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赵崇昭眼明手快,一把将谢则安搂进怀里,他险些就往门内倒去了。

谢则安:“…”

皇帝的寝宫居然这么不安全?

赵崇昭明显也吓了一跳。

他都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有这么个门!

赵崇昭说:“我去拿盏灯,我们一起进去瞧瞧。”

谢则安说:“等等,你不能贸然进去,先叫几个信得过的人进来探探路。”

赵崇昭知道谢则安担心什么,并未反对,他找来张大德,叫张大德去喊找几个禁卫进来。

赵崇昭点的人谢则安也认识,那是从东宫时期就跟着赵崇昭的人,其中一个当初还帮他去炸过谢谦茅房。他们都是赵崇昭的亲信,比谁都清楚赵崇昭与谢则安的交情,见谢则安出现在赵崇昭寝殿也并不惊奇。

当年赵崇昭和谢则安大被同眠的次数不要太多!

他们二话不说点着火把进入“壁门”后探险。

赵崇昭等在门外,有点着急,只能琢磨起刚才是怎么开的门。开了门之后,机关非常好找,赵崇昭啧啧称奇:“居然在皇爷爷的脑袋这一块,难怪我一直没发现!谁敢一手按在皇爷爷的脑袋上啊?”

张大德不明就里,小心地追问:“那陛下,门刚刚怎么会开?”

赵崇昭:“…”

谢则安乐得不行。

赵崇昭板起脸:“不该问的事不要问!”

刚刚他心里高兴,压根没看见自己的手撑在哪,真不是故意的!

张大德乖乖闭嘴。

这时一个小个子禁卫领着其他人从秘道走出来,面色有点古怪。

赵崇昭说:“怎么了?里面有什么不对劲?”

小个子禁卫说:“倒也不是,走了一段路后,里面豁然开朗,有间很大的书房。”

赵崇昭说:“书房?”

小个子禁卫说:“对,书房,满满的几个大书架,全都放满了书。很大一部分被看过了,还有一部分看起来没被人翻过。”

赵崇昭皱起眉头。

谁没事挖个秘道整个书房在里头?

赵崇昭说:“你们都检查过了,里面没什么危险对吧?”

小个子禁卫点点头。

赵崇昭招呼谢则安:“三郎,走,我们进去瞧瞧!”

谢则安没再反对。

这可是赵崇昭住的地方,要是不把里头的情况弄清楚,以后出了问题怎么办?

谢则安和赵崇昭一前一后步入秘道。

正如小个子禁卫所说,走了一段路后视野变得开阔。几颗昂贵的夜明珠成了“书房”内的光源,这地方明明处于地下,却亮堂得像地面上一样。

谢则安是爱书之人,他环视一周,忍不住上前抽了本书看了起来。这些年来他浸淫古籍,看起这时代的书来毫无障碍。他看得很快,一路翻完了好几列,转头对赵崇昭说:“这些书,有很多都是‘圣德皇帝’下令焚毁的。”

赵崇昭说:“没想到他自己让人给留下来了。”

谢则安说:“要是让老师他们看到,非把他们激动哭不可。”

赵崇昭说:“那我们把这些书都拿出去?”

谢则安说:“先别急,看看再说。”

赵崇昭点点头,也走了过去。还没靠近谢则安,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一摞泛黄的书稿上。

赵崇昭认得那纸张,那是用来做“起居注”的!

赵崇昭走过去拿了起来。

谢则安注意到赵崇昭的动作,问道:“怎么了?”

“这东西是起居注,”赵崇昭翻开第一页,“是皇爷爷的。”

谢则安当然知道起居注是什么东西,那是记录皇帝起居的东西。他凑过去看了看,说:“这也没什么意思。”

赵崇昭说:“也对,就是把皇爷爷的吃喝拉撒记进来。”他正要放下,忽然发现最底下一本好像有点不一样,看着比较新。

赵崇昭将它抽了出来,只见上头的字迹换了。定睛一瞧,赵崇昭手颤了颤。

这是圣德皇帝的字迹。

虽然他没见过圣德皇帝,圣德皇帝字却看得不少,一眼就认了出来。

赵崇昭屏退左右,拉谢则安看了起来。

上面同样是起居注,只不过记得很简单。

“正月三,雨,梦见君常。”

“九月三,临均学语。”

“四月十九,见清虚道长。”

“八月十一,君常忌日。”

前面的话非常简略,大多是记录自己梦见“君常”和教养“临均”,只隐约提到他是何时开始信奉道家的。

到后来,上面的话越发让人触目惊心。

“永安十年,正月三,问仙,答曰:已绝永生永世缘,生生世世不得见。”

“永安十一年,正月三,天不助我,我不信天。”

“永安十七年,正月三,你曾为苍生舍命,如今何不来索我命。”

“永安十八年,正月三,昔日你受之苦,我用永生永世来偿还。”

赵崇昭看完,整个人如坠冰窟。

谢则安也和他一起看了一遍。李氏信佛,谢则安看到最后一行一下子明白过来,圣德皇帝指的是“十八层地狱”中的刀山地狱,如果活着的时候杀孽太重,会被打入刀山地狱,令其爬上刀山,罪孽越重,越有可能“常驻”。十八层地狱的说法传入中原后,很快为道教所沿用。

从这份日记一样的“起居注”可以看出来,圣德皇帝信奉道教一开始是为寻找“君常”。后来得知再见无望,他变得荒淫暴戾,弄得烽烟四起、百姓遭难。他所做的种种,竟是想让自己入刀山地狱,永生永世偿还“君常”当年之痛。

这种想法简直荒诞又愚昧!

谢则安凝视着赵崇昭。

赵崇昭安静了很久,才说:“三郎,我会好好当个好皇帝。”他将谢则安抱进怀里,“你不要离开我。”

“没有来生”这种事对赵崇昭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当初那场动乱的源头竟在这儿。

即使圣德皇帝的语句看起来非常冷静,可赵崇昭不难看出圣德皇帝其实很已经发疯了。只要代入自己和谢则安想象一下,赵崇昭立刻明白了圣德皇帝当时的感受。

赵崇昭甚至想起自己对晏宁发过的誓——“如果今生负了三郎就生生世世都见不到三郎”,如果真的有神灵,那是不是——

如果他得知自己永生永世不能再见谢则安,也许也会像圣德皇帝一样疯狂…

谢则安打断赵崇昭脑海中的危险念头:“收起你那些想法!”

赵崇昭说:“只要你不离开我!”

谢则安只能说:“我不离开你。”

第145章 番外:正月三日雨

正月三日,雨。

圣德皇帝第一次看到自己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人。

当时他正在匆匆忙忙地跑进驿站避雨,往前一看,满山梨花开得极好。风雨来后,梨花随风飘零,山上白,地上也白。这时有人从梨花间走了出来,眉如远山、色如白玉,仿佛是不出世的仙人偶然降临人间。

等人走近,他才发现对方不是孤身一人,身边还跟着许多朋友。他们都喊那场“君常”,君常君常,这名字一下子印进了他的心里。那还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真有于万万人中只看见那么一个人的事。

那时候,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处处遭人白眼、饱受欺凌。在对上君常目光的时候,他心慌地避开了。明明他是皇子,却不敢面对那人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生怕那人发现他的畏怯、龌龊和贪婪。

没想到那一行人走进驿站后没一会儿,那人又出来了。他警惕地看着对方,不知怎地,竟连连后退了两步。君常笑了一声,说道:“春雨最伤人,别站在这里了,否则有你头疼的。”

他像只警惕的野兽一样,直直地看着君常。

君常低低地喊了一声:“殿下。”见他瞪圆了眼,君常笑意更深,给他递了一杯酒,“好吧,知道你不会答应的,把这酒喝了吧,驱驱寒。”

他本想拒绝,可在君常的注视之下却不由自主地把酒喝了下去。他平时根本没机会沾酒,半杯酒灌进去,脸已经红了。

君常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殿下真是可爱,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喝两杯。”

他怒红了眼。

虽然他从来没有什么天潢贵胄的命数,可君常对待他的方式让他很不高兴,就像、就像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别人看不起他他不怎么在意,君常看不起他,他觉得浑身上下都像烧着了火一样。

他冷冰冰地说:“好。”

有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以后你再怎么不想喝,我都要你喝下去。

野心像是一颗疯狂的种子,在这一刻深深埋入他的心底。

正月三日,晴。

他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君常。

这一次,他坐在太子之位上。太子之位的争夺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他不愿再去回想。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君常,在他们相遇这一天,以太子的身份再次君常面前。他想要看到君常脸上出现吃惊、敬畏、崇慕的眼神…

君常应邀而至。

令他失望的是,君常笑容如常。他淡笑着说:“殿下,又见面了。”

他有点挫败,但很快又释然。君常家中乃是军勋世家,自立国以来建功无数,面圣的次数数都数不清了,怎么可能会因为他是太子就态度大变。

他心中的野心更为壮大。

总有一天,他要让君常臣服于他,彻彻底底地臣服于他。

他面上不露声色,只说道:“我喝过君常你的酒,这次特意回请你。”

君常并没有和他客气,大大方方地坐下:“那我先谢过殿下。”

正月三日,阴。

又是他讨厌的阴天,他心情不好,派人把君常找了过来。

君常一到,先问道:“殿下怎么了?”

君常总是这样,不管他是高兴还是难过,君常总是第一个发现。

他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君常。

他说道:“我母妃去世时,天气也是这样的,天黑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君常先是顿了顿,而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脊,叹息着说:“都过去了。”

他得寸进尺地抱紧君常,不依不饶地追问:“君常,你喜欢我吗?你是我的吗?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好吗?”

君常依然顾左右而言他:“殿下,你一下子说这么多,叫我怎么答。”

他紧盯着君常的眼睛:“一个一个答。”

君常与他对视片刻,目光微顿,缓缓说:“我喜欢殿下,我是殿下的,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殿下,除非殿下不想再见到我。”

他心情霎时转好,狠狠地吻了下去。

狠狠地…占有了君常。

从此以后,君常是他的了,谁都无法染指。

正月三日,雨。

登基之后,君常去了外地。

君常总是有许多朋友,总是又忙不完的事,他很不喜欢。

他想把君常关起来,关在他身边。像是最开始想的那样,要让君常屈服,要让君常臣服,永远不敢反抗,永远不能再和其他人说话,永远不能再想其他事,心里眼里都只能有他一个。

可一见到,又舍不得。

比之去年,君常又瘦了。他抱着君常,检查君常身上的每一处,生怕在君常远离自己的时候被别人摸了抱了。君常紧皱着眉头,不是很高兴。

他说道:“你要是什么都没做,怎么会怕我检查。”

君常叹息着说:“陛下,在你眼中我是什么呢?”说完君常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像在安抚一个躁动不安的孩子。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君常这种语气、这种动作。他已经长大了,已经是一国之君,不再是当初那个软弱可欺的落魄皇子,君常怎么能继续用这样的态度来和他说话?

他硬梆梆地说道:“你是我的。”

那晚之后,他没再找君常,连君常离京都没去送行。

他找到了几个可心的人,养在身边玩儿。比之君常,他们确实少些滋味,不过他们比君常放得开,真正做起来也极为快活。

不消多时,皇帝好南风的消息不胫而走。

而在不久之后,君常回京了。

正月三日,雨。

他越来越厌烦君常。

君常能力极高,回京后一升再升,管得也越来越多。他想建新宫殿,君常反驳;他想南行,君常反驳;他想搜罗珍奇,君常反驳。

君常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驳回他想做的每一件事。而且君常人缘极好,每次站出来辩驳他的想法,总有无数人站在君常那边。

“到底你是皇帝还是他是皇帝啊!”

身下人的一句话,让他怒火中烧。是啊,他是皇帝还是君常是皇帝?凭什么他想做什么都做不成!

他最应该忌讳的就是结党营私,竟惑于旧情放纵君常在自己眼皮底下和别人这样联合!

谁知道他们是怎么联合的?谁知道是不是靠君常那本应只属于他的身体…

他越想越愤怒。

君常管那么多,怎么没见他管过他“好南风”的事?君常一点都不在意。

第二天上朝,他把和君常走得近的人统统贬出京城。

看着君常愕然的表情,他心中有点快意。

他才是一国之君。

那一天,君常主动求见他。

他故意和其他人在床上颠鸾倒凤,把君常晾在门外等着。

等他把床上的人赶跑时,只见君常脸色未变,静静地站在门外与他对视。

他并没有穿上外袍的念头,而是直接把君常喊进屋。

他示意别人带上门,笑着问:“君常,有什么事吗?”

君常说:“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哦”地一声,说道:“收回什么成命?”

君常说:“陛下给他们找的罪名根本站不住脚。”

他说道:“君常你不是管吏部的吧?站不站得住脚,不应该由你来判断。更何况,若是拿出他们真正的罪名来,君常你恐怕就摘不出来了。”

君常深吸一口气:“什么真正的罪名?”

他冷笑说:“结党营私!”

君常错愕地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这次他们不欢而散。

可他最后还是收回了成命。

因为君常请动了三位顾命大臣,还有宫中的太后。

到底他是皇帝还是君常是皇帝?

他越想越厌恶君常。

当晚他叫人把君常召进宫。

他狠狠地把君常压在身下,泄愤般侵占着那熟悉的身体,咬牙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再怎么厉害,还不是得乖乖对我张开腿?”

正月三日,雨。

君常劝他立后。

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可从君常口里说出来,却让他难受不已。

君常根本一点都不喜欢他,不在意他有别人,不在意他选妃立后。

他让君常跪了一天。

这一天里,大臣往来、内侍出入,都看到君常笔挺挺地跪在那里。

他没有丝毫心软。

入夜之后,他把君常扔到了床上。

一天滴水未进、长跪在地,君常一点力气都没有。面对他凶狠的侵占,君常根本无法可施。

第二天,君常又联合太后等人对他施压。

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消息,君常家中出现了一个女人,对方怀着君常的孩子!

他怒火中烧,派人去将那个女人就地格杀。

那个女人被君常护了下来。

君常在保护那个女人的过程中受了伤,入宫求见时臂上鲜血淋漓。

他毫不怜惜,冷眼看着君常:“这就是你让我立后的理由?身边有了女人,怕我继续像以前那样对你?放心好了,你这样的货色我早就腻了。”

君常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辩驳,最后还是说:“对,我与她两情相悦,请陛下立后吧。”

八月十一,雨。

他发现了一个令他愤怒至极的秘密。

他的母妃,竟是太后害死的。

太后是君常的姑姑。

想到自己竟被君常骗了那么多年,骗得他心甘情愿喊杀母仇人当“母亲”,他根本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