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还说是凉州知州遭弹劾,出头的人依然是马御史。马御史哭功一流,说着说着当场潸然泪下,痛哭流涕地觐见:“此风不可长!”

见赵崇昭被他哭得心烦意乱,姚鼎言站了出来和马御史对撕。姚鼎言亲自出马,十个马御史都不顶用,他并没有着眼于谢则安越职行事的点,而是说起入京考核时间太长、知州离开本州太久,容易生乱。如果能手底下得用的年轻官员,不妨给他们一个锻炼的机会,一来能让他们进一步熟悉州务,二来不必知州舟车劳顿,实乃一石二鸟之举!

姚鼎言提得有板有眼,其他人听在耳里觉得挺有道理。再想想家中还有子侄在地方任职,若是有这么个机会给他们进京刷刷存在感,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于是大伙交换了几个眼神,纷纷站出来附议。

马御史气得差点又晕了过去。

秦明德虽然是御史台新“台柱”,却不像马御史那样反感姚鼎言。

姚鼎言说得有道理,他不会去反驳,比如变一变年底考核他觉得不算什么。今年的吏部考核秦明德去跟进过了,比之去年卡得更严,规范化的审查看起来更公平也更严谨。

这是好的改变,秦明德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和姚鼎言唱反调。

秦明德回到家中,谢则安和秦如柳带着酒来找他。

秦老太师越老越固执,已经到了“姚鼎言说什么就反对什么”的程度,部分“秦党”做事变得不择手段。而姚鼎言是绝对不会放过对手破绽的人,见秦党失了方寸,姚鼎言趁势把他们统统赶出京城。

秦如柳本来是秦老太师最疼爱的孙子,可因为他这几年沉迷于搞统计——比如“人口普查”、“土地测量”之类的,秦老太师对他的喜爱减了大半,很多事都不再让他参与。

秦如柳过得比以前轻松多了。他和谢则安在秦明德对面坐定,说道:“明德叔,今天上朝有没什么好玩的事儿?”

秦明德瞧了眼谢则安,乐道:“有,当然有,”他指了指谢则安,“这小子被弹劾了。”

谢则安坐直了身体:“真的?那我的俸禄岂不是被罚没了?”

秦明德说:“那倒没有,你姚先生把你保下来了,陛下又是向着你的,谁能弹劾得动你。”他把上朝时的唇枪舌战给谢则安两人转述了一遍。

谢则安说:“姚先生果然厉害。”

秦明德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他神色复杂:“厉害是厉害,就是太厉害了,以后恐怕没人能压得住他。”

谢则安沉默下来。

秦明德说:“你难得回来,多和你阿爹说说话。他在户部并不好过,偏偏又是报喜不报忧的脾气,很多事可能都憋在心里不跟人说。”

谢则安说:“我晓得。”

三人喝完酒、吃完菜,夜色已经降临。谢则安与秦如柳并肩而行,散步消食。秦如柳面色沉沉,分别时叹了口气:“三郎,姚先生这么维护你,你以后会站在姚先生那边吗?”

谢则安微微沉默。

秦如柳说:“有些事情上我是认同姚先生的意见的,可那毕竟是我祖父,我无法违逆他的意思。”他低下头,“这样下去,说不定秦家的下场会和当年的柳家一样。”

谢则安说不出劝慰的话,毕竟他们都熟知姚鼎言的性格,如今姚鼎言和“秦党”对上了,结局必然是不死不休。他顿了顿,说道:“即使是那样,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陛下即位后大赦天下,柳家也在赦免之列,柳家兄弟更是恢复了功名。”

秦如柳面沉如水:“你知道这是谁的功劳吗?”

谢则安说:“如柳你知道?”

秦如柳说:“我知道。”他看着谢则安,“天底下能做到这件事的人有几个?是姚参政向陛下提的。柳三思、柳慎行,两人能力都很高,已经成了新法的拥趸。”

谢则安说:“既然是人才,破例一次也没什么。”

秦如柳苦笑了一声,说道:“三郎,我知道我不该逼你选。可如果将来你要选择某一边了,一定要谨慎一点儿。”

谢则安明白秦如柳的意思,姚鼎言可以为了新法让流放在外的人官复原职,也可以决定在位官员的去留。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政事堂迟早会成为姚鼎言的一言堂。

秦如柳是秦家人,对姚鼎言的手段感受得最真切。

谢则安说:“如柳,我阿爹年轻时曾经游遍大江南北。”

秦如柳一愣。

谢则安说:“那时候,谢家也正风雨飘摇。”身为后辈,无法插手家中诸事,与其留在家中看着越来越混乱的局势,还不如抽身去外面游历。

秦如柳顿了顿,说:“嗯。”

谢则安挥别秦如柳,一个人沿着御街前行。走了大概两三百米,谢则安转入一个巷口。巷子挺深,谢则安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头。尽头是一户相当普通的人家,在富足的京城显得非常寒酸。

谢则安敲响了门。

很快地,有人边问“谁啊”边打开门。谢则安说:“老马啊,是我!”

马御史使劲打开门,瞪着笑吟吟的谢则安。

这时屋中传来一声询问:“老马啊,谁来了?”

马御史回了一声:“是三郎。”接着朝谢则安招呼,“站着干什么,来了就进来。”

马御史的妻子双脚瘫痪,走不了路,家里都是马御史在操持,看着粗陋又凌乱。马御史平时得罪的人多,没什么朋友,他这人也不爱交朋友,夫妻俩对坐着说说话又是一天了。

当初马御史这些人被赵崇昭“最讨厌”行列,谢则安肩负起“侦查他们家茅厕方位”的重责,意外发现了马御史家的情况——那会儿马御史家比现在更惨。

马御史绝对不算穷,毕竟官员手中都有酒引盐引之类的,只是他脾气直,不怎么会和人打交道,总是被商户坑。后来谢则安和张大义打了个招呼,张大义每年都用个好价钱帮马御史买下了他手里的盐酒茶三引,马御史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马御史夫妻俩清贫日子过惯了,没有搬离这边,只是把平时的吃喝用度好好改善了一番。他俩没有孩子,置办家业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意义,这样过着已经很满足。

谢则安在京城时偶尔会来看看他们,和马御史斗斗嘴,聊聊天儿。

马御史早上弹劾过谢则安,竟也不怕尴尬,直接说:“上朝时的事儿你都知道了吧?”

谢则安说:“知道了,论口才你可比不过姚先生啊。”

马御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谢则安没在意,据说马御史之所以没有朋友,就是因为他这人太执拗,即使是朋友做错了,他也会偏袒徇私,该参的继续参,该骂的继续骂。像现在,在别人看来马御史肯定看姚鼎言不顺眼,否则不会一个劲追着姚鼎言咬。

事实上马御史只是在尽御史的职责罢了。官服一脱,马御史只是个和别人一样的普通人,他的固执让他没有朋友、生活拮据,这些年来他心里其实也藏着不少苦闷。

谢则安另起了话题,陪马御史夫妻俩聊到了临近宵禁才回谢府。

送走谢则安,马御史转身替妻子擦拭身体。等忙完了,他也脱衣上床,和妻子一起躺着。

马御史妻子说:“你也真是的,三郎难得回来一趟,你竟然参他一本。”

马御史说:“三郎不会在意的,你看他不是还来看你吗?”他拍拍妻子手背,“三郎他和别人不一样。”

“三郎和别人不一样”,这是许多人给谢则安的评价。谢则安本人却对此一无所知,他在宵禁前回到家中,刚要解衣入睡,又想起还有许多事没处理,只好点了灯,披着外套伏案写信。

时间悄然流逝,二更的钟鼓响了起来。谢则安有点疲乏,站起来打开门,走到屋外绕着主屋缓步慢行,疏解心中的愁闷。

正要回房,一个人影出现在拱门处,竟是谢季禹。父子俩毫无形象地坐到栏杆上,看着走廊另一端的月色闲谈:“柳三思今晚来了。”

谢则安说:“阿爹你见完老朋友心情不好?”

谢季禹说:“只怕他已不当我是朋友了。”当年谢季禹与柳三思交好,柳家人被流放前,柳三思还把他的心血交给谢季禹。可惜再好的交情,终究抵不过猜疑与愤懑。

柳三思如今很得姚鼎言看重,自觉前途一片光明,上门讥嘲谢季禹贪功冒名、见利忘义了。

很多事谢季禹不是不懂,只是不愿被同化。柳三思的改变曾经令谢季禹十分伤怀,经过这几年的调适,谢季禹才慢慢接受事实。

谢季禹只是有点感慨。

时光与世事实在可怕,它能让一个人彻彻底底变了样。

谢季禹并没有伤怀太久,他来找谢则安,是担心谢则安对柳三思一无所知。他对谢则安说:“柳家兄弟都不简单,你要小心应对。”

谢则安说:“柳先生那个弟弟柳慎行,我其实一直有关注。他在南边挺有名的,报社开到那边后一直由他负责那边的刊行。是个有本领的人,知进退,懂时势,非常难得。”

谢季禹随口再提了几个人,一番长谈下来,他确定了一个事实:谢则安的情报网比他的更大,更及时。

谢季禹心头一凛,说道:“三郎,我知道你与陛下年少相交,比旁人要亲近得多,但平时还是要注意一下。”

谢则安愣了愣,不明白谢季禹怎么会提这个。

谢季禹说:“你今年几岁?”

谢则安说:“过了这个年就十七了。”

谢季禹说:“今天你姚先生在上朝时已经表明他对你的维护,凉州知州大概会在这一两年内致仕,三郎,到时候你才二十不到。”

谢则安皱起眉,说:“应该不会轮到我头上。”

谢季禹说:“你说的这句话,你自己信吗?”

谢则安:“…”

谢季禹说:“三郎,十几岁当上知州,任期满后回京入馆阁。你与陛下关系亲近,再过十年,你可能连政事堂都进去了。”

谢则安沉默。

谢季禹说:“再过二十年,你会走到什么地方?到那时候,你也许已经没有往上走的机会了。但那时你才三十来岁,正当壮年,做起事来只会比现在更加得心应手。”

谢则安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谢季禹敲打他,是怕他把摊子铺得太大,日后无法收场。如果一个君王对臣子已赏无所赏,臣子却又处于野心勃勃的年纪,想都知道会有无数猜疑和矛盾随之而来。

谢则安苦笑说:“您也太看得起我了。”

第127章

谢季禹没有与谢则安聊太久,很快回了他和李氏的院落。

谢则安静立片刻,正准备回房睡觉,却瞧见转角处有一角衣角,随着夜晚的冷风轻轻拂动。

谢则安静静望过去。

赵崇昭从走廊尽处转出来,脸色平静,仿佛对谢则安和谢季禹刚才的谈话一无所知。

谢则安看着赵崇昭肩膀上的雪,一下子明白他站了多久、听了多少。

他静默片刻,抬起头与赵崇昭对视。

赵崇昭呼吸微微一促。

要他在谢则安面前伪装,实在太困难了,谢则安给他一个眼神,他就会缴械投降。

赵崇昭上前两步,重重地将谢则安抵在门板上。他抓紧谢则安的肩膀:“三郎,我快疯了,三郎。”

谢则安深吸一口气:“陛下,冷静点。”

赵崇昭松开谢则安。

没等谢则安松一口气,赵崇昭已将他带入怀中,回手关上房门。

赵崇昭用力抱紧谢则安,人明明在他怀里,给他的感觉却像是随时有可能消失不见。

谢季禹他们对谢则安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他们说的话谢则安一定会听,更何况谢则安本来就比别人要冷静清醒。谢则安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会被多少人劝说要离他远一点、要记住“天家无情”这句话——他要怎么证明,他到底要怎么才能证明给谢则安看。

赵崇昭想把谢则安揉进自己怀里:“三郎,我不一样,三郎,我对你是不一样的,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我永远不会怀疑你、猜忌你,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谢则安听着赵崇昭言之凿凿的保证,闭上了眼睛。

谢则安相信赵崇昭说的是真心话,至少在这一刻,赵崇昭是真心这么想的。

赵崇昭像是惶急的孩子,把自己所有能想到的最好的话都挤了出来。

只是赵崇昭总不能永远不长大。

谢则安想要亲赵崇昭一下,亲眼前这个对自己全心全意的人一下,可是他不可以。

赵崇昭不仅仅是赵崇昭,他是一国之君,是晏宁的哥哥。

而他是晏宁的丈夫——即使有名无实,在别人看起来却是真正的夫妻。

若他们只是男人和男人,他也许不会顾忌那么多。

但他们之间不一样。

他们做这样的事一旦被别人发现,无论是他还是赵崇昭都会迎来灭顶之灾。

谢则安摒却脑海里亲近赵崇昭的念头。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再往赵崇昭心头那把火上浇油,他应该是他们之间维持清醒的那个人才对。

有过这么一个人,愿意为他冲破世俗的藩篱、愿意为他抛却原则和自我,已经很好了。

难得有这样一个人,他怎么能看着他为自己万劫不复。

谢则安说:“陛下,感情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

赵崇昭愕然地看着谢则安。

谢则安说:“我是晏宁的丈夫。”他平静地与赵崇昭对视,“我爱她。”

赵崇昭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晏宁晏宁,他们之间还有一个晏宁——

谢则安说:“我们走到现在这一步,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我一直不敢说实话,因为我害怕陛下你会生气。”

赵崇昭咬牙说:“你现在就不怕我生气了吗?”

谢则安说:“我当然怕,但我更怕陛下你失控。若是陛下你失控之下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我恐怕无法抵抗。”他指示赵崇昭刀锋般凌厉的目光,“老实说,光是想想就觉得恶心,男人和男人之间怎么能做那样的事。”

赵崇昭手臂的肌肉死死绷紧。

谢则安不敢伸手抓谢则安,他怕自己一碰到谢则安就会像他说的那样“失去理智”。

谢则安嫌恶的话、嫌恶的眼神像刀一样剜着他的心,他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死死地盯着谢则安。

谢则安说:“与其那样,还不如早点把话说开。看在晏宁的面子上,陛下就算再生气,应该也不至于杀了我才对。”

晏宁、晏宁、晏宁——

赵崇昭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谢则安的目光转向窗外,说:“记得刚和晏宁见面,天也正下着雪。我走进晏宁住处,隔着一重又一重的纱帘。”他慢慢地回忆,像是充满了恋慕,“我当时还小,好奇心很重,于是我故意和她唱反调,吸引她的注意力。”

赵崇昭睁大眼。

谢则安当初和晏宁公主见面的情形,他并不清楚。

听到谢则安那温柔似水的语气,赵崇昭心如刀割:“不许再说了!”

谢则安说:“后来我们通起了信,虽然聊的是正事居多,但我在最末情不自禁地给晏宁送了一首词——这后来成了我们通信的习惯,我搜肠刮肚地把我想到的最好的诗词写给晏宁。”他避开赵崇昭的目光,“皇天不负有心人,有天我回到家,看到晏宁坐在我院子里的梅树下,我还记得她脸色有点白,和树上盛开的白梅非常相近,那么聪明又那么孱弱。”

赵崇昭握紧拳:“我说了,不许再说!”

谢则安说:“再后来,我当上了东宫侍读。当时晏宁偶尔会过来,可我还是不满足,所以我想办法让陛下你跟我学画。我知道你会去晏宁面前说起,也知道你会邀请晏宁一起来学。”他转过头来,对赵崇昭说出最残忍的一句话,“我与晏宁有情人终成眷属,其实全靠陛下您成全。”

赵崇昭猛地退后两步。

过去的种种清晰地浮现到眼前,与谢则安说的毫无出入。

这也解释了赵英为什么会给谢则安和晏宁指婚,因为他们早就暗通曲款、私相授受——他们早就——早就借着帮他这个理由暗中相恋。

再想到晏宁一遍一遍地重复“他是我的驸马”,那“我的”两个字灼烧着赵崇昭的理智。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谢则安不拒绝他,是因为不敢拒绝他。

和别人一样,谢则安害怕他,害怕他的喜怒无常,害怕他的凶狠残暴,害怕他、害怕他——谢则安只是害怕他。

往日的种种美好,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

谢则安爱晏宁,谢则安害怕他,谢则安觉得他们之间很恶心。

赵崇昭手背青筋暴现。他后退两步,愤怒地斥喝:“你不是三郎!你不是!”

谢则安说:“对,我不是。”他直视赵崇昭的眼睛,“我是谢衡,这几年与别人书信往来,用的都是‘则安’。成年之后再交朋友,很少人会喊‘三郎’这个小名了。陛下,人总是要长大的。”

赵崇昭的火仿佛被谢则安的目光浇熄了。

他觉得有点可悲,即使是谢则安打碎了他所有的幻梦,他仍然无法在谢则安的注视下发怒或发狂。

赵崇昭咬咬牙,用尽所有力气转过身,大步迈了出去。

屋外正下着雪,风雪打在脸上,又冷又冰,他却感受到眼眶涌上一阵热意。

没有了,没有了,三郎没有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了“他”,或者说他所爱着的那个三郎根本不曾存在过。那个三郎仿佛只存在于他幻想中,而他却傻傻地对那个三郎付出了所有的爱怨喜怒。

他该怎么收回来、他该怎么把它们收回来——他收不回来——

赵崇昭快步离开谢家,连多留一会儿都害怕。

他回到宫中,看着属于皇帝的寝宫,有点庆幸自己已经不在东宫,否则那里到处都是‘谢三郎’的影子,到处都是、到处都是——他会逃无可逃。

赵崇昭仰头看着漆黑的屋顶,睁着眼直到天明。

人总是要长大的、人总是要长大的——谢则安教得真好,他一下子就学会了——

接下来几天,谢则安照常忙碌。

他不打算呆在京中过年,等考核结果一出来,他带着满意的结果踏上回程。

这一次,赵崇昭没有再来送行。

出城后谢则安勒紧缰绳,回望城门。

谢则安知道他对赵崇昭说的那番话,等于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情谊。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但他很清楚他不能放纵自己,也不能放纵赵崇昭。

赵崇昭身上背负着太多期望、太多责任,必须成长并成熟起来。

谢则安打马西行。

回到凉州,知州对谢则安格外热情,因为谢则安带回的结果好得远远出乎他意料,足以让他在任上留下光辉的一笔。于是知州硬是把谢则安留下吃饭,要不是他妻子劝着,知州都快让谢则安留宿了。

谢则安赶回县衙,县中大半灯火都黑了。他把马交给门房,踏入后衙。

后衙还亮着灯,有个人影正对着门看书,不是晏宁公主又是谁?晏宁公主坐在那儿翻了两页,忍不住转头看向门外。

这一望,恰好与谢则安四目相对。

谢则安不是眼瞎目盲,这大半年里朝夕相处,他怎么会看不出晏宁公主暗藏的感情。

这本来是他以前从来不曾想、从来不曾注意的东西,直至杨老主动找上他说起晏宁的病情和心意,他才发现自己以前忽略了什么。

他把赵崇昭兄妹都辜负了。

他真是个混蛋啊,后知后觉的人永远都是混蛋。

谢则安顿了顿,走进屋里说:“又看书到这么晚,我不在时你都这么糟蹋自己的?”

晏宁公主说:“才不是…”她抬起头问,“不是说下午就到凉州了吗?怎么这么晚…”

“知州太高兴了,热情过了头,差点把我留在他家睡,所以我才会这么晚回来。”谢则安把晏宁公主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睡吧。”

晏宁公主说:“哥哥他还好吗?”

谢则安按在被子上的手一顿,说道:“陛下他很好,连徐先生都说他做得比想象中更好。”他给晏宁公主举了个例子,“陛下以前不是一直讨厌马御史吗?很多人都以为陛下即位后马御史会倒霉,结果马御史现在还好好地当着御史。”

晏宁公主说:“那哥哥真的成熟了。”

谢则安说:“当然。”

而就在谢则安这样安抚完晏宁公主的第二天,一只飞奴从京城飞了过来,带来了京城的消息。

京城出事了。

连同马御史在内的一批御史台官员被贬出京城,和他们作伴的还有大半“秦党”。一夕之间,秦家的根基断送了大半,日渐壮大的“新党”——支持新法的那批人在朝中崭露头角。

变天了。

谢则安手一颤,烧掉了飞奴带来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