溃。沿途听到最多的,都是关于百姓对于姬凤离的交口称赞。虽然,有些地方甚至不知道战事已经胜了,但是姬凤离亲自到战场

监军,已经在百姓心目中地位极高。

花著雨在酒肆中,要了一碗饭,和平老大两人一边用着,耳畔听着百姓对姬凤离的议论声,她忽然凝了凝眉。

在她心中,一直将姬凤离看做扶植少帝,企图谋权的臣子。此次,北征,姬凤离就是为了将兵权揽到手中,再意图逼宫。可如今,听到百姓如此议论,她忽然感觉不妙。

姬凤离如今在百姓中口碑如此好,他是绝不会谋权篡位的,自毁名誉的。

“阿平,你已经将北疆大胜的消息传给安了吗?”花著雨忽然问道。

平老大点了点头。

花著雨豁然起身道:“我们尽快赶路,务必早日赶回朝中!”

日夜兼程,一直到了一月后,风尘仆仆的花著雨和平老大终于赶回了禹都。这一路上,已经有源源不断的密报从安小二手中传了过来,整个朝野的情况,她已经知悉的很清楚。

花著雨到了禹都,马不停蹄,换了一身宦衣,便在安小二的引领下,进了宫。安小二现在已经晋升为皇宫侍卫总统领,若非他的引领,她恐怕是连皇宫都进不去。

巍峨宫阙沉默伫立眼前,殿宇深深,屋檐重重,依然是不变的巍峨雄壮。然而,这其中却已经皇权更替,物是人非。

他们沿着抄手游廊,转过太液池,渐渐行到勤政殿前,花著雨低头方要抬阶而上。眼角余光瞥见高台之上站立着一个人影。

她抬眸望去,只见白玉长阶尽头,一个男子身着黑色绣着锦色纹饰的华衣,他正凭栏迎风而立。

花著雨沿着台阶一步一步朝上,一点一点地看清了这个男人的面貌。

依然是飞扬的眉,看上去却不再娇纵,依然是黑白分明的漂亮瞳眸,眸底却少了许多戾气,多了一丝沉稳持重。依然是漂亮的脸庞,看上去却再不是以前仙童一般的少年,而是,已经蜕变成

一个真正的男子。

废太子皇甫无双!

他不再是之前的皇甫无双,不再是通身的飞扬跋扈和娇纵。

牢狱生涯,似乎是一注催化剂,将这个年少轻狂,飞扬跋扈的少年迅速催变成一个沉稳高贵的男子。

他的肆意飞扬的少年时代,已经结束了。

皇甫无双看到了安小二,看到了安小二身后的花著雨,唇角一勾,朝着花著雨扬起一抹华贵凛然的笑意。

当花著雨终于站在皇甫无双面前时,她知晓方才所见并非自己的错觉,不过短短数月,皇甫无双确实是长高了不少,再也不是以前试图和她比个头的少年了。

花著雨慌忙走到他面前,见了礼。

皇甫无双站在比她高两个台阶的地面上,从上而下,俯视着花著雨,良久,缓缓说道:“小宝儿!你瘦多了。”

花著雨顿时心中一暖。她方才也一直在想,再次见到皇甫无双,他会和她说什么?会不会怪她留到姬凤离的身边,会不会又命人给她五十大板,所有的都想到了,却完全没料到,他会说:你

瘦了!

被北疆的风雪肆虐下,她确实是瘦了,也黑了,脸上肌肤也粗糙了。当这样的她置身于皇宫深处的太监之中时,恐怕更不会有人怀疑,她是一个女子了。“殿下,您也瘦了!”花著雨轻声说

道,皇甫无双确实也同样瘦了,牢狱的生活并不是那么好过的,纵然他是废太子,是皇亲贵族。

“小宝儿,这一次你立功不小,本殿下登基后,即刻册封你为从二品的总管太监。”皇甫无双的声音,从头顶上沉沉传来。

第113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不过数月,这座皇宫已经连番易主,从炎帝到皇甫无伤,再到现今的皇甫无双。皇权更替,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当初,皇甫无双敢废掉太子之位,关到了内惩院。右相聂远桥和聂皇后也曾试图相救但都未曾成劫,后来只得任由皇甫无双在内惩院关着。而如今,他不禁安然从内惩院中出来,还联合右相

控制了皇甫无伤,把持了南朝朝政。

花著雨从安小二那里得到这个消息时,尚有些不可置信。或许,是她之前将皇甫无双想得太过顽劣无能了。

沿着白玉石铺就的石阶,花著雨尾随在皇甫无双身后,缓步到了勤政殿内。勤政殿肃穆瑞庄摆设华丽而沉稳。镶金雕龙的龙案上,三鼎青白釉熏炉里演香袅袅。

皇甫无双负手径自走到金器龙案后坐下,年轻而俊美的脸庞在淡淡烟雾后有些檬雕.或许是烟雾的缘故.那双黑眸不再像以前那样,或充满戾气,或清纯无邪,而是有些深不可测的味道了。

“小宝儿,当日知悉你离开内惩院去了左相府,本殿下难过了好久。但我相信你是绝不会背离我的,果然是这样。这次,若非你提前传回了北疆大胜的消息,本殿下是万万不敢动手的!” 皇

甫无双微笑着说道。

这一次,北朝入侵.炎帝缠绵病榻,左相亲到北疆迎战。对于皇甫无双,本就是绝好的机会。但若是前方战事不明,他是绝不敢轻举妄动的。一得到北疆大胜的消息,他便知晓,若是再不行

动,待兵权在握的姬凤离率兵回京,恐怕炎帝就再也护不住他了。

“ 殿下可是打算近日登基吗?” 花著雨淡淡一笑,问道。

“本殿下己命司天监看好了日子,本月二十六是一个好日子,怎么,小宝儿可才何异议?你刚回禹都,便急急赶来见本殿下,可是才什出事?

皇甫无双抬眸打量着花著雨,低声问道。

花暮雨凝了凝眉心中不断盘算。姬凤离出兵迎战北朝,趁势将南朝兵权握在手中,原本,他以为他是要趁势起兵。但如今看来,他恐怕不会那么做。因为南朝刚刚驱除北朝入侵,大战初定,

民心思安,绝不是起事的时机。更何况,姬凤离如本声名日盛,他若是起事,岂非祸国之贼。

但若是皇甫无双此刻登基,姬凤离却可以直接挥兵回朝,以皇甫无双谋害康帝祸乱朝政为由,趁机起事。所以,眼下并非皇甫无双登基的好时机。

“殿下此番逼宫,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实力,若是姬凤离挥兵回朝,不知殿下可才胜算?” 花暮雨淡淡问道。

皇甫无双负手起身,在殿内缓缓踱步。他的舅父聂远桥之子聂宁掌管着京城五万万禁军,但另外五万禁军由温太傅的学生赵元掌管,此番若非经过一番周密计划,他舅父和他也不会这么容易

扳倒皇甫无伤。现在虽然禁军兵力已经掌握在聂宁手中,但是.要想胜过班师回朝的大军,却可以说并无胜算。

皇甫无双摇头道:“恐怕绝无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