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琴在太学馆,林若秋在书画馆,三姐妹不同班,选择四门学馆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孟言欣也在那里。

谁都道林晓霜运气好,连她自己也觉得这一年的运气太好了,却不知四馆抢人也有原因。以林晓霜这样的家世,国子监的这些官员犯不上讨好她,真心想要她进馆的,应该只律学馆了,另外三馆之所以寻了理由来抢人,是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

考试过后,潞王回京的消息便传开了,这位出了名又极受皇上宠爱的闲散王爷跑到国子监,对祭酒大人说了,让他在不违规的前提下,多照看林晓霜。祭酒大人不敢问,只能依照吩咐办事,这命令又传达到了下面,有心人一打探,便知道了原委,于是才会出现抢人的一幕,这不过是为了讨好潞王。虽说潞王未担任任何职位,但是谁都知道这位王爷一句话,便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潞王做了这件事,就跑到弟弟面前去邀功:“小六啊,你整天摆着张苦瓜脸,可是难以讨到女孩子欢心的,你那小心上人表现太过抢眼,只怕不屑的有之,嫉妒的亦有之,你明明心里牵挂着,还装什么死相,哥哥帮你打过招呼了,不怕有人欺负她了。”

“要你管闲事!”燕王冷冷地回了他一句。

摸了摸鼻子,潞王爷讨好地笑道:“六弟的闲事,我当然是要管了,别人求我管我还不定管呢,怎么样,介绍那姑娘给哥哥认识一下?”

燕王的脸更冷了,直接来个不理人。

潞王不死心地问道:“就这么宝贝她?见一面都不许吗?你不介绍我认识,我自己找上门去!凭本王如此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姑娘一见我还不得芳心暗许,你可不要后悔!”

祁亮看着潞王远去的背影,有些担心地说道:“王爷,潞王真的去了。”

“不用管他!”燕王说道。

祁亮提心的不是林晓霜,而是潞王,他对林晓霜有信心,与燕王的第一次见面,那姑娘可是让有洁僻的燕王吃下了她的口水,风流的潞王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全家最开心的当数林崇严了,三个孩子都进了国子监,送来请他教的学生更多了,束脩多还是其次,学生家长们见了他都是连声恭喜,真道他会学识渊博,教的孩子个个有出息。

吴姨娘最近彻底没了声气,做什么都是静悄悄的,林晓妍也变得沉默了,不像以前那么爱在父亲和兄长面前撒娇。林崇严闲时教导吴姨娘所出的一双子女,让他们好好跟着兄长姐姐学习,平时有什么不懂的,要多向兄姐请教,林念堂点头称是,林晓妍却只是低垂了头不讲话,尽管弟弟劝了她半天,她依旧是不甘心,在她看来,自己比林晓霜强得多了,只苦于没有那个运气,换了是她参考,绝对不会像那个乡下丫头考末等,她相信自己也一样能拿几个头名。

林晓妍钻进了牛角尖,她觉得这一切本应是属于她的风光,就因为林晓霜是嫡女,挡在了她的前面,所以原本属于她的一切都被林晓霜抢走了。

林晓霜不傻,她察觉得到林晓妍那种带着嫉妒与恨意的眼神,她也不虚,压根不再理会。

生活照旧,在四门馆的学习很有规律,下课休息时,身边有孟言欣陪着说话,四门馆的学生大多出身寒门,林晓霜算起来是世家出身,开始同学之间有些疏远,接触的日子多了,便也打成了一片。

林晓霜的性子是极惹人爱的,她说话风趣,博闻强记,腹中故事又多,最重要的一点,她会说很多种方言,就算不会说,学几天也会说得很地道,那些外地来的同学们先因这一点喜欢上了她,她不会像京中的其他学子,嘲笑人家不甚标准的官话,她会用对方的家乡话与与人交谈,让那些外地来的学生觉得,似乎她就是他们的老乡。

每一地的人情风俗,她似乎都了如指掌,同学们问她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林晓霜摇头,回答说这些都是从书中知道的,由此让大多数人更佩服她了,衷心认为她的第一不是凭白得来的,那些说她坏话的人是出于妒忌,因为她书读得多,学得多,记得多,比很多人都强。

时间长了,国子监的学生们发现了一个现象,四门馆的学生课间都不爱出来,经常围在一起讨论,说得眉飞色舞,而大多数时候说话的是林晓霜,同学们围在她的课桌周围,或是请教问题,或是听她讲故事,四门馆成了国子监最团结的一个班级。

这一日大家正在津津有味地听林晓霜讲海国夷事,外面匆匆跑进来一个学生,兴奋地叫道:“特大消息,咱们国子监来了几个外国学生,大家快去看,还有几个是黄头发蓝眼睛。”

“真的吗?来了几个?是哪儿人?是不是林同学讲的西州人?”

“好像是跟着吐谷浑王子一道来的,有五六个,他们是来我们大安求学,想学习中原文化,皇上特准了他们入国子监学习。”

吐谷浑王子?那岂不是林若琴未来的继子?难道是吐谷浑单于诺波来迎亲了?

林晓霜拉了孟言欣的手,与大家一起跑出去,外面的学生已经挤成了一堆,走廊上迎面来了一行人,果然有五六个异国装束的男女,国子监祭酒和两位司业也都陪着,走在前面的三人,左边的是燕王,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一本正经,中间的男子黑发黑眸,英俊强壮,身着吐谷浑人的长袍,定是吐谷浑王子了,而右边那位长着一双桃花眼,容颜俊美,面色白皙的男子,却是前些天在去舒心斋的路上被林晓霜戳眼睛外带踹了一脚的登徒子。

听到司业大人唤那人王爷,林晓霜揉了揉眼睛,没错,就是他!可是这不是那个死人妖吗,怎么会?看到那人往这边看过来,林晓霜赶紧伸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小丫头,你躲什么?”潞王速度很快,笑嘻嘻地来到林晓霜身边。

所有人都惊异地看着林晓霜,林晓霜咳嗽一声,放下了手。

“大家还不见过潞王爷与燕王爷!”祭酒大人分别指了指两人,向学生们说道。

“见过王爷!”

“免礼。”一声冰冷,一声热情,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显示出了这两位王爷的不同的性子。

“这便是我们的四门馆…”祭酒大人对外宾介绍道。

燕王玩弄着手上的扳指,站在潞王身边,对林晓霜点了点头。

“丫头,你胆子不小!”潞王爷笑得有些狞狰,他以为林晓霜接下来会很惶恐,没想到她脸上飞快地浮起一丝甜美的微笑,“初次见面,请潞王爷多多关照!”

潞王一愕,随即浮起一丝诡异的笑:“那是,本王一定会好———好——关照你!”

若琴易夫

“晓霜,没事吧?”等那群贵人走远了,孟言欣悄声问道。

林晓霜摇了摇头,虽然潞王笑得很狞狰,可不知怎么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人不是个狠角色,如果他要报复她,早就该来了不是吗?其实当她伸指踹脚命中目标撒腿跑开后,那人虽然叫抱着身子缩成一团,却还有力气对她喊话,就知道他伤得并不深,心慌意乱地回头看过一眼,当时似乎张可恶的桃花眼满含着笑意,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如今看来却是不假。

武痴潞王,她虽然以前没见过,却早就听过,在南临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位王爷除了武功,还有个很大的爱好,就是恶作剧,只是她不明白为何挑上了她。

六个外国学生,其中两个是吐谷浑王子,听名字一个叫伊加,一个叫卡迪,另个四个,一个来自墨赫,名叫施洛耶,三个来自撒尔罕国,分别叫做罗克、安和波莱卡,金发碧眼的帅哥便是这三位,他们都是本国的贵族,到中原来,只为游学。撒尔罕国与墨赫的来客会说一点吐谷浑话,吐谷浑王子能说几句简单的大安话,他带了一名译官,是中原人士,有那名译官在,言语上倒也没有麻烦。

以上信息都是林晓霜听来的,译官译的只是部分对话,那些人之间的单独交谈,并没有译过来,她听到施洛耶对罗克说,大安国的女子长得好娇小,不过看起来很温柔,不像墨赫的多是母老虎,不如回家时娶一个带回去。罗克听了只是笑,波莱卡接过话去,说罗克有未婚妻了,他没指望,自己倒是可以考虑。

悄悄地听了一阵,从他们的对话中,林晓霜判断出墨赫是一夫多妻制,撒尔罕国是一夫一妻制,吐谷浑是两种混合,自由结合。

孟言欣得到过哥哥的明示,知道林晓霜与燕王相识,如今看来,不止是燕王,潞王也与她相识,她有些奇怪,按说林晓霜既然是燕王的人,为何潞王爷见了她会是这般模样?听到林晓霜说无事,她也就放下心来,是了,有燕王在,她担什么心,没准潞王爷就是故意捉弄她的。

两位王爷孟言欣都见过,进宫寻姑姑时,远远的见过几次,姑姑告诫过她,这两位王爷都是惹不得的,所以她尽量地躲着他们,没直接碰过面。燕王今年十九,潞王今年二十六,都没有娶亲,虽然那两张俊颜也曾让她心跳得像小鹿奔跑,可是她知道这两个人都离她太远,沾不到,也沾不得。

姑姑的意思是想将她许给太子容豫,容豫是皇后之子,与燕王同岁,只大月份,很快就要到二十了,他是储君,要娶的不是一个两个,宫里已经在张罗着为他选妃。不过爹爹对此事却持反对意见,他说皇上没有这个意思,如果孟家硬要凑上去,只怕适得其反,而且一来孟言欣的性格也不适合宫闱,二来她不可能做正妃,所以这件事还没有定论。

孟言欣对太子的感觉倒还好,温文尔雅,容颜俊秀,只是看他经常咳嗽,听说身体不大好。今天见到两位王爷,她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拉了林晓霜闪到一旁,凑在她耳朵边说了出来。

“你说我是该听姑姑的还是爹爹的?”她征求林晓霜的意见。

“为什么要听他们的?你自己的意见呢?”林晓霜问她。

孟言欣扯着衣角,羞涩地低着头:“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想请你帮我出出主意,姑姑一向疼我,她说只要我愿意,就会说服爹爹,就算不能当太子妃,当个侧妃也是好的,将来可以像她一样。”

林晓霜觉得孟春江的决定是对的,他这个女儿确实不适合皇宫生活,作为好朋友,她没有应付,详细给她分析了嫁进皇宫的好处与坏处,讲了个故事来给孟言欣举例,说明宫庭斗争的复杂性,末了说道:“如果你能像故事里的妃子一样有手腕,狠得下心来,那么我建议你进宫,如果不行,还是远离宫庭吧,在那种环境下,单纯的人伤不起!”

孟言欣听得一愣一愣的,拍了拍胸脯问道:“晓霜,你不是吓我的吧?怎么我姑姑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我每次去看她,她看起来都很好啊。”

“你姑姑还没有碰到过这些,那是因为咱们大安才建国没几年,皇上正当盛年,没有人敢作乱,但是你看历朝历代,这样的传说还少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再说了,嫁给太子,太子将来是要当皇上的,一入宫门深似海,要想出来就难了,你这么喜欢到处跑,受得了被困深宫吗?”其实孟贵妃何尝没有碰到,不过她被蒙在鼓里,孟家也不知情罢了。

孟方欣想了想,觉得林晓霜说的有道理:“是了,这一点是最麻烦的,姑姑都不能出宫来,想我了只能我去看她,还不能经常去,宫中规矩太大了,我是女孩儿家,倒还好能常常进宫去探望,爹爹和哥哥们,可是几年没见着姑姑了。”

“所以啊,你自己斟酌吧,若是你进了宫,将来我们见面也难了,还得你召唤我,我才能进去。”林晓霜笑道。

“那还是不要了,我得想办法早点告诉姑姑,今天我就进宫去给她说。晓霜你怎么懂那么多?一点都不像个小姑娘,倒比我姐姐还厉害。”

“你没听说过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吗,”林晓霜笑道,“想得多了,做得多了,自然就懂得多了。”

孟言欣笑着搂住她的肩头:“我舍不得离开你,不如我们约定以后永远在一处吧!可惜你有婚约了,不然嫁到我家做我二嫂,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有我为你撑腰,你又这么聪明,我二哥喜欢聪明人,他一定不会欺负你。”

林晓霜哈哈笑道:“可真是傻话,就算我嫁到你家,难道你就在家呆一辈子么,你出嫁了一样也见不到我了啊!”

孟言欣丧气道:“对了,我都没想到这点。这样好了,以后我们嫁到一处,可以经常见面,对了,你那位未婚夫是哪里的?你见过他吗?对你好不好?”

林晓霜噗哧一笑:“他如今可是居无定所,等他定下来了我再告诉你,我和他早就认识,他对我也很好。”

孟言欣羡慕地说道:“真好!”

放学时在马车上,林若秋兴奋地说着话,还拉了林若琴的手问她:“六姐,你看到那个吐谷浑王子了吗?是黑发黑眼,不像他们说的是绿眼珠,和咱们大安人一样呢,而且鼻子更高,长得更俊,虽然肤色黑些,但是这样更显英雄气概。”

林晓霜第一次发现林若秋话这么多,说起来没完没了,像前世追星的小女孩,满眼都是粉色泡泡。她忍不住笑起来:“那八妹妹觉得那金发蓝眼的三个人长得很吓人吗?”

“也不是啊,他们长得也很好看的,只是…感觉怪怪的。”说完又转向林若琴,“六姐姐,你说吐谷浑王是不是也来了?你就要离开我们嫁去那边了吗?”

林若琴眼神一黯:“想必是吧。”

虽然猜测吐谷浑王七老八十了,但是毕竟没有真正见到人,还有一丝希望,有孙子的男人,像自己的父亲,二伯,其实也不算老,听说那边的人结婚更早,她甚至希望过吐谷浑王比父亲要年轻些,可是今日见了两位王子,她便知道这个想法不可能了,这两位王子都是年近三十的人了,还是吐谷浑王最小的两个王子,上面还有好几个哥哥姐姐,那吐谷浑王,该得有多老!

林若琴无声苦笑,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这是自己的选择,她挺直了身子,对上若有所思的林晓霜,重新振作起来:“看来,我很快就要离开家了,七妹妹,我的出门妆还要你出马呢,你可要信守承诺。”

“当然不会了,六姐姐!”林晓霜笑道。

三人回到家,才下了马车,却见林若琴身边的大丫头明儿喜滋滋地迎了上来,冲着三位小姐一福,然后说道:“奴婢给六小姐道喜了,老太太让奴婢在这里候着,请小姐放了学立刻去正房一趟。”虽然说封了县主,不过林若琴沿用了以前的称呼,让丫环依旧叫她小姐。

“可知是什么事?”

“是小姐的聘礼下了,好多,一共六十二台,沉得厉害,要几个人壮汉才能抬起来。新姑爷家那边来人了,要请小姐去相见,有事商量,一直等着。”说起嫁妆,明儿的眼珠子光彩卓然。

林晓霜冲林若琴点点头,转身就要回自己住的西院,却给林若琴扯住了袖子:“七妹妹,你同我一道去。”

林晓霜无奈地说道:“六姐姐,老太太要见的人是你。”

“我知道,你陪我去吧,好妹妹,反正是我硬拉你去,老太太那里不会怪责你。我…我有些紧张,你陪着我去,给我壮壮胆吧!”

见她一脸慌乱,林晓霜只得答应。林若秋也跟着凑热闹,非得跟了去,结果就成了三姐妹一起。

才进了院子,便见一群异装汉子,神色英武,管家正招呼着在偏厅喝茶,正房里老太太带着李氏,正和一个身着胡服的美艳妇人对坐,那妇人身边有七八个服色鲜艳的女子,垂手而立,看样子是奴婢。

见到三姐妹进来,老太太像是见到了救星,赶紧起身拉住林若琴:“我的儿,你可来了。”转向那美艳妇人,笑道,“这便是青河县主了,嬷嬷要说什么,这下可以说了吧?”

原来这些人等在这里,是有事要专门和林若琴说。

那女人上下打量了林若琴一通,叽哩咕噜说了一串话,几个大安词,几段吐谷浑话,真真可说是在说胡说了,听得林家人一个个面面相觑。

老太太莫名其妙地看着林若琴:“她说什么?什么老王,什么礼的?”

“我…我不知道啊!”林若琴茫然道。

妇人停了下来,一脸发愁地自言自语着。

开始她的语速太快了,林晓霜也没听懂她在说什么,这会儿她放慢了语速,她便听清了,只听她低声说道:“都怪伊加王子不听话,把译官带走了,明明说好会赶回来的,现在居然不见踪影,今天是吉日,必须今日下聘过礼,让新娘子依咱们的礼节烧一炷安息香,免得老汗王的灵魂记挂,不得安息,这下可好,说不清楚,这礼要怎么行啊!可惜我只是听得懂,又说不利索中原话,真是…”

林晓霜一时诧异,问出了声:“这位…伊加王子不是要到国子监念书吗?我们回来时,听到我们大安的王爷要请他喝酒,这会儿想来是喝酒去了,你说老汗王…莫非你们吐谷浑现在的汗王是新的,什么时候授的大典?”

“啊!姑娘你会说我们的话?”吐谷浑美妇人高兴得瞪大了眼,一把抓住了林晓霜的手,而老太太和李氏等人,包括一干侍候的下人,全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林晓霜。

“七…七小姐会说番话,这可了不得!”

“哎呀,这咿哩哇啦的说的什么,一个字也听不懂,七小姐怎么会懂的?”

“人家是国子监的学生啊,还是两个第一名的得主,原是比常人聪明得多。”

屋中一阵窃窃私语,老太太也顾不得说下人没规矩了,惊喜地问道:“七丫头,你居然会说他们的话,这位…说些什么?”老太太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美妇人。

“我是伊加王子的乳母,”美艳妇人说道,“我叫桑芝。”

“桑芝夫人,”林晓霜笑道,“请你坐下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请你说慢一点,说快了我怕听不懂。”

桑芝夫人这才坐下,把事情经过向林晓霜讲了出来,偶尔遇到不明白的地方,林晓霜就请她重复一遍,她就会试着换简单的语言说明,这样一来二去,林晓霜终于弄明白了她的意思。

“七丫头,怎么样?”老太太等林晓霜和桑芝夫人说完了,把脸转向她,这才出声问道。

“等一下,我有几句话想问问六姐姐。”林晓霜站起身,把林若琴拉到外面:“不知道这件事对六姐姐来说,是福还是祸。”

“怎么了,七妹妹,你可别吓我!”林若琴一下子变了脸色,握着林晓霜双手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吐谷浑的老汗王上个月归天了,按他们的规矩应该是新汗王迎娶你,不过桑芝夫人说,新汗王与王妃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后宫不愿意再添新人,所以决定让他的弟弟,也就是你今天见过的伊加王子迎娶你过门,伊加王子还未娶妻,他喜欢到处游历,所以耽搁了,只是他连公爵都不是,只是个伯爵。他们希望你能够开心地接受这门亲事,与伊加王子就在大安成亲,因为按他们的说法,死去的灵魂要在五十天时归主,这之前死者的女人都得为他烧一炷安息香,并且另嫁他人,否则死者便会留恋红尘,不能离去,耽误了他的投胎转世,你虽然未成亲,毕竟也是老汗王挑中的女人,所以你必须在五十日内另嫁他人,老汗王的灵魂才能安息,时间只剩下五天了,所以婚礼最好马上举行,虽然仓促失礼,还是希望你能同意,最好明日就成亲。”

林若琴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愁,她呆了半晌,方才喃喃说道:“吐谷浑王死了?”

“对!所以六姐姐你当不成王妃了,你要嫁的是伊加伯爵,今天你也见过他了,你觉得如何呢?其实你答不答应,事情都是定了的,他们能想着问问你的意见,也算是尊重你的了。”林晓霜说道。在她看来,嫁伊加比嫁他爹好多了,年轻,英俊,没有后宫争宠,若是换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林若琴回过神来,脸上慢慢浮起一丝红晕,她含羞地对林晓霜说道:“晓霜,多谢你!你告诉他们,我…我愿意,随便他们定哪天都行。”

林晓霜笑了,拉住她取笑道:“伊加伯爵也进了国子监,听说他选的就是太学馆,六姐姐,恭喜你们夫妻同窗。”

林若琴的脸更红了,嗔道:“坏丫头,敢取笑我,小心将来我还回来。”

林晓霜笑道:“那时候六姐姐早跟着夫婿远走故国了,如何还?对了,咱们的约定可是一样算数的,就算你不是王妃,伯爵夫人权力也不小了,若是将来妹妹走投无路来投奔你,你可不能装不认识!”

“我有今天都是七妹妹你给我,怎么会!”林若琴说道,“明日…妹妹送自送我上花轿。”

“嗯!”林晓霜点头,看她眼中含泪,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高兴的,便劝道,“六姐姐这样也好,在京城成亲,还可以多陪陪你姨娘,若是去那边成亲,你一上轿,这辈子就难以见到了。”

“对啊!”林若琴笑起来,“我离开前,会把我姨娘安排好,这下我有了足够的时间。”

这里两姐妹说好了,林晓霜进了屋,先向桑芝夫人点了点头,又将事情对老太太重复说了一遍。

林若秋激动地看着姐姐,在她耳边低声道:“天啊!六姐姐,你要嫁的,居然是那伊加王子!”

人以群分

大安顺平七年,隆德帝下旨赐婚青河县主与吐谷浑九皇子伊加,同日,吐谷浑王子卡迪代表汗王桑木向大安称臣,递交了国书,并从大安皇帝手中接过了册封金杖,吐谷浑王桑木被大安册封为安西郡王。

孟家虽然表示过聘礼由林家收,嫁妆由他们家出,可毕竟林若琴是林家的人,既然收了人家的聘礼,哪有不出嫁妆的,若真如此做,传出去林家也不要做人了,于是林老太太跟孟夫人商定,嫁妆一家出一半,谁知道伊加王子的聘礼太过吓人,林家先前准备的嫁妆与伊加王子的聘礼相比,实在是寒碜得拿不出手,仓促之间来不及准备,只得聘礼拆散了,装进了嫁妆箱子。

林晓霜看着长长的嫁妆单子,上面写着:金手镯六对,重五十二两;金镶金方胜垂挂一件;金镶珊瑚顶圈一围,嵌二等东珠二颗,重五两四钱;金镶玉凤簪一对,嵌明珠一颗、碎小正珠四颗,米珠十二颗,红宝石二块,蓝宝石二块,绿松石二块,重二两六钱…

一路地金下去,看得她不禁咋舌,第一个想法不是太富了,而是这些东西要是全穿戴在林若琴身上,她估计就别想爬起来了!

林若琴对镜左瞧瞧,右看看,越看越是欢喜,只见镜中人眼睛比平日大了许多,鼻子也似高了一点,浓浓的妆容,却显不出半分俗来,别有一番贵气,配上大红的嫁衣,整个人艳光四射。经林晓霜妙手勾画,平日她便有七分美,今儿也成了十分。

“好妹妹,你这手艺,可比那些做了几十年的嫁妆娘子们强太多了,就是宫里的姑姑,也是比不上,谢谢你!”每一个女子都希望出嫁那天是最美的,林若琴激动不已。

眼珠子还落在嫁妆单子上,林晓霜随口道:“光用嘴说有什么用,谢要谢得有诚意才行。”

相处了一段日子,林若琴知她爱玩笑,唇角一勾,打开伊加王子送来的妆奁盒:“看中什么,随便挑。”

林晓霜看着金光四射的妆奁盒,摇了摇头:“这是你夫君送给你的,还没过门就给人打劫了,他若是问起你要怎么交待,还是不要了。”

林若琴就知她说的是玩笑话,将盒中的珠子宝石拣出来,用个锦囊装了,塞到林晓霜手中:“既是送到我手,便是我的东西了,要怎么支配还不是我说了算,首饰我收着,这些珠子宝石你拿去吧,镶在你自个儿的首饰上。妹妹你也大了,别总是这般素净,该有的首饰也要戴,不然给外人瞧不起。”

林晓霜瞥见,这些东西全是精品,有猫眼石、蓝宝石、红宝石、白玉东珠等等。

“太贵重了!”她将锦囊递还林若琴,“我不能收。”

林若琴坚持要送:“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有今天,这些东西也不会属于我,你知道的,孟林两家给的嫁妆就是一笔很大的财富了,这辈子我都用不完,妹妹只管拿着,我还有话说,我总是要远去的,以后希望妹妹帮着照顾我姨娘,她这人虽然有些自私,但不是坏人,在这府里多年,别看外表光鲜,其实没享过什么福,娘家那边靠不上,但凡有点私房,都花在我身上了,以后我不在身边,如果她有什么事,还请妹妹能帮的话,帮衬一把。”

钱姨娘的打算最终落了空,她仍旧只是个姨娘。

大安朝的规矩,官员正五品以上有功绩的,得授皇恩封赠,称为诰授,其母、妻亦能得到皇帝亲封为不同等级,有良、淑、恭、宜、安五个品级,习惯上一般都尊称夫人,是为诰命。所以并不是所有官员的太太都能得到封号的,林晓霜的大伯只是个从五品,也未有过功勋,其妻李氏也只能被人称为太太。孟春江虽然没有官职,但却是皇上赐的二品诰授皇商,其妻孟夫人是二品良人。

钱姨娘并没有随着亲生女儿地位的荣升一荣俱荣,摆脱不了姨娘的身份,在林府她仍旧只是个地位比奴才高,只当得半个主子的女人。

此举带有托付之意,林晓霜见状倒不好不收了,接过锦囊,她冲林若琴点了点头,反正林姨娘若是有困难找上她,她就将这些东西贴补她好了,自己就当开银行了,帮她收着,这些东西她还可以拿去投资做生意,以前是因为没本钱,得依仗孟二,如今既然有钱,可以自己单干。只是这些宝石价值太过,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出手。

新房皇帝赐的,离孟家不远,林若琴是从孟家嫁出去的,由孟言轲背上花轿。伊加王子骑着高头大马来迎亲,改了大安的装束,身着大红袍,头戴金纱帽,身旁一队护卫骑马簇拥,左右追随,文武官员皆穿了朝服来贺,热闹非凡。

送亲队由二十个未婚男女组成,除了孟家三兄妹,还有孟家的一些亲戚朋友,因为人数是按规矩来的,林家这边就没什么名额了,林家只来了林晓霜和弟弟念祖,这还是林若琴开口,否则只怕他俩也要被排斥在外,毕竟是孟家嫁女。

坐上送亲的马车,跟在花轿后面,队伍鱼贯而行,绕城一周,后面唢呐声声,锣鼓鞭炮齐鸣。道路两旁,围观百姓对着后面一抬抬的嫁妆箱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一个个眼中皆写满了羡慕。

林若琴盖着红盖头坐在轿中,听着外面的热闹喧哗,唇角止不住勾起。以前李氏常在人面前说当年大姐若箐出嫁时是何等的风光,从今日之后,想必她再不会提起了吧,别说从前,便是往后,林家嫁女只怕也再不会有人能越过她的排场。

林晓霜和同车的孟家姐妹一起掀开帘子往外瞧着热闹,他们的车紧跟在花轿后面,正好看到骑马伴在轿边的新郎倌,英挺的身姿,俊逸的容颜,看得一众未婚少女心慌意乱,暗自思量着何时将来嫁的人,会否有这般俊俏模样。

虽然说是临时的宅院,却布置得富丽堂皇,不比孟家大院差,看来吐谷浑人有钱,确是真的。一切繁琐的礼仪过后,一对新人被送入了洞房。送亲的都是年轻人,自然话多,林晓霜从入了席,就只闻得两旁叽叽喳喳的声音,在主婚人一句不要拘束,尽情欢乐,吐谷浑人希望的就是宾客多喝多吃多说,越热闹代表新人婚姻越美满的引导下,大安朝食不言的规矩早被人丢到了十万八千里远,不光是这些年轻人,所有来客们都一边喝酒,一边高谈阔论。

从言谈听得出,孟家这些女孩子都很羡慕,甚至是嫉妒林若琴,可惜她们也只能在这里羡慕嫉妒一下,谁让伊加王子这么英俊呢,就连孟言欢孟言欣姐妹闻知此事时,也没有掩饰住脸上的羡慕。孟夫人见到伊加,更是不住口地夸,如果当初知道会有今天,想必她不会让人代嫁。

林晓霜问过桑芝夫人,原来什么子娶母弟娶嫂之类的传言,并不完全正确,吐谷浑人不限制再婚,原来就算是国王死了,他的女人一样可以再嫁,为了巩固势力,不引起变动,王妃一般选择再嫁的对象,多是国王的兄弟辈,而后宫里未被宠幸过的清白女子,则由继位的王子接收,因为语言不通,以讹传讹,才会有了那样的流言。

刚才化妆时将所知的告诉林若琴和孟言欣,前者舒了口气,心头大石终于落地,马上就憧憬起了与伊加王子的幸福生活,孟言欣则是一脸郁闷,咬牙切齿道:“应该将那传话的人的舌头给拔了。”

“你是不是后悔了?”林晓霜问她,“王子英俊多金,上面又没有翁姑管着,实是再好不过的夫婿人选。”

孟言欣答道:“我倒不会,我不想远嫁,只想陪在娘亲身边,只是有些可惜,原本伊加王子应该是我姐夫的,现在却成了你姐夫。不过这也是言乐姐姐的福气,证明姐姐是个有福之人,原是我娘舍不得我们,找你代嫁,说起来是我们家不厚道,虽然你是自愿的,我还是有些自责,如今倒好了,伊加王子是个好归宿,但愿他与姐姐恩爱百年,福泽绵长。”

孟言欣这席话,听得林若琴与林晓霜都有些动容。

林晓霜笑道:“欣儿姐姐,我就知道你与别人不同…”这个别人是谁,不用说大家心知肚明。

孟言欣尴尬地笑了笑,拉住林晓霜的手:“希望咱们永远都是好姐妹。”

“嗯,永远!”林晓霜笑得眉眼弯弯。

林若琴走过来,将手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算我一个。”

三人对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晓霜没有听别人的闲话,只顾着挟菜给弟弟念祖,也不知是不是当年生活条件太差,让念祖见到吃的就兴奋,这孩子一直就是个吃货,幸好也爱锻炼,才没长成个大胖子。今日的宴席是全京城最好的酒楼摘星楼做的,味道不是一般的好,林念祖之前吃过一次摘星楼的菜就一直念念不忘,今天正好饱了口福。

“姐,真好吃!”他悄声对林晓霜说道,“你也快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