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要去吗?

长公主上了马车,却抵着车厢流下泪来。

谢谦一直没放开她的手,低声劝说:“阿蛮,别哭…”他的声音充满苦涩,“你很快就如愿以偿了。”

长公主闭上了眼睛。

谢谦收紧手掌,与长公主十指紧扣,眼底闪过一丝冷笑。

他确实是个卑鄙小人,可当初的一切真的只怪他卑鄙吗?

一个巴掌永远是拍不响的。

在国舅府邸外的人群之中有张轮椅分外扎眼,竟是半个月前才从北边出发的谭无求。

他看起来好多了,连手掌上都长出了一点点肉,不再像刚醒来那样瘦得吓人。

当初谭无求三人才刚踏进城里没多久,驿站那边立刻派来几个老兵,按他们的说法是恭王知道谭先生要入京求医,命他们一路护送谭先生去京城,免得谭先生被流寇所伤。

有这么几个经验老道的老兵尽心尽力地在前方开路,他们花的时间竟比自己进京要少一大半!

谭无求刚一入京就听说齐王世子赵旻的婚事,特意让小虾推自己过来看一看,没想到正好那么巧看见了长公主和她的驸马握着手一路走来。

谭无求静静地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小虾不明所以:“先生?先生?您怎么啦?”

谭无求猛地回神,苦笑说:“没什么…”

这挺好的。

他可以彻底忘记“临均”这个名字,安心当谭无求了。

第47章

谢则安和赵崇昭玩得尽兴,第二天却被赵英逮住了。

谢则安面圣次数渐增,对赵英的畏惧感越来越小,胆儿肥了不少。他乖顺地站在赵崇昭旁边,一声都不吭,诚恳至极地等待赵英说话。

赵英看向赵崇昭:“我问你,上个月你姑姑府上的闹剧是不是你弄出来的?”

赵崇昭和谢则安往来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会了几分装傻功夫,他脸上的表情变得特别纯良:“什么闹剧啊?居然有人敢在姑姑府上闹事,真是太过分了!”

赵英气得笑了,转头问谢则安:“谢三郎,你怎么说?”

谢则安眨巴着眼:“什么怎么说?”

赵英说:“那鞭炮里头裹着炸药,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弄到?”

谢则安说:“现成的炸药是很难弄到,可自己做炸药不难啊,”他拍着胸脯保证,“陛下你给我点原料,我可以马上给你混一份出来!”

赵崇昭好奇地问:“真的吗?”

谢则安说:“当然是真的。”

赵崇昭说:“那我们下次…”

赵英一拍桌子。

赵崇昭和谢则安齐齐噤声。

赵英说:“你们今天拿出来的那个遍地桃花也是你们一手做出来的?你们倒是做给我瞧瞧。”

谢则安打定主意不松口:“今天是今天,上个月是上个月。”

赵英看着谢则安说:“既然不是你们做的,那就是你爹挟私怨报复驸马了,你可知道这种是传开了会有什么后果?”

谢则安又眨了眨眼,笑弯起唇,一派天真地反问:“我爹和驸马有什么私怨?”

赵崇昭一直盯着谢则安瞧呢,见他一笑,眼睛又被晃花了。他非常赞同:“对啊,谢尚书和驸马有什么私怨?”

赵英总算相信赵旻被他们逼得当众退让的流言了。

他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气恼,反正感觉很复杂:这还是他这个儿子第一次在和赵旻交锋的过程中占了上风——虽然整个过程看起来荒诞又可笑。

赵英说:“以后不要这么胡闹。”

赵崇昭乖乖应道:“我知道了!”

赵英打发赵崇昭离开,留下谢则安问:“上次叫你回去问你爹的意见,你爹同意了吗?”他指的是名字的事。

谢则安说:“爹他同意了!”

赵英睨着他说:“你自己呢?”

谢则安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会不同意?”他带上了一脸腼腆的笑容,“不过我有一事想不太明白…”

赵英看到他那模样心里头就打了个突,只能点头:“说。”

谢则安说:“爹说衡是指蛮牛牛角上拴着的横木,这蛮牛是指殿下吗?”

赵英瞅着他。

谢则安说:“我不明白的地方就在这里了,如果殿下是蛮牛,那陛下岂不是也是牛?唉,爹他怎么可以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赵英:“…”

你这么随口栽赃你爹他知道吗!

赵英算是明白谢季禹为什么对李氏母子三人这么满意了,感情这家伙和他一样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干!

赵英话锋一转:“你抵死不认也没用,以后再有这种事出现我第一个找你。”

谢则安一声不吭,乖乖站在那儿。

赵英说:“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

谢则安幽幽地叹了口气,飞快抬头看了赵英一眼,小眼神儿特别委屈。等赵英看过来时他又飞快低下头,幽幽地开口:“既然陛下都准备栽赃到我头上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语气比他那眼神更委屈。

赵英被他逗笑了。

他没好气地说:“梁捡都和我说了,你这家伙别想在我面前装样子。”

谢则安:“…”

原来问题出在这!

见谢则安一脸震惊,赵英摆摆手说:“回去吧。”

谢则安如蒙大赦,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谢则安回到东宫,赵崇昭拉着他问起赵英和他说了什么。

谢则安说:“陛下和我说殿下很像他。”

赵崇昭精神一振,两眼发亮:“真的吗?”

谢则安说:“当然,我难道还会骗你吗!”他拉着赵崇昭去校场跑圈,“陛下说他以前也是蛮牛脾气,很有自己的主意,想做的事十万头牛都拉不回来。”

赵崇昭一听,觉得特别对头。他高兴地说道:“这么一说我和父皇还真像!”

谢则安停下脚步,上上下下扫了赵崇昭几眼,深沉地开口:“可陛下说了,可惜只有一点不太像。”

赵崇昭的小心脏提了起来:“哪里!”

谢则安说:“殿下这威武雄壮的体型。”

赵崇昭:“…”

谢则安说:“陛下很担心啊。”

赵崇昭说:“我不就胖了点吗?为什么要担心!”

谢则安说:“殿下你听过上行下效这个词不?”

赵崇昭一愣,点点头:“当然听过。”赵英骂他时说过好几遍呢。

谢则安说:“陛下说,殿下还是太子时胖不要紧,以后要还是这么胖可就糟糕了。”

赵崇昭不明所以,眉头打了个死结:“怎么个糟糕法?”

谢则安说:“要是殿下还这么胖下去,底下的人觉得胖才算英武,胖才算英俊,那以后整个大庆朝就以胖为美!然后为了长胖一点,大伙就会多吃点,就算每个人每天只多吃一口,那也得多少粮食!”

赵崇昭呆了呆。

大庆人口过亿,每个人每天多吃一口,果然很多啊!

谢则安继续忽悠:“等把自己吃胖了,大伙穿的衣服又得用更多布料对吧?就算每个人只多用一寸布,那又得多少布匹才够!”

赵崇昭心里默算出来的数目被吓住了。

谢则安在那长吁短叹:“所以陛下担心啊。”

赵崇昭豁然开朗。

难怪他父皇总是对他不满意,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早说嘛!他可以少吃点,多锻炼点,把身上的膘减掉!

赵崇昭拍着胸脯保证:“我以后都不会再让父皇忧心!正好画画这边我和晏宁都出师了,就改成锻炼好了。三郎你来给我当监军,这身膘我不要啦!”

谢则安信口胡诌:“陛下一定会很高兴。”

接下来的日子,赵英总觉得赵崇昭看向自己的目光怪怪的,好像特别感动又特别坚决。听底下的人回报,赵崇昭做事比平时更积极了,经常领着东宫侍卫和内侍们在校场跑操,生活规律得不可思议。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那挑食和暴食并在的坏毛病居然也好了,御膳房做什么他吃什么,没再把青菜豆腐之类的素菜挑出来,也没再大口大口地吃肉。

赵英和晏宁公主一通气,才发现晏宁公主也不知道原因。

晏宁公主稍一思索,眼睛一亮:“大概是因为三郎吧…”

最近她没去东宫学画了,谢则安却还是和往常一样在东宫多留许久,赵崇昭这段时间的变化恐怕和谢则安有关!

赵英见晏宁公主一提谢则安连语气都柔和下来,哪会不明白自己女儿的心思。他并没有戳破,而是说:“那我把他叫来问问。”

晏宁公主眼底掠过一丝喜意。

她已经好些天没见到谢则安了。

赵英差人去把谢则安找过来。

谢则安依然一副乖巧又听话的模样:“陛下,公主!”

赵英随口问起谢则安在东宫的近况,抽检起他的功课来。

谢则安对答如流。

赵英满意地颔首,话锋忽转:“最近你和崇昭在做什么?”

谢则安和往常一样一脸腼腆:“没做什么啊。”

赵英很想把谢则安脸上的小表情揉掉。

在赵英和晏宁公主齐齐注视之下,谢则安只好把自己劝赵崇昭“减肥”的那番话复述一遍。

赵英:“…”

晏宁公主:“…”

明明这些话说得有理有据无可反驳,可听起来就是有点不对味!

赵英问:“你怎么会想到劝崇昭这个?”

谢则安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样一样来嘛。”

赵英说:“…你说的修身是指让崇昭变瘦一点?”

谢则安深沉地说:“连自己的体重都没法控制的人,注定一事无成。”

晏宁公主:“…”

她忍不住替谢则安捏把汗。

这家伙到底谁是教出来的?在她父皇面前还这样胡说八道!

赵英没有生气,他问:“真的只是这样?”

谢则安说:“还有一点。”他觑了眼赵英,“但我不敢说。”

赵英乐了:“你还有不敢说的时候?”

谢则安满脸无奈:“既然陛下你让我说我就说了吧。”

赵英:“…”

谢则安坦白了自己“假传圣旨”的事,正色说:“我说的话是很荒唐,可只是在这些荒唐的话前面加了句‘这是陛下的意思’,殿下就尽全力去做。这说明陛下只要告诉殿下希望殿下能做到什么事、希望殿下能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一定会尽力去做到。”

赵英若有所思。

谢则安说:“殿下他十分渴望得到陛下您的认可。”

赵英沉默下来。

谢则安看过太多赵英和赵崇昭这样的“典型案例”,他们这是“单亲家庭”,又有偌大的“家业”要传承,赵英必然会对赵崇昭特别严厉,父子间的正常交流少之又少。

于是赵英对赵崇昭越来越失望,赵崇昭心里的不甘也越积越多。

父子之间的心结越来越难解开。

长此以往,父子两人能不生疏才怪。

谢则安一般不会趟这种浑水,不过既然谢老夫人不可能不管赵崇昭,那还不如想办法缓和一下他们父子俩的关系。

即使不能让赵崇昭一下子超越赵英心里头的其他人选,至少也要给他争取一个公平的起跑线吧?

别人他没见过没法评价,就那个赵旻的话…明显没比赵崇昭好到哪里去!

别的不说,光凭喜宴上这赵旻和谢谦的几次“眉来眼去”,已经足以判断这人是好是坏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家伙和谢谦分明是同一种人。

呵呵,隔着那副君子皮相他也能闻到那股人渣味儿。

可惜了刚嫁过去的杨珣。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国舅会同意这桩婚事,显然已经选好了要支持谁。这位国舅爷根本没有传言中那么潇洒,说什么不想再管世事?说白了就是不想管赵崇昭。

可怜赵崇昭还不明白,一口一句舅舅叫得亲热。

越是了解赵崇昭手里的筹码,谢则安越觉得赵崇昭的太子之位还真不太牢靠。

但谢则安没太担心。

赵崇昭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呢,只要顺势而为,胜算还是很大的。这大半个月来他和赵崇昭都在为修字典忙碌,接触了不少翰林院的有识之士。他常常挑些有争议的字去和赵崇昭讨论,又跟着赵崇昭一起去请教其他人,相信太子勤恳踏实好学不倦的名声很快能传开。

至少这一批笔杆子最厉害的文人对赵崇昭是满意的。

而且《字典》和《本草》张贴出去的部分不少都有赵崇昭的朱批,这些虽然是小事,但积水成流、集腋成裘,在修撰过程中这足以帮赵崇昭赚足名声。等这两本书一刊行,赵崇昭这个太子的存在感会更高。

虽然那可能会耗费超过一年的时间,可那有什么关系?赵英又不是没有远见的人,他能判断出来的事,赵英不可能看不出来。

在谢则安的监督之下,赵崇昭很快瘦了一圈,精神和体力却越来越好了,召集东宫众人操练时训练量都加了几倍——原因是他不觉得累。

士林中渐渐有了传言,说赵崇昭为了修《字典》呕心沥血日益清减。投书表想成为东宫“食客”的人比以往翻了一番都不止!

这食客和真正科举选拔出来的人才不一样,不用经过正式考试,只要符合某位大官或者勋贵的“聘任标准”就行了。食客们可能文墨不精,走不了科举那根独木桥,却身怀一技之长,将会在某些方面大绽异彩,仔细挖挖还是会有惊喜的。

以前东宫这一块搞得很糟糕,因为赵崇昭曾经以“你会养熊吗”作为择人标准,气走了一大批想来投诚的食客。而那些留下来的食客全都是投机分子,只会教赵崇昭怎么在闯祸后狡辩。

所幸这些家伙在赵崇昭上次差点出事后都被赵英处理掉了。

谢则安和赵崇昭商量出了一个“招聘流程”,手把手地引导赵崇昭“亲手”设计出一份简历模板,让来“应聘”食客的人填好递上来,到时他们可以挑人来面试把关。没选上的人也留个档,万一以后用得上呢?

赵崇昭对这件事也非常积极,因为今年要忙的事越来越多,他可用的人捉襟见肘,很多事都得亲力亲为,实在让他累得不轻!

谢则安陪着忙完“招聘”的事后又起了话头:“我们要不要趁着那什么齐王世子刚成亲,抓紧时间做点啥,我觉得他特别讨厌。”

赵崇昭深有同感,却又满心茫然:“那我们做点啥?”

谢则安仿佛也一筹莫展:“他啥方面比较厉害?我们要在他最厉害的地方把他比下去才带劲!”

赵崇昭精神一振:“听说他擅长农事,这事儿怎么搞?”

谢则安和赵崇昭大眼瞪小眼。

他对农事也一窍不通!

难得谢则安也有不通晓的事,赵崇昭高兴了。他拉着谢则安的手说:“我们去找宁儿合计合计。”说着他又补充,“现在不是挺多人想当咱东宫食客吗?擅长农事的先找过来‘面试’!”

谢则安说:“还是殿下英明。”

赵崇昭被谢则安夸得心里喜滋滋的,把谢则安的手抓得更紧,想回头亲谢则安一口以示高兴,却又顾忌周围人太多,怕吓着他们。

赵崇昭只能握紧谢则安的手捏着玩。

谢则安:“…”

他怎么总觉得自己正在遭遇职场性骚扰?

第48章

晏宁公主正在画画,听到有人闯进来后把纸一掩,叫人把自己推了出去。

谢则安一见到晏宁公主又夸道:“公主你今天气色特别好!”

晏宁公主“嗯”地一声,问:“三郎你们怎么过来了?”

赵崇昭兴致勃勃地和晏宁公主说出自己准备在农事方面压赵旻一头的决定。

晏宁公主听后讶异地看了谢则安一眼。

赵崇昭能意识到赵旻是他的“对手”,实在是个了不得的进步。

以前赵崇昭虽然讨厌赵旻这些人,却觉得自己是太子,特别了不起,根本没把赵旻他们放在眼里。晏宁公主正发愁该如何提醒赵崇昭正视诸王世子,赵崇昭居然主动提了出来!

谢则安咳了一声,替赵崇昭把话补充完整:“现在问题来了,我们对农事一窍不通。”

晏宁公主和赵崇昭一样觉得很有趣,谢则安居然有不会的事!

晏宁公主忍不住多瞧了谢则安两眼。

谢则安:“…”

光看着小眼神儿的话,他们兄妹俩还真有点像!

晏宁公主回过神来,无奈地说:“我连出宫的次数都不多,哪里懂这个?”

这下换成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谢则安也觉得有点好笑了。

晏宁公主一向表现得非常早熟,以至于他也和赵崇昭一样觉得她肯定会有办法。

赵崇昭说:“那我们只能从想来当东宫食客的那些人里挑挑了。宁儿你好好休息,我和三郎回去商量一下,”说着他立刻拉起谢则安的手往外跑。

晏宁公主看着他们跑远的身影,着人把自己推回书房。

风将压在画上的纸吹开了,露出画里的半个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