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安说:“那我叫人送几个菜来。”

老道摇摇头:“不成,外人的吃食不好吃。”

谢则安虚心请教:“那该找点啥?”

两老头儿齐齐拍拍他的肩,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严肃表情:“前面那个老尼养了几只老母鸡…”

谢则安:“…”

谢则安面不改色地溜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袖子鼓鼓囊囊,偶尔还一动一动。

在两老头儿的注视之下,他认命地把鸡宰杀干净,陪他们一起用偷来的鸡做叫花鸡。

等火烧尽了,撬开红硬的泥块,酥香可口的叫花鸡立刻出现在三人面前,有些部位还滋滋滋地流着油。

三个道德底线十分低下的人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刚把叫花鸡拆吞入腹,忽听林外有人怒骂:“天杀的!谁偷了我的鸡!偷鸡就算了,还把我的裤衩也拿走了!”

两老头齐齐看向谢则安,意思是“没想到你还有此爱好”。

谢则安腼腆地说:“鸡会乱叫,当然得拿东西把它捆起来。”

老道听后醍醐灌顶,一脸扼腕地说:“好办法!我以前怎么没想到!”

三人掩埋起叫花鸡的尸骨,分头离开案发现场。

谢则安宰了只鸡,身上有点腥膻,回家后叫人备水洗澡。他正靠在浴桶边思考这两个老头的出现会带来什么变数,忽听屋内有点动静。转头一看,只见书柜自个儿移开了,一个暗门出现在墙上。

谢则安:“…陛下?”

赵崇昭在宫里没等着谢则安,本来正闷闷不乐,见谢则安泡在热水里,水汽氤氲间那好看的身体显得越发诱人,顿时很没出息地…喷鼻血了。

谢则安赶紧趁着赵崇昭清鼻血期间穿好衣服,见赵崇昭马上要抱住自己,皱着眉头把他塞回暗门内,说:“等等,我先叫人把水弄出去。”

赵崇昭只好委委屈屈地回到秘道里,关上暗门等谢则安。

谢则安边叫人进来边考虑怎么和赵崇昭提起避暑行宫的事。

这几年赵崇昭表现得很好,按理说想要建个行宫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瞒着他这么搞。他顿了顿,等人都出去之后重新打开暗门。

谢则安还没提,赵崇昭已经献宝一样摊开带来的图纸,说道:“三郎,我今天叫人去造避暑行宫了!你不是特别讨厌夏天嘛,我把行宫建在这儿,后面有座山常年积雪,夏天不仅可以用窖藏的冰,还能直接上山把冰雪弄下来,要多凉快有多凉快。朝里有些人特别烦,等行宫建成后我们不高兴了,直接撂担子不干,去那边呆个十天八天,看他们还蹦跶不蹦跶!”

谢则安听得一愣一愣,最后笑了起来:“听着有点意思。”

赵崇昭两眼一亮:“三郎你也这么觉得吗?我还担心三郎你不同意!”他抓紧谢则安的手,“我特意先斩后奏,就是怕三郎你骂我胡闹…三郎,我也想为你做点事。”

谢则安:“…”

这是要坐实他惑君媚上的佞臣名头啊。

谢则安说:“我怎么会不同意。”他先退了一步,才说出自己的意见,“不过我不喜欢你找的人。”

赵崇昭一愣:“谁?”

谢则安说:“那个沈敬卿,我不喜欢。”他又指出另一点,“蔡阳就更不说不通了,他半脚都没迈进朝廷,怎么能由他来负责这件事,你让工部那边怎么想?”

赵崇昭说:“你不喜欢我就不用他们了。”他大大咧咧地把事情扔给谢则安,“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和工部那边熟,那这事儿你来安排就好。我也是怕你不肯才找他们商量的!”

谢则安说:“嗯。”

见谢则安没骂自己胡来,赵崇昭浑身轻松。他又想起晚上等不着谢则安的事:“三郎你不是说今晚要留在宫里的吗?怎么不进宫!害我等了好久。”

谢则安说:“徐参政给了我件差事,我出了趟城,这才回来没多久呢。”

赵崇昭说:“我不管,反正你说话不算话,我要罚你。”

谢则安笑着亲了他一口:“怎么罚?”

赵崇昭兴致勃勃地说:“今天蔡阳给我献了本春宫,里面有很多姿势很有趣,今晚我们来试试!”

谢则安脸色黑了。

第154章

姚清泽和蔡东、沈敬卿坐一起开小会。

蔡东有点扼腕:“大好的机会,白白让谢三郎占了去。”

姚清泽知道蔡东的“大好机会”指的是捞钱机会,有些不喜,但碍于蔡东是自家大舅哥的好友,还是好言安抚了几句,对蔡东和沈敬卿许下“日后会有更好机会”的重利。

蔡东和沈敬卿一走,屏风后走出了一个人。这人眉毛长得特别开,叫人一看就忘不了。他叫吕宽,不久前刚到京城,与姚清泽一见如故,引为知己。想到蔡东目光短浅的叹惋,吕宽冷笑出声:“这叫什么大好的机会?没想到你会和这么个蠢东西往来。”

姚清泽说:“有些事也只有他们这样的人才能去做。”

吕宽想了想,赞同地点头。比如撺掇赵崇昭建行宫的事,难道姚清泽能出头?当然不能,言官的唾沫会淹死他。现在么,蔡东和沈敬卿大张旗鼓地联系盐商“凑钱”,无疑是捅了马蜂窝。

谁接手谁倒霉。

吕宽说:“谢三郎圣宠再浓也扛不过百官的喉舌,在凉州的太平日子过久了,他肯定没领教过朝廷里杀人不用刀的杀机。”

姚清泽一直与谢则安不对付,如今有了吕宽这一助力,顿觉眼前豁然开朗。他没指望吕宽第一次给他出谋划策就把谢则安踩到脚下,可只要找到了缺口,把谢则安按下出还不是迟早的事?

姚清泽说:“最近父亲正忙,改日我再向父亲引荐吕先生。”

吕宽笑着说:“不急,你我倾盖如故,为与你结交又不是为了让你引荐。”

吕宽这话让姚清泽心中熨帖,一直以来不少人接近他都是因为他是姚鼎言的儿子,吕宽的出现让他如逢甘霖。他说道:“正是因为你我倾盖如故,我才要把你引荐给父亲。”

吕宽笑了笑,没再推拒。

姚清泽少年时还算机敏多智,做过许多令人惊叹的事,可惜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如今也沦为心胸狭隘的低劣小人之流。妒忌和贪婪果然是世间最毒的毒药,能把好好一个人变成这样。

不过这对他来说是好事,“中毒”的人多了,他才能装成“解药”把他们拿捏在手里。

却说蔡东与沈敬卿离开姚清泽住处,很快与沈敬卿挥别。他脸色变了又变,哼笑起来。当他是傻子么,鼓动他出头引出造行宫的事又不让他捞好处,真是笑话。

蔡东帮赵崇昭搞蹴鞠社,花着赵崇昭的钱收拢了一大批街头闲汉,平时还让他们无所事事地坐在街头,只不过他想盯着谁就让他们在谁面前坐久一点。这让他的消息比别人灵通一点儿,吕宽前脚刚与姚清泽结交,蔡东后脚就知道了。蔡东不知道这吕宽是什么玩意儿,可他知道这次姚清泽把他和沈敬卿当枪使的事肯定有这家伙的功劳在。

蔡东摸着下巴,想到最后接手筹建行宫事宜的谢则安,脑袋里冒出个刚看过的事例。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蔡东差人给自己找了身普普通通的衣服,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蔡东去的是谢府。谢则安虽得赵崇昭赐府,门前却依然冷落。除却圣宠,谢则安的职位根本没什么实权,自然没人上门巴结。蔡东向门房报了名字,见谢府中偶尔出入的仆从谦恭有礼却不卑不亢,暗暗记在心里。他没有好出身,什么都得学着点,本来他觉得买了一大批仆人伺候自己已经很风光,看到谢则安府上的光景后又觉得自己府中还缺了点东西。

蔡东一向好学。

很快地,蔡东被人领进府。负责引路的仆人说:“我们官人正在沐浴,请蔡官人在客厅稍候。”

蔡东点头,在仆人指引下坐定,镇定自若地打量起周围的陈设。谢则安显然不是喜欢豪奢的人,但他品味好,屋里的贵重东西再少都不显寒酸。蔡东环视两圈,脑海里想到仆人刚才那句“沐浴”。不知日前献给赵崇昭那本春宫有没有派上用场,那脸蛋、那身材,啧啧,摆起那样的姿势来肯定比画上那些软趴趴的兔爷儿更有滋味…

蔡东正想着,一个玄袍人走了进来,礼数周全地说:“蔡官人,我们官人请你到亭中一叙。”

蔡东笑着起身,心中有点扼腕。难得他找到了由头上门一趟,竟不能与谢则安独处,叫他怎么能不失望。

不过来日方长,不急。

蔡东在玄袍人的带领下来到凉亭中,亭在湖心,仆从都被遣到岸上,只余那玄袍人静立在旁。

蔡东一看,马上懂了:谢则安知道他找上门来是有事情要告诉他,而且事情不宜让太多人知道;而这玄袍人是谢则安的心腹,什么都不用瞒着。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

蔡东说:“三郎,我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怎么说我与你都结识了几年,实在不忍心你落入小人陷阱里。”

蔡东说起这话面不红耳不燥,要多正经有多正经,一点都不记得自己也是小人之一。

谢则安知道蔡东这样的人永远无利不早起,这次找上门恐怕是要和自己“谈交易”。他淡笑着问:“什么小人陷阱?”

蔡东砸吧了一下嘴。像谢则安这种永远从容自若、一本正经的家伙,真想看着他狠狠栽一把,丢了从容没了正经,只能躺在别人身下哀哀求饶。可惜现在他还没那本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对谢则安那么做,实在不过瘾。

先给谢则安提个醒,以后再取足回报好了,反正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

蔡东说:“我给你画个人,看你认不认识。”

谢则安眉头一挑。

不须谢则安发话,旁边的戴石已经将纸笔放到桌上。蔡东拿起戴石递上来的铅笔,说道:“这东西不错啊,用着可真顺手。”

谢则安说:“小东西罢了。”

蔡东说:“这小东西又好使又便宜,许多没念过书的穷人都买一两支放在家里呢,连两三岁的孩子都爱拿着它写写画画。这东西多好啊,三郎你能耐可不小啊。我从姚学士那边看到了你的文稿,人之初性本善那篇真是句句都朗朗上口。”

谢则安眉心跳了跳。

姚清泽会拿到《三字经》,肯定是姚鼎言给他看的。难怪姚清泽那么不喜欢他,姚鼎言的教育方式肯定是经典的“你看别人家的孩子”!很不巧,他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蔡东说的小人难道和姚清泽有关?

蔡东不再说话,专心画画。蔡东字写得难看,画却还行,三两笔已经把吕宽的样貌画了出来。其实不用画全,直要把那两根眉毛画出来已经能认了。

蔡东提议画出来是想多留一点,好好过过眼瘾。

谢则安这几年拔高了不少,不再是少年时那一手可抱的小身板儿,可比之他这种乡野出身的粗人还是弱了一截。大概是脾气的关系,他脸上总带着淡淡的笑,对谁都像像是多年的好友一样亲近。

蔡东明知道谢则安只是装得好,有那么一瞬间还是忍不住觉得他们确实是好朋友。他们见面时一个作的诗是“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一个作的诗是“馒头没馅嚼亦甜”,可不就是臭味相投的知己吗?

蔡东手中的笔一顿,把画像递给谢则安。

谢则安在蔡东画的时候已经认出来了。这人正是端王身边那个宽眉毛的人,叫吕宽。端王与他走得越来越近,吕宽忽然不辞而别。端王向赵崇昭坦白他母妃的事时,谢则安本想把吕宽的存在告诉赵崇昭,端王却为吕宽求情,说给吕宽一个机会让他重新开始。

吕宽一家是含冤而死,当年柳老临急断案,权衡之下还是选择判吕宽举家抄斩。吕宽是端王母亲救下的,让他从小跟在端王身边,端王学什么他就学什么,端王知道什么他就知道什么,端王母亲死后吕宽更是继承了端王母亲的意志,一心帮端王“重夺正统”。

端王的脾气确实如他多年的伪装一样,心中总存着点善意,对于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吕宽他向来颇为爱重,不忍吕宽因为这些年的“谋反”前科断了前程。

谢则安皱紧眉头。

他知道这个吕宽一定是个祸端,没想到这祸端这么快来到眼前。

谢则安和端王不同,一来他没和吕宽相处那么多年,二来他向来习惯先把事情往最坏的那方面想。吕宽比端王本人更野心勃勃,吕宽会离开端王无非是因为端王已经没有谋反之意,也就是说,端王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吕宽的目标是找一个更好的“主人”,利用对方来实现自己的野心。

蔡东明显是从姚清泽那边知道吕宽的,莫非吕宽和姚清泽搅合在一起了?

姚清泽应该没办法满足吕宽的野心才是,那吕宽的目标其实是——是姚鼎言!是新法!

谢则安眉头直跳,声音却很平静:“你见过他?”

蔡东哼笑:“这家伙喜欢藏头露尾,从来没和我们见过面,不过我知道撺掇我们去联系盐商的肯定是他。姚学士那脑袋,想不出这种阴险的计谋,那种在暗里躲惯了的人才会做什么事都透着龌龊的算计。”

谢则安讶异地看了蔡东一眼:“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蔡东说:“有些事你我都心知肚明。”他看了谢则安一眼,“我这人很简单的,贪财好色,做什么事都是图钱图享受,没有别的野心。有人把我当枪使、有人给了我财路又挡起来,我心里不痛快。越简单的人呢,表达自己不痛快的方式就越直接,比如我。我来是想告诉三郎你一声,他们好像料到了你会接手筹建行宫的事,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其实是想让你成为众矢之的来着。”

谢则安挑了挑眉:“你这是要把我当枪使?”

蔡东说:“哪里的话?我这不是和你同仇敌忾吗?你要是想对付他们的话,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尽管开口,我保证帮忙。”

谢则安笑着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蔡东击掌一笑:“这话说得对头!”他又肆无忌惮地看了谢则安好几眼,“尤其是你还那么能来钱,要是什么时候从指缝里给我漏一点,我们的‘交情’会更深。”

蔡东这是决定要在他面前当个真小人了。

谢则安顿了顿,终究没把话说死:“也许将来会有机会。”

第155章

谢则安送走蔡东,叫戴石关注姚府的动向。

正是夏日炎炎,他额头渗出了细汗,倚在石柱边趁着午后的习习微风小歇。没一会儿,谢则安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谢则安睁眼一看,竟是谢小妹和谢小弟小步跑了过来,脸上都带着兴高采烈的笑意。

谢则安起身,伸手把朝自己扑来的谢小妹和谢小弟抱住。谢小妹到底已经成年,轻轻抱了一下就乖乖退开,谢小弟光明正大地霸占了谢则安,得意洋洋地朝谢小妹耀武扬威。

谢小妹哼了一声:“哥哥抱我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谢则安揉了揉谢小妹的脑袋:“都快成亲的人了,别整天和小弟争宠了。”

谢小妹:“不要,我就争,哥哥你一辈子都是我哥哥!”

谢则安看着一双在自己眼皮下长大的弟妹,心头有种淡淡的感动在蔓延。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在这个时代扎根了。有些事再怎么难他都要做——因为他有这么一双弟妹,即使他的弟弟妹妹终有一天会死去,他们的后代也会继续生活在这个世界里,世世代代延续下去。

谢则安没有什么高远的理想,他这颗心还是那么小,只想着能让一家上下都过上舒心日子。可这么一个小愿望,必须依托于国运的强盛,必须依托于谢家的安稳。

那么那些摆在面前的重重阻碍,他必须一一挪开。

谢则安和弟弟妹妹说完话,回到书房对着衣冠镜整理好官袍,取出一块压在箱底的玉佩系在腰间。即使将来会遗臭万年,他也不会放着大好的机会不把握,瞎讲究那什么狗屁原则。

他可不是在圣贤书下熏陶出来的好人啊。

谢则安对着镜子淡淡一笑,并没有立刻去忙正事。

他坐到桌前抬笔写了四个大字:不忘初心。

谢则安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快十年,字渐渐有些模样了。比之目前流行的“馆阁体”,他的字多了几分风流随性,不算一等一的好,但拿出去绝对能让人眼前一亮。他这次的字多少了几分俊丽,多了几分遒劲。

四个字写完,谢则安对身旁的戴石说:“戴石,帮我去把这四个字裱起来,挂在这间书房里。”

戴石喏然应是。

谢则安刚遣走戴石,有人来报说芸娘过来了。

谢则安起身相迎。

芸娘比谢则安年长四五岁,已经二十有三。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芸娘早就是老姑娘,可她沉迷各种技艺,即使有什么风言风语也传不到她耳里,单身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芸娘来找谢则安是因为张大义的船队回来了。这次他们走得并不远,只到达孟加拉湾,不过这已经是非常喜人的进展。再往前走,马上快到好望角。值得欣喜的是海外的状况没有谢则安想的那么复杂,至少船队经过的地方大部分只有少数土著聚居其上。

张大义带出来的人非常不客气,遇到土著都热情洋溢地推销商品,价格不是很贵,几百两黄金买个盘子就差不多了,盘子多实用呀,黄金他们又用不着,堆着长霉多不好。

谢则安:“…”

这年头无耻的人越来越多,他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无耻之王的地位正遭受极大的威胁!

谢则安看着芸娘眼睛发亮,知道自己预料得不错,芸娘需要的几种材料都在这次航行中找到了。只要练一批人出来去把那些矿藏圈起来,不愁以后缺啥了。他笑着说:“等以后海军练好了,芸娘你也出去看看,可能有很多矿物是我们这边没有的。”

芸娘心动不已。可一想到谢则安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芸娘又敛起了心中的动摇,认认真真地说:“我不去。”

芸娘并没有信誓旦旦地表忠心,谢则安却明白了她话中之意。谢则安心中感动,面上带上了笑意:“当然不是现在去,现在你就算想走我也不会放你走。我说的是以后,”他望向壁上悬着的地图,“以后说不定我也会去外面走走。”

这还是谢则安第一次在他们面前透露自己对未来的计划,芸娘只觉眼前的灰霾一扫而空,再没有半分犹豫和担忧。

芸娘和戴石都是从谢则安还是一介白身时跟着谢则安的,他们对谢则安有着盲目的信任,尤其是芸娘,在她眼里谢则安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她的任何难题在谢则安这儿都能迎刃而解。

芸娘说:“好!”

谢则安又吩咐了芸娘几件事,才让芸娘回去。

这时天色已晚,谢则安顿了顿,吩咐徐婶不用准备他的饭,入宫找赵崇昭一起用膳。

赵崇昭见了谢则安当然欢喜不已,拉谢则安在自己身边坐下。张大德对他们之间的亲近早已习以为常,热络地为他们两个人布菜。

谢则安吃了七分饱,坐在一边等赵崇昭吃完。

赵崇昭一直关注着谢则安呢,哪里还吃得下,很快叫人把菜撤下了。赵崇昭拉着谢则安追问:“三郎,你这几天在忙什么?”

谢则安说:“我忙的事可多呢,哪数得过来。”他话锋一转,“不过有一件,确实要和你商量商量。”

赵崇昭两眼一亮:“什么事?”

谢则安说:“父皇在世前曾交代我办一件事,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应该大张旗鼓地搞,所以只好先小小地试了试水。”

赵崇昭来了兴致,眼巴巴地瞅着谢则安等他往下说。

谢则安笑了起来:“海运。”

赵崇昭睁大眼。他是最早认识谢则安的人,怎么会不清楚谢则安话里的含义,谢则安描绘的海外风情一直是他向往的,要不是清楚自己不可能扬帆出海,他早就叫人造大船出海玩儿去了。

赵崇昭抓紧谢则安的手:“三郎你说的是真的?”

谢则安说:“当然是真的。”他掏出芸娘带回来的航海图,上面已经圈了几个地方,“这些地方都是无主之地,有些地方已经发现了矿藏,可惜带去的人和工具都不够,只能先做好标记。”

赵崇昭说:“那我们赶紧派人过去!”

谢则安说:“没那么简单,海上航船风险大,路上可能有海盗,也可能碰上暴风雨,出海时必须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负责航行。到了海外,也不一定不会遇上危险。”

赵崇昭问:“三郎你的意思是?”

谢则安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训练一批正经的海军。”

赵崇昭豪迈地说:“建!当然得建!”

谢则安淡笑着说:“海军除了搞海运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他用手在地图上拟了一条航线,“从这里往上走,”谢则安指了指地图上的“鸡头”部分,“在这里着陆,可以变出一支奇兵,到时海陆包抄,包饺子一样把北狄包起来——北方这一大块迟早会是我们。”

赵崇昭从小最爱行军打仗,谢则安这么一提他已明了大半。他有点小激动,目光要多亮有多亮:“确实是这样!从这里冒出一批大庆士兵,吓都吓死他们。”

赵崇昭越想越兴奋,握着谢则安的手说:“这海军一定要搞出来!”

谢则安拉着赵崇昭坐下商量。赵崇昭热衷军事,做起计划来精神百倍,连负责的人选都定好了:“我觉得燕凛不错,他虽然年轻,但他是燕家人,应该能服众!海军不能用老将,必须用燕凛这种年轻一辈的,要不然会把它毁掉。”

谢则安看着赵崇昭神采飞扬的模样,有点心疼起这半大少年来。他拍拍赵崇昭的脑袋:“你平时太累了。其实你可以到东营那边走走,禁卫是从东营那边选出来的,那儿都是可信的人。”谢则安谆谆善诱,“你甚至可以自己练一支亲军,像汉时的羽林军。”

赵崇昭对上谢则安的目光,鼻头一酸。自从当上了皇帝,哪还有人这样为他想,他做什么事都不能畅快,心里永远憋得慌。谢则安这么一安慰,把他的委屈都安慰出来了,他张手抱紧谢则安说:“三郎,还好还有你。”

谢则安见赵崇昭眼眶都红了,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对赵崇昭兄妹,他其实都很愧疚的,他虽然想尽责地当个好丈夫、尽责地当个好朋友,可到头来他两边都伤得不轻。比如晏宁离世这两年他明明有很多办法可以宽慰赵崇昭,却始终离得远远的。

赵崇昭这句“还好还有你”,他受之有愧。

谢则安从不轻信赵崇昭的话,因为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为赵崇昭做过什么。他一直相信爱是等价的,自己不付出、自己不争取,别人对自己的爱怎么可能从天而降。那种靠相貌、靠短暂的迷惑得来的迷恋,永远不可能长久。

谢则安笑着说:“燕凛要去练海军的话,把如柳也扔上船吧。那家伙计算了得,绝对能做到花最少的钱练出最好的海军。”

赵崇昭说:“就这么办!我这就叫人去把燕凛和秦如柳召进宫!”

谢则安说:“离宵禁还早得很,我们出宫走走吧,可以吓吓他们。”

这么好玩的事儿赵崇昭哪会反对,当下拉着谢则安去换衣服,带上张大德出了宫。燕府向来守备森严,可谢则安和赵崇昭是谁啊?当年他们没少混进燕家找燕凛出去胡混,谢则安上前一“刷脸”,门房已经高高兴兴地放行,还给谢则安指了燕凛的方位:“小官人在校场那边练剑呢!”

谢则安向门房道谢,拉着赵崇昭往里走,熟门熟路地摸到校场。还没走近,他的剑已经拔了出来,对赵崇昭说:“我去偷袭他,和他过两招,你先别现身。”

赵崇昭不答应:“我也要去偷袭!”

谢则安笑眯眯:“我偷袭和你偷袭有什么不同?”

赵崇昭当下把那点儿不乐意给忘了,喜滋滋地说:“也对。”

谢则安身轻如燕地跃入校场,从背后袭向正在舞剑的燕凛。燕凛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一个腾跃避开谢则安的袭击,翻身剑指谢则安。

谢则安向来善用巧劲,轻轻松松闪过,和燕凛你来我往地过起招来。等两个人都汗流浃背,谢则安连退几步,无耻地耍赖:“算了算了,这次让你赢好了。”

燕凛:“…”

这家伙还是这么不要脸。

谢则安见赵崇昭离得远,侧对着赵崇昭和燕凛说话:“你应该发现陛下也来了。”

燕凛点点头。

谢则安说:“你能不能表现出吃惊的样子让陛下开心开心?”

燕凛配合地扯出个震惊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