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崇昭见徐君诚满脸警惕,脸上流露出一丝明显的悲伤。

徐君诚只能关心地开口:“…陛下怎么了?”

赵崇昭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摆出忧郁青年的小表情儿:“今天先生让三郎来问我为什么不成亲。”

徐君诚脸皮抽了抽,说道:“陛下,你有话就直说吧。”这么吊着,他的心七上八下够不着岸,太难受了。

赵崇昭却还在继续绕:“先生你知道吗?以前父皇曾经怀疑过我喜欢男人。”

徐君诚眉头一跳。

这个可能性他还真没想过,不过仔细想想还挺靠谱的?喜欢男人的话…

赵崇昭继续回忆往昔:“当时父皇还叫三郎带我去流云坊,想试探我是不是不近女色。”

徐君诚:“…”

先皇居然也会做这么不着调的事?

赵崇昭说:“当时我和三郎各找了女人带进房,而三郎就在我隔壁的房间替父皇帮我听‘动静’。回去后如实禀报给父皇听,父皇也就没再怀疑了。”

徐君诚说:“那陛下应该也算是尝过人事了。”

赵崇昭幽幽地说:“不是的,那时我其实叫了个亲卫帮我‘办事’…”

徐君诚一惊。

赵崇昭说:“这件事我不敢和任何人说。那时候父皇已经起了废掉我的心思,我怕他知道我对女人没兴趣,会彻底对我失望。”他眼泛泪光,“先生您也知道,古来废太子的下场有多惨,我当时真的很害怕…”

徐君诚艰难地问:“那陛下你真的喜欢男人?”

赵崇昭摇摇头:“不是。”

徐君诚刚松了口气,又听赵崇昭的声音再次幽幽地响起:“我对男的对女的,都不行…”

咚地一声,徐君诚昏倒在地。

赵崇昭:“…小德子,快宣太医!”

看来这刺激太大了,罪过罪过!

第181章

徐君诚很心塞。

很多人都觉得徐相最近一下子老了好几岁,那肩膀,是下垂的,那动作,是缓滞的,那神色,总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哀伤。见者无不交头接耳:“徐相母亲病了?”“不是啊徐相母亲早不在了,儿子病了吧?”“也不对,应该是孙子吧?”“我们要不要去慰问慰问?”“带点啥去慰问好呢?”

一时间徐府宾客盈门,纷纷拿着或厚或薄的礼单对徐君诚表示关心。

徐君诚更心塞了。

赵崇昭是他的学生,即使曾经明明白白地感受过赵英对赵崇昭的不满,徐君诚还是恪尽职守地教导赵崇昭。好不容易赵崇昭从太子平稳过渡为皇帝陛下,亲政数年没捅出什么篓子,只差娶妻立后生个儿子就完美了,赵崇昭却说,他不行。

不行这种词,一般男人哪里说得出口。赵崇昭会对他坦白,说明赵崇昭对他十分信任、十分依赖、十分倚重…

换在平时,徐君诚早就感动不已,向赵崇昭表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现在,徐君诚只想(╯‵□′)╯︵┻━┻

徐君诚把登门慰问的人一一打发回去,眉头深皱。他坐在案前思索良久,猛地发现赵英临终前的一道旨意十分古怪,他要求诸王世子统统送到京城。

以前徐君诚觉得赵英是想借此控制好诸王,仔细一想,赵英应该已经察觉了这件事,未雨绸缪地做好准备。

未来的太子人选,恐怕要么在诸王世子中挑,要么在诸王世子的嫡子里选!

作为被临终托孤的顾命大臣,徐君诚心好累。

如果是谢则安,肯定能完美地表达出徐君诚此刻的心情:“陛下,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徐君诚把谢则安找到府上,相顾无言,喟然长叹。

谢则安心里冒出一丝罪恶感,他们徐先生好端端地当着宰相,突然被这么个消息打得措手不及,实在太可怜了。

当然,这罪恶感只有一咪咪大,很快消失在谢则安强大的自我开解系统中。

谢则安忧愁地说:“先生你也知道了。”

徐君诚给自己做了好几天的心理疏导,已经接受了赵崇昭“不行”的事。他伸手拍拍谢则安的肩膀:“以后为难你了,要是别人提出让陛下大婚,我会替你转圜一二。不过你要劝劝陛下,虽然陛下还小,但凡是总有万一,他心里总要有个适合的太子人选。”

这个谢则安倒是没想过。赵崇昭才二十岁,一辈子才走了那么一小截,哪需要考虑那么久以后的事。

幸运的是,徐君诚这话等于是答应帮他和赵崇昭当炮火了。他们目前要做的,应该是想办法让徐君诚在宰相之位上待久一点,等赵崇昭和他都有了更大的话语权,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皇帝不是你想换,想换就能换啊。

谢则安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看向徐君诚的目光充满了诚挚、爱戴以及景慕——

徐君诚抬手狠敲谢则安脑门一下。

谢则安:“…”

徐君诚:“…对不起,一看到你这模样我就手痒。”

谢则安表示这日子没法过了。

谢则安和徐君诚达成一致,心情十分轻松。

他入宫找赵崇昭玩儿。赵昂正好也在宫里,赵崇昭和他聊得正高兴。自从和谢则安聊过后,赵昂入宫变得频繁了许多。赵昂在赵崇昭心中本就比较亲厚,如今见得多了更是亲近至极,见谢则安来了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拉谢则安坐下聊天。

赵昂交游广阔,对各地的趣事信口拈来,哄得赵崇昭非常开怀。送走赵昂后,赵崇昭说:“你们家小妹和昂弟的婚事也该办了吧?”

谢则安说:“曾祖父去了快一年,小妹的话差不多也可以了。”

赵崇昭点点头:“那就早点办吧。”不用谢则安提,他已经开了口,“既然已经决定不大婚,太子人选也要早些定下来,我觉得昂弟和小妹的孩子一定可以。”

谢则安一愣,说道:“这还没影呢,至少得他们的孩子出生再说。”

赵崇昭笑着说:“我只是提前和你说一下,让你心里有个底。”

谢则安知道赵崇昭这么做是想兼顾赵家和谢家,他也笑了起来:“我明白。”

赵崇昭心里高兴,边批奏章边握住谢则安的手不撒手。谢则安挣不开,只能在一边和赵崇昭一起琢磨。等两个人忙完,已经是晚膳时分。

赵崇昭理所当然地拉着谢则安去用膳。

谢则安被留在宫中用膳的次数渐多,谁都看得出谢则安圣眷正浓。

姚清泽又一次聚集“朋党”开会。姚清泽入了翰林院,本想可以在赵崇昭面前多露露脸,没想到有个谢则安常伴圣侧,他们这些人再怎么露脸,都比不上谢则安轻飘飘的一句话。

沈敬卿恨恨地说:“为什么御史台居然不弹劾这家伙?”

姚清泽心有戚戚焉。

蔡东在一边听得发笑。谢则安虽然圣眷正隆,但并没有出什么差错,御史台怎么可能弹劾?再说了,即使御史台再怎么弹劾又如何,该得圣宠的还是得圣宠,那点儿小风小雨压根影响不了什么。

蔡东心里嘲笑着他们,面上却说:“难道御史台全是他的人?总有几个不是的吧?说不定我们可以动动脑筋,让这些刚正不阿、没被收买的言官出面。”

沈敬卿两眼一亮:“对啊,蔡兄说得有理。”

蔡东说:“我瞎说的,瞎说的,”他又提醒沈敬卿和姚清泽,“听说今儿有个人进京,和姚参政相谈甚欢,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

姚清泽眉头一跳:“什么人?”

蔡东说:“那人叫杜绾,听说是从东南方向来的,操着奇怪的口音。不过长得挺周正,看起来像个大大的好官。”

这话可就踩到沈敬卿的神经了。他面向奸邪,还未入仕已经有人断言他绝对不会是个好官,光是看这张脸已经注定了他坎坷的仕途。好不容易成了姚清泽的大舅哥,姚清泽却是个不顶用的,永远被那个谢则安压一头。

沈敬卿说:“面相能顶什么事?”他忧心地看向姚清泽,“这不会又是一个吕宽吧?”

“吕宽”两个字一出,姚清泽也被刺激到了。那时他对吕宽推崇备至,还那么积极地把人引荐给姚鼎言,结果那吕宽竟是那种人。身在官场,看人的眼光也是非常重要的,他闹出过那样的事儿,哪还有人愿意和他结交?

偏偏最应该支持他的姚鼎言永远看不上他这个儿子!

姚清泽站了起来:“我去父亲那边看看!”

蔡东说:“去吧,我和敬卿兄在这边等你。”

沈敬卿点点头。

姚清泽一走,沈敬卿开了口:“蔡兄,我们三人之中还是你看得最明白啊,要不是你消息灵便,我们现在恐怕还被蒙在鼓里呢。”

蔡东给足了沈敬卿面子:“哪里的话,我要不是靠着敬卿兄你们帮忙哪能在京城呆下去?”

沈敬卿相当受用。他说道:“你认识的人多,帮我找些可靠的画师过来,我有事要用到他们。”

蔡东两眼一亮:“敬卿兄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沈敬卿想到蔡东也是能见到赵崇昭的那拨人,顿了顿,决定拉蔡东一起干:“蔡兄也是有雄心的人,何不和我来拼一场?”

蔡东好奇地问:“怎么拼?”

沈敬卿说:“我找人按照我的意思画出百幅‘青苗赞’,绘出各地对青苗法的赞扬之声。到时蔡兄你和我一起进献给陛下,陛下肯定会对青苗法更为赞同,我们也能借机进制置三司条例司…青苗法这东西,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放出小半年,能得三成利!”

蔡东之前确实不懂青苗法是怎么回事,听沈敬卿这么浅显地一解释,顿时来了兴致:“献几幅画就有用了吗?”

沈敬卿大为肯定:“有用,当然会有用!我们当今陛下…呵呵。”最后两声“呵呵”,一切尽在不言中。

蔡东说:“好!找画师的事包在我身上!你说的是各地,那我尽量找些在其他地方呆过的人。”

沈敬卿说:“大善!”

两个人对视片刻,都露出会心之笑。至于姚清泽,他们有志一同地忽略了。好歹相处了这么久,姚清泽有多大的能耐他们都看得清楚。姚清泽如今已经变成只盯着谢则安看的废物,对他们而言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们要是不想办法另找出路,迟早会和姚清泽死在一块!

蔡东和沈敬卿心中有了主意,也并不急着走,都气定神闲地坐在原处等姚清泽回来。

过了许久,姚清泽脸色难看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蔡东满怀关心地问:“怎么了?”

姚清泽说:“那个杜绾是个投机之辈,为了借着新法捞好处,大肆地在我爹面前鼓吹他辖地里施行得多好。我爹已经被他说动了,准备明天就带他去面圣!”

蔡东和沈敬卿对视一眼,毫不意外地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戒备和警惕。

他们的主意被那个杜绾抢先了!

第182章

沆瀣一气这种情况绝对不是普遍适用。

有些人越是奸邪越是容易嫉恨别人,沈敬卿会拉蔡东“入伙”,一来是因为蔡东能见到赵崇昭,二来是因为几年相处下来蔡东一直给他捧臭脚,捧得他十分舒心。这会儿从天降下一个杜绾来,沈敬卿忍不住唾骂:“不要脸!”

三人顿时对那个杜绾同仇敌忾起来。

杜绾是个投机者,实实在在的投机者。他上书一封,代表乡亲对青苗法大夸特夸。

杜绾是正经的进士出身,文采斐然,一番赞美让姚鼎言看得浑身舒坦,只差没引为知己。姚清泽三人还没想出办法把这家伙排除在“新党”之外,姚鼎言已经领着他去见赵崇昭。

杜绾年轻,长得又周正,赵崇昭一看觉得挺顺眼,便答应了姚鼎言把他安排在制置三司条例司。

杜绾大喜,立刻在京城置宅安家。

这杜绾的新宅选在耿洵家附近,耿洵一到家便听杜家丝竹绵绵,显然是在设酒宴歌舞待客。耿洵皱了皱眉头,心中暗暗记住了杜绾。

他回到家中,想起一个御史台同僚暗暗和自己说的事儿。有人暗中贿赂御史台的人,明码标价地要他们弹劾两个人:一个是谢则安,一个则是这位“新贵”杜绾。

耿洵找不出这两个人的共同点。谢则安虽有独得圣眷之嫌,可行事十分妥当,从未有出格之举。最近他虽然提出了“女官”之言惹得许多人不喜,本意却是好的。要不是他是驸马,光凭他的文才和他的主张,天下女子心系于他的不知凡几!

至于杜绾,投机之辈罢了,一看就是纵情享乐之人,怎么会和谢则安捆绑在一起?

耿洵第一时间去找秦明德“交流”。

秦明德微讶。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耿洵好一会儿,幽幽地说:“子隽,你有没有发现你对三郎的看法变了不少?”

耿洵一怔。

秦明德说:“你可别让那小子知道,那小子经常蹬鼻子上脸,真要被他知道你对他大为改观,他肯定什么事都算你一份。”

耿洵不以为然:“他说算我一份就算我一份?我怎么可能听他的。”话是这么说,他却对怎么跟个“算一份”法颇感兴趣。

秦明德见耿洵若有所思,也不多言。他颔首说:“你说的情况我都知道了。马御史将御史之位留给我,我不会让他失望。若是御史台内有人收受贿赂,我定会把他们清除出去。”

得了秦明德这句准话,耿洵放心了。

耿洵离开秦府,徒步走回家。还未走出多远,忽见一人骑马而过,身着锦衣,头戴束冠,他年龄正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看上去眉目俊朗,仿佛世间风月尽在他眉宇之间。京城之中这般一等一的风流人物,不是谢家的谢三郎又是谁。谢家三郎少年时只是有几分清俊,随着年纪渐长却越发风姿出众,同辈之间无人能及其万一。

耿洵的目光从谢则安身上挪开,转头四望,只见其他人似乎也有些出神。

最令人无语的是不远处一处歌坊的歌妓纷纷倚楼而望,趁着谢则安骑马经过时朝他扔出一张张绢帕。

看来这谢三郎还真受欢迎。

耿洵步行回家,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古怪。他从前从不关心别人的相貌,回去的路上脑海中却总出现谢则安的模样儿。晚上入睡之后,耿洵朦朦胧胧地梦见过去的场景,梦里谢则安又对他说“朝廷需要你”。这一次他没有冷淡以对,反而激动地与谢则安四手交握,诉说入朝后遇到的种种不平。两个人把酒言欢,直至月色阑珊依然不觉得疲倦,秉烛夜谈到天色大亮…

耿洵一觉醒来,惊出了满身冷汗。

耿洵恍恍惚惚地去上朝,瞧了眼站在前列的谢则安,定定地站在原处出了神。

赵崇昭坐在御座之上,一眼便可扫清底下的动静。等他发现耿洵的目光黏在谢则安身上,心中有些不喜。再扭头一看,好家伙,好些个人的目光都往谢则安身上瞄,也不知是打着什么主意。

赵崇昭心中不喜,正要叫张大德喊一句“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忽见有人站了出来:“陛下,臣有本要奏!”

赵崇昭瞅了对方一眼,发现对方有点脸生,点头说:“说吧。”

那人说:“我要参杜绾!杜绾母亲去世后他本应守孝,杜绾却瞒下不报,不曾服丧!”

一众哗然。

大庆以孝治天下,不服丧不守孝可是大罪!

这事要是真的,杜绾真的玩完了!

耿洵和秦明德交换了眼神,暗暗记下那位言官。

风波来得太快,耿洵完全来不及去琢磨昨晚那场梦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和秦明德一起派人去核实那位言官弹劾的事。往下一查,耿洵发现这并不是收受贿赂的人所为,而是一位与顾允、顾骋父子交好的御史台官员。

提起顾允、顾骋父子,很多人先想起的是他们的文才。不过顾允是个实干家,前些年还干过京兆尹,断案洞若明烛,颇受称赞。早期顾允、顾骋都是新法的拥护者,《新风》上许多出名的鼓吹新法的文章都出自他们父子之手。只是这两年来顾允父子俩慢慢地与“新党”生了嫌隙,方宝成和沈存中推行“免役法”时,他们更是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

没办法,免役法的中心是“全国上下都得服役,你不服役的话可以交钱”。本来有功名在身的人是不需要服役也不需要交钱的,此法一出,他们要么去服役,要么交钱,心里多憋屈!

顾骋写文章反对《免役法》时,连谢则安都着着实实吃了一惊。后来一想才明白,任何变革不管是良法还是恶法,总会侵害某些人的利益。即使一开始为新法摇旗呐喊的人,利益受损是也可能会倒戈。

这一次姚鼎言任用杜绾,顾允父子又看不惯了。他们家乡也在那一边,有人向他们来信说杜绾根本是在睁着眼说瞎话,青苗法在那边早就搞得怨声载道!杜绾强行将青苗钱摊派下去,自己的任务完成得漂漂亮亮,拍拍屁股进京做官来了。

更可气的是,杜绾进京前还说了句“笑骂从汝,好官我自为之”。

这话的意思是“你们随便骂吧,我去当大官了哈哈哈”。顾允父子听了能忍吗?顾允能忍,顾骋不能忍。于是顾骋在了解杜绾其人之后,撸起袖子开掐。

文人掐架看似斯文,实际上一点都不斯文。杜绾不守孝这桩事,其实并不是真那么严重,杜绾曾经对外声称自己不是那位“母亲”生的,不需要服孝。可泼脏水根本不需要真摁死对方,只要让对方臭名昭著就成了。

上朝时的事一传开,杜绾的名声算是臭了。

谢则安回到府中时,杜清和杜醒正对着酒发愁。见谢则安回来,他们站起来说:“听说最近有个叫杜绾的小子进京了?”

谢则安说:“对的,难道他们和先生你们有什么关系?”

杜清说:“哪有什么关系,我们见都没见过。不过几天前倒是收到封耀武扬威的信,说他儿子有出息了,当京官了。”

杜醒说:“也不看看他儿子什么德性!我猜不出三个月,他儿子肯定会灰溜溜地离开京城。”

杜清说:“家门不幸啊。”

谢则安听他们你一眼我一语地说出个中原委,笑了起来:“原来杜绾和你们是一家。”

杜醒和他急了:“我才没有这样的亲戚!”他冷笑,“为了当官连亲生母亲都不认了,不要脸地说自己不是他母亲生的,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亏得我们那兄长还肯替他圆话。”

谢则安说:“你们好像很不喜欢这个杜绾。”

杜清说:“当然不喜欢,这种耽於酒色、沉迷享乐的人,哪里是办事的料子。溜须拍马他倒是老手,这不,连姚鼎言都着了他的道。”

杜醒嘿嘿一笑:“只要夸新法,姚鼎言谁的道不着?”

谢则安沉默下来。

朝堂上的攻讦显然只是第一波。很快地,不少文人墨客都开始夸起京城一个大孝子,他是姨娘生的庶子,从小在嫡母身边长大,嫡母死后他结庐守墓足足十年,可谓孝感天地。这事迹传开之后,以顾骋为首的一批人对这位大孝子大夸特夸,只差没把他夸出花来。

这招够狠啊,你看看人家,明明不是亲生的还守墓十年,而杜绾呢?借口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死死巴着官位不放,这等无耻之徒怎么能在朝为官!

这鲜明的对比让杜绾一落千丈。

杜绾不是最着急的人,因为姚鼎言比他更早发飙。上次吕宽也就算了,那是他学生揭露的,他能忍一忍。这次?顾骋父子算什么东西啊?照这样下去,谁还敢向他靠拢!

姚鼎言愤怒地召集“新党”,决心要发起一场激烈的反击战…

第183章

顾骋那点手腕,在姚鼎言面前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

姚鼎言先找上杜绾,问他顾骋说的事是否属实。这事对于杜绾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姚鼎言一问出口,杜绾先落下泪来。他声泪俱下地替自己喊冤,并且说出“事情原委”:那并不是他母亲,而是杜父后来的续弦。杜绾从小和对方不亲,谈不上教养之恩,按照大庆律例根本不需要守孝。都是外人以讹传讹,往他身上泼脏水!

杜绾说得情动,眼泪又落了下来。

姚鼎言见杜绾如此作派,点点头让他安心。杜绾得了姚鼎言这句话,心中大定,安心地回家去了。姚鼎言另找自己的门生和拥趸过来“开会”,这场“会议”非常重要,决定了包括顾骋的前程甚至性命!

三日后,御史台官员李定出面弹劾顾骋,指出他讪谤朝廷、诋毁先皇、辱骂朝臣的十大罪状。与他往来得多的朝臣也被一并列入其中。李定来势汹汹,赵崇昭听后吃了一惊,让李定细细说来。

李定是个人才——最擅长上纲上线的人才。最近顾骋的词集刚刚刊行,京城读书人几乎人手一本,李定也跟风买了本。但他买来不是为了欣赏顾骋的文才,而是为了找碴。顾骋为人狂放,诗文也不拘小节,李定稍一搜寻,遍找出林林总总数十个可以发挥的地方。

李定挺直腰板说道:“陛下您听听看,先皇兴水利,他说‘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先皇谨盐权,他又说‘岂是闻韶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先皇改科举之制,他又说‘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饶舜之无术’;等到了陛下您推行青苗法,他居然说‘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句句都在扭曲圣意,其心可诛!”

赵崇昭虽然不擅长诗文,这几句却还是听得懂的。好家伙,他父皇做什么这人就骂什么,轮到他了,这人还是在讥讽!

赵崇昭有两个死穴,一个是赵英这个父亲,另一个是自己的能力被人看轻。

这下好了,一次踩了俩,还踩得特别精准!

赵崇昭暴跳如雷:“去,把这家伙下狱!”

赵崇昭的命令下得太快,连谢则安都措手不及。

李定说:“与顾骋往来之人,明知他有如此言论却隐而不发,实在可恨!臣请陛下下令彻查此事,绝对不能姑息任何一个目无朝廷、目无陛下与先皇的宵小之徒!”

赵崇昭一拍御案,点头说:“就这么办,由你,嗯,李定负责此事,务必彻查,一旦查明属实,绝不能姑息!”

赵崇昭金口玉言,令出难改。其他人都有些哑然,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假如李定说的是真的,那顾骋就危险了。他虽然官职不高,在士林中却享誉盛名,影响力极大。他要是说出那种言论,对朝廷、对先皇和赵崇昭无疑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后果这么严重,顾骋能平安度过这次劫难才怪。

赵崇昭回到御书房,还在为李定的话生气。听到张大德说谢则安在外面,赵崇昭赶紧让谢则安进来。门一关,赵崇昭说:“这顾骋实在太可恨了!居然那么说我和父皇。我就算了,父皇对他不够好吗?他好歹也是父皇钦封的进士,是实打实的天子门生,居然那样讥讽父皇!”

谢则安知道赵英在赵崇昭心中有多重要,心微微下沉。他说:“这里面恐怕有误会,我与顾兄也有过往来,顾兄并不是这样的人。”

赵崇昭瞪着谢则安。

谢则安说:“他平时虽然不拘小节,却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父皇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不会那么说的。”

赵崇昭说:“三郎,你把人想得太好了。”赵崇昭这段时间并不是什么都没做,他有认真去了解每一个朝臣做的事。顾骋这人赵崇昭早就注意到了,他握着谢则安的手,“这个顾骋一开始鼓吹新法鼓吹得比谁都起劲,后来免役法一出,他马上转过头来攻击新法。方哥和沈先生都是有涵养有胸襟的人,没有与他计较,现在他又来诋毁青苗法!”

谢则安暗道一声糟糕。

赵崇昭这态度,明显已经被人洗脑了。稍微一想他已经明白洗脑的人是谁,百官之中能玩出这种花样的,除了姚鼎言还有哪位?谢则安苦笑不已,以前姚鼎言出手只是要把人贬出京城,这次却是玩真的——这种“大逆不道”之罪足以把顾骋置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