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在驿站暂歇,谢则安问起京城的状况。听到赵崇昭决定祭天请罪,把这场“天灾”揽到自己身上,他微微有些出神。这半年来,赵崇昭成长得很快。小半年的分开,让他和赵崇昭都有了冷静思考的时间。

这段时间里,他把所有不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不管是在军队里还是在百姓面前,他都少不了“收揽人心”。这种事是为臣者的大忌,若是由其他人来做,他肯定第一时间警惕这么个狼子野心的“权臣”。

但谢则安并不后悔。

在这件事上,他们其实并没有退路。只有拥有足够的名望、拥有足够的实权,他才有资格和赵崇昭平起平坐——而不是作为“驸马”或者“近臣”来提起。

谢则安中午歇息了小半个时辰,又和其他人翻身上马,赶回京城。回去的路上本来不用赶得那么急,他却还是没有过多停歇,一路上换了五六匹马,终于在宵禁前重踏京城。

谢则安有进出宫门的权限,一路畅行无阻地来到赵崇昭的寝宫。书房那边还亮着灯,赵崇昭侧身坐在案前,在纸窗上留下一个剪影。

谢则安静静地站了许久,示意左右噤声,亲自推门走了进去。

听到门开的声音,赵崇昭精神一振,抬头望向门口。见到谢则安站在那儿,赵崇昭心里涌上一阵欢喜,把这几天的委屈和心酸都忘光了。他快步上前,紧紧握住谢则安的手:“三郎,你可算回来了。”

谢则安原以为赵崇昭会兴师问罪,没想到赵崇昭只是伸手抱紧自己,不由有些怔愣。橘黄色的烛光里,赵崇昭案上的书稿和奏折清清楚楚地落在他眼里。

谢则安轻轻挣开赵崇昭的怀抱,抬首和赵崇昭对视。赵崇昭轮廓分明的脸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起来,有了作为一个君王应有的稳重、沉着和理智。赵崇昭的成长本来是谢则安想要的,真正看到这样的赵崇昭,谢则安却又微微恍惚。

过了一会儿,谢则安轻轻一笑:“我回来了。”他主动伸手回抱赵崇昭,吻上了赵崇昭的唇。

灼热而真实的鼻息喷在赵崇昭脸上,让他清晰地感受到眼前的谢则安是真实的,他可以真正把人抱紧、真正和谢则安接吻。百来个日日夜夜的念想一瞬之间化为现实,赵崇昭反客为主地抓紧谢则安的腰,猛地回吻过去,恨不得把谢则安的唇舌都吞掉。

两个人亲着亲着就亲回了寝殿。赵崇昭一遍遍地亲吻日思夜想的人,直至两个人都火热得受不了,他才情不自禁地喊起了谢则安的名字:“三郎,三郎,三郎…”

谢则安任由他在自己身上肆意掠夺。

第二天清晨天边才刚微微泛白,谢则安和赵崇昭已经醒来。两个人睁开眼时,都看见了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庞。

眼神交汇,气息交融。

刚刚清醒过来,并没有太多的情欲,赵崇昭却忍不住在谢则安脸上轻轻啄吻一记。

谢则安伸手揉揉赵崇昭的脑袋,翻身下床洗漱。换上清爽的朝衣之后,赵崇昭还坐在那里看着他。今天不必上朝,不过谢则安刚回来,有许多事是要向姚鼎言他们备报的,耽误不得。他说道:“你还不洗漱?”

赵崇昭乖乖去洗脸刷牙。

等到张大德送上龙袍时,赵崇昭又恢复了以前的赖皮:“三郎你帮我穿!”

张大德等人都是从东宫跟过来的,对谢则安和赵崇昭的关系早就有所了解。听到赵崇昭没脸没皮的话,张大德眼皮都没抬一下,认认真真地奉上龙袍。

谢则安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不理会赵崇昭的无理取闹。

赵崇昭幽幽地说:“三个多月了啊…”

谢则安:“…”

赵崇昭:“前几天我知道你要回来了,从晚上开始就高兴得睡不着…”

谢则安:“…”

赵崇昭还要继续装可怜,谢则安已经无奈地替赵崇昭整理好身上的单衣,穿上繁复又略微沉重的龙袍。看着谢则安的手在衣袍上挪动,赵崇昭心里一阵感动。就是这么容易高兴,就是这么没出息。

赵崇昭用力抱住谢则安,肆意地亲了上去。

张大德:“…”

考虑一下内侍的感受好吗!

张大德悄悄退了出去,心里却是高兴的。古往今来这种事都不少,有个好收场的例子却不多,但张大德等人对谢则安有着盲目的信心。一切事情到了谢则安手里都会不同,即使赵崇昭是一国之君、即使他们之间是一君一臣,他们还是和以前所有人都不一样。会怀疑他们走不下去的人,绝对是因为不知道他们曾经有着怎么样的过去,从相识那一年开始,他们之间就是紧紧绑在一起的。

谢则安多聪明一个人啊,所以以前谢则安是犹豫的、是冷静的,似乎永远没有动容的时刻。可是张大德从一开始就看着他们的往来,很清楚赵崇昭和谢则安再也不可能找到更适合自己的人了。

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让冷静自恃的谢则安冲动起来——能让冲动过头的赵崇昭成熟下来。他们就像是照着对方最需要、最想要的样子长大,所谓的天生一对,说的肯定是他们!

张大德毫无原则地催眠自己坚信这个“事实”。

另一边,谢则安和赵崇昭已经把不小心挑起的火灭了。两个人衣着整齐地走出来,仿佛刚刚吻在一块的人不是他们。

张大德也挺直腰身跟在他们身后,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赵崇昭去了御书房,谢则安则硬着头皮去政事堂。

姚鼎言来得很早,正戴着眼镜在看底下送上来的文书。自从有了眼镜和全身镜,姚鼎言把自己拾掇得整齐多了,至少领子已经没有陷进脖子里去!

谢则安乖乖问好。

姚鼎言抬首看了他一眼,继续默不作声地翻阅手里的文书。

谢则安:“…”

多大的人了,还玩冷处理这一招!

谢则安自发地拉了张椅子,坐到桌边瞅着姚鼎言,一点都没有主动认错兼认罪的自觉。

姚鼎言气得笑了:“你这小子永远都不知道反省是不是?”

谢则安说:“我当然知道反省,子曰,吾一日三省吾身…”

姚鼎言说:“那你一日三省什么?”

谢则安唉声叹气:“高否?帅否?富否?唉,好像都否,所以我只能埋头努力了。”

姚鼎言:“…”

下一秒,政事堂其他人都听到了姚相那边闹得鸡飞狗跳——好像是姚相追着谢则安揍了起来。

对于这对朝中最有分量的师徒之间的闹剧,所有人都明智地明哲保身,绝不插手。

揍归揍,他们的师徒情谊还是颇为深厚的。外人插手的话绝对会被他们一起轰走!

果然,谢则安挨了姚鼎言两下之后,乖乖坐到姚鼎言面前说起这小半年的见闻。他寄给赵崇昭的“菜谱”其实可以看出大致的情况,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往往会体现在他们的餐桌上,有蛋有肉有白米饭,说明日子过得很不错;糙米稀粥穷凑合,日子过得如何自然不言而喻。谢则安走的地方有穷有富,发现的问题有大有小,真要细细地说出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谢则安只挑姚鼎言感兴趣的说。

等他汇报完,又问起耶律昊等人的事情。徐延年负责鸿胪寺的事务,接待事宜是归他管的,不过姚鼎言身居相位,对这么重要的事情自然了若指掌。他说:“一开始耶律昊还颇为蛮横,张口就要粮食要武器,也不愿和西夏一样称臣。不过后来他又改变主意了,说什么都不要,乖乖递上了降书。”

谢则安微讶,问道:“为什么?”

姚鼎言看了他一眼,缓缓说:“耶律昊在京城周围游玩的时候,意外拐进了百兽山。”

谢则安一怔。

姚鼎言说:“他看到了陛下树在那里的石碑。”当时赵崇昭在谢曦的怂恿下弄出了百兽山,结果猛虎伤了百姓——很多人都知道,谢则安和赵崇昭第一次闹得差点翻脸就是在那个时候!

那个石碑上写着“恶政猛于虎”。

过了六七年,它依然还留在那里。

姚鼎言望着谢则安:“耶律昊说,‘有一个能这样去承认自己错误的君主,大庆已经胜于别国,’”他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更何况还有一位谢三郎’。”

谢则安:“…”

这是稳稳地把他的仇恨往他身上拉啊!

第217章

“何况还有一个谢三郎。”

这句话若是出自常人之口,不过是一句笑谈罢了。可这话是出自狄国国主之口——虽然这位国主刚上任不久就被人撵出王都,到底还是名正言顺继位的。他心甘情愿地向大庆朝廷称臣,等于让大庆军队“师出有名”:连你们国主都承认北边是我们的了,你们还抵抗啥?肯定是被坏人蒙蔽了,我们正义的王师马上来救你们于水火之中。

“谢三郎”这名字,又一次频繁地出现在众人口中。这位谢三郎一去数月,原以为是和姚鼎言有了嫌隙,没想到他竟能得到耶律昊这般赞誉!

他去北边到底做了什么?

此时此刻,耶律昊正在欣赏舞姬美丽的舞姿。在他不远处坐着个年轻和尚,眉目清逸俊朗,带着几分出家人的宝气。舞到热烈时,舞姬们的腰肢显得越发柔软。为首的两位舞姬大胆地上前来,偎入耶律昊怀里挑逗,耶律昊目光微热,觉得这温香软玉十分动人。

他正要伸手揽住舞姬的纤腰,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向旁边的明棠。一看之下,耶律昊怒火中烧。原来明棠正握着一个舞姬的皓腕,神色柔和地和对方说着什么。那舞姬脸上有些情动,软软地往明棠怀里靠。

耶律昊猛地站了起来,上前想把那个碍眼的女人甩开。明棠警觉地发现耶律昊的意图,起身把舞姬挡在身后。

耶律昊勃然大怒:“明棠,谁给你的胆子!”

明棠没理会他,转身让那舞姬先下去,别再做跳舞这种事。舞姬脸色微微发白,感激地朝他行了一礼,惶急地退了出去。

明棠这才转过身望向耶律昊:“你在生什么气?”

耶律昊在生什么气?耶律昊这段时间见了不少南边的美人,有男有女,可总是下不了口,总会想起明棠那过分清严的脸庞。这些凡胎俗子,怎么比得上明棠的滋味?耶律昊发现自己是放不开这位小圣僧了。可他向来自傲,无法接受这纯粹是自己单方面的感情。昨天听说这儿的舞姬特别火辣,他便生出个主意来,想看看明棠对自己是否有半点儿在乎。

万万没想到,这位道貌岸然的小圣僧居然会和舞姬调情!

想到明棠刚才对那舞姬的温柔和维护,耶律昊都快气炸了。耶律昊遣退了所有人,一把按住明棠:“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当着我的面和别人调情!”

明棠呆了呆,解释道:“没有调情。”

耶律昊说:“你当我眼睛瞎了?”

明棠说:“那个舞姬怀孕了,她自己却不知道。跳刚才那种舞对她来说不好,我劝她不要再跳了。”

耶律昊狐疑地看着明棠。

明棠说:“这点程度的挑逗,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

耶律昊说:“说得好像你道行多深似的。”还不是夜夜在他身下承欢?

明棠却像是听出了耶律昊没说出口的意思,静静地和耶律昊对视片刻,目光动了动,还是据实以告:“道行不算深,只不过刚才那点程度真不算什么,其实以前往你身边送的人都得练习到能让我动情才送过去。”

明棠是想让耶律昊别去找刚才那舞姬的麻烦才把以前的事情说了出来。他久居寺中,不曾真正了解过世间情爱是怎么回事,所以根本想不到这纯粹是火上加油。

耶律昊听到明棠若无其事地说出那样的隐情,怒火几乎把他整颗心都烧没了。让他动情是什么意思?也就是那些个曾经让他得手的人都已经尝过明棠的滋味?

耶律昊发了疯一样把明棠压在身下,怒不可遏地质问:“每一个?每一个都能让你动情?”

明棠皱起眉头。

他说道:“都是以前的事了,有什么好说的。”

耶律昊一滞。真要算起来,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他不甘心,明明这人应该只属于他,怎么能被那么多人沾染?耶律昊在明棠颈边用力咬了一口:“看起来是个清正无比的小圣僧,结果却做过那么多腌臜事!”

明棠并不在意,任由耶律昊在这饮酒取乐之地肆意侵入他的身体。于他而言,身体承受再多的痛楚和侮辱都不算什么,只当是在修行。

耶律昊实实在在地占有着明棠的身体,心里却更加空落落,像是什么都抓不住。连这身体都是其他人能染指的,那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拥有了眼前这位小圣僧?

耶律昊面色晦明不定,用披风把明棠裹起来,抱回房中再次肆意地侵占起来。

那粗暴之中带着点惶急的动作让明棠心里泛起一丝迷茫。

耶律昊为什么突然焦躁起来?

明棠累得沉睡过去之后,耶律昊披着外袍站到窗边。一路上见识了大庆如今的繁华,听闻了赵崇昭与谢则安之间的相互信赖,再亲眼看着谢则安在听到灾情之后毫不犹豫地赶过去,他知道自己手里那点儿兵马对于眼前这个大势已成的大庆朝廷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与其被碾成铁蹄底下的肉泥,还不如早早抛了那重毫无用处的身份投奔大庆朝廷!

反正他对狄国并没有多深的感情。

耶律昊静静站了一会儿,回到床上把明棠抱入怀中。

他仔细回想着曾经沾染过的人,确定他们早已不知不觉间离开才放下心来。至少不用再看到那些人了,要不然他真的会忍不住杀人。

第二天一早,耶律昊向赵崇昭提出要回到北边去。

称臣的降书已经递上来,赵崇昭对耶律昊的去留不甚在意。不过谢则安已经回来了,他语气和煦了许多:“卿大可多留几天,好好游玩。”

耶律昊说:“一来一回会耗去两三个月,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否则容易生变。”

赵崇昭想了想,说道:“那行,明天你们就出发吧。”

耶律昊实在不想多留,回到行馆便吩咐从人收拾行李。这边是明棠的故里,说不定多留几天明棠就不走了。

过去的事就算了,以后绝对要寸步不离地把人带在自己身边。

送走耶律昊和明棠的第二天,赵崇昭就在谢则安陪同下祭天请罪,诚诚恳恳地下了罪己诏。赵崇昭继位以来不是没做荒唐事,但总的来说还是个非常勤勉的君主。在赵崇昭向天告罪之后,姚鼎言主动提出自己也做得不够好,跪在赵崇昭身后请罪。宰相都这样表态了,百官谁敢落后,纷纷表示自己也应承担罪责。

这些话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让谢则安心安了不少。

祭天结束后,赵崇昭自然而然地示意谢则安跟在自己身边回宫。

许多人本来认为离京数月的谢则安会和赵崇昭有了隔阂才是,眼下一看,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谢则安圣眷正浓!

一行人回到宫中,谢季禹那边也传来了消息。由于救援及时,又有足够的大夫,贺州并没有太大的疫情出现,一切都很顺利。在地龙翻身中遇灾的百姓都已经安顿下来,受伤的人得到及时治疗,伤情非常稳定。只要这几天没有余震,重建工作就可以开始了。

赵崇昭和谢则安放下心来。

两人商量起让徐君诚回来的事。徐君诚曾经身居相位,要是赵崇昭提前让他夺情起复,未免会寒了不少人的心。问题是赵崇昭对姚鼎言非常满意,并不想把姚鼎言从相位上撤下。这样一来,徐君诚该起复到什么位置好?

这件事,赵崇昭和姚鼎言简单地提过,却没有仔细商量该怎么把徐君诚召回。

谢则安说:“我写信去看看徐先生的意思。”

赵崇昭说:“也好。”

不多时,徐君诚就回信了。徐君诚先是表示君恩浩荡,不胜惶恐,然后才表明自己的想法。这两年来姚鼎言的改变他都看在眼里,如今姚鼎言做事稳妥,并未出错,没有让出相位的道理。他还在孝期,本就不应这么快回朝,请陛下不必烦恼。

这番话若是让其他人来说必然显得虚假,从徐君诚信上说出来却是绝无虚意。

谢则安又去姚家找姚鼎言。

姚鼎言一见他便笑了:“你是为了你徐先生来的吧?”

谢则安微讶。

姚鼎言说:“上回你离京,你徐先生着急的人,写了封信来骂我。我给他回了信,说是你这小子自己要跑的,顺便把你骂了一顿。这一来二去,我们就通起了信。你今儿肯定收到你徐先生的信了吧?我也收到了,他还劝我让陛下打消让他夺情起复的想法。”

谢则安说:“先生能和徐先生尽释前嫌,真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事。”

姚鼎言说道:“尽释前嫌哪有那么容易,以前不同的观念现在还是不同,以前不同的做法现在也还是不同,他要是回来,我们肯定还是不会太和气。”

谢则安说:“那您是不希望徐先生回来?”

姚鼎言说:“不,我还是挺希望你徐先生回来的。你这小子到底还小,与你当对手没什么意思,还显得我欺负学生。你徐先生可不一样。”

谢则安一脸震惊:“先生您居然拿我当对手!我可是真心实意把您当老师敬重着…”

姚鼎言说:“少油嘴滑舌,做戏给谁看?真要和我作对的时候你可从来没犹豫过。”

谢则安大喊冤枉:“我可没和先生你作对过。”

姚鼎言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没有和我作对的意思。”他看了谢则安一眼,提出自己的想法,“以前我们通信时有过一个想法,现在也许可以试一试。”

谢则安心里咯噔一跳,问道:“什么想法?”

姚鼎言说:“正副轮任。”

谢则安猛地抬起头,看向姚鼎言。

一般来说,只要没出大错官场上都是只进不退。像姚鼎言身居相位,要么是做到他致仕为止,要么是被罢相,很少会被挪到别的位置上去!

姚鼎言说的正副轮任是他们以前商量过的事情,如今副相这个位置一般都不会安排人,相权全部握在宰相手里。如果把副相这个位置真正用起来,姚鼎言手里的权利其实小了很多。更要命的是后面那个“轮任”。

“轮任”是指每三年重新“选举”,在正相和副相之间重新选出“正副”之分。当然,有“选举权”的人不多,约莫就是政事堂的几位参知政事加上赵崇昭而已。

而且照姚鼎言的意思,这个正副轮任的方法不仅要用到相位上,各府衙、各州县也都要遵循此律,统统来个三年一轮任。这对地方上的冲击不算大,反正他们经常也是三年一调;冲击比较大的是朝中的要员,这可是直接威胁了他们的地位!一般坐到了“正位”,谁还愿意挪窝?

谢则安没想到姚鼎言会拿他自己开刀。

如果说他以前还对姚鼎言一些做法有些非议的话,这一刻他对姚鼎言是真正地钦服。

谢则安说:“先生此议,必然会有不少人反对。”

姚鼎言爽朗一笑:“我做事从来都少不了反对。”

谢则安静默。

姚鼎言拍拍谢则安的肩膀,眼底满含期许:“朝中有你在,我即使丢了相位也不会担心。”

谢则安说:“先生你太看得起我了。”

姚鼎言说:“你何必自谦。就拿你徐先生来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以前他要是回乡待上两年的话绝对会受到胡正叔的影响。”他说起当年的旧案,“记得以前我们判过一桩案子吗?一个女人杀夫未遂的案件,当时先皇让我和你徐先生会审的。你可能不会相信——要是没有你从中斡旋,我失势之后他们绝对会把这案子重新翻出来判那个女人死罪。他们就是这样一群人,论偏激和顽固,他们哪个都不下于我。”

谢则安点点头。

姚鼎言说:“你为了缓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做出过不少让步,为了你徐先生不受某些人的影响你也做过不少事情。我们和你徐先生一直水火不容,将来也不可能同心携手,但是有你在,我们应该不至于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语气平静,“所以现在正是好时机,要是我不在相位了,这件事只会更难办。”

谢则安与姚鼎言对视片刻,正正经经地行了个弟子礼。

能被谢则安这个学生真心认可,姚鼎言心里挺高兴,只不过他面上不露分毫,摆摆手颇不耐烦地说:“去去去,回去忙你的去。”

第218章

徐君诚回朝掀起了不小的风雨。

姚鼎言说服人很有一套。在两次推辞赵崇昭的旨意之后,徐君诚便在第三次诏书到达时起复。这消息是许多人意料之中的,但徐君诚的新职位又出乎许多人的预料——副相?这是让徐君诚继续给姚鼎言让位的兆头!

身在暴风雨中心的几人,却难得和气地坐在御花园中饮茶闲谈。赵崇昭相邀,谢则安作陪,姚鼎言和徐君诚面对面地坐着。这次推出的新制,改变的是整个官员体系的运作模式,每个位置都得“竞争上岗”,意味着现在很多尸位素餐的人都面临着极大的危险,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撸掉。同时为了规范“投票权”,朝廷对县衙、州衙的“领导班子”搭配做出了明确规定,州衙名额较多,县中若是有多余的人可以考虑实际情况往上级调配。

当然,若是那种挂职吃空饷的,肯定会直接裁剪。

徐君诚苦笑着说:“一回来就搞出这么让人头疼的东西啊。”

谢则安也头疼。他是出生于二十一世纪的人,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这么一套制度,不能说这制度很好,但至少效率比现在这乱糟糟的官制要好得多——而且真要他折腾出别的他也搞不出来。姚鼎言的打算是文官武官一把抓,把两边的升级体制都换一换。

这种事也只有姚鼎言敢想。

此时此刻,谢则安只想当自己不存在。

姚鼎言哪会让他如愿。姚鼎言说:“三郎,你别躲了,躲不开的。你跑去逍遥了几个月,还想什么都不干?哪有那么好的事?”

谢则安说:“我还年轻…”他不想被大家的唾沫淹死啊。

姚鼎言说:“做任何事都有人赞同有人反对,这件事也许会引来不少人的不满,但长久下去必然有更多的人认同!你就算是金子,也有人嫌你颜色太俗气,难道你还想讨好所有人不成?”

徐君诚点头应和:“我同意先搞‘试点’,这可是三郎你出的主意,你至少得负责其中一块才行。”

赵崇昭说:“不行!”

姚鼎言和徐君诚齐刷刷地望着赵崇昭。

赵崇昭说:“三郎不能再到地方去了。能做好这件事的人有的是,”他说什么都不会同意,“像耿洵啊,李明霖啊,这些人都是非常出色的年轻才俊,我们应该多给他们一点儿机会。”

赵崇昭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姚鼎言和徐君诚对望一眼,都对这两个人选挺满意。姚鼎言说道:“陛下说的两个人倒也是不错的选择,不过三郎为什么不行?”

谢则安暗暗捏了一把汗。

赵崇昭一脸自然地说:“三郎当然是要留在我身边。”

赵崇昭说得太理直气壮,徐君诚和姚鼎言都觉得无可反驳。谢则安早就在地方呆过几年,当年也算是政绩斐然,根本不需要再到地方去折腾。而且赵崇昭要把哪个臣子留在京城,谁敢有意见?

想到赵崇昭少年登基,如今身边也只有谢则安这么一个亲近人,姚鼎言和徐君诚都不再反对,转而商量起其他人选。

不出几日,赵崇昭便在朝会上宣布这项重大举措。新方案分发到每个人手上的时候,所有人都被砸蒙了,连反对都忘了提,纷纷拿着回去仔细琢磨。

等大伙都消化了这件事,反对的声浪一声更比一声高。

这个新方案推行之前,必然会有一次大而严的清查行动,这对许多人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在朝为官,哪个没做点徇私枉法、渎职贪墨的事?真要严查起来,谁都不干净。这下好了,以后干点什么都有个对你位置虎视眈眈的“对头”担着,原本只能奉承自己的人有了另一个选择,而且还有什么“投票权”,那岂不是时刻要担心自己的位置会不会丢掉?甚至要他们反过来讨好那些官职比自己底的部属!

这像话吗?怎么看都不像话!

更该死的是,这东西居然还把乡勇、差役编入一个叫“警察司”的地方,说什么“警,警惕严防也;察,察探分辨也,乃明是非、辩善恶之所”,说得非常冠冕堂皇,其实就是让原本的衙役有了从这警察司步入仕途的可能性。

这是要动摇根基!

士林掀起了一阵反对狂潮。

为首的正是消停了一段时间的胡正叔。见徐君诚回朝后不仅没和姚鼎言针锋相对,反倒还隐隐偏向了姚鼎言那边,许多人都对徐君诚有所不满。胡正叔利用了这一点,纠合了一大群人利用报纸当武器,猛烈抨击这项荒唐的“新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