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安说:“没什么打算。记不记得秦老说的话?棋局在天下,下起来难上加难。我们两个人能做做事毕竟有限,所以我们应该培养一批和我们一起下棋的人。”

赵崇昭点点头。

谢则安说:“他们和我们年纪相仿,等他们成长起来,我们也正当壮年,有这么一批人在,我们什么事做不成?”

赵崇昭被谢则安说得热血沸腾,高兴地说:“有三郎你在身边,哪有做不成的事!”

谢则安说:“人会死,万物会更迭,只有一样东西不会死,只要还有人活着,它就可以延续下去。”他淡笑着望向赵崇昭,“思想,我们要传递开的是思想。像孔孟的道理,传承千载都不会断绝。想要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首先要做的事是开民智。在将来,我们会需要各式各样的人才,所以不管哪方面有才能的人我们都应该收揽过来。学校那边做的正是这样的事,但要想更多人选择往这些方向发挥他们的才能,首先要让士林里轻贱其他行业的风气扭转过来。这件事不是一天、一年或者十年能办成的,只能潜移默化地去改变——这些,都是我们要传递的思想之一。无论是对一阶层而言还是对一个国家而言,自视过高永远都是致命的。平等公正对待每一个人、每一个阶层,才能把祸患消弭于无形。”

赵崇昭听得懵懵懂懂。

谢则安说:“比如很多人看到差吏和看到读书人,态度截然不同。可在学校那边时他们穿着同样的‘校服’,操着同样的官话,坐在食堂里谁都看不出谁是士子谁是差吏,他们坐在一块相谈甚欢,都从对方身上找到了自己所没有的闪光点。这就是平等,不是指把财帛或权势平均分给每一个人,而是指教会自轻者自信,教会自傲者自谦。”

赵崇昭皱起眉头:“这好像很难。”

谢则安说:“是很难,这一分钱都不用花,但比要花钱的事更难办。有些东西在很多人的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这里扎根了几千年几百年,很难拔除。可能到几千年几百年后,它还是顽固地深扎在很多人的思想里。”

赵崇昭握紧谢则安的手:“三郎你会不会很辛苦?很辛苦的话就不要做了。”

谢则安说:“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们可能不会有后代,但小妹他们肯定会有,我希望他们的后代世世代代都能生活在安稳又强大的国家里。再说了,你也想要开创一个盛世的不是吗?”他朝赵崇昭微笑起来,“难道你的盛世不分我一份?”

赵崇昭被谢则安笑得心砰砰直跳,不管占有了谢则安多少回,他总觉得远远不够。他永远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谢则安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能让他脸红心跳喉咙发干。

赵崇昭说:“分,当然分。”他一把抱紧谢则安,想使劲地把谢则安揉进怀里,“三郎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赵崇昭像张白纸,别人在上面写什么就是什么。谢则安不在这几年,姚鼎言等人最得赵崇昭信任,姚鼎言已经把他洗脑得坚信“非变法不能强国”。

谢则安顿了顿,夸道:“其实你已经很支持。有件事我一直记得很清楚,当初姑姑向父皇要建女学,你非常吃惊——吃惊的原因在于你不知道女孩居然一直不能上学念书。这说明在你心里,男女是平等的。事实上不同行业、不同阶层的人,生下来也都是最最普通的人,有父母,有兄弟姐妹,人人生而平等。”

赵崇昭沉默片刻,说道:“我做得还不够好。”他想起谢则安总是能和遇到的人相谈甚欢,哪还不明白这些想法在谢则安脑海里成型已久。他坦白地承认,“三郎你说的很多事我还做不到。”

谢则安笑着亲了他一口:“没什么,这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

换了别人听到他这些荒谬的想法,没把他弄死已经很不错了。

第159章

又过了数日,朝会的安宁终于被打破了。

因为御史台有人站出来弹劾谢则安,说他怂恿赵崇昭大兴土木修建行宫,浪费财力物力人力。赵崇昭听完后当场发飙:“放屁!我早八百年已经叫人画好行宫设计图,和三郎有什么关系!”

皇帝这么不羁,其他人都暗暗抹了把汗。

御史台里的其他人没辙了,赵崇昭这是主动揽下罪名啊,他们这时候不站出来骂两句,以后哪还有脸挺直腰杆骂人。于是赵崇昭又被言官你一句我一句地用唾沫淹死了。

赵崇昭气得不轻,下朝后把谢则安留了下来。谢则安目睹了赵崇昭被围殴的整个过程,不得不感叹这时候皇室的作风实在淳朴,换了其他朝代,指不定一生气起来拉出去全砍了。

赵崇昭气归气,至少没动过把人弄死的念头。

谢则安说:“父皇当年够英明了,还不是经常被他们追着骂。”

赵崇昭咽不下这口气:“我建个行宫怎么了?又不用从国库出,我是用我的私库啊!”

谢则安却知道原因,因为蔡东和沈敬卿前段时间跑去找盐商“借钱”。盐商背后又站着不少朝廷官员,赵崇昭这是要从他们口袋里掏钱啊!你说他们能不反对吗?这次是行宫,下次是什么?这事儿必须得阻止啊!

谢则安说:“私库的钱恐怕不太够吧?”

赵崇昭说:“是不太够,所以我叫蔡东他们想想办法。”他唉声叹气,“私库这么穷,难怪当年父皇整天骂我,没钱确实愁人啊。”

谢则安说:“钱倒是容易,交给我来办就好。”

谢则安让张大义召集京中的商贾。谢则安的面子比蔡东和沈敬卿大,一听是他邀请,来的人可不少。谢则安出现时大部分人都站了起来,迎上前向谢则安问好:“谢大官人!”

一群年近半百的中年人围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喊“大官人”,画面实在有些古怪。谢则安暗笑在心,面上却礼貌地和所有人点头致意。他含笑落座:“这次请大家来,是来找大家要钱的。”

这话说得太直白,所有人都愣住了。

谢则安说:“听说诸位飞黄腾达后大多不忘乡里,总会回去建桥修路,如此胸怀实在叫人钦佩。”

建桥修路那点儿小心思,在座的人都明了的。商贾地位低下,日常的穿衣乘车建宅都得按着规格来,即使兜里的钱比农户要多得多,依然会被人瞧不起。他们为了能在祖庙中享有更高的地位,大多会掏钱回家乡修路造桥,期望乡里能看在这功德的份上稍微把他们看高一些。

谢则安说的什么胸怀,自然是不存在的。

能在京城混出头的哪有什么简单人物?经谢则安这么一提点,他们马上明白过来:这次修行宫是好机会,大大的好机会,比回家修十条八条桥更有用!这可是给皇帝修行宫啊,说出去面上多有光彩,回乡后要是有人敢再轻视自己,随时都能把修行宫的事搬出来砸他们一脸。

问题是,皇帝肯给自己拿修行宫的人出去炫耀吗?要知道上回那两个无耻小人可是口口声声要向他们“借”。开玩笑,这个“借”有可能还吗?白白花了钱不说,还惹得一身腥。

众人心里都有疑虑。

张大义笑了起来:“三郎待我如何,大家应该都能是有目共睹的。在与三郎相识之前,我只是一介小商户,如今的话,我也不怕说大话,连朝中许多人都对我礼遇有加。我手下甚至还管着不少有科举出身的正经官员…”

张大义这可不是大话。农业合作社那边有一半人是朝廷派来的,张大义作为农业合作社的最高负责人,可不就管着一批“官员”嘛。官位虽小,那也是真正的“官”。这种事谁敢想象?可它就是发生了,理直气壮地发生了,没有半个人跳出来说这不对。

有张大义这个先例在,许多人看向谢则安的目光都开始发亮。

谢则安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群渴望改变自己地位的人。只是真正面对这样的一群人时,他反倒不能像在赵崇昭面前那样说出“人人生而平等”的话。对着被枷锁锁住大半辈子的人,这种呼吁不会是振聋发聩的金玉良言,只会被当成瞎说的大胡话。

谢则安说:“路得一步步走,人人都想像张大哥一样当然不可能,不过机会多得很。”他微笑起来,“这次修行宫,我会亲自写一篇咏赋,到时刻在石墙上供人阅览。明人不说暗话,我们都按生意场上的规矩来,谁要是愿意出钱,名字可以刻在赋后;谁出的钱越多,谁的名字越靠前。”

谢则安这话传出去肯定又要被骂“有辱斯文”,在座的人却浑然不觉,只觉得满心雀跃。他们煞费心思讨好官员,把转来的钱送去一大半,得到了什么?要不是这回的“借钱”会把那些家伙的肉都给割了,那些家伙恐怕根本不会维护他们。

那些家伙会像谢则安喊张大义“张大哥”一样,稍微把他们当人看吗?

人是不能比较的,一比较,顿觉自己做啥都没劲,比不上人家的万分之一。

谢则安见人心可用,又鼓动了几句,把剩下的事都交给张大义去处理。事实上只想修行宫的话,张大义完全可以一手包揽。这几年张大义在夹缝中挣扎着撑了过来,腰包越来越鼓,别说一座行宫,十座他都能修。但一家独大可不是什么好事,树大招风,指不定哪天张大义会被人当肥羊给宰了。

有钱大家赚,有名大家分,才能携手共创美好未来嘛。

要不然炮火来了,谁和自己一起顶?

没过几天,张大义传来消息:不仅钱凑齐了,人手都齐了。

暗暗绑了一批人上船,谢则安心情愉快。把商人们的意思修饰修饰,整了封折子在朝会上念了出来,措辞十分之优美,内容十分之无耻,大意如下:“哎哟现在日子过得好啊,人民群众都非常热情,感于皇恩浩荡,主动提出为陛下修建行宫。不单是行宫,连带附近那十里八里的路都有人包揽了,还有好些人想在附近的河上修上十条八条桥,表示这种畅达的交通才配得上行宫的恢弘壮美…”

众人:“…”

谢则安功力了得,面不改色地当着所有人面把辞藻华美、对仗工整的歌功颂德内容念完,脸上写满“吾皇英明吾皇神武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诚挚。

秦明德、耿洵等人脸都绿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谁不知道他刚找过那些人?不用想都知道他用的肯定是威逼利诱那一套,明晃晃地逼得人家掏钱了,一转头居然成了“大伙生活好觉悟高都是皇帝圣明的功劳啊”,马屁还能拍得更无耻点吗!

钱力人力都被“热心百姓”都出了,反对的声音小了许多。赵崇昭心里舒爽不已,看着那些一本正经的言官吃瘪实在太过瘾了!

赵崇昭照例把谢则安留下,问谢则安是怎么办到的。谢则安并不隐瞒,把自己的话都复述了一遍。

赵崇昭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居然可以打动那么多人、让他们主动掏出那么一大笔钱。

谢则安说:“商人经营到某个层次,眼界打开了,钱帛赚够了,他们心里会渐渐生出一些渴望,比如希望能像官员那样衣锦着绯,比如希望能像王侯那样坐着敞亮的大马车,比如希望能在乡里面前吐气扬眉。所以话不在多,说到他们心坎上就成了。”

赵崇昭点点头。

可一想到本来是他想给谢则安建的行宫,到头来却要谢则安去顶言官的炮火,赵崇昭兴奋的心情被浇熄了大半。

赵崇昭搂紧谢则安:“三郎,你这段时间都这么忙,很久没在宫里过夜了。”他把下巴搁在谢则安颈边,“我好想你。”

谢则安:“…”

天天见,想什么?

谢则安稍稍挪开一点,转头对上赵崇昭赤裸裸的目光。他温言劝抚:“实在受不了了,自己撸撸。”

赵崇昭:“…”

赵崇昭哪会听谢则安的?他使劲把谢则安抱得更紧,怎么都不撒手。谢则安现在什么都不瞒着他,他心里反而更没底。无论遇上什么难题,谢则安总能轻松化解,他什么都帮不上忙。

赵崇昭亲上谢则安的唇,亲得极狠,仿佛非得证明什么不可。

那种溢满心头的彷徨、焦虑、不安,明明白白地传达给了谢则安。

谢则安闭上眼,任由赵崇昭在自己唇舌间逞凶。

赵崇昭却并不满足,他伸手脱起了谢则安的官袍。绯红色的外袍被轻易解开,谢则安睁大眼,喝止:“赵崇昭,你差不多一点!”

赵崇昭一腿半跪在地,一腿抵在谢则安双腿之间,双手紧紧环着谢则安的腰,整个人前倾,死死地将谢则安压在椅子上。

他沿着半解的衣襟狠狠吻咬一圈,才抬起头亲吻谢则安因吃痛和不满而皱起的眉头:“三郎,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你才会完完全全属于我。”

谢则安微顿。

赵崇昭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哪曾这么患得患失过。他这辈子最委屈的事,也不过是被赵英多骂了几次…

可他们之间纠缠得太深,起起落落的分合经历过那么多回,真真假假的话说过那么多次,“信任”对他们来说实在有点奢侈。

不但他很难相信赵崇昭的话,赵崇昭也很难相信他的话。

谢则安说:“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永远不可能完完全全属于你。”他睁开眼看着赵崇昭,“就像你也不可能完完全全属于我一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好得几乎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赵崇昭把头埋进他颈边:“可是还不够,我赶不上你,三郎我赶不上你。”

谢则安说:“怎么会赶不上,”他顿了顿,“别说你现在已经是我最坚实的后盾,就算你真的赶不上,我也会等你一起走。”

赵崇昭安静下来。

谢则安说:“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你都能理解我、支持我的人,即使有时候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做某件事,你也会不留余力地和我一起去完成。”他稍稍退开,与赵崇昭对视,“是这样的吧?”

赵崇昭毫不犹豫地说:“对!”

谢则安说:“所以不要说什么你没有用,只要你一直和我站在一起就等于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换成别人,他们能做到吗?至于做事行不行,当皇帝本来就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你只要会用人就行了。”他笑了起来,“最近你不是觉得轻松多了吗?”

赵崇昭直点头。

他确实轻松多了,因为感觉能帮自己做事的人越来越多。以前没了解过朝臣,有什么事都是征询姚鼎言的意见,省事是省事,却没什么趣味,如今接触的朝臣多了,便发现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面貌,每个人处理事情也有不同的方法,十分有趣。

一段时间下来,他学到了许多东西。明明做的事多了,心里却比以前要轻松得多,因为他遇到事情已经能脱口指派某个人去处理,再也不会一筹莫展。

赵崇昭眼前豁然开朗:“我明白三郎你的意思了!”

谢则安嘉许般亲了赵崇昭一口。

这哪能满足赵崇昭?他心花怒放,得寸进尺地说:“三郎,我们到寝殿那边去吧!”

“…滚!(ノ`Д)ノ”

第160章

谢则安忙,其他人也没闲着。

吕宽忽然在京城声名鹊起。

因为姚鼎言说了一句:“吕宽,我之颜回者也。”

颜回,孔子最喜欢的学生,人称小圣人。姚鼎言在士林的地位一直非常高,这话一出,一众哗然,纷纷打听起吕宽是何许人也。

姚鼎言的话很快传到赵崇昭耳中。见到姚鼎言时,赵崇昭兴致盎然地问:“听说姚卿找到了颜回。”

姚鼎言这段时间与吕宽越走越近,已经到了推心置腹的地步。以前他觉得谢则安能懂他,所以始终对谢则安另眼相看;现在他觉得谢则安根本不懂他,吕宽才是最明白他的人。

听到赵崇昭发问,姚鼎言将吕宽的来历娓娓道来,最后猛夸了吕宽一通。

赵崇昭来了兴趣,和姚鼎言约好处理完政务一起去他们家走走,见见这个吕宽。

姚鼎言自然一口答应。

赵崇昭与吕宽的见面非常顺利,吕宽向来擅于察言观色,哄得赵崇昭非常开心。谢则安最近忙着带太学、百川书院的人去“实习”,一时半会儿闲不下来,赵崇昭只能自己找乐子。

吕宽和朝中其他人不大相同,说话总能说到赵崇昭心坎上,赵崇昭一下子喜欢上他了,没事儿就往姚府跑。姚清泽沾了吕宽的光,见到赵崇昭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不出几日,赵崇昭便命人把姚清泽安排在御书房当值。

姚清泽对吕宽更为看重,平日里总以兄长之礼待之。

吕宽正式打入姚清泽的“小圈子”里。他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了解姚清泽“小圈子”里的人,他最先注意上的是“蔡阳”。沈敬卿是姚清泽的大舅哥,心胸狭隘,不堪大用,吕宽对他没什么指望,准备好好供着别让他惹祸。

这个“蔡阳”却不一样,“蔡阳”是有正经功名在身的举人,又以蹴鞠为由头和赵崇昭搭上了线,怎么看都是一颗好棋子。

只不过这“蔡阳”看起来总有点古怪,别人当上举人后都忙着准备科举,他却晃晃悠悠好些年,光顾着经营蹴鞠社那一块。

吕宽找了个由头和“蔡阳”单独聊天:“蔡兄不准备参加科举了?”

此“蔡阳”当然不是吕宽以为的蔡阳,他是蔡东,流氓地痞出身,大字不识几个,参加科举不是找死吗?他现在开始看书了,不过懒得自己看,都叫些长相姣好的美少年给自己念。至于自己对着美少年能把持多久,听进多少,蔡东从不强求。

蔡东说:“科举太难了,我不愿和人去挤这道难走的独木桥。世上宽敞的大道有千千万,何必只盯着科举不放。”

吕宽说:“蔡兄好胸怀。不过世上大道千千万,最好走的还是士人这条道。你能有个进士出身的话,许多事都会迎刃而解。”

蔡东挑挑眉,“哦”地一声,应道:“这道理我也懂,可惜我才疏学浅,去科举只会自取其辱罢了。”

吕宽暗示说:“姚参政正是用人之际,你若是真想出头,大可现在开始准备。”他笑了起来,“你的能耐大家都看在眼里,相信你日后一定能为姚参政排忧解难。”

面对吕宽抛出的橄榄枝,蔡东可不会高尚到一口拒绝,他确认般问道:“即使我的文章写得再糟糕都可以吗?”

吕宽说:“也不能太糟糕,不过不用担心,到时我会给你‘出主意’。”

蔡东与吕宽对视一眼,顿生知己之感:这家伙多卑鄙、多龌龊、多没下限啊!太棒了!这么巧我也是!

蔡东笑着与吕宽分别。

水越来越浑了。

蔡东想到还在外头忙活的谢则安,提笔给谢则安写了封信,告诉他京城已经失火,再不回来赵崇昭很快又会让人给哄走。

谢则安收到蔡东的信时有些意外。

蔡东这家伙突然这么助人为乐,实在让他看不透。京城的变化在他意料之中,他会离京正是想引蛇出洞,让吕宽行动起来。这不,他离开没多久,吕宽转暗为明了。

躲在暗处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走到明处之后,他们做事反而会处处制肘。

徐君诚他们可不是眼瞎的。

谢则安把蔡东的信烧毁,启程回京。已经入秋了,官道沿途秋色缤纷,满山满野都金灿灿一片。谢则安骑行入城,慢了下来。

谢则安走到御书房外时,里面传来赵崇昭爽朗的笑声。他从窗外望去,只见赵崇昭与姚清泽相谈甚欢,仿佛在聊什么非常有趣的话题。

谢则安一怔,不知怎地想到赵崇昭在自己面前已经许久不曾这样轻松地笑过了。

谢则安见守在门外的内侍想要通报,顿了顿,朝他们摇摇头。他说道:“先别通报了,我去政事堂那边一趟,回头再过来。”

内侍与谢则安相熟,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谢则安转道政事堂,与徐君诚汇报这次“实习”的情况。

徐君诚没有接话,而是面带忧色地问:“你倒是轻松,说走就走。这次你离京这么久,知道陛下与吕宽几人越走越近的事吗?”

谢则安说:“我知道。”他笑了笑,“他们比较会哄人开心,有他们在陛下身边也不错。”

徐君诚看了他一眼:“亲小人远贤臣的后果,三郎你应该清楚吧?”

谢则安说:“陛下疏远您了吗?疏远朝中其他大臣了吗?”

徐君诚语塞。

谢则安说:“陛下心中自有秤杆,用来逗乐的人只会用来逗乐,应该不会听他们的话做出什么离谱的事。”

徐君诚说:“你很信任陛下。”他摇摇头,否决了谢则安的想法,“可你忘了吗?陛下他这人最容易被人煽动,即使现在陛下不会听信他们的话做点什么,以后呢?你对自己、对陛下有信心是好事,可这信心也不能太盲目。”

想到赵崇昭与姚清泽谈笑风生的画面,谢则安静默下来。

他一向认为自己已经足够清醒,可徐君诚这么一点明,他又发觉自己根本没清醒过。赵崇昭是怎么样的人?他应该要比任何人看得更清楚才是。他哄一哄,赵崇昭可以相信他的任何话,其他人要是也哄一哄,赵崇昭也可以相信他们的任何话。

谢则安说:“陛下还小。”他微顿,“多接触一下其他人也挺好。”

徐君诚说:“你的眉头可不是这么说的。”

谢则安:“…”

徐君诚说:“你与陛下同龄,怎么不见你和那样的人结交?”

谢则安说:“清泽兄少有才名,才华不差。吕宽也是,能得姚先生一句‘我之颜回’,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若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说不定也会与他们交个朋友。陛下不是我们,他不需要选择哪一‘道’,如果我们一直帮他筛选出他能接触的人,那他永远都不会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只会成为任由我们摆布的傀儡——我想先生您想要的应该不是那样的局面。”

徐君诚沉默片刻,说道:“三郎,你有时候挺固执的。”

谁不知道那样不对?可谁都想要赵崇昭信任自己——甚至只信任自己。谢则安这样的想法在很多人看来其实有点愚蠢:他明明有机会让赵崇昭对他言听计从,却还想赵崇昭学着自己去筛别周围的人。

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

所以徐君诚说他有时候挺固执。

谢则安微微苦笑。他也知道怎么做对自己好处最大,可有些东西不知不觉间已渗入血脉、透进骨髓,即使他想改也改不来。两世的经历造就了“谢则安”这个人,即使是他本人,有时也对自己骨子里的顽固莫可奈何。

谢则安见完徐君诚,又去找自己的顶头上司徐延年。徐延年还是那白白胖胖的模样,见了谢则安,他露出和气的笑容:“谢少卿回来了?太常寺正好要忙起来了。”

徐延年给谢则安交待起接下来要办的事。

这一年的秋祭要做大祭,添进了狩猎这一项,赵崇昭闷了那么久,是时候出去放放风了。太常寺负责的是祭祀事宜,秋狩的安排也在他们的职责范围内,徐延年干脆利落地把这件事交给了谢则安。

一见面就被扔了个新任务,谢则安只能回太常寺那边找人商量。

这一商量,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谢则安正要与其他人一起离开,一个高大的人影忽然出现在门外。

其他人意见来人,诚惶诚恐地说:“见过陛下。”

谢则安一呆,发现自己忙得忘记去找赵崇昭了。他也说了句:“见过陛下。”

赵崇昭微微颔首,和其他人简单地聊了几句,打发他们离开,一语不发地牵着谢则安往寝宫那边走。

谢则安挣脱无果,只能说:“陛下,先放开我。”

赵崇昭变本加厉地抓得更紧。

谢则安自知理亏,只能由得赵崇昭胡来。

等到了寝殿内,赵崇昭砰地关上门,将谢则安抵在门板上,重重地亲了上去。

谢则安顺从地迎合赵崇昭的索求。

赵崇昭亲够了,整个人倾身向前,压在谢则安身上兴师问罪:“三郎,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离开这么久,知不知道我多想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这么想你,你却只顾着和别人谈笑风生——”

谢则安解释:“我和他们在商量秋狩的事。”

赵崇昭蛮横地说:“我不管,反正你明天别想下床了,我不会让你有力气下床。”

谢则安:“…”

这家伙根本只是在找借口拉他纵欲吧?

第161章

赵崇昭的躁动有些不寻常。

谢则安在赵崇昭入睡后正在看,看着赵崇昭的侧脸。

即使是在睡梦中,赵崇昭依然眉头紧拧,仿佛遇到了什么既为难又痛苦的事。

谢则安盯着赵崇昭到大半夜才闭上眼,可天还没亮,他又醒了过来。

身体像被车轮碾过一样,浑身都在发疼,不过谢则安向来不太在意这种小事,站起来停顿片刻,脚步就变得稳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