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安说:“先生,要不您也一起过来好不好?我那边新宅落成,请不着您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他非常犯规地摆出乖宝宝姿态,继续小心翼翼地看着姚鼎言。

姚鼎言默然片刻,狠狠敲了他脑袋一下:“你小子就知道耍这种小心眼!”

谢则安说:“那我当您答应了!”说完他避开姚鼎言想再拍下来的魔掌,逃似也地跑走。

姚鼎言的手悬在空中片刻,缓缓放了下去。他抬头看向政事堂的方向,就在隔着几扇门、几扇窗的地方,徐君诚在那里办公。曾经他以为,徐君诚会是最支持他主张的人;曾经他还以为,谢则安会是接他班的人。可惜那终究只是他的“以为”,不管怎么看,他和徐君诚、谢则安都渐行渐远。

算了,去一趟也没什么。

姚鼎言大步迈进政事堂,专心处理公务。

谢则安忙完太常寺的事,又一次守在赵崇昭旁边。赵崇昭让左右都退了下去,直接拉了张椅子让谢则安坐在他身边,国事繁忙,赵崇昭哪天都偷不了闲,只能磨着谢则安和自己一起看。

谢则安早前是答应了的,真做起来却不太愿意越权。

古时有个有名的典故叫分桃,大意是皇帝和男宠好的时候,男宠咬了一口桃,觉得很好吃,喂给了皇帝。当时正是浓情蜜意时,皇帝觉得“他对我可真好,有好吃的就想着分给我”。后来恩断情绝,皇帝想起这件事则是下令让人惩处男宠,理由是“居然把吃过的桃给我吃”。

谢则安当然不是自比男宠,可他如今的处境比那位分桃君更糟糕。要是将来他和赵崇昭翻脸了,他这妥妥的死罪啊。

谢则安笑着说:“我给你念好了。”

赵崇昭两眼一亮:“好!”

谢则安的声音当然是好听的,当初他们刚见面,谢则安正是因为给他念书才跟了他一路。这样的待遇让赵崇昭非常满意,处理政务的效率刷刷刷地提高。

饶是如此,两个人还是在一个时辰后才正式收工。这还是奏折经过政事堂筛选的结果,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由政事堂裁断完了,赵崇昭只要披个“阅”字就差不多了。而谢则安是负责给赵崇昭拟诏的人,赵崇昭知道他懒,故意把这活儿也给了他。

忙完后谢则安嗓子在冒火,手腕也软得要命。

赵崇昭见谢则安在那灌茶,笑眯眯地说:“喝什么茶,我给你润润嗓儿。”说完他逮着谢则安亲了下去,其恶劣程度和过分程度让谢则安恨不得狠狠咬断他的舌头。

谢则安目光微顿,反客为主地回亲过去。比起赵崇昭那凶猛到想把他拆吞入腹的吻法,他显然要更有技巧、更懂调情一些,没一会儿,赵崇昭已经受不了了,伸手想攫住谢则安的腰,毫不留情地把他压在身下。

谢则安早防着这一点,灵敏地从赵崇昭怀抱里脱身,一下子逃开老远:“我当值的时间马上要结束了,我去和人换班!”他笑眯起眼,“陛下你快点去把你那不听话的玩意儿解决了吧。”

赵崇昭:“…”

这简直是残忍到可怕的折磨!

谢则安飞快出门。

此地不宜久留啊!否则贞操不保!

谢则安回去和人交班。正好碰到了姚清泽,姚清泽没外放,而是入了翰林院。作为翰林学士,再整出点名堂的话姚清泽也能和他一样经常伴于赵崇昭左右。

谢则安笑着和姚清泽打招呼:“姚兄。”

姚清泽早看见了谢则安,他眼底藏着不算明显的嫉恨。

谢则安比他还小,品级却比他高不少。本来他也能把“三元及第”的美名甩在谢则安脸上,偏偏考会试时他病倒了,白白错失了那么一个扬名机会。这让他非常不高兴,于是他更不愿意见到谢则安。

这样的狭路相逢,并不在姚清泽意料之内。他面色沉沉,抬眼打量着意态轻闲的谢则安,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一贯的云淡风轻姿态,淡笑着说:“谢少卿,许久不见了。”

谢则安“嗯”地一声,又与姚清泽寒暄了几句。见姚清泽明显不愿和自己多说,他识趣地结束了话题,去政事堂那边等姚鼎言和徐君诚“下班”。

姚清泽与刚见面时不太一样了。

虽然谢则安早看出姚清泽与自己不是一条路上的,真正察觉这一点还是有些惋惜。

心胸太狭隘的人,注定走不了多远。

心里连容下一个对手的位置都没有,还能用什么地方来摆所谓的凌云壮志呢?

谢则安静立政事堂前,在徐延年惊异的眼神中将据说已经“水火不容”的姚鼎言和徐君诚等了出来。

——再在其他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和姚鼎言两人并肩离开。

第152章

新府并不新,只是添了不少巧物。谢则安的书房窗明几净,坐在里面有豁然开朗之感,窗外则花木扶疏、交相掩映,若不走近,根本看不清屋内的一切。

姚鼎言和徐君诚都是人精,平时没什么机会聚头,真正走到一块,倒也不至于无话可说,一路上聊得还挺欢畅。要不是谢则安知道他们之间的分歧有多大,肯定看不出他们已经翻了脸,只会以为他们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他们三个人本来绝无可能再像这坐在一起,真正坐下来,气氛竟然很不错。姚鼎言和徐君诚高来高去地聊天,谢则安乖乖在一边给他们煮茶。

这可是好技能,得好好学啊!

水一翻滚,谢则安把茶奉到姚鼎言和徐君诚面前。

姚鼎言两人默契地停下来,齐齐看向谢则安。谢则安一脸腼腆兼羞涩的小笑容:“先生你们都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多不好意思!”

姚鼎言直言问道:“三郎,你在打什么主意?”

谢则安还是非常腼腆:“先生,我想给你们看点东西。”

姚鼎言眉头一跳。

他和徐君诚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太美妙。以前谢则安每次忽悠人替他出头时,脸上都是这小表情儿!这几年谢则安远离京城,他们被祸害得少了,可听说凉州那边的端王被他折腾得挺惨的…

徐君诚说:“什么东西?”

谢则安把姚鼎言和徐君诚拉到一个硕大的沙盘前,麻利地堆出了西夏的地形。他在西夏皇宫那插了根小旗:“燕冲大哥在西夏那边埋了很多线,目前西夏朝廷、西夏商贾、西夏军队那边都有我们的人。”

姚鼎言和徐君诚点点头。

燕冲是边将,遇急事可以自行裁断,可这种祸害整个西夏的大事还是得和政事堂这边说一声的。他们虽不知道燕冲派去的是什么人,却清楚燕冲对西夏境内的控制力已经远超于外人的想象。

比如燕冲去年居然给赵崇昭的内库弄了笔钱,说是西夏“密贡”,“密贡”这词简直闻所未闻!难道西夏朝廷居然有做好事不留名的良好品德?唯一的可能性是,燕冲从西夏那弄了一大笔钱,那笔大得他拿在手里非常烫手,只能秘密送回京给赵崇昭充实内库。

这可真是咄咄怪事!

守边打仗不费钱就算了,还能来钱?

偏偏西路军做到了。

姚鼎言睨了谢则安一眼:“难道你在凉州时做了什么事?”

谢则安恬不知耻地夸自己:“我做的事可多了,在我的治下凉州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要多好有多好。我走的时候——哎哟喂,不知道先生你们有没有听说,凉州百姓夹道相送,个个都哭得肝肠寸断,拉着我不让我上马。”

徐君诚说:“…你小子正经点。”

谢则安马上恢复腼腆的模样:“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就是认识了好些个老头儿和没正形的人——”

谢则安正要把杜清杜醒他们拉出来抹黑几把,门外有人怒然插口:“你说谁是没正形的人?你小子给我说清楚!”随着这话落音,门也被人推开了,一高一矮两个中年人闯了进来,满身酒气,怒目直横,“还好我们来得及时,要不然你这张嘴不知会把我们编排成什么样!”

谢则安摸摸鼻头,也不辩驳,转头向姚鼎言两人介绍:“先生,他们就是杜清先生和杜醒先生。”

西夏的局势,杜清杜醒是最清楚的。他们并不谦虚,大大方方地站在沙盘另一侧,将谢则安的“多线计划”合盘托出。新法在国内还没施行,已经先在西夏那边开展一段时间。当然,西夏那边的新法是阉割版的,他们压根没想过要善后,手脚都放得很开,完全把那边当自家试验田来玩。

杜清说:“这边有三个区域,接近边境这边,花的力气比较大,上下都有好好整治,一年下来略有成效;中间这块包括西夏王都在内的地方,几乎全由当地官员操作,一年下来…呵呵,结果先不说,等一下再分析暴露出来的问题。最后这一块,弄了几只蛀虫过去,不到一年已经摊牌了两次青苗钱。”

姚鼎言心头猛跳。

杜醒笑呵呵地接过话头:“第一次还没还清,第二次又来了,你们猜结果如何?”他拿着指挥笔在西夏往西、往南两边画了两道线,“西辽和回鹘咬住了这两块,西夏汉化程度高,在他们眼里西夏也是不小的香饽饽了,难得他们境内乱了,他们怎么可能不抓紧机会撕咬几下。”

姚鼎言和徐君诚早听说过杜清兄弟的名声,可听他们把搅乱西夏的计划说得跟喝水一样简单,还是有些接受不来。姚鼎言面色微冷,追问:“三郎,你的意思是新法不可行?”

谢则安说:“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他心平气和地追问,“先生你觉得我们朝廷上下真正丝毫不图名利的人占多少?真正为国为民的人占多少?”

姚鼎言默然。

姚鼎言不是多天真的人,正相反,他看得出自己手底下许多人贪婪的天性。他正是抓住了这些人的贪婪天性来趋使他们,这样能让他能更好地把控整个新法推行过程。

新法初期,最不需要的就是不同的声音。

必须要雷厉风行地把新法全面铺展开,才有机会谈“下一步”。

姚鼎言说:“西夏那边推行新法的章程,你们手上有吗?”

谢则安说:“当然有。”他取出一沓文稿,递给姚鼎言,“不仅有新法章程,还有详细的跟踪记录。不过我们只铺开了几个分散的点,有些记录可能不够全面,得靠自己去推断。”

姚鼎言点点头,把文稿分了两半,一半自己拿着,另一半给了徐君诚。姚鼎言做得自然,徐君诚顿了顿,也平静地接了过去,坐在姚鼎言旁边翻看起来。

谢则安说:“这只是正式推行的第二年,要是再等个一两年,肯定会有更多的优点和弊端浮出水面。”

姚鼎言和徐君诚都专心看了起来。

靠几个“点”在西夏全境推行新法,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真要操作起来还是可行的。只要在西夏皇帝身边安插个得用的人,再让政令由上而下推行,底下的人自然会执行。

难的是让三块“试验田”的“变法”分别按照预定计划推进。

第一年看起来虽然顺利,第二年结束后再去验收,局面有可能和现在完全不同。

谢则安本来不想这么快把“在西夏做试验”的底牌掀开,可面对越来越不妙的局面,他还是想努力一把。即使柳慎行断定姚鼎言不能成功,谢则安心里仍然存着几分期望,希望能和姚鼎言好好谈一次。

谢则安安静地坐在一边。

姚鼎言和徐君诚交换着把文稿看完。

姚鼎言说:“三郎你有心了,这些东西很不错,我想带回去好好琢磨。”

谢则安说:“放在我这儿的是抄录过来的,先生尽管拿去。”

徐君诚插口:“我的呢?”

谢则安:“…”

谢则安吩咐戴石马上去整理一份出来,又拿出自己的书稿给姚鼎言和徐君诚指点。谢则安最后整出来的蒙学书稿是改编版的《三字经》和《声律启蒙》:《三字经》改起来比较简单,把后半段没发生过的内容切掉就成了;《声律启蒙》则是把本来的《声律启蒙》和《笠翁对韵》揉吧揉吧放一块。这东西是帮初学者攒“词汇”、掌握声韵格律用的,采用两字对、三字对、五字对等等模式把声韵填了进去,读起来朗朗上口,像唱歌儿一样好记。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太容易。毕竟谢则安又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大半都是套着那模式自己写出来的,费了他老大的功夫。尤其是《声律启蒙》,靠的全是靠他这几年“自学成才”的那点儿底子——期间当然少不了向顾允、顾骋他们求教。

谢则安怕自己会错漏什么,特意取了两分给姚鼎言和徐君诚带回去看。

至于注解经史的事,谢则安没提,因为他还没真正理好头绪,没必要急匆匆地拿出来献宝。

姚鼎言一眼看出了文稿上的新东西。

不是内容,而是那几个简单又古怪的“新符号”。他眉一挑,问谢则安:“这是什么?好像和断句有关?”

谢则安说:“先生眼睛真利,确实和断句有关。”他指着其中一个“新符号”,开始可着劲忽悠,“这叫标点符号。这只小蝌蚪叫‘逗号’,一句话未完时,用它来把句子断开。句末用的标点符号比较多,语气比较平缓的打个圈,叫‘句号’,语气比较激动的,用‘感叹号’,语气带着疑问的,用‘问号’。还有其他的,我一说您就懂了…”

姚鼎言听得入神,等谢则安说完,看向谢则安的眼神顿时不太一样了。

徐君诚说:“三郎你不声不响又给我们扔了个了不得的东西啊。”

谢则安脸上带着点小羞涩:“哪里哪里,好东西啊本天成,妙手呢偶得之…”

姚鼎言一拍他脑袋:“不要用谦虚的语气说这种话没脸没皮的话,听着太欠揍。”

谢则安顿时一点都不害臊了:“反正先生你们把它们带回去看看,有什么错处给我指正一下!”

姚鼎言和徐君诚都答应下来,眼看时间不早,都不再多留。

谢则安亲自送他们出门。

一回来,杜清和杜醒还在书房等着他。

谢则安问:“杜先生,你们觉得姚先生他们怎么样?”

杜醒说:“一个太温一个太火,都很难成事。”

谢则安皱起眉头。

杜清说:“他们脾气相冲,迟早闹得更僵。像姚鼎言,看着前面新法施行得好的部分眉头都舒展开,到中后两部分,眉头则越皱越紧。而且皱眉之余明明带着不认同,你开的‘试验田’,对他来说恐怕没有任何意义。”

谢则安叹了口气:“真的会这样?”

杜醒说:“莫忘了姚鼎言最有名的一句话——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你的话,也在‘人言’之内,很难动摇他的想法。”

谢则安说:“但愿杜先生你们说错了。”

杜清和杜醒齐齐瞪了谢则安一眼,摇头说:“你自己其实也是这么觉得的吧?要不然也不会急着把底牌翻出来。你的底牌,其实还没成气候。”

谢则安顿了顿,扫平了刚才在谈话间成形的沙盘。

谢则安正要与杜清、杜醒再说说话,却见戴石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说道:“官人,陛下命蔡阳和沈敬卿负责督建新的避暑行宫,他们正联系盐商要求他们‘凑钱’。盐商背后站着不少朝廷官员,这事儿已经传开了!”

谢则安眉头直跳,说道:“真的?”

戴石说:“已经从很多方面确认过。”

杜清客观评价:“这位爷终于干了次大家都认为他迟早会干的事。”

谢则安:“…”

第153章

谢则安入宫见赵崇昭。

赵崇昭却不在,张大德也不在。恰好碰上谢则安相熟的内侍在当值,对方小心翼翼地对谢则安说:“三郎,陛下好像和姚学士出去了。”

谢则安眉头跳了跳,看了眼明媚的天色,平静地说:“我知道了。”他吩咐内侍,“陛下回来也不要提我来过,我晚上再过来。”

内侍点头,有点担心地看着谢则安:“陛下只是图个新鲜罢了,姚学士哪里比得过三郎你啊,三郎你和陛下可是打小就认识的。”

这话说得古怪,谢则安听了莞尔一笑:“姚学士恐怕也不新鲜了,陛下都与他认识好几年了。”

内侍一滞,呐呐地说:“这不是三郎你这几年不在京城嘛。”

谢则安“嗯”地一声,并未多言,又去了太常寺那边忙活。太常寺平时没什么事儿,谢则安走了一圈,转道去找“顶头上司”徐延年。徐延年正在评阅底下送来的奏报,见了谢则安,徐延年说:“来得正好,有件事你要注意一下。”

谢则安讶异:“什么事?”

徐延年说:“和太常寺有关的,太常寺那边养着个老道和老僧,这两家伙德高望重,当初乱得再厉害都没波及到他们身上,自个儿占了个尼姑庵呆着。”

谢则安脸色古怪:“老道?老僧?尼姑庵?”

徐延年说:“对,你没听错,他们住在一尼姑庵里。”饶是徐延年脾气再好,还是忍不住骂,“两个老不羞!”

谢则安:“…”

徐延年说:“你那个报纸,他们看着挺感兴趣,所以想搞个‘太常报’。”

谢则安:“…太常报?”

太常寺是管宗庙祭祀的,再往大里说,其实它算是“国家宗教局”,这太常报的内容难道是“壮阳丹药只要998”“阳明山又一道友飞升成功”“万人齐聚少林寺,俗家弟子集训盛况空前”…

徐延年说:“反正你跟进一下,别让他们闹出火来。”他给谢则安写了个地址,“就是这尼姑庵,你去一趟吧。”

谢则安领命行事,马不停蹄地出了宫,找到落户于南郊的翠竹庵。谢则安到过这地方,但没察觉有这么两个人物藏在里头。

谢则安恭恭敬敬地向守庵老尼询问。

老尼听到谢则安的来意后脸皮抽了抽,说道:“他们两个住在后山的瀑布旁,你可以自己过去找。”说完她转身就走,仿佛连多说一句都觉得嫌恶至极。

谢则安独自穿行在林间,水声渐渐入耳。他循着水声往前走了一会儿,眼前霍然开朗,只见一处飞瀑悬在山间,宛如倾泻而下的白雪。于它仅有数米之遥的地方却有一大湖,湖水澄澈如镜,丝毫不被喧流影响。一动一静咫尺相对,仿佛被什么东西分成了两个部分。

谢则安定睛一瞅,还真发现了“东西”。那是个简单版的“小水坝”,上流的水来得再怎么汹涌,都只能通过闸门缓缓流入湖中。

谢则安忍不住蹲在旁边查看起来。

这样的水坝后世他见了不少,现在却不多见。谢则安不是专业人士,不敢擅自“设计”河流走向,这事儿成功了益处很大,不成功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谢则安不想干这么蛋疼的事儿。

谢则安把“水坝”前前后后看了个遍,不得不为那精巧的设计叹服。一个人的思路果然是有局限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谢则安手痒了,从袖袋掏出笔和纸刷刷刷地把水坝的结构画了出来。他画完后正要把最精妙的几处构造着重标记起来,却感觉身后覆来两个影子,光都被挡住了。

谢则安小心翼翼地回头。

两张老脸放大在他眼前。谢则安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图纸已经被人抢了过去,抢图纸那个光头老僧看了后哈哈大笑,对旁边邋里邋遢的老道说:“你看看你这玩意儿,别人看一眼就看透了!”

老道瞪着谢则安:“你小子是不是偷窥我这坝子很久了?”

谢则安认真自辩:“这个真没有,我是第一次来!”

老道夺过图纸,看了一遍又一遍,又瞪向谢则安:“不可能!你只能看到上面的构造,怎么可能把下面的也画出来?”

谢则安谦虚地说:“这没什么,全靠经验…”

老僧奚落:“就说了你这东西一点都不新鲜,听听,这么小的娃儿都有经验了。”

老道本来要发飙,目光扫向谢则安时却停顿下来,没好气地对老僧说:“你认真看看他!你看看他是谁!”

老僧定睛一看,眼也瞪圆了。他态度立变,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孩子,你我相见也算有缘,来品一杯清茗吧。”

老道翻了个白眼:“别说我认识你。”

两老头像是饿久了的狼,突然遇到了喷香喷香的食物,齐齐地看着谢则安。

谢则安不明所以,只觉得自己被两道绿油油的目光盯上了。

谢则安坐下和两老头闲扯。

等聊开了谢则安才知道,“太常报”是他们胡诌出来恐吓徐延年的,纯粹是想借机见见谢则安。没办法,他们是高人嘛,高人哪能主动去见谢则安。现在谢则安诚心诚意地找上门,他们只能勉为其难地和他商量点事…

谢则安:“…”

卧槽居然还有比他更不要脸的人!

简单来说,是他们憋得慌,想整点事来做做。老道擅长治水,对谢则安那支“修堤专业队伍”很感兴趣,想问谢则安能不能把人借给他玩玩,他保证不会玩坏,还会让他们更为专业…

老僧则是对北狄非常感兴趣,准备出国旅行一段时间,好好放放风。

这两件事都是好事,但要是走正经程序肯定有人不放心他们,所以他们才找谢则安走后门。

谢则安说:“听起来你们很像恐怖分子。”

两老头不耻下问:“什么叫恐怖分子?”

谢则安说:“专搞杀人放火的事儿,人人都怕的。”

“那我们倒不是,”老道捻着长须,相当谦虚地说,“杀人放火倒不至于,不过我有次想让河流改个道,把荒地改造成良田,没想到放水时顺手把匈奴人给淹了…”

谢则安:“…”

老僧傲然挺胸:“我这人从不造杀孽。”

老道说:“对,他胆小如鼠,听到打仗后跑得比谁都快。那时他觉得匈奴那边比较安全,所以跑去匈奴王都躲着。结果呢,居然睡了匈奴国主和好几个匈奴将军的老婆,匈奴大将军在外打仗两年,难得回家一趟,发现家里居然多了个刚出生的大胖小子,活活把匈奴大将军气死了!”

谢则安:“…”

这两个家伙,妥妥的恐怖分子啊!难怪徐延年忍不住骂一句“老不羞”,这个词儿搁在他们身上太委婉了,简直——简直是人才啊!

谢则安两眼发亮:“两位先生准备什么时候上路?”

老道一听,乖乖,这小子年纪轻轻,下限居然和他们两老头一样低,知己啊!他用十分欣赏的目光看向谢则安:“好小子,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

三人一拍即合,当下坐在一块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起来。西夏那儿差不多要收尾了,大概要慢慢拾掇三四年,现在开始布置北狄那边应该已经差不多。

北狄吞并匈奴后,延续了匈奴的旧习,整个皇室都信奉佛教。这听来有点不可思议,但这也是太祖对北边的影响之一。

当初太祖特别损,每年都给北边送一批僧人,美其名曰“将无边佛法带到草原”,其实是看僧侣不事生产不交税,心里不痛快,特意送给北边让他们也不痛快一下!

这条暗线一直到圣德皇帝时都还有用。

当时圣德皇帝当初发现自己中了诡计酿成大错,悲痛欲绝地挥兵北上,靠着匈奴那边的暗桩“里应外合”、靠着与北狄结盟行“驱虎吞狼”之计活活把匈奴给整没了。

谢则安来到这边后读得最多的是“太祖纪”,每次重读都能有新感悟,感觉灵魂都升华了!

哎哟喂怎么能这么损,果断要学起来!

谢则安与两老头谈完,已是月上中天。三人饥肠辘辘,对视一眼,老僧先开口:“我饿了,小娃儿,你最小,去找点吃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