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安说:“我前些天去了姚先生府上问姚先生能不能让我参与新法的推行,姚先生说我心意不坚,不愿意让我加入。”

赵崇昭蓦然想到吕宽忽悠自己时的说辞,姚鼎言夸吕宽是“我之颜回”,那姚鼎言是不是也知道吕宽让他别告诉谢则安?赵崇昭迟钝地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很重要的东西。

谢则安见赵崇昭面带沉思,趁热打铁地追问:“姚先生的理由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理由又是什么?”

赵崇昭:“…”

赵崇昭说:“今天天气真不错。”

谢则安说:“这句话还是我教给你的,转移话题请专业点,谢谢。”

赵崇昭耳根红了红,他支支吾吾老半天,终于把原因说了出口。吕宽不仅没说谢则安坏话,反而猛夸谢则安,夸得他心慌意乱,忍不住听信了吕宽的话。

谢则安听完后怔了怔,说道:“我没想着瞒你,”他与赵崇昭对视,“我只是不太喜欢把做过的事挂在嘴边。要是我真想瞒你,也不会和姚先生、徐先生说起这些事。至于我为什么会向姚先生他们提起,这说来话长。”

谢则安顿了顿,将自己和姚鼎言这半年来的交锋说了出来。

他和姚鼎言,原不该走到这个地步的。只是他不愿盲从,姚鼎言不愿要“变数”,谁都不想退半步,才会渐生嫌隙。谢则安稍微艺术加工过后,整个故事成了为人学生的一退再退,受尽委屈又不敢多言,好可怜呀好可怜。

赵崇昭越听越沉默,最后忍不住伸手抱紧谢则安。谢则安与姚鼎言多年师徒,情谊向来极为深厚,谢则安虽然总抱怨姚鼎言管得严,真正做起姚鼎言吩咐的事却总是尽心尽力。

如今师徒之间变成了这样,谢则安心里肯定难受得很。

赵崇昭委屈地说:“三郎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谢则安没有挣脱赵崇昭的怀抱,他说道:“这不好说。即使是在不久之前,我还想着我和先生能回到从前那种亲厚的关系。要不是出了吕宽的事,我也许不会在现在把它说出来。”他顿了顿,眉间满是愁色,“只怕你一拿住吕宽,先生就要找我兴师问罪了。”

赵崇昭说:“真的没办法了吗?”一边是自己敬重的姚鼎言,一边是自己要相守一辈子的谢则安,赵崇昭非常为难,“姚先生他真的不喜欢三郎你了?”

谢则安默然不语。

赵崇昭觉得自己真是混账。

谢则安和姚鼎言对他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人,可他只知道徐君诚和姚鼎言合不来,根本没看出谢则安和姚鼎言已然离心。谢则安向来重情,回京后这段日子对他来说该多难熬?

那会儿他对谢则安不管不问,两个人近在咫尺,却连话都不多说半句。姚鼎言本来是他的老师,却因为政见不合而疏远他,谢大郎成亲、谢小妹议婚,身边的人嫁的嫁、娶的娶、离京的离京…

那大半年谢则安也和他一样,身边连个能亲近的人都没有。

赵崇昭脸色不断变换,最后把谢则安越抱越紧:“三郎,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谢则安说:“都已经过去了。”他转头凝视着赵崇昭惶急的眼睛,“现在我们不是挺好的吗?”

赵崇昭说:“不好!”他越是想象谢则安这大半年的心情,越无法压下心头刀绞般的痛楚,“一点都不好!三郎你明明那么难熬,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我还一次次地为难你——”

谢则安轻轻亲了亲赵崇昭的侧脸。

赵崇昭所有的话都被谢则安亲了回去。

谢则安还在孝期,赵崇昭忍下了回亲的冲动。他抱了谢则安好一会儿,才说:“三郎,你以后一定要和我说,什么都要和我说。”

谢则安说:“我怕你会觉得烦。”

赵崇昭说:“我怎么可能会觉得烦!”

谢则安搓着手说:“那好吧,我们来聊聊一个小计划,和个和尚有关…”

谢则安简单地将关于北狄的计划说了出来。

北狄不是信奉佛教嘛,作为友邦我们得大力支持啊。我们应该像太祖那样,积极地向他们输送佛教人才,那些不想种地不想纳税的家伙,统统送过去给他们念经。咱现在印刷术强啊,造纸术也棒,怎么能亏待友邦呢,果断得帮帮他们的忙,人手印上一本佛经佛义。

信佛呢,最重要的是心诚,你说怎么个心诚法?当然是得每个月定个三五天固定活动日,大家聚在一起认真拜拜,听高僧将那过去的事情,参悟佛理真义…顺手捐点香火钱自然更心诚!不要觉得信佛都得吃斋念佛那么枯燥,也有很多很方便的服务嘛,不想吃斋念佛可以出钱让人给你念啊,你只要安心拜拜就好,佛祖会保佑你的。积功德就更容易了,买它百八十只乌龟啊锦鲤啊老虎啊之类的生物放生,别问我最后一个怎么混进去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崇昭:“…”

这明明就是圣德皇帝做过的荒唐事!稍稍一改头换面,派几个能闹腾的人把水搅浑一点,怎么看都能整得北狄鸡飞狗跳…

谢则安简单地交代完整个计划,面带谴责、义正辞严地唾骂:“要我说啊,这和尚真是太坏了,还好他去祸害北狄了。”

赵崇昭狐疑地看了眼谢则安,忍不住问:“那西夏那边肯定是燕统领的主意?”

谢则安一脸“孺子可教也”的欣慰表情:“没错,燕大哥也忒坏。”

赵崇昭警惕地问:“三郎,我没给你背过什么黑锅吧?”

谢则安上上下下地扫了他一眼,摇头说:“没有。”

赵崇昭不乐意了,说道:“没有就没有,你那是什么眼神?”好像特别嫌弃!

谢则安说:“没什么眼神,”他叹气,“我也想让你背背黑锅,可是说出去人家不信啊。”

赵崇昭一愣,追问:“为什么?”

谢则安沉痛地拍拍赵崇昭的肩膀:“人艰不拆,我就不把实话告诉你了…”

赵崇昭脸色黑了:“快说!”

谢则安说:“没什么,夸你呢。别人会想陛下你这么光明磊落纯真善良的人,怎么可能想得出那些那么卑鄙龌龊毫无节操可言的计划…”

赵崇昭怒道:“我听出来了!你在骂我笨!笨得说出去人家都不信是我想的!”

谢则安惊喜地看着赵崇昭:“这都能听懂,陛下你越来越聪明了。”

赵崇昭:“…”

第164章

吕宽下狱的事让新党一片哗然。

吕宽住在姚府,姚鼎言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姚鼎言皱起眉头,准备入宫找赵崇昭理论,姚清泽却拉住了他:“爹,陛下会直接把他下狱,恐怕是有理由的,您这么牵扯进去不好。”

姚鼎言微微愕然,转头看着姚清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姚清泽从小让人省心,要他担忧的时候并不多,姚清泽这话一出,姚鼎言猛地发现自己对这个儿子实在太疏于教导。

姚鼎言沉声问:“这段时间以来,你和吕宽的亲厚都是装出来的?”

姚清泽一下子明白了姚鼎言话中之意,脸色一青一白,唇动了又动,才说:“爹你可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为他前功尽弃。”

姚鼎言说:“以前你不喜欢三郎,我可以理解,少年人谁没个争意气的时候?可这一次,我以为你喜欢吕宽的。”他神色沉肃,直直地盯着姚清泽,“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姚清泽当然知道,今天一进宫,赵崇昭就对吕宽破口大骂。他越听越害怕,头皮直发麻,赶紧附和着骂好几句。要是姚鼎言再出面去求情,不仅他以后在翰林院站不住脚,姚鼎言自己都洗不清“勾结逆党”的嫌疑。

在姚鼎言的逼视之下,姚清泽只能把从赵崇昭那听来的事原原本本交待出来。

姚清泽颇为庆幸:“幸亏陛下还是相信我们的。”

姚鼎言:“…”

姚鼎言懒得再和姚清泽说话,摆摆手让姚清泽去忙自己的事。姚清泽觉得这是赵崇昭没对他们生嫌,殊不知赵崇昭正是想借他的口把这些事转达回来,免得他再入宫兴师问罪。

他们损失的东西,明面上是看不到的。

谢则安这一击够狠啊,狠得他连还击都没道理。

他刚把“吕宽,我之颜回也”这句话说出去没多久,吕宽就直接被下狱,用的还是这种他没办法求情的理由。姚鼎言不得不怀疑谢则安是故意的,谢则安恐怕早认出了吕宽,却不告诉他和赵崇昭,等他把吕宽引为知己、将吕宽归入党羽以后,谢则安才将吕宽一击毙命。

关进天牢里的不仅是吕宽,还有他姚鼎言的脸面和眼光。

姚鼎言心中怒极,坐下研墨疾书,写到信上的内容却只有四个大字:“心服口服。”

姚鼎言把信塞进信封,叫人把信送去谢府。谢季禹一走,京城中剩下的谢姓只有谢则安那一家了。见姚鼎言面色难看至极,领命的仆人快步跑了出去,直奔谢则安府邸。

谢则安正和人一起用午饭,收到信时一顿,叫那仆人陪自己到书房。他拆信看后,苦笑起来,问起那仆人姚鼎言是不是很生气。仆人原不该泄露东家的事,可谢则安从前与姚鼎言十分要好,谢则安每次到府中姚鼎言总会特别高兴,所以听谢则安这么问,仆人忍不住答:“官人看起来不大高兴。”

谢则安说:“你等一等,我给先生回封信。”

谢则安写的信很长,将自己前前后后的考量仔细说出来,吕宽做过的事也原原本本交待在上面。他确实是想引蛇出洞,让吕宽多行动多做事,希望能拿住吕宽的把柄。一开始他对吕宽的了解真不多,只当吕宽是端王叛逃的家奴,端王有意放过吕宽,他也不好追究。没想到端王心软,竟瞒住了那么重要的事,如今端王说了出来,他自然不能不告诉赵崇昭。

写到最后,谢则安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补了句:“我确实挺妒忌吕宽的,我也想当您的颜回啊。不过想想还是算了,颜回太穷了,还死得早…”

仆人拿着信回禀姚鼎言。姚鼎言看到那封厚厚的信时原想扔到一边,手抬起后又收了回来,面上颇有些咬牙切齿地把信拆开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姚鼎言的眉头舒展开来。这件事上,谢则安确实没做错什么。要是光凭吕宽曾是端王府上的人就来他和赵崇昭面前提的话,他肯定不会理会,赵崇昭肯定也不会在意。没有证据在手,谢则安说什么他都只当谢则安在恶意中伤。

谢则安的做法,正是他从前教谢则安断案时说过的:不妄断、不冲动,拿到实证再说话。

等看到最后一句,姚鼎言眉头突突直跳,火气一下子都蹿了起来。就知道这小子不可能正经多久,这不,写到后面又原形毕露了。

姚鼎言提笔一口气写了连串斥骂,等回信写完,火突然也消了。久违的熟稔感回到心头,姚鼎言猛地发现自己和谢则安许久没好好说过话,他把暴怒之下写的回信放到一边,又抬笔写了另一封。

谢府和姚府相隔不远,仆人在两座府邸之间跑来跑去。到了夜深,姚鼎言披衣而坐,看着案头那叠厚厚的书信。

谢则安在和他讲道理,他也在和谢则安讲道理,两个人的道理不太一样,还是和以前一样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奇怪的是,也许是文字比话语要温和,他这次竟生气不起来。

吕宽居心叵测,他说过的话自然也打了几分折扣。姚鼎言仔细地回看谢则安信中的话,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思索起其中有用的东西。

姚清泽远远看见姚鼎言书房的灯未灭,眼底闪过一抹嫉恨。今天姚鼎言派人跑了那么多趟,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谢则安,又是谢则安。这家伙到底有什么好?刚折了他父亲的臂膀,他父亲却还和这家伙闹出这种动静!

这家伙哪里好了?这家伙曾祖父刚死,就借着本《与曾祖书》出名,分明是沽名钓誉之徒!

偏偏谁都对他另眼相看。

姚清泽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妻子迎了上来,见他面带愤恨,不由关心地问:“怎么了?”

妻子眼中的柔情让姚清泽微微宽慰,他拍拍妻子的手背:“没什么,不要担心。”

姚清泽妻子叹着气说:“你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我更担心。”

姚清泽心中感动。他以前不大瞧得上沈敬卿,可人心是肉长的,几年下来妻子一直体贴温柔,他对沈敬卿也大大改观。

姚清泽简单地把吕宽的事说了出来。在妻子面前他哪愿表露自己对谢则安的嫉妒,这一部分当然按下不提。

夫妻俩说了许久的话,熄了油灯睡觉。

姚鼎言第二天入宫,赵崇昭身边站着谢则安。

谢则安朝姚鼎言笑眯起眼。

姚鼎言:“…”

姚鼎言直言:“陛下你说要让三郎入制置三司条例司,我觉得不妥,三郎的品阶毕竟太低了。”

谢则安听到姚鼎言称他为“三郎”,眉头彻底舒展开来。

赵崇昭听到姚鼎言的反对也不恼,他高高兴兴地说:“三郎也是这么说的!姚先生,你看方宝成和沈存中怎么样?方宝成以前在户部做得挺好,这方面他很熟悉。沈存中一直负责着‘培训学校’那一块,与各地的差吏都有联系,可以更好地把握《市易法》。”

姚鼎言看了谢则安一眼。这两个人或多或少都和谢则安有点儿联系,不用想都知道是谢则安推荐的。可这两个人推得太巧太妙,他说不出反驳的理由。可这两个人太有主见,恐怕不好控制…

姚鼎言有点犹豫。

谢则安喊了一声:“先生。”

姚鼎言抬起头与谢则安对视。师徒之间静默相望片刻,姚鼎言终于说:“他们进来是没问题,不过若是他们做得不好,制置三司条例司可不会留他们。”

赵崇昭自觉调和了谢则安和姚鼎言的关系,喜不自胜,当下就爽快答应:“那是自然的!”

谢则安没那么乐观。姚鼎言答应是答应了,可也没说答应让方宝成和沈存中进去做什么,要是去了只能坐冷板凳,那他可太对不起他们了。

谢则安借口说要回太常寺一趟,和姚鼎言一起离开御书房。政事堂和太常寺在同一边,两个人自然同路的。

谢则安捋了捋思路,忍不住开了口:“先生,方先生和沈先生都是很厉害的人。”

姚鼎言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谢则安正色说:“我从来都不想阻挠新法的推行。我不说瞎话,方先生他们都是我推荐给陛下的,但他们确实非常适合…”

姚鼎言说:“我知道,你建学校不就是为了给新法准备点能用的人。”

谢则安顿步,看着姚鼎言。

姚鼎言说:“你如果答应我,在我和他们意见不合时居中调和,我就把他们摆到你希望的位置上。”

谢则安知道这已经是姚鼎言最大的让步了。他说:“如果真的有那种需要,我一定会尽力让先生你满意。”说完他又不留余力地夸方宝成和沈存中,“先生放心,方先生他们从来都知道怎么审度时势,当初连先皇都很看好他们。”

姚鼎言说:“这种大话你不用替他们说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才知道。”

谢则安笑了起来:“我也这么觉得。”

第165章

方宝成与杨珣到谢府吃酒,一同过来的还有个白胖小子。杨珣当年牵涉到齐王逆案中,回来后倒是低调多了,再嫁方宝成,日子过得很安稳。见了谢则安,杨珣说:“三郎,爹爹他也想过来的,不过你没请他,他闹别扭不来了。”

方家小子不怕生,一见面直接往谢则安身上扑,谢则安边把他搂进怀里边笑道:“舅舅他真是越活越年轻。”

杨珣抿唇微笑。这些年来她最为高兴的事之一,是国舅终于走出昔日的梦魇,不再困于自己的“观星”能力。既然看出来了也不敢改命,还不如索性不看。杨珣以身为饵,孤身入齐王封地揭露齐王谋反之案,为的正是震醒国舅。

如今国舅快活多了。

方宝成说:“三郎,你可是给我找了件麻烦事啊。”

谢则安说:“方哥你可不是会怕麻烦的人。”

方宝成苦笑不已。方宝成和沈存中,和新党都不太对付,当然,不是说他们有什么仇怨,而是两边根本扯不到一块。谢则安给他们找这么一份差使,无疑是把他们摆到火上烤。不过明知道前路有多艰险,他还是不愿错过这个好机会。

富贵尚需险中求,何况他们求的不仅是富贵。

方宝成说:“有农业合作社在,推行市易法应该不算难。难就难在,后面还有个青苗法,这东西是烫手山芋。”

谢则安说:“青苗法的话,我有个想法,不过还不成熟,方哥你和沈先生先把市易法铺开再说。”

方宝成说:“也只能这样了。”

没过多久,沈存中和谢望博也来了。谢望博原本也应该和谢季禹一样回潼川守孝,不过他事情多,走不开,也就没和谢季禹一起回去。虽然不回潼川,他穿得还是比往日要素净得多,一身白袍衬得他风姿更为出众。

谢望博一坐定,便问:“今儿是三郎你亲自下厨吗?”

谢则安对这个从来不知道客气是何意的大伯有点无奈,他说道:“也行。”

他起身离席,捋起袖子去给他们做饭。

谢望博与方宝成、沈存中对望几眼,说道:“我这侄儿到底还是太纯善,下不了狠手。明明和新党都快撕破脸,还想着要恢复两边的关系,日后少不得他为难的。”

沈存中说:“也许三郎真的能扭转姚参政那份执拗?他连让我们进制置三司条例司的事都应下来了。”

谢望博说:“还是不要太天真才好。他要是能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变好,也当不得一个‘拗’字。”

方宝成说:“谢叔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应该进那边?”

谢望博没说话,杨珣已经插口:“当然要进。”

谢望博三人齐齐看向她。

杨珣说:“新党势大,可他们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理智的人还是有的,这一部分人我们应该尽量争取过来。要是将来新党真的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我们至少得把这部分人留下来——朝廷不能没人。”

谢望博赞许地说:“阿珣看得很清楚。”

沈存中说:“等一下我们还是好好和三郎说说吧,三郎对姚参政还是抱有很大期望的。”

其他人点点头。

谢则安捣腾出一桌好菜,坐下时发现气氛有点古怪。谢则安扫了一圈,问道:“怎么了?”

谢望博负责把刚才他们讨论好的话说了出来。

谢则安仔细听完,心中有些感动。没想到啊,在他们眼里他还是娇花一朵,这种事都要支开他商量过后才和他说。

谢则安说:“你们的意思我懂了。”

谢望博直直地瞅着他。

谢则安说:“即使你们不说,我也懂的。”他抬起筷子夹了口菜,“先生他从来都不是心胸广阔的人,这回我下了他的面子,即使他一时压着火气,将来也会爆发。只不过眼下来说,他不得不答应我的提议。”

方宝成问:“为什么?”

谢则安说:“因为先生不答应,陛下会以为他和吕宽是一伙的。先生如果不想陛下对他生出怀疑,那就必须接受我抛出的橄榄枝。”见其他人都面带惊异地看向自己,谢则安苦笑起来,“别觉得奇怪。事实上这些年来我和先生之间都在较劲,我们之间的师生情谊和你们以为的那种不太一样,至少不是老师说什么学生作什么,先生也从来没有这样要求过我。有些事我和先生心里都清楚,只不过没有说出口罢了。《市易法》问题也多,不过比《青苗法》好办,你们要是能在这上面拖个一两年,我和先生之间应该也都做好准备了。”

谢望博像看妖怪一样看着谢则安:“我以为你爹已经够奇葩了,没想到你比他更奇怪,世上怎么会有你和姚参政这样的师徒?”

谢则安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吃了口菜,“下一次谁输谁赢,我也不知道。在市易法推行期间还得方哥和沈先生多费心。”

方宝成说:“既然三郎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原本还以为得顾着你和姚参政的关系收敛一下,现在我心里已经有底。”

沈存中说:“我别的事也不太擅长,学校这边我会把好关。”

谢则安再三向他们致谢。

第二天天刚亮,谢则安又早早起来。继谢季禹走后,燕凛和秦如柳也要离京了,与他们同行的还有谢大郎和二娘,谢则安当然得给他们送行。

谢则安先回谢家找谢大郎夫妇。谢大郎不是很想走,不是他舍不得京城的繁华,而是他们一走,京城哪还有人能看照谢则安?长孙家和谢家虽然有姻亲关系在,可他们一家都是粗人,不用谢则安照顾着已经很好了。

二娘没有多劝,在她看来只要和谢大郎在一起,在京城还是在别的地方都是一样的。

谢则安听二娘说起谢大郎的犹豫,上前抱了谢大郎一下:“我哪需要人照顾,”他微微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一下其他人。”

谢大郎静静看着谢则安。成亲前大家都以为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他还是能守着谢则安,甚至还多了一个二娘和他一起帮谢则安。可成亲后他才发现不可能不变,人一旦成了家,身上立刻背上了责任,为了二娘、为了将来的儿女,他必须去挣一个前程,绝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像个影子一样活着。

谢则安说不需要,就真的不需要吗?十八九的少年,身边没有半个亲近人,要是出了事儿谁能陪着他?

谢大郎抿着唇。

二娘与谢大郎心意相通,替他把话说了出口:“三郎,不如我们先不走吧,等阿娘他们回来再走也不迟。”

谢则安说:“迟了。”他看向谢大郎,“不是已经和你们说过吗?海运这一块,必须在这一两年之内开拓好。再晚,我就拿不出筹码和先生那边抗衡。燕凛和如柳都是我信得过的好友,但他们比较适合走明路。有些事只有大郎你们能帮我。”

谢大郎闻言,点点头,转身把二娘收拾好的东西重新翻检一遍。

谢则安看向二娘:“大郎平时也不太会照顾自己,嫂嫂你可得好好看着他。”

二娘说:“那是当然。”

三人一同去找燕凛和秦如柳,谢则安一路将他们送出留客廊才止步,看着他们跃马扬鞭,疾驰离京。

谢则安站在留客廊前好一会儿,正要回城,忽听有人喊道:“三郎,这么巧啊。”

谢则安转头看去,只见蔡东立在那儿,满脸惊喜地望着他。

谢则安笑问:“蔡兄也来送人?”

蔡东说:“对啊,有朋友要走。”

谢则安兴致不高,简单地和蔡东寒暄了几句,不再多话。

正要开口道别,外头忽然飘起了雨。蔡东说:“真是不巧,不如我们去廊里避避雨。”

谢则安说:“不了,雨不算大,我先回去再说,到家换身衣服就好。”

蔡东咂咂嘴,没再强留,等谢则安上了马,他也牵出一匹马说:“我也舍命陪君子,和你一起冒雨骑骑马。”

谢则安笑了笑,说道:“那蔡兄可得骑快点,我不会等你。”

蔡东被谢则安笑得晃花了眼。

谢则安这次把“我不想应付你”的意思摆得这么明白,恐怕是在为好友和兄长的离开难过吧?这么一个在朝中翻云覆雨的家伙,心中竟把感情看得那么重,真是叫人吃惊。

蔡东从小无父无母,也没几个人对他好过,难得来了个远亲吧,没几天就一病不起,只留下点书和衣服,白瞎了他的药钱和丧葬钱,他对这远亲实在生不出什么亲近感,扒起远亲的衣服和钱袋来一点都没有罪恶感。

谢则安此时的心情,蔡东根本无从体会。不过看着谢则安那透着几分涩意的笑容,蔡东的心脏好像也被什么东西轻轻刮了一下,疼不算很疼,痒不算很痒,他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想着“无论说什么都好,得和他说话”“无论做什么都好,得陪着他”。

冰凉的秋雨打在脸上、打在肩上、打在手上,蔡东忽然意识到好像有种陌生的感情从心底破土而出。

蔡东还没来得及仔细体悟,忽然见到一队人马骑行而至。

为首的人穿着寻常的衣服,气势却不寻常。谢则安本来在他前方,此时蓦然停了下来,抬头看向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