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崇昭呆了呆。

有谢则安在旁,他比一般人知道的多。他知道大庆只是世界版图上小小的一隅,世上还有更广袤的大陆,更凶悍勇武的种族——处处是危险,处处是机遇。

赵崇昭没有胆寒,正相反,他心中跃跃欲试:“三郎,我们应该把军校建起来了吧?以后我们要培养最强的陆军和海军,把这些露脸的没露脸的强敌统统打败!”

谢则安听到赵崇昭充满朝气的话后笑了起来,朗然应声:“理当如此。”

第211章

安居京城,毕竟不能真正了解外面的事。谢则安考虑了几天,向姚鼎言提出北上一圈,看看北边的情况,顺便去边境看看狄国国主是否真有降意。即使北地捏在恭王手里,谢则安也不是全然放心的,换了任何一个人在某个地方经营十几二十年,影响力都极为强大,恭王身边未免没有想替他“黄袍加身”的人。

这些事,赵崇昭很少去琢磨,他却不得不去想。

姚鼎言和谢则安在这方面的想法很一致。一听谢则安的来意,他立即明白谢则安隐而未言的意思。师生对视一眼,姚鼎言说:“这种不讨喜的事,三郎你何必亲自去?”

谢则安说:“我也不是要做什么,就当是去拜访谭先生罢了。”他与姚鼎言对视,“还有就是下面传回再多消息我都不太放心,要是不亲眼看看,很多事都只能靠我自己的臆测去办,难免会出现许多问题。”

姚鼎言注视着自己的学生。最近半年来他行事常有阻碍,因为对他言听计从的赵崇昭忽然变得强硬起来。即使是他交上去官员任免意见,赵崇昭也只是拣一部分来同意。这种态度落在别人眼里,无疑是大大地削弱了他的威严。

相较之下,那所谓的“升平党”悄然兴起。“升平党”的核心只是一些小小的差吏!虽说各地的师爷都在县务、州务之中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但要是真正把他们当成“某某党”来对待,未免太大题小做了。

偏偏这批不起眼的人却在当地有着极大的影响力,连带县官、州官也对他们的意见颇为重视。

而这一条线,其实捏在谢则安手里。

后生可畏。这是姚鼎言最近对谢则安的看法。他已经不能再把谢则安当成单纯的学生来看待,这个只有二十来岁的青年,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成为朝中最不可忽视的重臣!他以最小的年纪三元及第,一步一步谋划经营,短短十年之间已名扬天下。

试问如今大庆境内还有谁不知道“谢三郎”三个字?

即使是偏远的岭南,也因为顾骋等人的贬谪而知晓了这一个名字。无他,因为他们带去了“谢三郎”的许多新想法:从衣食住行到思想观念,无不渗透着“谢三郎”的影子!

如果谢则安是无意为之,那他的能力足以叫人惊叹;如果谢则安是有意为之,那么他入京以来做的种种安排连在一起看未免让人有些心惊胆战。那时谢则安才十岁,如果从那时起他就有了这样的野心,未免太可怕了。

“可怕”这个念头在姚鼎言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又消失无踪。他和徐君诚是和谢则安相处最多的人,谢则安很多想法、观点他们都非常熟悉,至少在赵英去世、赵崇昭登基之时,谢则安对权位都毫无恋栈。

一直到这两年来,谢则安才渐渐露出几分锋芒。

谢则安对他这个老师一直非常恭敬。凡是能先经过他的,谢则安绝不先做处置;凡是能与他商量的,谢则安绝不擅自行事。即使是从赵崇昭那边下手削弱他的影响,谢则安也做得让人无法指斥。

比如现在,明明谢则安在朝中的影响力与日俱增,他却自请出京走一趟。这一去至少地三两个月,朝中一日不同于一日,远离朝廷这么久,天知道会有什么变化?

如果说姚鼎言不久前还对谢则安不太满意,这会儿他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都这节骨眼上了,还顾着什么师生情谊,赶紧干脆利落地和他摆个擂台一较高低才是正理。他这搞到半路跑出去玩儿了,他找谁发难去?

姚鼎言决定再也不管这混小子:“你爱去就去,只要你能说通陛下就行了。”

谢则安:“…”

要是谢则安能说通赵崇昭,用得着弯弯绕绕地找上姚鼎言吗?如今他这职位虽然不能说是闲职,但总比往后要轻松,要是不趁现在多出去走走,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赵崇昭那边虽然勉强答应让他出去,但一听到他说要去北地,赵崇昭立刻炸了,说不同意就不同意。这家伙一旦拧起来,谢则安还真没什么办法说服他。

谢则安决定先从姚鼎言这边下手,试着说服姚鼎言。

没想到姚鼎言一下子掐住了他的死穴。

谢则安说:“先生,我这次去也是当您的眼睛啊!”

姚鼎言没好气地瞪着他:“我看你是在京城呆闷了,想出去玩儿吧?”

谢则安指天发誓:“我绝对没有这个想法。”

姚鼎言说:“你拍拍屁股跑了,你手里的事由谁去负责?”

谢则安正色说:“先生,这正是我抽身的原因。”他坦然地看向姚鼎言,“我期望中的‘升平学校’,不是围绕着某个人转的‘某某党’——最近朝中却传出了不少这样的风声。虽然陛下和您都不曾因为这种流言而问责于我,但我还是觉得应该掐掉这个苗头。像升平学校那样的地方,兴衰荣辱不能只绑在某一个人身上——这不是能长久运作下去的正道。既然开头的路已经走平了,接下来该由他们自己摸索着往前走了。”

姚鼎言怔了怔。他知道谢则安是不想和自己起冲突,却不知道谢则安会想得那么长远。他一力打压“守旧派”,正是因为害怕他们卷土重来之后会将新法毁于一旦。他越是担心,就把手中的权抓得越紧,对于持有反对意见的人越不留情。

要是年初那种难民进京的事再次发生,或者遇上别的意外,他离开了相位、离开了京城,等待新法的将是怎么样的厄难?

姚鼎言快速地把“新党”过了个遍,发现真正能挑大梁的人少之又少。如果像谢则安说的那样,走好开头之后就让各地自己摸索着往前走,会不会涌现一批有能力、有担当的人来挑担子?

姚鼎言是个顽固的人,但不代表他谁的意见都不听。谢则安这事做得干脆又光棍,给了姚鼎言不小的触动。当然,他不会在谢则安面前表露分毫。

姚鼎言给谢则安泼冷水:“要是你回来以后发现升平学校那边乱了套,你又当如何是好?”

谢则安毫不迟疑地回答:“乱了当然是治乱。”

师徒二人对视片刻,姚鼎言说:“好,我帮你说服陛下。”

谢则安面露喜色:“多谢先生!”说完他又带上了一点点腼腆、一点点羞涩,“明霖年纪尚轻,很多事可能做得不够好,先生您要多指点指点他。不过除了礼部之外,还有好些事情要劳烦先生您多看照看照…”谢则安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通,眼神忽闪忽闪,十分纯真,十分善良,十分无害,像足了渴望大人帮助的小孩子。

姚鼎言听得额头青筋一突一突,到了最后忍不住抬手在谢则安脑袋上敲了一记。

敲完之后姚鼎言通体舒畅,不咸不淡地说:“对不起,手痒了。”

谢则安:“…”

谢则安说通了姚鼎言,进宫继续游说赵崇昭。

赵崇昭正生着闷气,他都改了这么多了,谢则安还想往外跑,而且还想去几个月!这像话吗?这还像话吗?如果他还是太子,肯定屁颠屁颠地收拾东西和谢则安一起开溜了,可现在他是一国之君,能说走就走吗?

谢则安一点都不想想他!

赵崇昭特别特别委屈。

谢则安看着有点头疼。他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赵崇昭,不管是对地方上的不放心还是对恭王那边的不放心,他都没有丝毫隐瞒。

说完之后,谢则安发现赵崇昭定定地望着自己。

谢则安说:“感情上来说,我自然是相信谭先生和皇叔他们的,也很相信下属对我的忠诚,只不过这种事上面最不能谈的就是感情。说实话,我没什么皇权至上的想法。但既然你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既然我们已经做了这么多事,有些事我们就必须去做。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想法和做法永远不怎么讨喜。”他神色微顿,想到了赵崇昭的喜好,“你也不喜欢这些吧?你喜欢的应该是更天真一点、更单纯一点、更重感情一点的类型…”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赵崇昭呆住了。他想到谢则安曾经的疏远、防备、退离,当时他只怪谢则安狠心绝情,好像从不惦念他们之间那么多年的情谊。可回头一看,谢则安真要不在意他们之间的感情,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曾经他一次次不经意的伤害,都是砍在谢则安心头的刀。

谢则安并不是表面上那么不在意,并不是表面上那样刀枪不入——

谢则安也是在乎的。

“你不会喜欢真正的我”这种话,谢则安说过不止一次,他却一次都没有放心在心上。

赵崇昭用力抱住谢则安:“不是这样的!我喜欢的只有三郎你一个,不管怎么样我都只喜欢三郎你!”他紧拥着谢则安解释自己刚才的沉默,“我刚刚只是觉得这些事明明是我该想的,却全都抛给三郎你去操心。三郎,你要相信我!”

谢则安一怔,笑了起来:“嗯,我相信。”

赵崇昭咬了咬牙,不甘不愿地答应下来:“三郎你要去哪里都可以。”他舍不得放开谢则安,“我会在京城等着你回来。你在外面的时间我会好好学东西,也会好好地处理政务,绝对不捅任何娄子!以后绝对不让三郎你一个人操心!”

谢则安打趣:“陛下越来越英明了。”

赵崇昭听到谢则安轻松愉快的语气,心中的阴霾也一挥而散。他一把抓住谢则安的腰,没脸没皮地耍起了无赖:“你又喊我陛下,看来真的要罚你才行!”

谢则安:“…滚。”

赵崇昭从善如流地抱着他滚到了一边,做起了极其不要脸的“翻滚”运动。

谢则安觉得以后绝对不能晚上进宫找赵崇昭。

这家伙随时都能耍流氓!

第212章

赵崇昭和姚鼎言都支持,谢则安的北上之行便确定下来了。谢则安离京的消息一传开,不少人都知晓了这件事。毫无疑问地,姚鼎言又站到了风口浪尖,由于他前科太多,不少人都把矛头指向他,纷纷表示他心胸如此狭窄,连自己的学生都容不下!

姚鼎言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混小子走得轻松,甩给他一堆烂摊子!不过因为这次的事真的与姚鼎言无关,姚鼎言反倒当成戏来看。

看着看着,姚鼎言品出点味儿来了。一方面,谢则安的声望确实水涨船高了,替他出头的人什么都有,而且相对来说挺理智的,大多只在报纸上写写文章暗讽几句;另一方面,姚鼎言看出很多人对他的怨气已经到达最高点。

因为这种子虚乌有的事而对他大加讨伐,可见这种不满由来已久。

这瓢冷水假如是在姚鼎言初登相位时泼过来,姚鼎言肯定气得不轻,如今却不一样了,他早被不按理出牌的谢则安磨得没脾气。从前他觉得谢则安阻挠了他许多事,如今回头一看,谢则安分明又是在帮他。要不是谢则安那些“阻挠”,新法哪有如今的平稳?

更让姚鼎言意外的是,在谢则安离京六天之后,他收到了徐君诚的来信。这可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遭,以前即使他们同在政事堂,交谈的次数也不多。徐君诚回家守孝之后,他们之间更是连谈公事的机会都没有了!

姚鼎言心中的感觉很古怪,像有些欢喜,又有些惆怅。在他书房之中,还有许多写给“君诚兄”的信,只不过从未寄出。而且这几年来他走得顺畅,与谢则安“笔谈”的次数渐多,心中的愁闷少了许多,那种信已经许久没再写过了。

姚鼎言摊开信,认真看了起来。徐君诚在心中对新法表示肯定,并列举出在家乡的见闻,表示以前自己的看法确实有些偏颇。这一番话说得诚恳无比,看得姚鼎言通体舒畅。可到了最后,徐君诚又提起了谢则安的事,质问他为什么要把谢则安派出京城。

姚鼎言:“…”

看来他排挤同僚的名声还真是深入人心。

姚鼎言写了封替自己抱屈的回信。谢则安真正的想法是不能明写的,但徐君诚也是谢则安的老师,只要稍微一提徐君诚理应能明白。

而这时徐君诚确实已经明白。

因为谢则安已经到了他家门前。徐君诚看着越发稳重的谢则安,心中感慨万千。听完谢则安说出离京的原因,徐君诚说:“你不必做到这种程度。”

谢则安笑了起来:“这可是公费游玩几个月啊!而且现在不多往外面跑跑,以后想出来就更难了。”

徐君诚:“…”

一见面就打学生,会不会让其他人都不敢拜入他门下了?可这混小子实在太混蛋了。

师徒分别将近两年,两个人都有许多话要说。他们秉烛夜谈至天色发白,才各自歇下。第二天中午谢则安才醒来,戴石煮了碗醒神调体的药茶端上来,绷着脸盯着谢则安喝。

谢则安还没喝呢,口里已经发苦。只不过是自己聊得忘了时间,只好乖乖认命!

没想到用午膳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胡正叔!

这家伙自从被“扒皮”以后,消停了不少,连自己的“学说”都忍着没到处吆喝。见到谢则安面色平和地和徐君诚坐在一块吃饭,胡正叔皱紧眉头。

以前徐君诚和他们同气连枝,许多想法都非常一致,这次回乡守孝,他原想着联合徐君诚掰倒姚鼎言,把徐君诚再一次推上相位,好把他们的“学说”推到最高的地位。没想到不管他怎么明示暗示,徐君诚都无动于衷。

在他的旁敲侧推之下,找出了不少蛛丝马迹。徐君诚的转变绝对与谢则安有关,即使徐君诚已经回到家乡,谢则安的手还是伸了过来,把好些人安插在徐君诚身边。明面上说是帮助徐君诚修史书,实际上却是让这些人在徐君诚耳边吹风!

原本听说谢则安被挤兑得离开了京城,胡正叔心里还挺高兴的。姚鼎言和谢则安起冲突在他看来是狗咬狗,谁被咬伤了他都拍手称庆。

没办法,谢则安的想法不仅在很多方面和他相背违,他妹妹还是裕王府的人!他现在之所以声望大跌,都是因为裕王的狭私报复!

胡正叔脸色很不好看。

谢则安倒是带上了浅淡的笑容:“见过胡州判。”

胡正叔脸上发青。“州判”这个职位是胡正叔的耻辱,本来州牧调离,新州牧还没上任,他当上了“权州牧”。没想到正好碰上姚鼎言削人,把他打回了州判位置上。那会儿他都已经春风得意地以“州牧”自居,哪会想到会有这样的事!

一般而言只要不犯错,当官都只有往上走,没有往下走的。胡正叔把姚鼎言恨到了骨子里,连同谢则安这个少年得志的“姚鼎言的学生”也恨上了。

认识他的人,通常都会避开“州判”二字,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胡先生”。

竖子实在可恨!

徐君诚何等人?一看谢则安与胡正叔之间的“寒暄”便知道事情不妙。他出言转圜:“正叔兄,坐下吃个便饭吧。”

胡正叔一甩袖:“我不与这等人同桌!”说完竟真的拂袖而去。

徐君诚也懒得挽留他。

徐君诚望向伸手夹菜的谢则安,无奈地说:“你倒是自在。”

谢则安一点都不隐瞒自己的喜恶:“不喜欢的人自己识趣地离开了,留下一桌好酒好菜给我享用,我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徐君诚皱了皱眉,警告道:“正叔兄虽然有许多不是,但能力却是不差的,认识的人也多,你行事可要多加小心。你今日刺他一句,他将来难免会狭怨报复。”

能让待人宽厚的徐君诚说出这种话,可见胡正叔在“守旧派”中也不受待见了。任何事走向极端都不好,比如胡正叔叫嚣着要把想再嫁的寡妇统统逼死,显然踩到了不少人的底线!谁家没女儿呢?在战乱年间失去丈夫的女孩有多少?她们都还十分年轻,难道要她们抱着贞节牌坊过一辈子?

谢则安拜别徐君诚,继续北上。除了拜见徐君诚之外,谢则安一路上都乔装打扮,未露行迹。行至北地,已是桂子飘香时。北地没有南边的好天候,山林看上去不甚茂密,秋天一到到处都是冷风灌来,吹得人脸颊生疼。

恭王在这样的土地上生活了二十几年。

谢则安不禁为自己的猜疑感到惭愧。像他这样的人,在军中绝对是最不受欢迎的。他的那点儿想法就是朝中文官最普遍也最龌龊的想法,如果这边有岳飞,那他很可能就是怂恿赵崇昭发出十二道金牌催人回朝的大奸臣…

谢则安把戴石送上来的披风推开,说道:“戴石,你也别把我当成病秧子,难得出来走走,不必顾忌这么多。”

戴石说:“希望官人在见到杨老先生时还能这么说。”

谢则安:“…”

谢则安面不改色地接过披风,翻身上马,在贫瘠却坚实的北方黑土上策马而行。很快地,一座依山而建的城池落入他眼前,这座城位置险要,入城的四面通道都是狭长的山谷,硕大的“虎颌城”三个字高高地悬在城门上,四面高山将它围成了一座世外桃源。

出了虎颌城,就是大名鼎鼎的虎颌关。

谢则安向士兵出示路引,并积极地配合检查。虎颌城的严密还真不是盖的,谢则安的路引一出现,王府那边立刻得到了消息。恭王对于这位不速之客不太喜欢,或者应该说,他对于所有可能和他抢占谭无求空余时间的人都不喜欢。

恭王决定亲自见谢则安,暂时不告诉谭无求。

谢则安见到恭王派来的人后,心里有点无奈。这大概是赵家人的天性,恨不得霸占自己伴侣一整天,谁和他们抢他们就跟谁急!

自己来意确实不怎么友好,谢则安只能乖乖去见恭王。比之第一次见面时的冷漠沉寂,恭王似乎越活越年轻了,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我活得好爽好舒坦有本事来打我啊”的愉快气息。

谢则安:“…”

看来爱情真的很养人。谢则安恭恭敬敬地喊:“皇叔。”

恭王听到他这称呼,端详了谢则安好一会儿。他说道:“皮相还真不错,难怪我的侄儿和侄女都对你死心塌地。”

听到恭王微讽的语气,谢则安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恭王本就对赵英有怨气,对晏宁和赵崇昭他都不甚喜欢,是以并不介意拿他们兄妹来刺他几句。谢则安说:“皇叔对谭先生不也如此。”在外人眼里,谭无求是得了恭王青眼的食客、谋士,他们倾盖如故,十分相得。可惜这一套只是糊弄外人的说辞罢了,他们可是知情的。

恭王脸色微滞。

他们两代人的遭遇倒是相似得很。

只是赵崇昭兄妹更幸运,生在这般平和的世道,能够肆意而为,一个了无牵挂地离世,一个在登基后也得偿所愿。恭王冷哼一声:“你和你谭先生相比可差远了。”

谢则安“哦”地应了一声,并不生气。谭无求是正在的无欲无求,即使身世坎坷、遭遇又可叹可悲,依然未改初心。而他这个人呢,重私欲,贪享乐,绝对不让自己过得不舒坦,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想想还真有点小奢靡。相比谭无求,他的确相差甚远,在这一点上他心服口服。

谢则安说:“不知道皇叔什么时候让我去见谭先生?”

恭王瞅着他:“急什么,总会让你见的。”

谢则安摸摸鼻头:“我真是好奇了,端皇叔来这边这么久,皇叔你有没有想杀他的冲动…”

恭王才不上他的钩,直接点明谢则安的来意:“你在虎颌关前绕了那么久才过来,恐怕不光是想见你谭先生吧?”

谢则安笑眯眯:“难得来北边一趟,怎么能不好好游玩游玩?虎颌关宏伟雄壮的身躯伫立在北疆大地上,实在让我流连忘返啊流连忘返…”

恭王冷嗤:“你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你能上心一点也好,我毕竟不算年轻了,要是哪天我身死沙场,北边换了人,还真不能太过放心。”他望着谢则安,“我不希望我守住的国门被一些宵小之徒对外人打开。”

这一刻,站在谢则安面前的是个真正的军人。就像当初收养他的那个老头儿一样,不管日子过得多穷途潦倒,那鲜血浇筑出来的灵魂依然一如当初。对于誓死守卫的国家,他们有着比别人更深的热爱。

谢则安神使鬼差之下站直了身体,给恭王敬了一个军礼。

恭王一愣。

谢则安心里有些伤怀,但这种伤怀不能和任何人说起——也说不明白。他说道:“以前在东宫帮赵崇昭训练‘军队’时琢磨出来的小动作,用来表示对军人的尊敬。您是一个了不起的军人,”他朝恭王笑了笑,还是把来意说了出口,“我能检阅一下皇叔的虎颌军吗?”

恭王说:“可以。”

谢则安跟着恭王到了虎颌关,看着恭王吹响号角召集全军。

在虎颌关下兵将云集之际,谭无求被人推上了城楼。见到恭王身边的谢则安,谭无求不太意外。从谢则安离京开始,他们就陆续知晓谢则安的行踪,算算时间,应该就是这段时间到北地的。

谢则安听到动静,转身向谭无求问好:“谭先生!”

谭无求说:“一路辛苦了。”

只说了这么两句,两人都安静地看向虎颌关前的兵将。

这是大庆的精锐之师。

有些人已经在北地安家,娶了北边的妻子,学了北边的口音。家乡的袅袅炊烟与温柔河山,对他们而言已经非常遥远。他们得到的,远比他们失去的要少。

他们是最可敬的人。

第213章

恭王治军颇有一套,令行禁止只是最基本的。难得谢则安这个“钦使”来一趟,恭王更是把看箱底的本领都展露出来。

这便是大庆最强的兵。

这一检阅就到了傍晚。谢则安对全军做了简短的“演讲”,他的声音自然不如武人洪亮,只不过他说一句就有人拿着大喇叭往下传达一句,话儿倒是传到了所有人耳里。

谢则安既然来了,自然不是空手来的。转眼已经到了秋冬,军中的棉衣又该添一批,盐油米粮也该送过来。以前条件不够,在最前线拼命的人活得最艰苦,如今各地都有了余钱,军费哪还能省。

不能豪奢、不能浪费,但要够好。不管是衣食住行,都按照“标准”来,既然检阅过后基本没问题,这个“标准”自然要在以前的标准上提一提。谢则安没说什么大道理,只说了接下来会在哪些方面提高军队福利。国家越来越强大、百姓越来越富裕,这一切都离不开他们在边境洒下的血汗,朝廷没有忘记他们,他们回去以后都会得到最妥当的安排。

这些东西换了别人来宣布,不免都有收揽军心之嫌,可人人都知道谢则安乃是当朝驸马爷,和赵崇昭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他的到来等于赵崇昭的带来,他的意思等于赵崇昭的意思。且不说他说的那些话能实现多少,光凭一句“朝廷没有忘记你们”,已经足以让不少人热泪盈眶。

当晚,全军都吃上了香喷喷的肉汤和烤肉,甚至还尝到了一碗酒。香气飘得很远,让白天听到号角声、严阵以待的“疆外人”咕噜咕噜地吞起了口水。再听听人家那边嘹亮又整齐的军歌,不少人都羡红了眼,暗骂一句“娘的,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过上那样的日子。”等懂汉话的人把谢则安那些话带回来,众人更沉默了。

别说军伍中人,即使是他们的百姓也没这种好事儿啊!可以想象,如果那位“谢三郎”没说假话,大庆边军士气会更高。

心中有底气的人,怎么可能会畏战?大庆只会越来越强大!

不少早年就已经归附与大庆的外族一拍大腿,马上派出使者厚着脸皮杀过去虎颌关求见钦使。

谢则安正在营中和人喝酒。军中本是禁酒的,不过一群大老爷们憋了那么久,难得开禁一次,总要找个由头喝个痛快,于是一个两个都朝恭王讨了恩宠,要来和钦使交流交流感情。

谢则安当初好歹也与燕冲麾下的人打了那么久交道,和武人相处的经验还是有的,与他们相谈甚欢。

谢则安自诩“奸臣”,在许多人眼里却并非如此。从谢则安刚遇到赵崇昭时献上的防冻药到后来谢则安做出来的棉衣,样样都是他们现在必不可少的“配件”。同时谢则安搞海运、兴农事,使得军队待遇一天天提高,不仅吃得好穿得好,拿回去的钱还羡煞了其他人的眼睛!更不用说农业合作社、报邸这些地方都为回乡的兵将提供了大量的职位,让他们回乡后的生计也有了着落。

一桩桩一件件数出来,不少人都不再因谢则安的年纪而看轻他。

有人喝得微醺,忍不住抹起了眼泪:“三郎啊三郎,你的曲子不知道听红了多少人的眼。”

谢则安可不敢居功:“那都是我从别人那听来的。”

谢则安从别人那听来的东西太多,这话说出来都没多少人相信。想想也是,对于文官而言这些终究是末流,很少人会拿这些来宣扬。

于是又有人说:“有我们在一天,边境就不会乱。我们不在了,还有我们的儿子,孙子,这土地是我们的,我们一寸都不让!”

“没错,一寸都不让!”

谢则安莞尔一笑:“那要是别人双手送上,我们收不收?”

这下声音更响亮了:“收!当然收!不收的是怂蛋!”

谢则安说:“大家都有这样的胆气,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这话一出可就惹了众怒:“嘿,还担心我们没胆气?当我们守在边关这么多年是白瞎了吗?”

将领中有人自动请缨,抽出佩剑要舞剑给谢则安看。

军中的剑舞不比京城,招招都带着凌厉的杀意。配合那将领粗犷的身材,别有一番风流。

在他举剑往后一挥,刺向帐门那边时,正要有传令兵掀开帘子通报。凛然的剑气刮在门外众人脸上,顿时让营帐内外鸦雀无声。

粗犷将领哈哈一笑,收剑说道:“没想到有客人来啊。”他把佩剑插回腰间,给足面子地朝谢则安一拱手,“谢尚书,末将献丑了。”

传令兵领来的正是“外族”使者,他们归附大庆之后渐渐在这边扎边。虽说边军将领对他们谈不上冷面相待,却也绝对没有这种待遇!尤其是这位天性疏狂的将领,平时连恭王的面子都不太给!这家伙居然会给人舞剑!

使者们面面相觑,很快对谢则安有了更高的评价。这位远道而来的“谢尚书”,似乎非常了不得啊!他们忍不住抬首望去。

一看之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把惊诧写在脸上。这位“尚书”比他们想象中年轻多了,大庆朝廷不比他们,文武百官的升迁之路都是有律可循的,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尚书!更难得的是,在座的所有将领似乎都对他心悦诚服!

怪哉!

来得太匆忙,使者们都不了解谢则安的情况,只能看着眼前的形式上前问好:“听闻钦使前来,我们冒昧来拜见钦使。”

谢则安朝他们一笑:“在军中没必要这么文绉绉,你们也叫我一声三郎就好。也许我与你们首领都喝过酒,可以算是故人了,你们回去后替我向你们首领问好。”说完他叫人给使者们设席,逐一认出了他们是哪个部族的人,族中有哪些青年俊才理应南下为朝廷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