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的时代!

随着这批新鲜血液的注入,“升平”两字在各州官员的私人信函之中被提及的次数越来越多。事情有人帮自己办好,钱财总能自动送上门,怎么看都是好事儿啊!

“升平党”声名鹊起,连带由升平“培训学校”那边派来的女官也被好好地供着——尤其是见识过她们有别于男子的细心和耐心之后,地方官员对她们的排斥逐渐减少,甚至会主动把一些文书方面的事交给她们去办。

谢则安不认为自己成了“某某党”,学校虽然是他一手办成的,但他的初衷只是培养点得用的差吏罢了。要是升平这边的主张能真正贯彻下去他当然高兴,是以他在赵崇昭面前也颇为坦然,甚至开起了玩笑:“陛下可别治我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赵崇昭相当光棍:“三郎你要是结党的话,可得算我一份!”

谢则安倚在案前,含笑与赵崇昭对视。

赵崇昭瞧着谢则安沐在晨光中的脸庞,不由得伸手握住谢则安的手掌:“三郎你要是肯营私就好了。”他不太满意地说,“我听说你昨天又没好好吃饭,光顾着忙培训的事了。”

谢则安说:“有些材料没赶完而已,赶完以后不是马上吃了吗?”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来我府里有叛徒啊,这都跑来向你告状。”

赵崇昭说:“他们是怕你累着了,胡太医他们都说你底子不好,不能太累,”他把谢则安拉到身边让谢则安坐在自己膝上,“你总是不听劝!”

谢则安说:“我是那种不爱惜自己的人吗?”他主动亲了赵崇昭一口,“我自己有分寸的。”

赵崇昭一脸“信你才怪”的表情。在胡太医和他说起谢则安的身体情况之后,他就一直让人留心着。谢则安对家里人体贴细致,对自己却总不太上心,要不是身边还有戴石、徐婶等人照料着,他恐怕连三餐都不太上心,更别提睡觉了。

赵崇昭说:“那如果下次再让我知道的话,我就罚你一顿你说怎么样?”

谢则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赵崇昭说的“罚你一顿”是指什么。这家伙平时已经叫他吃不消了,再扯上罚不罚的,那他肯定别指望起床!

谢则安轻咳一声,呐呐地说:“…还是算了吧…”

赵崇昭气得不轻。

瞅着谢则安那鲜少一见的心虚模样,赵崇昭抓住谢则安的腰吻了上去。一大早的,他倒也不至于乱发情,亲了个够本之后就松开谢则安。他笑眯眯地说:“那就换一种惩罚吧,要是再有这种事儿,我就亲自喂你,当着你弟弟妹妹他们的面喂!”

谢则安:“…”

谢则安无奈地答应下来,心中却泛起几分暖意。他到底还是在这个时代扎了根,不管是与家里人还是与赵崇昭,他都已有了斩不断的联系。

而正是因为扎了根,他才更要为他们谋个安稳的将来。

谢则安说:“宁王要入京朝拜,你可要好好安抚。”

宁王正是西夏小皇帝,西夏皇室称臣之后,赵崇昭钦封为“宁王”,一个“宁”字像压在对方头顶上的咒语,让西夏皇室再也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燕冲在西夏经营两年,已把西夏险要之地统统接手,包括几个北狄进入中原的咽喉要塞!西夏北通北狄,西通回鹘,南通吐蕃,只有真正纳入大庆手中才能令人安心。

至于宁王,只能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了。从他被燕冲选中、继任西夏国主之位时就注定了他的未来,称臣封王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谢则安一提,赵崇昭便说:“我晓得的。这娃儿登基时比我还小,挺可怜的,我不会为难他。”

谢则安微微笑了笑,没再多话。

赵崇昭又说:“其实西夏称臣那会儿我一直在想,我可不能再胡闹,再胡闹的话那就是我的下场。不仅我可能会丢了帝位、丢了性命,三郎你也要被人抢走、你也会被迫对其他人卑躬屈膝…”他紧紧抱住谢则安,“我真是害怕极了,又不能和别人说。我甚至不敢告诉你,我怕三郎你更不喜欢我…”

谢则安怔了怔,伸手拍抚赵崇昭的脑袋。

宁王入京的消息早已在京城传开,对于这位曾经的西夏小皇帝,如今的小王爷,许多人都颇为好奇。

在看到车架驶入城门时,道旁几乎站满了人。宁王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不再像当初那样伤心得躲在身边的人身后哭。在他身后依然站着当年陪他入京称臣那个人,只是他们之间看起来似乎不像当初那么亲密。

宁王第一时间入宫拜见赵崇昭。赵崇昭很和气地和他说话,最后还邀他在宫中用膳。饭菜摆上来时,有个内侍跑来小声地对赵崇昭说话。赵崇昭听了之后把眉一横,遣身边的张大德出去:“去把三郎叫来。”

原来是谢则安在礼部忙了一早上,又忘了吃饭。

听到“三郎”两个字,宁王微微一顿,垂首等待赵崇昭发话。

没一会儿,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走了进来。对方面如白玉,身姿挺拔,仿佛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这人便是众人口中的“谢三郎”。

宁王低声说了一句:“难怪…”

赵崇昭和谢则安耳力极好,都听到了宁王的一声“难怪”。谢则安望向宁王,宁王并不畏怯,抬眼和谢则安对视。两个人目光交汇的时间有点长,赵崇昭不太高兴地打断:“三郎,坐到这边来。”

谢则安:“…”

想到赵崇昭说的“我当众喂你”,谢则安说:“君臣有别,微臣怎么好逾越,我理应坐在下首。”说完就在宁王对侧落座,离赵崇昭远远的。

赵崇昭没法和他生气,只能叫人多盛点饭、多送些菜到谢则安面前,不容置疑地说:“必须吃完。”

宁王心中暗叹。都说谢三郎颇得圣心,如今一看果然如此。谢则安话说得恭谨,做起事来却十分肆意,和赵崇昭之间不似君臣,更像知交。谁会想到,这么一个白面文官,竟是燕大将军的义弟、谢大元帅的孙儿,不露面、不挥剑,便将整个西夏置于股掌之中玩弄。

难怪有那么多人对他忠心耿耿…

宁王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赵崇昭也不喜他总盯着谢则安看,早早打发他离开。宁王回到行馆,一眼瞧见有人在门口候着自己。宁王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入内;那人没有说话,也默不作声地跟了进去。

过了许久,宁王开口说:“我今日见到谢三郎了。”

那人终于抬起头望向他。

宁王心中一涩,面上却冷冷说道:“如今大庆正是用人之际,你何不去见他一面,另谋个好差事。”

那人一听就知道宁王已全然知晓,他并不为自己辩驳,单膝跪在宁王跟前,说道:“您都知道了。”

宁王说:“对,我都知道。”原来是假的,什么拼死追随,什么一生相护,什么荣辱与共,全都是假的,连他们的相遇都是一场算计!根本就是看中他是个好傀儡!照理说他应该杀了眼前这人,可想到这些年来的种种,他又下不了手。既然“谢三郎”那么厉害,既然这人忠心的对象是“谢三郎”,那就滚回去!心中憋了一路的怒火,在这一刻却化为了云淡风轻的驱逐,“你可以回到你效忠的人身边了。”

那人面上一痛,跪在地上并不起来。

宁王握紧双拳。

那人从腰间抽出佩剑。

剑光闪得人心头发寒。

宁王瞪着他。

那人说:“您要是愿意让我留下,那我会留在您身边;您要是不愿意让我留下,那您用这把剑杀了我——只要您在这里,我不会走出这个门。”他刚毅的脸庞有着坚定不移的决心,“杀了我,或者让我留下,请您定夺。”

宁王微微愕然。

接着他冷笑起来:“你真觉得我舍不得杀了你是不是?你还真有胆子这么说!”他一手夺过那人手中的剑,手掌却有些颤抖,几乎握不住那宽大的剑柄。

是这家伙自己找死的,他本来已经打算放了他,让他去谋个好前程…

“我为谢尚书尽忠,是为报恩、是为报国。那是我的责任,”那人缓缓说,“我对您——”

“住口!”宁王把剑抵在他的脖子上,声音发颤,“不要再骗我,我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你骗的了——”

“我对您,是喜欢。”那人甘心就戮般闭上眼,说出最后一句话,“是我自己喜欢。”

第209章

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已经是八九年前,西夏皇族四散奔逃,像是被冲散的鹿群。叛军、大庆军在西夏土地上逐鹿,他们惊慌失措地奔逃。直至遇上名叫“阿应”的少年,他才渐渐安稳下来。

在宁王眼里,阿应对他最好,什么事都会帮他。不管是逃亡时的刀光剑影,还是朝堂上的刀风剑雨,都有人始终挡在他身前。从前他不懂,所以总是搂着阿应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你为什么选我呢?”阿应总是掠过话题,避而不谈。

以前他觉得阿应是害羞,最近才知道真正的原因。阿应会选上他,不过是因为燕冲他们选上他罢了。因为他好骗、因为他愚蠢、因为易于控制!

果然,在他们的悉心引导之下,西夏渐渐衰败,不得不向大庆俯首称臣。一晃两年,西夏如今已是大庆囊中之物。如果大庆百姓知道他们所崇敬的“谢三郎”居然有这等手段,不知是会欣喜还是会惊惶?那样一个人,从一开始就立于高处,所有人都靠近不得。

比如阿应等人不时会朝大庆方向遥遥一拜,面露敬色,宛如那人还在他们眼前。想到过去种种,宁王心如刀割。既然他不够聪明、不够有能耐,何不放手!放手让他回到大庆,放手让他去一展抱负,不需要再假意留在他这么个泰然接受大庆“封王”的懦夫蠢人身边。

听到那句“我是自己喜欢您”,宁王唇抖了抖,连连退了两步。他抬眼看着眼前那熟悉的脸庞,心脏一下一下地缩紧。都这样了,他怎么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且不说、且不说——

宁王眼底掠过一丝茫然。

按道理说,他们之间理应隔着家仇国恨。可他自幼不受宠,叔伯与兄长之间尔虞我诈,恨不得把所有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除之而后快,对西夏皇室的感情他还真没多少。至于西夏亡于他之手这一点,也没什么好指责的,成王败寇罢了。从他被选上的那一刻这一切就已经埋下了根源,大庆这边以有心算无心,他怎么都算不过的。那些曾经是他子民的百姓,在大庆人踏上西夏土地时全都欢欣鼓舞,可见他这个皇帝当得并不好。

真要这样算起来,他们之间其实也并无太大仇怨。

只是那么多年的欺瞒哄骗,一句“喜欢”就能一笔带过吗?

要他安然接受,肯定是不可能的。

宁王狠下心说:“我不想再见到你。”

阿应直直地单膝跪地,并不动摇。

宁王盯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眼眶有些发热。这家伙就是吃定了他下不了手杀他,甚至狠不下心赶他走…

宁王咬咬牙,说道:“以后你在我面前都戴上面具,我不想看到你的脸。”

阿应闻言心神一松,缓声应道:“好。”

能留下就好,来日方长。

宁王留下了人,不代表他真正接受。第二天他又去求见“谢三郎”,比之当年在凉州的清闲自如,在京中的“谢三郎”似乎忙碌得很,永远有做不完的事,急得身边的人一天到晚追在他身后盯着,生怕他不吃饭不休息。

宁王要见,谢则安放下手里的事儿出来迎客。

相比宫中见面时的模样,谢则安此时穿得比较随意,头上也没戴官帽,只用发冠简单束起。见了宁王,谢则安微微一笑,向宁王问好:“殿下。”

宁王回了声“谢尚书,叨扰了”,然后在谢则安示意下落座饮茶。

两人都没有直入正题,而是你来我往地闲聊着。谢则安虽然不知道宁王的来意,却面带微笑耐心应对。

最终是宁王先沉不住气。

到底还年轻,遇事很难像谢则安那样稳若泰山。宁王直接说出真正的来意:“你不想把阿应召回吗?”

谢则安略略一顿,认真地和宁王对视。察觉宁王眼底的试探,谢则安大致明白了宁王的想法。他放下茶杯,说道:“我遇上阿应的时候,才十岁。那时我第一次进京,在张大哥的义助下发家,买下了第一处宅院。有了宅院,自然就得买些人回来差遣,于是我去挑了些人回家。这些人是最开始跟着我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把很多本领都教给了他们。阿应是其中之一,他父亲和芸娘的父亲都是被诬陷下狱,他们年纪尚小,却因家中的变故被发卖为奴。”

宁王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谢则安说:“我挑的人,都有经历过不小的苦难。但我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不甘堕落、不甘平庸的决然,尤其是阿应,我遇上他的时候他正在被打,但他一声都没哼…”

宁王垂下头。

谢则安说:“我把他也买回了家。两年之后,我借先生之手替他和芸娘的父亲翻了案。他们立誓永远效忠于我,绝不背叛。”

宁王的手掌微微颤抖。那样的过去,是他从来不曾知晓的。再遇上他之前,阿应已经遇上了这么一个“谢三郎”。“谢三郎”救他于水火之中,帮他替他家里平反,教予他一身本领——这样一个“谢三郎”,他怎么可能争得过。

谢则安说:“但是,其实阿应不喜欢我。”

宁王霍然抬眼。

宁王到底还只是个半大少年,心里的想法全都写在脸上。谢则安看在眼里,心中一软,忍不住抬手轻轻拍抚宁王的脑袋:“他虽然效忠于我,但并不喜欢我。”他收回自己唐突的手,淡淡地说出事实,“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我这样的人其实并不讨喜,我做的事坦荡的少,谋算的多,结果虽是大家所乐见的,手段却并非人人都认同。阿应少时遭了不少苦难,更喜欢率真直接的人,我这样的,他敬他畏,但谈不上由衷的认可和喜欢。相较之下,呆在你身边的日子应该是他最快活的时光。”

宁王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谢则安淡笑起来:“殿下,你若是实在不想阿应再呆在你身边,那就让他回来吧。当然,回来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他的心不在这儿。”

宁王眼眶微红。

谢则安正要再说,却听有人来报:“陛下进来了。”谢则安一怔,眼底有了几分无奈。赵崇昭这家伙永远是这脾气,听说他和谁走得近就大咧咧地跑过来示威——即使别人压根看不出他在炫耀什么。

谢则安抬眼看向拱门处,赵崇昭大大方方地迈进来,手里提着个纸包。

赵崇昭早听人禀报说宁王来找谢则安,想到宁王那天一而再再而三地往谢则安身上瞅,赵崇昭哪里坐得住?不过这回他学聪明了,在谢则安开口之前先笑着抓住谢则安的手掌,一手将手里提溜着的绳子塞了过去:“三郎你喜欢吃的荷叶酥,刚在路上看到就想到了三郎你,所以买了过来找你。”

荷叶酥其实也是谢则安自己捣腾出来的,正是酷暑天气,荷叶的清香有助于祛暑,他这人从小怕热,自然得变着法儿犒劳自己。赵崇昭虽是借花献佛,却也确实是用了心的,谢则安笑了笑,解开纸包随意地摆到桌上的点心旁:“殿下你要试试吗?”

宁王虽然觉得赵崇昭和谢则安之间过于亲近,可想到大庆本就讲究君臣相得,倒也没想太多。他礼数周全地向赵崇昭问好,在谢则安的邀请之下尝了一块。

见赵崇昭与谢则安似乎有事情要谈,宁王起身离开。

宁王一走,赵崇昭才开口问:“三郎,他怎么会到你府上来?”

谢则安说:“没什么,他知道阿应的事了。”当年赵英早把他在西夏那边做的事告诉赵崇昭,谢则安没有隐瞒的必要。

赵崇昭点点头。那个“阿应”他是知道的,原本是犯官之子,被谢则安买下之后家里也被平反了。只不过平反了又如何?许多人心里其实已经对赵家皇室失去期望。比如谢季禹。谢季禹明明才华过人,却故意没参加科举,连个功名都不愿意拿。

后来他那“同进士”出身一直为人所诟病,谢季禹也不在乎。当年谢季禹老师身死帝京,赵英对他做出再多的弥补也是枉然。

在阿应心里,赵家皇室依然是不辨黑白、令他家破人亡的存在。谢则安用他的时候燕冲还曾经劝阻过,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他竟成了西夏小皇帝最看重的心腹。自己得了个圆满,赵崇昭心态挺好,关心起宁王和阿应来:“他们之间没出什么问题吧?”

谢则安说:“换了谁发现这种事都不可能不在意。”他虽然劝了,但能有多大成效还真不知道。毕竟在宁王心里,他大概比阿应还可恶——那可都是他出的主意。

可惜战场之上,从来容不下心软。

谢则安只能说:“只不过感情一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阿应是个苦命人,说不定他们之间还有转机。”

赵崇昭看出谢则安兴致不高,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宁王一行人离京时,阿应也走了。

只不过他脸上带了个银面具,普普通通,毫无特色,恰好把他整张脸挡住了。

围观宁王车架的人都啧啧称奇。

而就在宁王一行人离去不久,气候渐渐转凉,从夏入了秋。

一骑快马从北方疾驰南下,带来了北方的消息。

比快马更快的,是北边飞回的飞奴。

谢则安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第210章

耶律衍血洗王都。

短短数百字的描述,让谢则安触目惊心。耶律衍在文在武都十分不俗,熟知大庆地形、局势,要是耶律衍当权,也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这也是他和人合计着配合耶律昊夺权继位的原因。

一个病秧子,总比野心勃勃的耶律衍要好。

谢则安第一时间入宫找赵崇昭。赵崇昭正在听富延年说起近来的趣事,见谢则安来了,立刻站起来拉谢则安坐下:“三郎你来得正好,富卿刚才正说起你来着。”

谢则安瞅了眼富延年,只见富延年正促狭地朝他一笑。谢则安心里咯噔一跳,问道:“富兄又怎么编排我了?”

富延年哈哈大笑:“我怎么会编排你,说的都是实话,大实话!”他上上下下地扫了谢则安好几回,“我只是和陛下说起你每次和人宴饮都会引来不少美人驻足,收获鲜果满车、香帕无数。我听说好几位大人都挺头疼的,因为他们家闺女都吵嚷着求他们上书,让陛下答应你再娶。”

谢则安望着富延年。

富延年镇定自若地看着他,尤自说道:“若是公主殿下在天有灵,一定也会高兴的。我记得当初公主殿下在世时,还曾经想替三郎物色侍妾人选…”

富延年是在试探赵崇昭的态度。他们是谢则安的朋友,自然是为谢则安好,谢则安靠着才能一跃而上,眼看仕途肯定通畅无比,他们当然替谢则安开心。只不过谢则安的兄长、妹妹都陆续成家,家里添丁加口,好不热闹,谢则安却还是孤身一人,他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驸马又如何?当初谢则安和晏宁公主成亲时不过十岁,哪懂什么情情爱爱、哪看得出什么利弊,不过是先皇想找个人替晏宁公主冲喜续命罢了。谢则安如果只是平庸之辈就算了,可谢则安的才华与才能都是同辈之中拔尖的,甚至得到了许多名家大儒的认可。

这样的“谢三郎”,难道要因为招上了赵家皇室而独居一世?先皇已逝,一切都该看赵崇昭的态度。

富延年知道赵崇昭对晏宁公主的疼爱,早有了惹怒赵崇昭的准备。没想到赵崇昭听后似乎并没有震怒。

这让富延年看到了一丝希望。

因此他又提供了好几样论据,重点表述谢则安到底有多受欢迎,有多少大臣已经被家中女眷说动想上书替谢则安请命…

谢则安起初听得心惊胆战,等富延年说到后面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如今朝事忙碌,朝中大臣哪有那么闲,为这点小事上书“请命”。传出去的话还不知会编排成什么样儿…

他本来只觉得赵崇昭才会被逼着娶妻立后,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关心起他来。

他暗暗发笑,面上却不露声色:“富兄,你自己还没娶吧?”

富延年一下子顿住了。他支吾两声,叹着气说:“家里正逼得紧呢,可就是没找着有感觉的,能有什么办法?”

和谢则安混得多,富延年难免会有点崇尚“自由恋爱”的思想,可他老大不小了,天天被家里人在屁股后面追着撵,哪有时间去找“感觉”。富延年都愁死了。搁在谢则安身上,他觉得谢则安身边没个亲近人实在太可惜了,搁在自己身上他却想着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富延年正感慨着,忽然明白了谢则安的意思。当年谢则安察觉晏宁公主替他物色“侍妾”的时候,明显是非常苦恼的,谢则安这样的人当然也是倾向于找“感觉”,而不是简单粗暴地娶个女人回家。以谢则安的能耐,他真要想娶谁还不简单?由他自己和赵崇昭商量反倒更加容易。

他们自作主张地替谢则安出这个头,谢则安虽然不会怪他们,却也会觉得苦恼吧?

没谁乐意赶鸭子上架地娶亲。

富延年想通了其中关节,赶紧说:“还是三郎你自己的意思重要。”

谢则安笑了笑,和富延年聊起了别的事。富延年看得出谢则安有事找赵崇昭,聊了一会儿之后主动起身告退。

谢则安目送富延年离开,转头瞅着赵崇昭。

赵崇昭在富延年面前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屏退了所有人,他的真面目立刻暴露出来了:“三郎你可真受欢迎,有那么多说客来劝我让你再娶。”

谢则安警惕地看着赵崇昭,差点想挪得离赵崇昭越远越好。关心他们终身大事的人太多,他和赵崇昭都深受其扰,没办法,位置越高,想当单身汉就越难!

谢则安说:“只要我没那个意思,他们也只是说说而已。”他瞅了眼赵崇昭,“你可别迁怒到富兄身上,他只是好心罢了。”

赵崇昭委屈起来:“我是那么是非不分的人吗?”

谢则安:“…”

他说:“你挺有自知之明的。”

赵崇昭一把将谢则安扑倒在椅子上:“要迁怒我也迁怒到三郎你身上,把你折腾得下不了床你自然没力气再找别人。”他看着谢则安近在咫尺的眉眼,忍不住凑得更近,像狗儿一样舔吻起来。

谢则安嫌弃地推开赵崇昭:“脏死了!”

赵崇昭说:“还有更脏的,你要不要试试。”

谢则安:“…”

这人要是不要脸起来,还真有点可怕。

赵崇昭见谢则安眉宇间带着点儿无奈,只能乖乖把谢则安放开。

想到富延年说的那些画面,赵崇昭确实挺生气的。那么多人觊觎谢则安,实在可恶极了!偏偏他还不能光明正大地告诉所有人谢则安是他的,谁都不许再打谢则安主意,想想就难受!可总不能就许他自己眼光好,不许别人眼光好吧?谢则安会这么招人,都是因为谢则安非常出色!

赵崇昭说:“三郎你说得对,只要我们都不动摇,哪有人逼得了我们。刚才我听富延年说起那些话,心里确实挺生气的。不过我又有点高兴,高兴三郎你身边有这么一些一心为你好的朋友,”他握起谢则安的手,“我有时候挺混账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浑事,有他们在你身边我也放心。即使哪天我们吵架了,京城总归还有你的朋友们,你不会跑太远。”

谢则安看着一脸认真的赵崇昭。比之从前的不确定、不安心,赵崇昭说出这番话时诚挚却平静,少了那份忐忑不安的不自信,他的五官看起来成熟多了。

谢则安说:“你想通了就好。”

赵崇昭又问起谢则安进宫有什么事。谢则安将飞奴带来的消息告诉赵崇昭,赵崇昭听后吃了一惊:“耶律衍这么快有了动作?”

谢则安说:“我也觉得有点突然。”

才过了短短数月,耶律衍未免来得太快了。而且耶律衍开起杀戒来太过不留情,简直比对上死敌还狠。本来这人监国时就以苛政闻名,这会儿恐怕还要加上个“屠夫”头衔吧?

赵崇昭皱起眉头。他想不通耶律衍的想法,只能说:“皇叔他们还说了什么?”

谢则安面色古怪:“皇叔他们说,狄国国主耶律昊在听说耶律衍挥兵南下之后,收拾好东西、带上亲信,毫不犹豫地逃之夭夭,来到边境时主动发出求和讯号,请求大庆给他们划一块安家立命之所,还说不用太大,够住就好,待遇和其他归附的草原人一样就成了…”

世上竟有这种没脸没皮的人!

赵崇昭忍不住说:“他的话能信吗?”要是给了粮食给了武器给了地,他们跑了怎么办?

谢则安说:“谭先生还说,他们这批人自带工匠,已经在边境外侧叮叮当当地建起城来,同时非常诚恳地恳求‘如果耶律衍打过来伟大的大庆军一定要帮助我们啊’。”

赵崇昭:“…”

世上真的有这种奇葩的事吗?

谢则安说:“到嘴的肉不吃白不吃,边军厉兵秣马这么多年,耶律衍真要过来了,与他一战倒也无妨。有耶律昊这位‘国主’在,将来要想进军北上会容易很多。至于怎么把这块肉吃掉,谭先生他们肯定能想出办法来。”

赵崇昭到底是个崇功尚武的人,听到这话后有点热切:“要不要让燕凛他们从海路北上,来个前后包抄!”

谢则安说:“还不是时候,燕凛已经派了几批人伪装成走私商船去摸清北边的着陆点。虽然可以过去,但陆地上形势不明,贸然过去肯定讨不了好。”

赵崇昭点点头。

谢则安接着说:“而且燕凛发现了一些新情况。”

赵崇昭心头一跳:“什么新情况?”

谢则安说:“再往北,我们的人很少,这些年能探听到的消息不多。你知道为什么耶律衍一直在北狄最北方经营吗?因为那边有连他都非常忌惮的强敌。耶律衍的一身战功,都是在那边攒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