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赵崇昭还没醒,谢则安穿好衣服推开窗。

窗外正下着雨,天色晦暗不明。恰是初秋时节,滴滴答答的雨打在秋叶上,总像在招呼它们赶快离枝。

谢则安静静站在窗前。

如果他是个真正的少年,那么在见到赵崇昭和姚清泽聊得那么开心时反应绝不会那么平静。他应该和赵崇昭昨晚那样,理直气壮地逮着他兴师问罪。只是这些本应理所当然的小情小意,好像早就从他骨子里抽离。

赵崇昭会这么惶急,无非是因为没能从他这里得到真正的回应。

但是,真正的回应该是怎么样的?

谢则安两世走来,有人教过他什么是责任,有人教过他什么是原则,有人教过他什么是道义…唯独情之一字,没有任何人给过他任何教导。不被期待的出生、不被认同的偏执、不被接纳的悔过——前生每走一步,好像都是为了给他最深最痛的教训。那一切结束后他睁眼醒来,成为了“谢三郎”,很快随着身份谜团卷入了无数风波之中。

他不怕惹上麻烦,什么事儿都敢做,巴不得把事情闹得更大一点——因为他必须努力扎根在这个世界。只有做得够使劲,做得够出格,他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才够深。

一缕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孤魂除了这样做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不去害怕、不去畏惧一个完全陌生——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时代?

而李氏、谢小妹、谢大郎、晏宁、赵崇昭…他们这些人之于他,又是怎么样的存在?他口口声声说为他们好、为他们着想,心里真正想的又是什么?

谢则安垂下眼睫。

虚伪像是已经融入他的血骨,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他都不忘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事实上他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他想拥有他们对他的感情,却不曾付出半点真心。

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

到底怎么才算真正的回应?

谢则安会的东西很多,唯独这一个问题,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找出答案。

谢则安闭上眼片刻,从秘道离开了赵崇昭的寝殿。

谢则安前脚一走,赵崇昭立刻睁开了眼。赵崇昭睁大眼看着屋梁,心里塞满了谢则安站在窗前的身影。谢则安不快活,谢则安在他身边一点都不快活,即使做过最亲密的事,谢则安依然离他非常远,远得像随时会消失一样。

吕宽是凉州那边过来的。吕宽告诉他的东西,比之谢则安告诉他的要多得多。吕宽越是推崇谢则安,赵崇昭心里越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谢则安已经做过那么多事。

谢则安所谓的开诚布公,不过又是在哄他而已,在谢则安面前他依然什么都帮不上忙。

吕宽说得对,他应该认真地做点事,只有亲自去做了,才会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才会知道自己相差多远。要是一直靠谢则安一点一点地教,他永远都赶不上谢则安。

赵崇昭很快下定了决心。

“新党”沉寂多时,终于又迎来一次狂欢。

制置三司条例司成立了!赵崇昭决定马上推行市易法。

《市易法》的内容很简单:官府用统一的价格收购市面上的商品,再由官府按供需统一定价发售。姚鼎言的初衷非常好:“通有无,权贵贱,以平物价,所以抑兼并也。”简单来说,就是想用《市易法》来限制商人对经济、对市场的垄断,平抑物价、调剂供求。

更重要的是,官府通过统一定价,可以从中获得巨大的利益。

所以《市易法》就是将商贾垄断捞钱变成官府垄断捞钱的一个工具。

赵崇昭这次非常坚定,连徐君诚站出来力劝他都不曾动摇。

谢则安品阶低,朝会上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他站在百官最末,沉静地听着赵崇昭力排众议坚定支持新法。

这件事,赵崇昭没有和他提过。

制置三司条例司一成立,户部的权几乎全被分走了。下朝后谢季禹让谢则安回家一趟,一家人坐下吃了顿饭。末了谢季禹才问:“三郎你和陛下那么要好,怎么不劝着点?”

谢则安说:“陛下根本没和我商量过。”

谢季禹静默下来。

谢季禹是户部尚书,这个制置三司条例司等于把他架空了。他本不太在意官位高低,可他如今挑起了潼川谢家的担子,赵崇昭这么做实在太突然…

谢则安正要说话,忽听有人急匆匆来报:“官人,不好了,老太爷昏倒了!”

谢季禹吓了一跳,赶紧和谢则安一起过去。谢老太爷年事已高,身体越发不好,这两年连出门的次数都少了,突然昏倒可不是什么好事。

谢则安给家里留了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如今那大夫正好守在外间,面色不太好。

情况显然很不乐观。

到晚上谢老太爷还没醒来,谢季禹想到户部已成毫无实权的空壳,索性“请假”回家守在谢老太爷左右。当爹的都这样了,谢则安哪能跟没事人似的继续去当值,当下也和谢季禹一起告假。

外面关于新法的讨论烧得如火如荼,谢季禹和谢则安却把门一关,叹着气琢磨起潼川谢家下一步该怎么走。

仕途自然是要有人去走的,可如今看来,他们已经彻底被“新党”排斥在外,即使潼川谢家再有人入朝,处境不会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赵崇昭与谢家亲厚是一回事,赵崇昭会怎么做事又是另一回事,想靠那点儿“亲厚”来维系潼川谢家的荣光恐怕不容易。

谢则安说:“要是老太爷真的不行了,我们都要去官守孝三年。三年后再回朝,黄花菜都凉了。”

谢季禹眉头微皱,说道:“老太爷会没事的。”

谢则安说:“没事自然最好,但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谢季禹点点头。他说道:“如果实在劝不住陛下,我们暂时不掺和进去说不定也是好事。”他面色微沉,“三郎你记得秦老和你姚先生最后一次交锋吗?那时候你不在京城,不过应该也有所耳闻。”

谢则安说:“当时有一大批人被贬离京城,很多至今都没回来。”

谢季禹说:“陛下主意已定,我们再反对无疑是螳臂当车。我们又已经让你姚先生心生嫌隙,一旦起了矛盾,你姚先生可不会对你留情。”他叹了口气,“更别说你和‘新党’那边的人有不小的矛盾…所以即使真的要守孝三年也是好事一桩,至少可以避祸。”

谢则安沉默下来。

前些时候,他还与赵崇昭侃侃而谈,说什么“共创盛世”。现在却得考虑起“避祸”来,都说伴君如伴虎,这话果然一点都没错。

谢则安说:“还是希望老太爷没事。”

天不如人愿,谢老太爷第二天晚上转醒,对谢季禹和谢则安交待了一番,阖然长逝。

谢季禹和谢则安商量过后,一同上表请求丁忧。

赵崇昭看到奏疏后气得砸了书房里一大半东西。

谢则安又要走,谢则安要去潼川守孝三年,那可是三年,三年!谢季禹只隔了一重,丁忧还有理,谢则安可是谢家的第四代了,严格来说是不需要去官的,谢则安这么上表是存了什么心思?

赵崇昭恶狠狠地驳回谢则安的折子,遣人去将谢则安找过来。

自从赵崇昭决心推行《市易法》以后,他们默契地暂时避开对方,已经好些天没单独见过面。赵崇昭隐隐猜出谢则安应该在生闷气,气他没和他商量。可他既然想自己做成点事儿,哪能事事都和谢则安通气?赵崇昭乖乖装好宝宝几天,准备等谢则安气消了再好好哄哄,没想到还没等到谢则安气消,却等到了这样的奏疏。

又走!又走!已经走过三年,现在又想走三年!

赵崇昭见到谢则安后用力把奏疏往谢则安面前一砸:“想都别想!三郎,你想都别想离开京城!”

谢则安眉头猛跳。

见赵崇昭眉间满是暴戾和愤怒,谢则安微微一顿,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没想着要走。”他好言劝慰,“士林重孝,不管我是不是真的要丁忧,姿态都得做足了才行。”

赵崇昭一愣。

谢则安捡起被赵崇昭扔到自己脚边的折子,上前摆回赵崇昭跟前:“你生什么气?你找个理由把它驳回,我不就可以不用走了?”

赵崇昭不蠢,马上想通了其中关节。他喜笑颜开:“还是三郎你想得周全!我这就把你这丁忧申请驳回!”

谢则安看着赵崇昭兴高采烈的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这一次,果然太托大了。

要不是他太盲信自己对赵崇昭的影响力,也不会让吕宽几人趁虚而入。姚鼎言向来知机,逮着了这次机会哪还会停下来。

新法正式拉开帷幕。

第162章

谢则安没有回潼川,谢季禹领着李氏回去了。

本来谢小妹快要和赵昂完婚,谢老太爷一去,婚事又被耽搁下来。谢小妹倒是很看得开:“我还小嘛。”

赵昂心情不太好。照这个时代的婚嫁年龄来看,他和谢小妹早就算是“晚婚”了,偏偏谢则安说年纪太小不适合,一直拖到谢小妹十六岁才勉强点头。这次一耽搁,他们要成亲时都快二十了!

赵昂强打起精神给谢小妹一行人送行。

秋日晴好,留客廊十分热闹。谢季禹等人远走之后,气氛却有些凝滞。

谢则安见赵昂默然不语,拍拍赵昂的肩膀,低声说:“是我不好。”时势变化不定,变数太多,赵昂和谢小妹的婚事虽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却也不一定不会生变。

赵昂不开心归不开心,但他绝对不想谢则安误会他的决心。他坚定地对谢则安说:“没关系,别说三年,三十年我都能等。”

谢则安一怔,淡淡地笑了起来:“你要不是这样的人,我怎么放心把小妹交给你。”

这世上,毕竟还是有很多东西是可以相信的。

赵昂面带忧心:“我比较担心《市易法》。”他望向谢则安,“真的不会出乱子吗?无权无势的商人把控市价有时都会弄得民不聊生,由官府去做的话,谁能保证每个地方的官员都没有私心?”

赵昂经常在地方走动,对地方上的各种弊病了解颇多,对《市易法》很不看好。

谢则安说:“《市易法》动的是商户的利益,主要影响到的是士农工商里的工和商,就算出了乱子他们也只能往肚子里吞;《青苗法》才是大头,这一块动了,必然会大乱。”

赵昂说:“那怎么办?”

谢则安看着赵昂:“我认识的赵昂,可不是会问‘那怎么办’的人。”他眼含期许,“我并不是多有能力的人,很多事我也想问一句‘怎么办’,但往往没有人能回答我。赵昂,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找出答案。”

赵昂精神一振,说道:“三郎你说得对,答案谁都不知道。我会继续在地方走动,如果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叫人和我说一声。”

谢则安说道:“放心,我绝对不会和你客气的。”

赵昂顿了顿,又说:“我那堂兄已经是一国之君,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三郎你可别太惦念这当年的情谊。圣德皇帝这一脉,从来都是他们高兴时从指缝里挤出点儿恩宠给你,不高兴时能要你命的。要是不够狠,怎么可能坐上帝位。”

谢则安听得怔了怔,说:“我知道。”

赵昂担忧地看向谢则安:“三郎你要真知道才好。”

谢则安苦笑起来。

枉他自认清醒,一路走来却总让别人来劝他看透一点。归根结底,大概是因为他太贪心,总想着拥有那么一下、放纵那么一下应该不会有事。他太贪心了啊,总想着拥有那么一份很难属于自己的炙热感情,总想相信有那么一个人能为他冲开一切阻碍、将他从来不曾有过的执着摆到他面前。

可真正跨出了那一步,他却有些迷茫了。他和赵崇昭都像一头扎进了荒原里的人,举目四望,到处都空茫茫一片,谁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谁都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靠得太近。

现在绝对不是踟蹰的时候。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谢则安心中有了计较,与赵昂分别后骑马回京。

经过姚府时,谢则安停了下来。他向门房报了姓名,求见姚鼎言。

姚鼎言正好在家,听到谢则安在外面时停顿片刻,最终还是说:“去请他进来。”

师徒相见,气氛有些沉滞。

姚鼎言先开了口:“三郎你来见我,不是想和我无言相对吧?”

谢则安唇动了动,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想尽进制置三司条例司,是不是太晚了?”

姚鼎言眉头一跳,认认真真地扫了谢则安几眼,说:“你对新法有偏见,我不能让你进去。”

谢则安仰起头与姚鼎言对视:“因为先生找到了更满意的学生对吗?”

谢则安语气很平静,姚鼎言的心脏却被钝刀子割了一下。到底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学生,过去的种种浮现在眼前,姚鼎言心中有些不忍。可吕宽说得对,谢则安在西夏“试行”新法根本是故意把新法引向不好的方向,那样的失败虽然有参考的价值,却也非常容易动摇人心。

他准备了那么多年,决不允许这种事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即使做出这种事的人是自己曾经最看好的学生也不行。

姚鼎言说:“三郎,我曾经也希望我们是一心的。”

谢则安听到“曾经”两个字,已经明了姚鼎言的意思。他来这么一趟,本来就没什么意思,他们能劝得赵崇昭把他排除在外,自然不会再考虑让他加入。

谢则安站起来与姚鼎言道别,踏出姚鼎言书房后,他看见了吕宽。吕宽站在回廊边朝他微微一笑,说道:“谢三郎?久仰大名。”

谢则安静静地看着他。

吕宽说:“你说动了端王殿下,我只能东施效颦,试着说服陛下了。”他上前一步,“我想不明白的是,明明陛下比端王殿下更好拿捏,你怎么没把他抓在手里…哦,我知道了,你记挂着你与他的情谊。既然你做出了这么愚蠢的事,那你也别怪我不客气。毕竟不是人人都像你,什么野心都没有——不对,你的野心更大,你是想着要和一国之君携手并进啊。谢三郎,这么天真的你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谢则安笑了起来:“现在就耀武扬威,不觉得太早了吗?”他看着吕宽,“你想不出对我下手的办法,想用言语让我自乱阵脚吧?说实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情谊,什么携手并进,我一点都听不懂。”

吕宽面色微沉。

谢则安做事确实谨慎,叫人拿不住错处。明明谢则安做的每一件事都非常出格,偏偏谁都找不出他不对的地方,他再怎么不甘,也只能基于肯定谢则安所做的一切的基础上,引偏姚鼎言和赵崇昭对谢则安的看法。

这样做确实挺有效,一切都在他的预期之中。

可谢则安这人太难捉摸,即使已经离间了他和姚鼎言、赵崇昭之间的关系,吕宽心里还是没底。谢则安在凉州时明明已经和赵崇昭离心,却还是轻而易举地翻云覆雨。

有这么一个人在,实在让他如芒在背。

吕宽冷笑不语。

谢则安也不在多言,越过吕宽离开姚府。

吕宽眼睛却是够利,一眼看出了他对赵崇昭不太一样。他不是不通算计、不通谋略的人,正相反,他比谁都懂钻营、爱钻营。正如吕宽所看到的那样,他对于能利用的人都是极尽可能地拿捏在手,难得有个没捏住的,吕宽怎么会发现不了?

自己会有这么纯良的一面,连谢则安都觉得吃惊啊。

可人这一辈子,总要有那么一点儿需要坚守的东西。

谢则安平静地回到府中。

谢老爷子去得突然,并不在谢则安的预料之中。谢则安这段时间谢绝了所有应酬,闭门著书。这次他写的并不是什么艰涩内容,而是一本《与曾祖书》。《与曾祖书》里是以信件形式记录他们兄妹三人与谢老爷子相处的点滴,写的都是日常小事,字句清新隽永,逗趣的地方非常逗趣,感人的地方非常感人,语句中没提到半句自己对谢老爷子的哀思,字里行间却溢满兄妹三人对谢老爷子的孺慕之情。

简单来说,谢则安重抄旧业,写了本能媲美成功学洗脑功能的心灵鸡汤,又名《那些年曾祖父教我的事》《曾祖父再爱我一遍》…

富延年第一个上门来,对谢则安好生安慰了老半天,提出把《与曾祖书》改成画册,让更多人看懂其中的道理。

富延年的《京野画报》办得极好,由他亲自操刀,谢则安自然是放心的。谢则安答应下来,亲自送富延年出门。

谢则安这张温情牌打得不错,使劲地刷了一把士林的好感度。尤其是老一辈的大儒,看完后都觉得这小子很不错,孝心可嘉。眼睛够利的人还从《与曾祖书》的某些内容中嗅见了不寻常,写信表示想与谢则安详谈那些观点。

这当然是谢则安故意放出去的饵。

他在许多人眼里毕竟是个毛头小子,即使上头有徐君诚、姚鼎言两个老师,资历在士林中也低得不足一提。谢则安在《与曾祖书》中加出含羞带怯的只言片语,为的正是让活跃于士林中的大儒上钩。

傍着名人搞炒作,出名不要太轻松!

这么做是有点无耻,不过谢则安没有时间慢慢来。他需要名声,需要足够的话语权。这些东西光靠忽悠赵崇昭是没用的,新法之所以呼声那么高,并不是因为赵崇昭的鼎力支持,而是因为姚鼎言十年如一日的经营。

姚鼎言的洗脑手段绝对不比他少。

他还太小,赵崇昭也还太小。

姚鼎言这次要全力一搏,又决定不让他加入其中,那他能做的事只有一件了。

——职业泼冷水。

这正是赵英将劝君尺留给他的用意。

要不是赵崇昭和姚鼎言都已经头脑发热,吕宽再怎么煽动他们都不会听的。要是不遂他们的意,他们永远都不会死心——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想试一试。赵英希望他做的,不是费心心思去阻挠“新党”,而是要他紧盯着整个新法推行过程,出了问题立刻帮忙打补丁,错得实在太离谱才搬出“劝君尺”这把最后杀器劝阻。

谢则安轻轻闭眼。

泼冷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同样一个意见说出去,不同的措辞、不同的语气、不同的地位,都会带来不同的结果。要让自己泼的冷水引起重视,首先,你要有足够的影响力…

这件事很难办。

可要是不难办,赵英怎么会煞费苦心地把他带在身边教了整整五年?

还好,这里头也有不难办的部分。

既然吕宽完美地完成了动员赵崇昭的使命,还不退场多不好。他资历不够,没法挤进制置三司条例司,但总有人是资历够的。

谢则安正考虑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戴石敲门走了进来。

戴石说道:“官人,端王那边来信了。”

谢则安一笑,说道:“来得正好。”

谢则安收拾好案头的文稿,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谢则安下朝后去找赵崇昭。

赵崇昭见到谢则安自然喜出望外。上回朝谢则安发飙之后,赵崇昭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对着谢则安一直小心翼翼。看完谢则安那本《与曾祖书》,赵崇昭更是后悔不已,谢则安都那么伤心了,他居然还朝谢则安发火,多不应该啊。他天天巴巴地看着谢则安,想抱一抱亲一亲谢则安,又不敢在谢则安孝期内做这种事——万一他控制不止自己可就糟糕了。

总之,赵崇昭这段时间乖得让人不敢置信。

谢则安开门见山地说:“我想和你谈谈制置三司条例司的事。”

赵崇昭在谢季禹提出丁忧之后就发现自己做了件傻事。他越想越后悔,怎么就不小心把谢季禹架空了!他是想做出点成绩没错,可在“成绩”和“三郎”之间,他当然是选三郎的。他这次这么坚决地推行《市易法》,本来就是想赶上谢则安啊,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赵崇昭这几天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做了个决定:“我也正想找三郎你说这件事,我还是觉得把它交给三郎你最放心!我已经和你姚先生提了!”

谢则安:“…”

他突然很想去慰问一下姚鼎言。

谢则安噙着笑:“这行不通的,我还太小,其他人不会答应。”他瞧向赵崇昭,“我倒是有两个不错的人选,一个是珣姐的丈夫方宝成,一个是沈存中,你还记得他们吗?”

赵崇昭两眼一亮:“记得!他们都是有趣的人!”

谢则安说:“我也就说一说,具体行不行还是看你的意思。”他眼底露出一丝笑意,“我这次来其实是想和陛下聊聊你前段时间刚交上的新朋友吕宽,哦不,其实我们可以把他称为老朋友。”

赵崇昭不明所以:“老朋友?”

谢则安说:“对,老朋友。我们其实早就和他打过交道…”

第163章

端王早已回凉州,路途遥远,谢则安派去的人一来二去费了不少时间。谢则安对吕宽的了解并不多,端王有意放过吕宽,也并未向谢则安提及太多。等谢则安的人向端王说明原委,端王将吕宽做过的事写了出来,并附上吕宽经手的某些书信。

端王既然早有将自己摘出来的准备,自然不会对吕宽毫不提防。

权衡过后,端王将吕宽在京城的人脉网络透露给了谢则安。

谢则安这才知道当年东宫竟有一批人是吕宽安排的。

谢则安已经看过端王送来的名单。其中有些人,谢则安印象挺深——相信赵崇昭印象也不浅,因为其中有几个人正是当初害赵崇昭险些死于兽口的人。赵崇昭当年在下人怂恿下建了兽园,又因晏宁的病亲身入兽园与猛兽搏斗,这才让赵英对他彻底失望,对晏宁吐露出改立太子的决心。

另外几个,当年曾经和谢曦一起为赵崇昭建“百兽山”、纵虎伤人。

现在想来,这两批人的路数十分相像,仔细一比对,果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谢则安带进宫的,正是端王详述的往事。那时端王母妃还没去世,吕宽听命于端王母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赵崇昭引向歧途、失却民心,顺理成章地将赵崇昭拉下太子之位。

要是手里没有实证,谢则安不太好动吕宽。这下不同了,就算他能忍,赵崇昭能忍吗?

谢则安积极地和赵崇昭科普起“老朋友”的光辉事迹。

赵崇昭越听脸越黑。

谢则安老神在在地替吕宽说话:“这都是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你要是觉得他逗着挺开心的,留着他也没什么。”

赵崇昭说:“我又不是傻子!”

赵崇昭真的生气了,这么多年来他心里扎得最深的那根刺,就是赵英对他的不认可。种种证据表明,他当初表现得那么糟糕并不全是他自己的错,而是有人在刻意诱导他走歪。

这怎么能忍?赵崇昭哪忍得住!

人都喜欢为自己开解,谢则安将现成的理由送到了他面前,赵崇昭的所有怨气和不甘都转嫁到吕宽头上。他冷着脸说:“这可恨的狗东西心里一定在笑我!我立刻叫人将这家伙打入天牢!”

谢则安非常替赵崇昭着想:“但是姚先生那边…”

赵崇昭说:“姚先生要是有意见,我就把他做过的事全说出来!”

谢则安眉头微舒,面上却叹着气说:“先生恐怕会认为我故意针对他。”

赵崇昭呆了呆,问道:“姚先生不是最喜欢你吗?怎么会觉得你针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