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表嫂,一路上都还好。”文若青一边端着茶喝,一边观察着面前的陈玉璧,不是多养眼的美人,只一双眼睛灿亮些,又是个侍候人的出身,她怎么也觉得陈玉璧配不上她那位文成武就的大表兄。

玉璧却没多想,不过她这人想得明白和想不明白间从来就是一线之隔,待到萧庆之拎着几盒点心和一壶玉酿春回来时,文若青那双眼就跟苍蝇见了臭鸡蛋似。饶是文若青刻意掩饰,也没能躲过玉璧的眼睛,更没躲过萧庆之的眼睛。

把手中的点心递给玉璧,萧庆之压根就不管文若青是哪根葱,只看着玉璧说道:“御膳房做了点心,这是你昨天说走过街上闻到的酒香,是三春楼的玉酿春,买了壶淡一点的你尝尝,不可喝多了。”

到底是有外人在,萧庆之不好没脸没皮地讨玉璧欢心。玉璧见他绷着脸,接过点心后心中大乐,指了文若青对萧庆之说:“庆之,这是若青表妹,今日刚到。”

“若青给大表兄见礼。”文若青赶紧凑上前去,身姿愈发柔婉娇软起来,声音更是软得像柳叶发出的新芽一样。

淡淡地对文若青点点头,极疏远冷淡地招呼了一句:“表妹。”

萧庆之淡漠的态度让文若青很是失望,虽然她和这位大表兄不是一块儿长大的,但怎么也是姨母的嫡亲女儿,这血脉作不得假,怎么也该再热情温和一些才对:“大表兄刚放班回来么,不知大表兄眼下在何处任职,公务是否繁忙。”

这个问题,萧庆之理都没理会,只坐下示意丫头可以摆饭了。玉璧见状,拉着文若青一块坐下,说道:“你大表兄如今在门下省任给事中一职,是个忙碌的差事,只怕难得有空闲陪表妹。若是表妹有什么事儿,还是应当与母亲说才是。”

“谢谢大表嫂。”

饭桌上,玉璧一边吃着饭,一边在心里琢磨,这文若青明明是来京里给萧应之做贵妾的,怎么眨巴眼这位就狂热地扑到了萧庆之身边。文若青打的什么主意,难道是看不上萧应之?

一顿饭吃得寡淡无味,吃过饭萧庆之就让芍药送文若青回萧张氏院里,文若青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去,临走时还留给萧庆之一个余味绵长的眼神和笑脸。玉璧在一边看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玉璧,日后少与她来往。”萧庆之说完关上门,然后反身扑向玉璧。

玉璧“啊”的一声退后几步,惊声说道:“为什么少与她来往,是要方便你与若青表妹来往么!”

隔着十几步远,萧庆之只能瞪她一眼道:“什么胡话,以后不许说了。她是母亲召进京里来给子和做妾室的,你这话说了要招是非的。”

继续向后退几步,玉璧双手抱胸,一副“我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一边退一边说:“可是她看上你了耶。”

“要是看上我的我就得收着,侯府早就装不下了。”萧庆之很不要脸地说着,然后一步一步逼近,此时他的小玉璧已经抵在床边上了,真是会找地方后退啊!

“不要再过来了,刚吃完饭,也没洗漱也没更衣,你是想拿我的衣裳当擦嘴的巾子么,我才不干!”玉璧说完又要退,一退脚一顿,身子后倾,人就很“方便”地倒在了床榻间。

萧庆之坏笑着支着双臂俯视小玉璧:“再跑啊,还不是落到我手里了。”

玉璧可坏可坏地眨眼睛,真当她是是傻子,退都往床边退:“可是,我这几天不方便。”

某侯爷偃旗息鼓,只能约来日再战,然后抱着小玉璧去浴室里泡澡去,还得老实地跟小玉璧保证不碰她。

次日醒来,萧侯爷很是不痛快,所以当文若青迎着他走过来时,萧侯爷很不给面子地递上一张“欲求不满”的冷脸。他脚下毫不停顿地顶着一张冻死人的脸打文若青面前过,连文若青精心打扮的衣装都完全忽视过去,气得文若青在后边连才女的矜傲面目都差点保持不下去了。

“母亲也不知道作何想,这分明是个不安于室的女子,怎可塞进子和的后院。”可后院的事他说了也不算,萧梁知道这件事都没说什么,他家小玉璧就算身为长嫂,这种事情也真不能提出反对意见。

这件事,最主要的还是得萧应之坚持着,只有他反对了,萧张氏才有可能改变主意。

萧庆之主要是想,现在侯府已经很不太平了,再加个文若青,只怕出捅破天的事也不新奇。

孰不知,文若青已经捅过天子…的儿子了!

第六十七章此女断断留不得

朝堂之上,东林和西南之间的党争愈演愈烈,已到了非黑既白的地步,庆幸的是萧庆之如今已经不用早朝,而如萧梁这般人物如何能不游刃有余。

四月初七,早朝甫开,便有西南士子慷慨上表:“微臣代千万江南百姓上表,伏请陛下圣裁。”

操纵官员考核,这样的事东林派系没少干过,东林派系本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对于非东林一派的官员向来不给优评。这本来只是士林中事,不过东林派系在江南任免的官员太不得民心,西南一系年青气盛,怀抱有为国为民大志向的士子被挤出江南这片肥沃之地。

东林派系把持江南的又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一颗老鼠屎都能坏一锅粥,何况这是很多颗老鼠屎,江南这碗粥哪里还喝得!

“西南隐然多年不发,今日为何敢提出此事来,难道真是逼急了狗咬人。”东林派系的官员此时心中都有这样的想法。

却没料想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萧梁在背后一手操纵,拿东林压西南,又拿西南来反打东林,这样的事,也只有萧梁才敢虎着胆子去做。

“陛下,此乃言污,江南官场数万官员,虽不说个个都官清如水,却也是勤政爱民…”东林士族自然不会坐着任由这脏水泼到头顶上,这样的脏水谁都顶不起。

淳庆帝冷眼旁观,江南官场什么样子他心里一清二楚,要说天怒人怨不至于,但勤政爱民就完全是狗屁都不通的话了。淳庆帝正想。今天这场面是不是也太小气了些,萧梁难道就这点动静,不像他。

念头还在淳庆帝脑子里打转,下边西南一系献上万民书。还是万民血书,这万民书向来是个有水分的词儿,但江南百姓这一回上的书却有浩浩十数万人。其中还不乏博学鸿儒。

一石激起千层浪,红字白布触目惊心,淳庆帝拍着御案大怒,这回是真怒:“朕一朝天子且是兢兢业业不敢懈怠,江南一地官员怎敢如此欺上瞒下,这是朕的过失啊,江南官场真已腐朽如斯?”

这个早朝不平静。萧庆之消息灵通,早朝一散,他就已经知道了朝上的消息。拿着笔杆子批了几份文书后,才望着窗外的天光笑开来:“只怕在这里也待不长了,陛下此番‘震怒’。总会有些应对,陛下八成要派太子去江南,我就是个随驾的劳碌命。”

江南官场不作为成为,贪腐更是屡禁不绝,打前朝起就是这样,也不是本朝才有的特例。要治自有办法治,但是却不好治,太子去了只怕就是块明打明的牌子,暗地里他萧庆之这为臣子的。便是去做挥刀肃贪这般吃力不讨好活计的不二人选。

“陛下,您这是要微臣做孤臣啊!”萧庆之苦笑,他这些年见人就带三分笑,好不容易谁见了他都有三分笑的时候,淳庆帝扔出一块黄金牌子来,要么一世荣华富贵位极人臣。要么就反着来。

“可是,陛下,有些事微臣是不会去做的。”

下午放班后回到府里,玉璧正好下马车,夫妻二人在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似乎都不是太好看,萧庆之率先问玉璧:“今儿怎么了,谁又让你不痛快了?”

抚平绛红宫装,玉璧轻叹口气,看向萧庆之说:“我是替你不痛快,我知道你什么都一清二楚,让你坐到这位子上,只怕早就想到要让你走这条路。”

玉璧是在宫里听说的,她原本不太明白给事中是个什么样的职位,可今天忽然听曲公公说了几句,原来御史、刑部、门下省坐一块就是传说中的“三司会审”。早朝上捅出这样的事来,这三个衙门还有清闲,都得被淳庆帝派到江南去干脏活苦活。

“天下的差事要有人去办,殿下不能把人得罪光了,这得罪人的事就只能我去替殿下办,谁让我与殿下情同手足。”人人都以为这是荣耀,谁又知道这荣耀是要拿相当代价去换才能得,萧庆之说话间淡笑,语气却很无奈。

“要不你辞官吧,咱们去做平头百姓,一世安安稳稳,也能算快意平生。”玉璧不太靠谱地提议道。

“也好,到时候我种菜你做饭,市井上摆个小摊代写书信,或者教几个顽童读书便成生计。”萧庆之本来只是应着玉璧一句玩笑,没想到说完自己就沉默了,他玩笑说的话却听来如此具有诱惑力,比朝堂上的荣华富贵更动人心肠。

两人手挽着手,玉璧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牵手处,她不能否认这一刻心里是甜蜜的,再抬头看向萧庆之的脸,心知此生大概就这样了,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无意处感真心,这是很好很好的:“要不开着茶馆,凭着我们对茶的了解,没道理开个茶馆挣不来吃喝。”

微微侧脸,萧庆之似乎正在很认真地考虑开茶馆的可能性:“在理,陛下说过,书乃圣贤事,茶乃雅事,都不算生意。再说,我连个秀才都不是,没功名在身,做个商人也无不可。”

“诶,我说你是不是想得太美好了,就一说你还当真了,你想走也得陛下放人啊。我看呐,就算你以后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儿,陛下也要留你在京里养老,舍不得放你离开京城。”这样深深的看重,有时候玉璧都忍不住胡思乱想,莫非淳庆帝对萧庆之有超越君臣的情意!

白她一眼,萧庆之说:“是你起说起来的,到头来反而不让我想了。”

吐吐舌头,这是向顾弘川学的,玉璧晃了晃他牵着自己的手说:“你要是去江南的话,可不可以带上我,你可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京城,这可是个能吃人的地方!”

“此去江南就算事了,没有几年陛下也不会许我回京,此行既是考验也是磨砺,轻易归来不得。一去数年,陛下就算再爱喝你沏的茶,也不能让我独自就任。”萧庆之在淳庆帝身边比在萧梁身边还久,自小就揣测着圣意,现在不用揣测都大概能明白。

做武将时四海八关去历练,做文官时自然也逃不开各处磨砺一途,须知陛下从来不会让一个人平平顺顺地走到任何重要的职位上。江南文风鼎盛,不在江南文人中立足,未来天下的儒林领袖又怎么能坐得稳当,自从做了本届督考后,萧庆之对去江南就已经有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而已。

“我觉得,不仅仅是考验和磨砺,还是陛下在回护你。朝堂必有大乱,你去了江南,有陛下左膀右臂的姚清甫道台做靠山,你在江南就算有风有雨,也肯定能波澜不惊。”玉璧通常不去思索这些事,但不代表她不知道,在淳庆帝御前,这些事想不知道都有点困难。

“你倒长见识了,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姚清甫只是一人一身,真有急事,那也远水救不得近火。”说罢,萧庆之伸手捏捏玉璧肉肉的脸,可欢喜可欢喜地说:“谢谢你为我担忧,不过这些事还是留给我来操心吧,成天担心这么多事,小心长皱纹。”

推开萧庆之的手,玉璧不满地揉脸,瞪着他道:“好心当成驴肝肺,哼,不管你了。”

说完,玉璧大手大脚往前走,压根不管萧庆之在后边儿乐成什么样。

没过几日,果然发下圣旨来,不是任命官职的圣旨,而是让萧庆之同刑部赵提司和御史台徐御史一道去江南。接到圣旨,萧庆之倒还没什么想法,与他同为门下省给事中的张应渊却做苦笑状:“子云才来不久便接此差事,看来省部的事还得我一个人来办,劳碌命啊!”

“与子潜兄共勉,我们都是劳碌命,此去江南是一条艰险的道路啊!不过给事中一事,我已与李侍中商谈过,先提几个人来,好帮衬着子潜兄处理公务,总不能我一去江南,便把事务都留你一人操劳。”萧庆之放下圣旨,继续处理公文。

一边的张应渊看着摇头复叹气,叹气又摇头,平时总说萧庆之好命,现在看来就是太好命了。张应渊对这位同僚印象十分好,办事勤勉,没有骄娇之气,不懂的肯问,懂的又能办好,有他在公房这段时间,公务确实处理得更便利一些:“子云,此去江南多珍重,但有什么事便写书信来,我在京中也愿帮衬一二。”

“子潜兄高谊。”

“萧给事中,衙门外有您家中的女眷寻来,说是有事相谈。”小吏抱着一堆公文进来,放下后才到萧庆之那里禀话。

搁笔在案上,萧庆之合上一本奏章,问道:“却不知是家母还是内子?”

“都不是,是位未出阁的小姐。”小吏颇为迟疑,以为是萧庆之在外惹了什么风流韵事,不过那位也太大胆了,居然敢找到衙门里来,真是作死。

“去打发了,公务繁忙,若是家人便请放班后到家中来见,若不是自没有见的必要。”萧庆之略一思索就知道是什么人这么不懂分寸。

文若青…此女断断留不得,否则只会留成祸害!

第六十八章她就有这么无聊的趣味

宫里边,淳庆帝正在对玉璧表达他的赞美,然后对萧庆之要带她去江南表达他的不舍,当然淳庆帝的不舍表达得很含蓄,只是说:“朕还能上哪去寻你这么一个丫头,茶沏得好,事办得不错,御茶房也管理得当。诶,想来,朕当初不该将你赐给子云啊!”

臣子抢了皇帝的精神口粮,淳庆帝对此悔不当初,只能怪他当时太不深思熟虑。

因为玉璧明天开始就得准备,去江南的事定在四月十五,就剩下七天,就算淳庆帝想留也留不住了。多留几天少留几天对淳庆帝来说,没什么太大区别,一想到这个茶沏得好的小丫头要去江南而且一去就是几年,淳庆帝就觉得肉疼。

“陛下,不过几年罢了,江南山灵水秀,说不得深山深水之间有好茶,待婢子觅得了,一定快马加鞭送到陛下御前品饮。”玉璧说罢又给淳庆帝满上一杯茶汤,面上表现得有些许不舍,但心里无比欢快,总算可以离开皇宫这个大坑了。

“唉,丫头,你才十几岁,有很多个几年可以过去,朕却不同了,朕今年四十了,还有多少个几年呢!”因为精神口粮要一去千里了,淳庆帝的伤感是可以理解的。

陪淳庆帝唏嘘了一番年龄与岁月的问题后,玉璧收拾收拾到御茶房跟众人一一道再会,淳庆帝没下她在御茶房的职,只让陈福安陈公公继续兼着差,等她回京城御茶房还是她的事儿。出宫前,淳庆帝还让苏德盛苏大公公给玉璧带来圣旨,圣旨的内容很漂亮,一品诰命夫人。

要知道,萧庆之才是个五品。夫人居然是个一品诰命,这圣旨没明发,大概的意思玉璧明白:“陛下是让我拿回去给庆之看了,然后妥妥当当地收起来是吧。”

老神在在地点点头,苏德盛道:“丫头。这些日子算没在陛下跟前白待。这是陛下许给晋城侯的前程,让晋城侯安心去江南当差。回来该有的就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