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如今的苦果也只能他自己咽下去。

谢则安又喊了一声:“陛下。”

赵崇昭始终在压着心头的怒火。

他抬眼睨着谢则安:“我找你是想问问,宁儿的身体怎么会这么早就出问题?杨老先生明明说可以保十年的。”

谢则安沉默下来。

谢则安和杨老谈过这个问题,杨老说得很明白,晏宁公主那段时间情绪大起大落,加重了病情。谢则安一听就想到了许多原因:赵崇昭对他的感情、赵英的驾崩、端王的野心…

晏宁公主能撑过来已经很厉害了。

这里头的许多件事,都与赵崇昭有关。

可谢则安不能这样说,赵崇昭已经快被逼到临界点了。再让赵崇昭觉得晏宁的早逝和他有关,赵崇昭会撑不下去的。

谢则安微微垂首:“我刚到任上,太多事要忙,疏忽了很多东西…是我没照顾好她。”

赵崇昭站了起来,步步逼近:“我把宁儿好好地交给你,你一句没照顾好就行了!”他伸手用力揪住谢则安的衣领,“你说你爱宁儿,你就是这样爱她的?”

谢则安说:“陛下息怒——”

赵崇昭说:“你叫我怎么息怒!我只有一个妹妹!我只有宁儿一个妹妹!我没有别人了!”

谢则安并不挣扎:“对不起。”

赵崇昭盯着谢则安近在咫尺的脸,那上面带着几分憔悴、几分愧疚、几分伤怀,正是一个少年丧妻的人应有的神色。

赵崇昭猛地松开手,握紧拳说:“你滚——你滚!”他恶狠狠地搁下狠话,“滚回凉州去,别让我再见到你!”

谢则安“嗯”地一声,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那微臣退下了。”

赵崇昭看着谢则安转身,喝道:“站住。”

谢则安回过头与赵崇昭对视。

赵崇昭说:“宁儿生前与你那么恩爱,希望你日后洁身自好,别闹出什么丑事来。”他上前两步,冷笑起来,“要是让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不检点的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谢则安说:“陛下放心,”他垂下眼睫,“我此生不会再娶。”

谢则安走出御书房,雪下得更大了。

天边像是塌了一块,灰沉沉的云积压在那儿,仿佛压在人的心头。谢则安往外走了一段路,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孟丞相。

孟丞相复杂地看着谢则安。

赵英的旨意确实在他手中,只是赵崇昭这两年走得挺稳,谢则安看着又和赵崇昭渐行渐远,这劝君尺落到谢则安手里真的有用处吗?

赵英留下这张牌,也许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谢则安恭谨地问好:“孟相。”

孟丞相说:“三郎,你去见陛下了?”

谢则安说:“嗯。”

孟丞相忍不住劝道:“你与陛下少年相交,情谊应该深厚得很,若是有什么误会应该想办法解开才是。”谢则安与赵崇昭的关系好得连赵英都看在眼里,决定把劝君尺留给谢则安…

谢则安露出一抹淡笑:“孟相,有些事情谊太深反而做不好。”

孟丞相的心脏猛然一跳。

劝君劝君,根本不是个好差事,瞧瞧御史台那批人下场如何?得罪的人太多了,经常走马灯似的换。

而“劝君”两字,得罪的是赵崇昭。

这本就不是给和赵崇昭情谊深的人去做的事。

只有有能力又有胆识,并且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人,才能用好它。

他明明最擅平衡之术,竟没参透赵英的用意。

孟丞相望向谢则安的目光变了变。朝中看好谢则安的人非常多,他虽然刚到任上两年,凉州一带却渐渐传遍了他的名字,即使今年凉州知州推荐他接任知州之位,恐怕也没人会反对。不到弱冠之龄就当上知州,说他前途不可限量都是小瞧他了…

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会做到什么程度?

若谢则安再与赵崇昭亲如手足,赵崇昭和从前一样对他言听计从,那会是什么局面?

很明显,肯定不是赵英所乐见的。

一把劝君尺,足以打破这种局面。

情谊再深,赵崇昭也不会喜欢有人整天以“劝君尺”之名阻挠他做想做的事。越是身居高位,越是受不得别人管束,赵崇昭会比任何人都忌惮谢则安,不管有意也好无意也罢,都会死死地压制着谢则安不让他真正地位极人臣。

这既限制了赵崇昭,又限制了谢则安。

赵英做事向来如此,永远一环套这一环,很少人能猜透他的真正想法。

没想到谢则安竟能看得分明…

孟丞相一激灵,回头看着谢则安缓步走远的背影。

他心中有千思万绪,最后却只是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谢则安明明看得分明,却还愿意一脚踩进那为他而设的死局里,果然是姚鼎言和徐君诚的学生啊。

第130章

谢则安回凉州时身边多了个人:柳慎行。

柳三思成了姚鼎言身边亲信,柳慎行却没了声息,谁都不知道他这两年在做什么。

而在谢则安踏上回程那日,柳慎行骑马跟上了他。

柳慎行比柳三思要小,长着张显年轻的脸,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

谢则安听说过柳慎行这个人,当初柳家一家流放南边,原本柳家人都已经绝望了,柳慎行却得了当地县令的许可,把当地半废弃状态的县学办了起来。后来朝廷在各地铺设报社时,柳慎行和柳三思一手包揽了那边的报社筹办事宜。他们表现得非常出色,很快入了姚鼎言的眼——这才让姚鼎言向赵崇昭替他们求了恩赦。

柳慎行的投奔让谢则安有些意外,但他并没有太惊讶,毕竟他那小小的县衙住着的能人可不少。

谢则安一路上与柳慎行相谈甚欢。

到了凉州,谢则安先去拜见了知州。知州对谢则安满意至极,以前不是没有京城来的人下来,只是那些家都眼高于顶,从来不把他们看在眼里。事实上他们也不必看他的脸色,任期一过,扔下一屁股烂账升官去了,政绩吹嘘得要多大有多大,正经事一点儿都没做。

谢则安和他们完全不同!

知州牵着谢则安的手说:“今年考核结束,我就退下了。则安啊,我已经向吏部推荐了你。”

谢则安再三感激,出城回田岭县。

柳慎行一路跟着谢则安,越看越觉得谢则安不像个少年,更不像由一个妇人抚养长大的少年。

即使是真正的世家子弟,做事也不一定能像谢则安这样面面周全。

柳慎行两腿一夹马腹,跟上谢则安:“你这样活着不觉得累吗?”

谢则安说:“累什么?”他淡笑着回答,“习惯了。”

柳慎行怔了怔,说道:“我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事,还以为跟着你会过得更快活一点。”

谢则安微微一顿,转头说:“那你来晚了,要是你早来几年还好,那时一直快活得很。”

柳慎行叹了口气:“看来我总是错过好时机。”

谢则安说:“也不全是,”他望向前方,“不管什么时候,总还有些事是痛快的。迎难而上、乘风破浪,不也是快意人生。”

柳慎行说:“这倒也是。”

两人边说边行,很快抵达田岭县。田岭县县衙翻修过了,看着比一般县衙要大很多,主要是后衙特别大,毕竟当时是按公主府的规格来扩建的。一进到县里,和谢则安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直至他带着身后的人进了县衙才算清净下来。

当然,县衙里也有别的烦恼。比如杜清和杜醒在撒泼要酒喝,谢大郎抱着剑守在酒窖前,一步都不挪,压根不管杜清和杜醒的威逼利诱。

柳慎行:“…这是谁?”

谢则安说:“两个酒鬼。”

杜醒跳了起来:“你说谁是酒鬼?谁是!谁是!你滚蛋这段时间谁替你留守来着?”

谢则安说:“戴石?”

杜清毅然加入谴责行列:“你个忘恩负义的混蛋!走走走,这里没有酒!”

杜醒说:“对对对,这里没有酒,走走走!”

谢则安说:“哦,再见。”他招呼柳慎行,“走吧,看来这次带回来的新酒只能我们自个儿喝掉了。”

杜醒:“…”

杜清:“…”

杜清杜醒面不改色地跟着谢则安往屋里走。

谢则安不能沾酒,只能以茶代酒陪他们喝。

杜清杜醒才不管自己的脸有没有丢光,喝得眼睛眯了起来,乐滋滋地享受好酒的滋味。

谢则安这才正正经经地说:“多谢两位先生帮忙留守,要不然我肯定走得不放心。”

谢则安来这么一句,杜醒反而不自在了:“也没什么,戴石挺能干的,都没我们什么事。我们什么都没做,顶多也就帮你把几个老朋友留了下来而已。”见谢则安面色一喜,他摆摆手,“他们出去了,等你见过他们才知道他们乐不乐意呆你这座小庙。”

谢则安说:“无论结果如何,两位先生都辛苦了。”

杜清受不了了:“你这样真让我不习惯,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大没小吧。”

谢则安说:“那行,喝完这两杯你们不能再喝了。”他虎着脸,“杨先生说你们不能再和以前那样喝酒!”

杜清、杜醒:“…”

两个老大不小的人又开始没脸没皮地撒起泼来。等他们撂下“我杜清(杜醒)要什么酒没有”的狠话时,柳慎行灌进嘴里的酒喷了出来。

杜清和杜醒齐齐瞪着他:“小伙子,酒是给你这么浪费的吗?下一轮你没得喝了!”

柳慎行:“…”

柳慎行的碎三观之路就此拉开序幕。

他想破脑壳都想不到这两个嗜酒如命的家伙居然是杜清和杜醒!

谢则安从来不会照顾新人,柳慎行跟着他来了,他马上让柳慎行给自己当副手。县务那么简单,当然没什么好忙的,他琢磨的是怎么把凉州这边彻底变成“攻略”西夏的根据地。

“棉花计划”已经铺开了,西夏第一年的棉花收成非常高。许多早早潜入西夏的商户闻风而动,开始热络地到各地去收购棉花,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加工、宣传、销售等等任务,歌赞棉花的童谣像雪花一样飞遍西夏各地。其中当然也夹杂着一些失败者的声音,可惜那点儿小风险压根抵不过财帛的诱惑。

西夏皇帝身边有个人,年纪还小,却长得威武又高大,十足的西夏人血统。这人能文能武,很得西夏皇帝宠信。这天小皇帝练完骑射,飞快扑进对方怀里:“你看我射得怎么样?”

对方夸道:“陛下您真厉害。”

小皇帝说:“比你还差了点,不过我以后肯定会赢你的。”

对方说:“我当然不如陛下。”

小皇帝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转头说:“那个青苗法和市易法,真有那么好吗?”

对方说:“我也不太确定,毕竟是新东西,谁都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能成…”

小皇帝说:“不管了,大庆那边要推行的东西,我们怎么能落后!”他眉飞色舞地自夸,“这次我们不仅不落后,还要抢先他们一步!阿应,这件事就交给你负责!”

对方“嗯”地一声,伸手抱起怀中的半大少年回寝宫。

这种亲密的举动在别人看来有些逾越,他们本人却习以为常,尤其是小皇帝,当初他落难时所有人都跑了,只有这个大块头还一路护着他。小皇帝一直很愧疚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叫不出来,等接手了皇位,他始终把“阿应”当成最亲近的人。

等西夏皇帝熟睡,一只飞奴悄无声息地从西夏皇宫飞了出去,一路往东,落在凉州附近的田岭县里。

谢则安看完信后把它烧掉了,坐在灯下看着飘忽不定的灯影。以前他不是没有做过“大事”,只是那终归是在玩经济,玩得再大也只像在玩数字游戏——那是他的长项,所以他永远乐在其中。

可如今不一样,一着不慎,会牵连不少人命。有西夏人的,也有潜伏在西夏的“自己人”的,谁都不能保证自己遇到的全都是傻子——就算遇到的是傻子,也难保对方不会渐渐学聪明了。

每一步都要小心再小心。

谢则安准备将西夏变成新法的“试验场”。

这得益于他早年在西夏皇帝身边安插了几个亲信。这些人跟着西夏小皇帝逃难,属于西夏小皇帝的患难之交,在西夏朝廷中的地位很高。西夏小皇帝年纪小,有点天真,非常好糊弄,根本不曾察觉他能登上帝位是燕冲一手设计的。

西夏“汉化”程度高,是试行新法的良好土壤,谢则安早早埋了线,只等着找个好时机正式试行。

事实证明一切都很顺利。

只不过“遥控执行”比亲自执行要难得多,很多事都是两眼一抹黑,光凭西夏那边的来信判断执行程度实在太困难了。

所以谢则安需要更多人来帮忙。

杜清和杜醒帮了谢则安很大的忙,给他找来了许多帮手。这些家伙大多有点古怪,根本不像听命于朝廷,之所以肯来谢则安这边是因为他们觉得很好玩。

没错,很好玩。这样的计划实在太疯狂了,疯狂到让人不敢想象,刺激到让人欲罢不能。自家朝廷终归是自家的,再怎么不喜欢他们也不可能放开手脚把它玩坏,西夏就不同了,他们都觉得西夏从前是大庆的土地,是西夏人叛离了大庆。对于这样的“叛徒”,玩起来根本不需要留情,更不需要考虑百姓如何、后果如何,简直不能更爽啊!

于是他们开始分工合作,有人控制商人线,有人控制朝廷线,有人控制“叛军”线——等选好立场后都把对方那条线当真敌人来撕咬,你来我往斗得要多欢有多欢。

有这么一群疯子在,谢则安估摸着西夏很快就会被他们玩完了。

柳慎行这个壮丁一到,谢则安很放心地把县务扔给了他,让戴石回来给自己打下手。柳慎行本来还想着观望观望,突然被赋予了“管理全县”的最高职权,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能手忙脚乱地适应自己的新“职务”。

谢则安一身轻松,终于腾出手来折腾端王了。

于是端王最近过得非常憋屈,他从来没将谢则安看在眼里,没想到谢则安竟将他千辛万苦笼络来的奇人给挖走了。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谢则安也不知哪儿找来的高手,愣是把他埋的暗桩挖了大半,差点让他变得耳聋目盲,什么消息都收不到!

偏偏他要维持“闲王”的风度,压根没法追究这件事。

谢则安就是瞅准端王顾忌多,才敢做得那么肆无忌惮。端王这人才能是有的,可惜心思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整天琢磨这琢磨那,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说他要造反吧,他又不敢出头——连出面保住自己的耳目都不敢;说他想安安分分当个闲王吧,他又小动作多多。

晏宁不在了,谢则安做事可没那么多顾忌。

谢则安蔫儿坏,叫戴石找来张新琴送过去,做工特别好,用料特别棒,出自名匠之手,要多好有多好。

端王收到琴时脸都绿了,回头处置了身边一批人。

没过几天,琴又被他砸坏了。

谢则安转脚又叫人送了一张琴过去,这次还让人捎了句话:“听说皇叔是爱琴之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端王:“…”

端王派人下帖请谢则安过府一聚。

谢则安正正经经地上门,一言一行依的都是拜见长辈的礼仪。

端王看得心里更加憋闷,明明是个见鬼的野种,怎么短短两年就让他做到这种程度?

端王无奈地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则安微微地一笑:“皇叔憋了这么久,恐怕都快憋坏了吧…”他毫不避讳地点出端王的野心,“朝局如今安稳得很,皇叔你一时半会儿肯定等不到机会的。与其虚耗时光,不如和我一起来好好玩玩。”

端王眉头跳了跳:“玩什么?”

谢则安吐出两个字:“西夏。”

端王:“…”

第131章

张大德回到了赵崇昭身边。

张大德的起起落落看在许多人眼里,都有些犹豫不定,不知该不该向他“效忠”。张大德并不在意,赵崇昭肯重新让他在身边伺候,说明赵崇昭心里还是信任他的。只要赵崇昭信他,别人怎么看他又有什么关系?

这日张大德照常跟在赵崇昭身边,赵崇昭竟召出暗卫询问凉州的情况。张大德心中一凛,噤声静立,并不细听。可即使他不想听,暗卫的话依然飘进了他耳里:“…驸马与端王往来甚密…”

赵崇昭面沉如水,挥手斥退暗卫。

张大德一咬牙,壮着胆子开口:“小的觉得里面肯定另有隐情,驸马定然不会无缘无故和诸王往来。”

赵崇昭转头看了张大德一眼:“小德子,你还敢为他说话?我以为你最清楚我现在有多——”有多厌恶?有多憎恨?有多——有多——赵崇昭停顿下来,因为他发现自己竟找不出哪个词可以形容如今对谢则安的感情。

赵崇昭说:“宁儿从前与端王叔亲厚,他与端王多些往来倒也说得过去。”他敲敲桌沿,“只是端王叔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他要是把自己搭了进去,可别求我饶过他。”

张大德汗出如浆。

赵崇昭说:“我允许你把我刚才的话写进信里。”他转开眼,“下去吧。”

张大德顿时明白了赵崇昭的用意,赵崇昭是想借他之口敲打谢则安。不管怎么样,赵崇昭终于肯跟谢则安“间接说话”了,大概是个好兆头吧?张大德领命下去写信。

张大德一退下,赵崇昭狠狠撕掉了桌上练字用的白纸。

白纸上写着个硕大的“忍”字。

不听不看不想,谢则安这个人仿佛就会从心里消失。可一旦听到了,他又怎么能平息心中的不平意。明明是自己一心想着盼着的人,突然有那么一天,这个人告诉他他想着盼着的那个人其实从不存在,赵崇昭根本无法接受。

谢则安和端王为什么会越走越近?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端王是否又是谢则安“不敢拒绝”的人之一?还是说他们志趣相投、一拍即合?

无数疑问盘桓在赵崇昭心头,让赵崇昭暗恨起自己的不争气。明明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三郎”,他还是无法忍受谢则安和别人太过亲近。光是想到那个画面,他就忍不住想立刻去把他们分开。

赵崇昭猛地一拍桌子。

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可以真正把谢则安这个人从心里拔除。

凉州路远,张大德的信过了许多天才到谢则安手里。

谢则安看见信时微微惊讶,等拆开信一看,谢则安的手顿了下来,心里有点高兴又有点伤怀。张大德一向沉得住气,这样信若不是赵崇昭授意,他自己肯定不会这样写。

赵崇昭这是愿意跟他说话了,虽然是借张大德之后说的。

谢则安很矛盾,赵崇昭肯理会他,他高兴得很,可不免又担心赵崇昭故态复萌。那大概是他心里想要的,但却是他不能要的。谢则安搁下信,给端王煮春茶,两个人相对而饮,气氛仿佛和从前一样,实际上早就不大一样。

端王拿起谢则安放在石桌上的信看了几眼,说道:“看来我那皇侄儿还是把你看得很紧。”

谢则安泯了口茶,抬眼望向端王:“没有的事。”

端王放下茶杯,俯身凑近:“你说我要是在这里亲你两口,皇侄儿会不会知道?”

谢则安说:“皇叔何必开这种玩笑。”他淡笑起来,微微抬起头,与近在咫尺的端王四目相对,“皇叔若是愿意的话,我自然求之不得。”

端王额头青筋抽了抽,坐回原位。

谢则安哈哈一笑。

端王心思虽多,对皇位的执念却并不深,只是他有个野心勃勃的母亲,一直教导他要夺回王位,把赵英那一支踩到脚下。端王母亲在世时他还挺积极的,后来就渐渐消极怠工了,只有他母亲留下的一批心腹还无知无觉地积极谋划“夺位大计”。

相处久了,谢则安对端王的了解多了不少——这家伙演技一流,身边的人没一个发现不对,每次端王“吃亏”都心疼的要命,一个劲地宽慰端王说“不必太忧心,一切有我们在”。

自从开诚布公地谈了几次之后,端王在谢则安面前越来越懒得掩饰了,平时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抬杠,日子倒也过得挺舒心。端王甚至还提起了谢谦:“他的尸骨也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你要不要叫人去找找?”

谢则安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谢谦”是谁,他摇摇头说:“没那个必要。如果我死了,我是不会在意我被埋在什么地方的,躺在棺材里、躺在泥土里,最后还不都是化为一抔黄土。”

端王说:“也是。”

谢则安说:“其实这也是因为我对他没多少感情。如果是我亲近的人,那我掘地三尺也会把他找出来。当然,如果是我亲近的人,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出事。”

端王说:“万事无绝对。”他垂眸看着面前的清茶,“有时即使对方比你还厉害,一样有可能保不住他自己。”

谢则安一顿,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