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庆之决定,要好好跟淳庆帝聊聊,关于谢春江,关于陛下当年的风.流往事,以及关于萧应之的职务问题

第一一四章 这样的好事上哪里找去

虽然在外大半年,但宫里还是从前那个模样,连宫门口当值的侍卫都还是那几个。老远见了萧庆之,侍卫们就热络地上前行礼,言语间很是亲近。从九曲桥上过,萧庆之正打算往正殿去,但下意识往右边一打眼望去,好像是看到玉璧往御茶房方向去了。

“陛下也召了玉璧进宫吗?”萧庆之到大殿外问正恭候在那里的曲公公。

“是啊,陛下遣了人去传,说是玉璧丫头还当着御茶房的差呐,应当一早进宫来当差才是。这不,陈尚令与侯爷也就一前一后的事儿,侯爷快些进去吧,陛下等你有一会儿了。”曲公公说罢,躬着请萧庆之进大殿。

进了大殿,萧庆之行罢礼,还没开口说话,淳庆帝却先说话了:“子云啊,朕让你领回来的人呢?”

要不是萧庆之绷得住,只怕当场就要脱口而出问谢春江是不是陛下的儿子:“陛下,潮生眼下在静庐暂住。本该在侯府客园暂住,只是眼下臣家里事儿多,一走大半年,哪想家里乱成这般模样。”

听着他的话,淳庆帝微微眯眯眼睛,静默片刻后才说道:“子云这是在怪朕呐。”

这话多明白,摆明了,萧庆之说:“陛下把家父差得团团转,连家都没着落,臣自昨日归家,连家父的面都还没见着。”

“前日去了京西大营,今儿就该回了。说吧,别跟朕绕弯子,直说想怎么办吧。”淳庆帝现在就想着赶紧见一见那流落民间的儿子,哪有工夫跟萧庆之磨嘴皮子。

“臣昨日琢磨了一晚上,陛下,臣想若是能把子和送到晋东一带去为县令。想必事情能缓一缓。等子和过了这茬,日后自然会水到渠成,再不用忧心。”萧庆之觉得萧应之还是缺磨砺,到苦地方去磨一磨,将来就懂得怎么自个儿当家作主了。而不是些许小事都要被压成现在这样。

“朕准了。你上吏部说去,子和也算是良材。不该埋没了。”淳庆帝不放过任何一个能长成大树的小苗,只是,这小苗连点主动都没有。他也不会放在心上。萧应之缺的就是**自主。所以淳庆帝一直没怎么把萧应子放在培养计划里。

行礼谢恩过,萧庆之站起身来,然后就开始一脸贼眉鼠眼状凑到淳庆帝御案前说江南如何,陛下还是太子时如何。最近臣下听了些不实之说又是如何如何…

玉璧端着茶到殿外时,曲公公摆手就让她进去。她一站到殿门口就瞅见君臣二人正交头接耳,一个面色尴尬,一个眉飞色舞。眨眼站了会儿,她才疑着萧庆之可能是在扒淳庆帝与某江南女子不得不说的往事:“婢子拜见陛下,陛下万福。”

略微尴尬地朝玉璧看一眼,淳庆帝轻咳一声,萧庆之很懂味儿,斜看玉璧一眼说:“光给陛下行礼,本侯就不用招呼了?”

回瞪萧庆之一眼,玉璧捧着茶笑盈盈地说:“陛下,您再不管他,君子良臣就得沦落地痞流氓了。”

被这夫妻俩一打岔,淳庆帝迅速把帝王地威仪捡了回来,面带严肃地说:“子云呐,你让朕很痛心啊!”

见状,萧庆之不免腹诽,心说:“早知道就不该打岔,让您尴尬去。”

“陛下,请用茶,侯爷,您也请用茶。”玉璧给各上一盏茶,然后就立在一边,不管淳庆帝瞅她,还是萧庆之瞅她,她都不为所动。喝了我的茶,就要给我听八卦。

“咳,还是玉璧丫头的茶沏得好,今冬吩咐下去,让他们多储点雪,自打喝过玉璧丫头的雪水茶啊,别的茶喝着就不是味儿了。”淳庆帝既是真心夸奖,也是希望夸完了这丫头赶紧走人。

可玉璧嘿嘿然一笑,半点也不觉得愧受夸奖,反而特大方地说:“谢陛下夸奖,婢子领受了。”

一有八卦就跟牛皮糖似的不肯走,萧庆之看自家小玉璧一眼,暗暗摇头:“陛下,臣还是先去吏部把子和的事办妥,余下的臣找个时间再来回禀。”

“也好,去忙吧。”淳庆帝说罢摆手,示意萧庆之赶紧走。反正不管他们夫妻谁走了,他都不会这么尴尬,谁也不愿意让小辈儿看了笑话去。

待萧庆之一走,淳庆帝就恢复正常,时不时地问一句玉璧吴州的情况,一路上的见闻。淳庆帝满以为玉璧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玉璧谈起谢春江时,淳庆帝一点也不回避这个话题。只是淳庆帝不知道,每当有八卦可围观的时候,玉璧总是人品空前强大。

既然淳庆帝都不回避了,那玉璧也就不时谈上一句:“唉,陛下,这一路上什么都好,就是潮生老也高兴不起来,问他吧,他什么也不说,倒让我们一路上多操了不少心。陛下,您看,潮生出身富庶之家,少进学而才,人品相貌也是一等一的,潮生可谓是事事如意,一帆风顺着长大的,怎地总是愁眉不展呢?”

听着她的话,淳庆帝微微皱眉,轻叩着御案问道:“为何愁眉不展?”

咂巴嘴,玉璧作一副犹豫着该不该说的模样,一咬牙又装作豁出去了的表情,压低了声音稍稍凑近一点说道:“陛下,好像隐约间听潮生说起,说不知道父母好不好。一路上总是看着手腕上那串佛珠出神,难道潮生想家!”

“胡说。”不得不说,玉璧这番话让淳庆帝很是触动,甚至可以说激动。萧庆之还没有说到谢春江已经知道自己不是谢家血脉的事,但玉璧一上来,三言两语就说明白了,还加了自由发挥在里边,把淳庆帝的心捏得一下比一下紧。

“陛下,子云说那串佛珠很特殊呢,串佛珠的线是裹了蚕丝的金银丝绞成的,子云还说是宫里赏赐出去的物件呢。陛下,谢家祖上也有做大官的吗?”玉璧可不敢直接说是王爷一等的,否则淳庆帝就得听出来了。

其实也是关心则乱,如果不是淳庆帝自个儿的事,只怕早就看清楚了玉璧心里这点小九九,可现在淳庆帝不是正当着事嘛,哪里看得出来:“谁家没有个三亲六戚,朕怎么知道臣子家的事。”

玉璧点点头,“噢”了一声,又接着说:“陛下,您不是说潮生有大才嘛,潮生现在就在静庐,陛下可要传他进宫来。”

这时代白衣面君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淳庆帝爱才天下人有目共睹,真要是淳庆帝觉得有能耐的,淳庆帝都能干出三顾茅庐的事来。

“丫头,你今儿话是不是也太多了点。”淳庆帝坚信,他的茶水宫女在江南被人给教坏了,从前在京里透着多小心翼翼,一点不敢越雷池。现在可好,碎嘴得跟市井里的婆姨一样,而且还专好捡人不喜欢听的说。

“那是婢子很久没见陛下的面儿,见着了自然心生欢喜,这不话就多了几句,陛下恕罪。”玉璧赶紧闭嘴不谈谢春江的事了,再谈下去就得露馅喽。

“吴州好还是京城好?”淳庆帝挖了个坑,准备把陈玉璧填进去。

玉璧刚才因为八卦打的鸡血还没完全散去,难得机灵地听出味儿来了:“各有各的好,江南好山好水好茶,京城有陛下和父兄。”

淳庆帝轻哼一声:“朕看,你还是不要再去吴州为好,在宫里好好的,去吴州不过数月,就染了一身陋习回来。”

我…我染什么陋习了。玉璧在心里嘀咕半天后,不敢再反驳了,要不还不知道淳庆帝给她安什么大帽子:“陛下,今天的茶可好,是婢子特地从吴州带回来的秋茶。秋茶高香,用庆江御水沏的,吴水沏吴茶,最是相得益彰。”

“是燕子塘的三抄水吧,不错,朕还是更喜雪水沏正山茶。”

跟淳庆帝聊了半天茶经后,玉璧也奉上了几匣子自个儿做的果脯,吃不吃随意,她就送个心意而已。各色果子酒也都奉上一些,淳庆帝让曲公公收了,回头还会有医官们去验,验过了才能呈上御用。

没想到,淳庆帝喝着那果子酒还喝出味儿来了,第二天就派人来说再进几坛来。果子酒甜而香,带着水果的味道,杨梅、青梅微酸,桔子芳香,苹果和梨酒则果香浓郁。不枉玉璧当初跟傅大厨学酿酒,用水果酿酒和用水果泡酒那是完全不同的档次。

玉璧自从到这儿来,还真没喝过酒,光喝茶了。结果一问才知道,这时代还没果酒这东西,所以才显得很新鲜。而且民间酿酒有限制,因为酿酒要用粮食,所以官方对酿酒管制得相对严格一些。

至于水果酒,不用粮食当然不受管制,一时间来了好几拨人问水果酒的相关事宜。

她一想,茶酒不分家嘛,要不咱弄个作坊酿酒去。

但是,淳庆帝太坏了,居然跟她说交方子吧,以后让官办酒坊分一成干股给她。她本来想自己做的,把事情跟萧庆之一说,萧庆之轻扶她脑袋笑而不语,直到她快发毛了才开口说:“这样的好事上哪里找去,官员不得经商,但这是陛下赏的,那却不同了。你不是总担心将来饿着你吗,有了这一成干股,只要官办酒坊还经营果酒,世世代代都饿不着。”

有这好事儿,那倒值得考虑。

第一一五章 终于肯承认自己不是君子了!

次日早朝罢,淳庆帝微服出宫,目标十分明确——静庐。

也不知道淳庆帝出于什么心理,居然连苏德盛都没带,只带上了玉璧。玉璧本来想开口问的,不过看着街道两旁的景致越来越眼熟,心底明了接下来要去哪后就老实地闭上嘴巴,端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她已经打定主意了,只要淳庆帝不让她开口,她就一个字儿都不吐。

时下的京城,在一片五彩斑斓里,秋风染得整个城池都映出一片金橙色来。街上飘着浓浓的瓜果香,全是满满的成熟的香气。

“陛下,到了。”侍卫们把车停在巷口。

淳庆帝率先下马车,玉璧跟在后边跳下来,侍卫很快迅速地掩藏好行迹去布防。淳庆帝走到静庐外时停下了脚步,玉璧探脑袋看了一眼,心里揣摸着:“难道是近子情怯了!”

不待她多想,谢春江从楼上探出脑袋来,一看是玉璧就冲她挥手招呼:“陈尚令,你不是当职吗,怎么有空闲到这里来。”

“是潮生啊,我随长辈来的,就是你在吴州见过的那位。”玉璧一喊,再去看淳庆帝,明显发现这位不往前走了,刚才只是动与不动之间,这下彻底顿住了身形。

“噢,那位先生…陛下。”谢春江怔片刻才想起来,自己早已经从萧庆之那里知道了淳庆帝的真实身份。这一想起来,就赶紧脚步不带停地往下走,到门口时看到淳庆帝在一侧顿着身子。他赶紧行大礼:“微臣拜见陛下。”

萧庆之和玉璧都没跟淳庆帝说过谢春江已经知道他是皇帝的事实,所以一时间淳庆帝还有点不适应,好半晌才摆手说:“起吧,是子云告诉你的?”

谢春江躬身侧立。回道:“回陛下,晋城侯推荐微臣去司度局时,微臣曾问起过。倒也不算是晋城侯告诉微臣的,是微臣揣摩着猜到的。晋城侯称陛下老师,但晋城侯的文课武课都没有一位姓顾的老师,所以微臣才想起晋城侯的另一重身份是天子门生,这才猜着。”

对于太过恭敬有礼的谢春江,淳庆帝很是不能习惯:“罢了,别拘谨着。朕可不是为了看你头顶来的。”

一听这话,谢春江这叫一个受宠若惊,既犹豫又有些失措地道:“陛下,您…您是专程来看微臣的?”

“怎么,不成。”淳庆帝说罢迈腿上楼。玉璧跟在后边朝掌柜使眼色,赶紧把好茶好水递得来。

茶水沏好,仿佛又回到了吴州杏花楼的时候,谢春江一端上茶真没刚才那么拘谨了。只是再让他张嘴闭嘴谈论时事,随随便便把“陛下负有重要责任”,“陛下不做为”这样的话说出来,那是绝对不可能了。

“潮生,你来京城有何事?”淳庆帝这么问了一句。

玉璧听了直侧目:“明明是您老人家把他招来的,居然还问这么一句。陛下,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听着淳庆帝问他,谢春江以为偶像和玉璧都很君子,没把他家的事说出来:“回陛下,无非是家中小事。不当陛下一问。”

“但朕已经问了。”此话一出,玉璧差点把手里的水给倒了一桌。

“微臣…微臣不瞒陛下,微臣原非谢家血脉,这趟来京师是想打听生身父母的消息。”谢春江却是个真君子,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咽下去,但从来不说虚白话。

“噢,是想认回父母吗?”淳庆帝觉得这才是人之常情嘛。

但,谢春江的回答让淳庆帝像是大冬天被冰水泼了一样:“回陛下,微臣只想看一看,看父母是否生活得好,是能吃饱穿暖。看过了,若能安心便回家去,爹娘养育我二十余年,微臣是应当用余生来尽孝的。”

看着谢春江认真回答问题的样子,淳庆帝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了。淳庆帝虽然是来看谢春江的,但真没想过要把话说明白,哪怕他已经确认过了,这孩子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成为皇室血脉,这涉及到正统问题。

当然,还有更关键的原因,这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个女子的儿子。不过有这么个好儿子,淳庆帝确实挺高兴,如果可以他会在别的地方补偿这个儿子一些:“倘若令尊令堂手握重权,乃当朝一等士族,你也不愿认回去吗?”

对这些,谢春江还真是不看重,洒脱一笑道:“这些却不是微臣追求的了,微臣从前所求是安然老于江南,如今却想好好侍奉爹娘终老,不至于让爹娘白养我一回。至于生身父母,他们是官高权重,还是富甲天下于我而言,都不重要。我是谢家的儿子,从前是,以后也是,这不会因为血脉而改变。不怕陛下笑话,微臣认为这才是君子所为,若为荣华抛下爹娘,那还不如牲畜。”

偷偷看向淳庆帝,这时淳庆帝的脸色分外精彩呀,说安慰有,说骄傲也有,说失落有,说遗憾也不少。玉璧这会儿真想冲淳庆帝拜倒三呼“万岁”淳庆帝真是太体贴了,居然带她到八卦现场来围观。

“对…对,你说得对。但朕总盼着天下良才都能使尽一身才华来为江山社稷,且以后便是调你各地为官,你也可与令尊令堂一同赴任嘛,这也合乎礼法。”淳庆帝越看,越觉得这儿子好啊,知书达礼,深明大义。

那是,什么东西猛地吃第一口,但凡味道还行的,都会觉得可口极了。尤其是,宫里头的这些个,淳庆帝都明白他们的缺点在哪里,但是眼前这个,淳庆帝只看到优点,而且是浑身上下布满闪闪发光的优点。

“经此一事,微臣对朝堂更加没有了想法,或许陛下会认为微臣没出息,但微臣却是真的只愿以余生来供养爹娘。若非爹娘自危难中救下我,如今我不过是天地之间一个没名没姓的枯骨,此身虽然来自于生身父母,但此生却是谢家养活了我。血脉之继固不敢辞,教养之恩更不敢相忘,还请陛下成全微臣这一片心意。”谢春江说的都是心里话,没掺半个字假的。君父君父,当然不能有虚言了。

眼看着好好的儿子连个奋斗朝堂的愿望都没有了,淳庆帝不免有些挫败。其实他私心底真没有言明的打算,但既然是个良臣的底子,那就不应该荒废了,有这一层,他只会更放心把重要的事务交给谢春江去办。可偏偏,谢春江不领受,连犹豫都没有,坚定地往外推:“潮生是个孝子,朕如何能不成全。”

这话听着有点儿苦涩的味道,好儿子都是别人家的呀!

和谢春江说了会儿话后,淳庆帝很没趣味地回宫,只消片刻,就让人去传萧庆之来。这时候跟皇子们说话,淳庆帝觉得不太合适,反正萧庆之这心明眼亮的主只怕早猜出来了,不如跟自家肱股良臣说说,也好排遣排遣胸口的郁气。

萧庆之赶到大殿里,还以为是什么事,结果还是这件破事,淳庆帝甚至问他:“假若是子云遇到这样的事会如何?”

抽风呐,萧庆之只想白淳庆帝一眼,可他是臣子,只好把白眼留着回家白去:“回陛下,若是臣么,倘当年是阴差阳错,当然只能怪命运捉弄,大约也会像潮生一样做吧。毕竟,还有双亲在堂,不可或离。倘若不是阴差阳错,臣不能保证臣心中不生怨憎,毕竟臣不是潮生那样磊落坦荡的真君子。”

言外之意——陛下,谢春江表现得已经很好了,随便换个人来,都不会有这么客气的态度。没怨没憎,没跳起脚来骂,只能说明谢春江涵养好,换了别人,早哭爹骂娘了。

“怎么,子云也肯承认不是磊落坦荡真君子了?朕记得,从前子云是以真君子自居的。”淳庆帝说道。

“那时候臣确实是真君子,如今不是了。”萧庆之回道。

淳庆帝长出一口气,微微摇摇头说:“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吧,他既然心里有想法,那就由着他去。”

今天的这一番话,君臣二人谁也没放在心上,说完淳庆帝继续批他满案的奏折,萧庆之则溜着宫墙边找玉璧去了。

玉璧这时候正在御茶房里躲懒,正想给自己沏壶茶来喝喝,萧庆之就凑了过来:“你怎么进宫来了,这会儿不是应该在衙门里吗?”

“陛下召我来,我顺道来等你一道出宫。”萧庆之坐到玉璧对面,小声地说了一句:“是潮生的事。”

“啊,死心了吗?”玉璧问道。

萧庆之点头说:“看来是彻底死心了,这样也好,省去了一桩天大的麻烦。”

“潮生是真的很洒脱啊,遇到他这样的事,没几个人能像他一样冷静洒脱,有的人真是好命是吧。”玉璧觉得淳庆帝就是命好,多省心的儿子,不怨恨,不憎恶,只是怀着祝福来看一眼生身父母过得是否如意。

这样的儿子上哪儿找去,可惜相见不能相认。

玉璧不着痕迹地看一眼萧庆之,心里想着,自己还揣测过他不是萧张氏的儿子呢,如果是这样的话,萧庆之将来遇到他亲妈,会怎么样呢?

就是老这么想有点不厚道,萧庆之要知道了肯定得抽她。

第一一六章 光想想就能让人彻夜难眠呀!

夫妻二人打宫中出来时,已是华灯初上,秋夜的京城连夜色都是澄明透亮的。在宫外候着的令武带来了萧梁已经回府的消息,玉璧看得出萧庆之挺着急想见萧梁,不管江南的事还是侯府的事,又或是京中的新鲜消息,萧庆之都急待跟萧梁咨询咨询。

“骑马吧,这么好的街景,在马车里待着可看不着。”不等萧庆之答,玉璧就让人牵出两匹马来,令武则继续驾着马车回府。

说起来,玉璧觉得自己嫁给萧庆之后最大的收获就是——终于学会了骑肖想已久的高头大马了。骑上马奔驰在星星点点的街道上,夜风吹开衣襟,两人在马上皆是裙裾飞扬,衬着天边只余淡淡一抹的斜阳,真像是武侠小说里侠客们仗剑江湖的画面。

萧梁在府里接到两人回府的消息,也同样很急着见长子长媳,萧庆之和玉璧行礼后,萧庆之也不避开玉璧,把江南的事跟萧梁捡重要的说了一遍。也就是这时玉璧才知道,虽然她在吴州过得波澜不兴,也以为萧庆之就是忙一点没什么大事,但事实上萧庆之在吴州这大半年过得如何水深火热。

他却一点都没有透露给自己,如果不是这时候江南事初平,只怕萧庆之还是不会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的一个男人啊,总是把轻松舒畅留给她,而不让她烦恼麻烦事,虽说他就是告诉她了,她也未必能帮得上忙,可有个人倾诉分担明明是会更好一些的。

这就是萧庆之,他答应过她。要给她轻省舒适的生活,他就风风雨雨都挡着,让她在后边享受着无风无雨有晴天。这世上有个人对你无条件的好,不是你妈。那就是真的把你放在心坎上,玉璧一想到这里,差点泪洒当场。

萧庆之和萧梁把事都说得差不多了。领了玉璧和萧梁道了晚安才往外走,一出门他就看着玉璧:“今儿怎么这么沉默,一句话也不搭,这可不像你。我和陛下说话你都得打打岔,刚才怎么静悄悄的…眼圈儿红了,你这又是为什么?”

“萧庆之,你对我实在太好了。你又不是我妈,凭什么对我这么好…”话一说出口,玉璧就觉得别扭了,明明是感动的话,怎么一时激动从嘴里表达出来就这么愚蠢呢。自己听着都觉得是胡话。

“对你好还有错了,你这是因为我对你太好了才红眼圈的?”萧庆之有点哭笑不得了,自家小玉璧怎么也有这么小女儿家家的时候,还以为她就是个在这些方向没心眼儿的,没想到心思还挺细腻嘛。

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玉璧说:“有人说过,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除了亲妈,就是…就是…”

见她不好意思。萧庆之愈发凑得近了,在她耳朵边上轻轻问道:“就是什么?”

双手抵住萧庆之的胸膛,玉璧脸皮子直发烧,嗫嗫嚅嚅地说:“就是真心。”

玉璧一说完,略有些迟疑与不确定地看向萧庆之,萧庆之双手一合。把玉璧的手握在掌心里,笑道:“傻玉璧,若非真心,如何能坦诚以待。你待我坦诚,不也是发乎自真心。”

糊里糊涂地点点头,玉璧在不知不觉间被萧庆之忽悠了。她内心正在恍然大悟地想,噢,原来这就是真心,发乎真心的坦诚以待,出自于真心地相互关怀,互相珍惜,以及…爱?

可以在这样的时候说这个字眼吗,她浅薄无知又没心没肺的人生里,也可以拥有这样重如山岳一般的存在吗?不可否认,玉璧绝对是个文艺小青年,平时不显,一到这样的时刻就水到渠成的显现出来。

整个晚上,玉璧都因为自己这点文青的小毛病而辗转难眠,闹得萧庆之一晚上也没睡好,第二天起来,俩人都有点儿蔫:“一晚上不睡,你想什么呢?”

这真是贼喊捉贼,萧庆之瞪她一眼说:“要不是你在被子里滚来滚去,滚去滚来,我能一晚上睡不着。这话得问问你,一晚上辗转反侧地,脑子里又在转悠些什么东西。”

“你爱我吗?”玉璧决定不犯文青了,直接地利落地把自己琢磨了一晚上没琢磨明白的问题问出来。

“什么?”萧庆之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就是昨天晚上一晚上睡不着我脑子里转悠的东西,为了避免接下来我我一直失眠,也连带你一块失眠,你还是告诉我答案吧!”玉璧说完正经端坐,就等着萧庆之的答案了。

闻言,萧庆之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乐,用力敲了把玉璧的脑门,他说道:“敢情你一晚上睡不着就是在琢磨,我是不是爱你。”

连连点头,玉璧说道:“那你答案吗?”

“爱。”

撂下这个字萧庆之就走人了,他是不会让玉璧看到他有多不好意思,有多脸红的,似乎还有点别扭。圣贤书说,大男人不应该沉迷于小情小爱,他这会儿不但沉迷了,还宣诸于口。

“就这样走了…他,他刚才是说爱吗?为什么我听着像语气助词,那一声长叹的,倒像是在说爱,爱个屁呀!”强辞夺理几句后,抱着被子把脸埋进棉被里,笑得可耻无比的玉璧终于确定,他说的是“爱”。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字眼呀!

因为这个字,玉璧整个早上见谁都乐得没眼儿,奉茶到淳庆帝面前时,淳庆帝瞅着她这扎眼的笑问道:“今儿早上捡什么了,乐成这样。”

“对婢子来说,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

“什么最美好的存在?”淳庆帝挑眉,连批折子的笔都搁下了。

玉璧满脸透着喜悦地说:“萧庆之。”

淳庆帝继续拿起比,嘀咕了一句:“对你来说,当然美好得不能再好了。”

说罢,淳庆帝心头微微触动,曾经也有那么一个对于他来说,美好得不能再好的女子,只是如今人已不知何处。

“陛下,萧老侯爷求见。”

“宣。”

本来淳庆帝就不怎么美好的心情,在见到萧梁后更加不美好了,因为萧梁说:“陛下,如今朝局已定,臣伏请陛下准臣归老。”

“归老,朕记得你还不满六十,这时候就讲什么归老。”淳庆帝原本打算再留萧梁个三五年,等到六十了再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让萧梁安渡晚年,哪想得到萧梁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陛下,臣虽不满六十,却也是五十五的人了。陛下瞧着臣身子还硬朗,但臣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清楚,到底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经得起折腾了。如今的朝堂,自有年轻人支应着,臣这样的老朽,还是早早让位让年轻人出头吧。”萧梁这倒是心里话,年轻时四处奔波,到现在确实大不如前,而且萧梁回朝堂这一年来,当真是得罪了不少人,还是早早离去,让儿子来清除影响为好。

接下来,君臣二人为了去和留的问题差点动起手来,玉璧在一边连动都不敢动,这二位吵起来动静真是太大了点,哪里是君臣,分明是仇人。而且话里话外的,萧梁似乎对淳庆帝有那么点不满,淳庆帝却不当回事,一个劲地非把萧梁留下不可。

最后,淳庆帝说出一句余音绕梁,足可三日不绝的话来:“要走可以,告诉我,她在哪里。”

居然用了“我”,居然还交换条件,这可不像淳庆帝呀!

萧梁更绝,回一句:“无可奉告,陛下准臣归老也好,不准也好,臣意已决,过几日便走。”

说完,君臣两人同时一声冷哼互相看一眼对方后,又双双撇开眼去。萧梁更是袖子一甩,转身离去,连告辞的话都不说了。玉璧在旁边看着,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这到底是萧梁和淳庆帝有一腿啊,还是萧梁认识的某人人和淳庆帝有一腿。

玉璧满脑子里这会儿尽是些“朕与将军解战袍,芙蓉帐暖渡**”之类的句子。

“丫头。”

“婢子在,陛下请吩咐。”

“去劝劝这老顽固。”

“陛下,这个任务对婢子来说太难达成了,您都劝不回,婢子哪有这能耐。”玉璧才不傻,这时候去劝,无异于堵枪眼,堵枪眼这种高难度的事,谁让她干都不成,淳庆帝也不例外。

淳庆帝轻声一叹,到底没有再说下去,闷着头批折子,批了几本后,折子一掀站起来:“你下去吧,朕去后宫坐坐。”

咦,这可是昏君才干的事,淳庆帝可一直自谓明主,大白天去后宫坐,而且还是在一堆折子没批的背景下,这可很稀罕呐:“是,陛下,婢子告退。”

玉璧退出殿外,一边走一边琢磨:“今儿信息量很大呀,那个她到底会是谁呢?萧梁肯定认得,难道君臣二人当年也上演过君臣共争一女的狗血桥段。”

虽然有八卦,可是很明显,谁都不会说破,今天能好不容易听到淳庆帝那句“告诉我她在哪里”,收获已经可以算很大了。至于具体内容,以后可以慢慢打探嘛。

淳庆帝与萧老侯爷不得不说的江南往事,光想想就能让人彻夜难眠呀!

第一一七章 萧庆之你这个死腹黑

次日,吏部下达调令,将萧应之调到福田县为县令。萧应之启程的同一天黄昏,萧梁没有通知任何人,只留下一封书信给萧庆之,他就像来的时候一样,匆匆地走了,甚至没有给京城留下一个或高大,或沧桑的背景。

第二天早朝,淳庆帝在朝堂上没有看到萧梁的身影,当即就派人去侯府寻人,结果派去的人回来说老侯爷不在府里,至于去了哪里,抱歉,老侯爷的事我们这些做下人怎么清楚。朝堂上,淳庆帝先是大怒,尔后坐在御座上久久无言,连官员们的奏报都没有听进去。

这样一来,早朝还怎么继续,朝会散后,淳庆帝让人快马加鞭去门下省衙门里把萧庆之宣到宫中来问话。在这之前,淳庆帝还把玉璧从御茶房拎了出来,非常严肃,气场空前强大地站在高处俯看着玉璧,问道:“他去了哪里?”

“陛下,您问庆之吗?”玉璧还不知道萧梁已经走了,萧梁压根没有透露一点要走的意思,

“萧一堂。”淳庆帝冷冰冰地吐出这三个字来。

瞅着淳庆帝与平时截然不同的阴森冷厉,玉璧倒没觉得怕,在怕之前,她很灵敏地嗅到了一些东西。不过,她再作死也不至于当着淳庆帝的面儿分析,只是满怀疑惑地道:“回陛下,不是应该刚刚在朝会上见过吗?”

见玉璧不知情,淳庆帝也没兴致再问下去,挥手让她退下。玉璧一出大殿,就看到了正走在广场上,急步往这边赶来的萧庆之,她赶紧迎上去:“萧庆之,到底出什么事了?”

“父亲离京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回府的时候父亲已经不在府里了,只留了封书信给我。我也没来得及看,等先回了陛下的话再说吧,你过去吧。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萧庆之说完拍拍玉璧的肩。迎头上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