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祖看了张氏一眼,见张氏微笑道:“去吧!”便低着头,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林晓霜身边,还没等林晓霜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

“姐姐,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娘和小弟弟,都怪我多嘴…你一直没有叫我过来,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原来在这个孩子心中,是他做错了。林晓霜眼圈红了红,伸手拉住他道:“傻瓜,怎么会呢,姐姐不会生你的气,不过也要记住这次教训,以后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都要三思而后行,别张着嘴乱说。”

她说的声音不小,林念堂听在耳中,只觉是在骂自己,如坐针毡。

“我以后不会了,我要好好练武,好好读书,等我快点长大了,再不让任何人欺负你和娘!”林念祖说道。

“那么,念祖是愿意跟着娘和姐姐了?”林晓霜问道。

“嗯!”林念祖点头。

“就算从此后,你不再是林家的孩子,要离开爹,你只有娘没有爹,那也愿意吗?”林晓霜慢慢说着,目光落在林崇严身上。

林崇严一拍桌子:“逆女,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你别冲我女儿大喊大叫的,林崇严,今日我请你过来,是告诉你一声,我要与你和离!”张氏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吴氏和林晓妍最是惊讶,直瞪瞪地看着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氏从未叫过林崇严的名字,他也被吓住了,和离不是第一次从她嘴里听说,不过她不是顾忌孩子们的未来,不敢提起了吗?可是她的表情不像开玩笑,将全家人都叫了来,她这次是来真的。

“我…我不同意!”林崇严叫道。

“念宗,你去把客人迎进来。”张氏没有理他,吩咐大儿子道。

门外有车马声,林念宗领命起步,出了二门,不多时迎进了一干人来,竟然是老太太和大伯。

签字和离

张氏和林晓霜起身相迎,一左一右搀扶了老太太,并请她坐了上座,大伯林崇尚陪坐下首。老太太眉目颇有威仪地扫了林崇严一眼,转向张氏时,却换了一幅慈祥的模样,拍了拍儿媳妇的手道:“委屈你了!”

张氏眼圈一红,哽咽道:“还请老太太为我们娘儿做主…”

吴氏与林晓妍对看一眼,心中皆是一惊,老太太从不曾对张氏如此和蔼过,吴氏上前福了福道:“婢妾见过老太太!”林晓妍也起身,站在老太太面前,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祖母。

老太太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就又落回了张氏身上:“张氏,既然你相信我,请了我来,是非公道,自然会给你一个说法,你放心,咱们林家可不是仗势欺人之辈。”

吴氏和林晓妍感到了老太太的冷遇,一时之间各自心怀忐忑,吴氏暗自狐疑,何时老太太竟对张氏没了成见,两人还如此亲热?

这话听在林崇严耳中,亦是满腹疑虑,他看向大哥,希望能从林崇尚那里看出点什么,却见林崇尚看着张氏和林晓霜,捻须微笑,倒让他吓了一跳。他不是不知道,这位大哥一向不假颜色,对着妻儿都从来没个好脸,一贯严谨到不苟言笑,摆足了官威,何时在他脸上显出过这么温和的表情?

老太太那里,林晓霜亲手煮了茶奉上,甜笑着一声声地叫祖母,老太太也亲切地和她扯着闲话,询问了张氏的身体,又问服了什么药,吃了什么补品之类的,祖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直挤兑得林晓妍半句也插不上,急得在旁边干瞪眼。再加上老太太一口一个我的儿,竟似从来没有过的亲热,她的心更是凉了几分。

好不容易见老太太话说得差不多了,林崇严得了个空档,上前行礼道:“母亲,大哥,你们怎么过来了?”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怎么?只许你来得,我们就来不得?”

“不是,儿子没有那个意思!”林崇严忙辩解。

“那就最好!”老太太说道,“咱们林家,那可是中原九大姓之一,家中世世代代重规矩、知礼仪,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违法乱纪之辈,也没有哪个主母被一个贱妾给压在上头过,老三,你自己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

林崇严起身,脸色有些僵硬:“母亲这是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儿子向读圣贤书,祖宗家法是知道的,并不曾有违半分。”

“不曾有违?那你媳女为什么搬出来住?我的小孙子又是怎么没了的?要不是前儿有人说漏了嘴给我知道,到现在我还蒙在鼓里呢!”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拿了帕子拭着眼角。

林晓霜低垂了眼坐在旁边,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暗自冷笑,老太太果然不愧是老太太,人家说谎都不带眨眼的,先前他们搬出来,还听林若秋提起过大房那边都在议论,这会儿却装的没事人样。不过,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林崇严这才发现自己的猜测有误,张氏哪里是打算和解,看来是请了老太太做靠山了,吴氏是老太太的丫环,以前没少在老太太的支持下与她做对,没想到临了老太太会做了墙头草,世事还真是无常,吴氏在那里,更是怎么样也想不通,前些日子张氏搬出来,老太太还叫了她过去问过话,还赏了她一个颜面,与太太们陪着老太太吃了一餐。

“这件事说来话长,等有空了儿子再向母亲解释,”林崇严看了张氏一眼,五味陈杂。

“解释?不必了,事情我都知道了,等你来解释,不知道等到哪辈子!”老太太说道。

林晓霜轻咳一声,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停住了话头,转向张氏问道:“媳妇,咱们言归正传吧,你请我和大伯来,是有什么事?”

张氏起身,对着老太太和林崇尚福了福:“请两位过来,乃是为咱们做个见证,今日我要与林三爷和离。”张氏取出早就备好的和离书,一式三份,那端正秀气的字迹,正是出自林晓霜之手。

“我说过了不同意!”林崇严大声叫道,脸红脖子粗地来到张氏身旁,就要抢那和离书,却被林崇尚挡住了。

“三弟,你坐下!”林崇尚喝道。

“大哥,你…你这是做什么?”

“事情的经过我和母亲都已清楚,确实是你做错了,你还有什么脸面留着人家?难道你还想着休妻么?我看这和离书,你还是签了吧。”

林崇尚此语一出,吴氏与林晓妍惊讶地抬起头来直视着他,吴氏有些激动,手指紧紧地绞在了一起。难不成,老太太是装出来的,他们是来给她坐镇的?开始张氏提和离时,她就紧张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恨不得林崇严立刻答应,只要张氏离开林家,她的心愿可就达成了,她相信自己的手段,林崇严定能被她死死攥在手里,定不叫他再娶别人,将来等念堂出息了,给她挣个诰命,说不得自己还能扶正。

“大哥,你怎么能如此说话…”林崇严似乎不敢相信。

老太太一掌拍在案上,怒喝道:“老三,你不同意,难道是想人家把你宠妾灭妻的事情公开吗?你如此伤了人心,张氏自求离去,已经是给我们林家留了后路!”

“母亲,你…你这是…”林崇严这当口,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明显地老太太和大哥是站在张氏一方,不知张氏怎生请动了他们,竟然是铁了心要逼他和离。他转向张氏:“你到底要怎样?吴氏已进了家庙修行,晓妍马上就出嫁了,这个家就是你做主,你看不过去的人都走了,都是一家人,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晓妍好歹流着我的血,你看在我的面上,原谅他们就不行吗?”

“我的孩子身上就没有流着你的血吗?是谁赶尽杀绝?林三爷,你把话说清楚了!若是我赶尽杀绝,就不会在这里和你好好商量着和离了,我只管一张状子告了官去,目无尊长、伤风败俗、勾引姐夫、伤母弑弟,哪一条都足以让你这位心爱的女儿进班房了。”张氏说着,已是泪流满面,“你可有为那还未来得及睁眼看这世间一眼的孩儿想过?若是他知道他的亲爹竟然如此维护杀他的仇人,只怕是轮回路上也不得安心!你可有为我的晓霜想过,她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原来你曾说过的誓言,你都忘了,你既然不珍惜,那么就放了我吧,往后你想宠着谁,想护着谁,就算你把他们当菩萨供着,也再无人说你半分。”

“孩子没了,我何尝不痛,可是你将一切都推在别人身上,你难道没有一点责任吗?如果你不闹脾气搬出来,如果你拿出母亲的样子,好好教导孩子,这一切或许都是可以避免的。”

到了此刻,林崇严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林晓霜真是觉得无语了,她站起身来,拉了弟弟的手来到一脸呆滞的林念宗面前:“哥哥,你也看到了,和离已成定局,老太太和大伯会为娘做主,我和念祖都要跟着娘,你呢?你自己选,是跟着他,还是跟着我们?”她下巴微抬,冲着林崇严所在的方向点了一下。

林念宗眉心紧皱,喃喃念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好好的一个家,就要这么散了?”

“你不觉得,和离才是对娘最大的好吗?我们不能自私地只想着自己,嫁给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要忍受小妾的挑嗦与庶女的白眼伤害,还要日日面对杀子仇人而不能动其半分,这对娘公平吗?你好好想想,若不是为了你我,娘何至于忍辱至今?就算现在,她也是为了你的功名前程,没有将事情闹大,放了害死弟弟的那人一条生路,你若再执迷不误,真的会让娘失望的!”毕竟是亲哥哥,林晓霜不想弃之不顾,张氏也是放心不下的,所以该劝的,还是要劝。

林念宗慢慢地回味着她的话,看看林崇严,又看看张氏,迟疑不决。

林崇严听到了林晓霜这番话,眼都红了,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指着林晓霜道:“你这是干什么?你还是我的女儿吗?居然要撺掇了兄弟都离开我,你别白日做梦了,这和离书,我不会签的,你们马上收拾东西,跟我回家!”

一切林晓霜都料想过了,她没有发话,任林崇严在那里发飚。

张氏慢条斯理捧过一张纸来,展开给林崇严看:“不关晓霜的事,我一个大人,难道还需要听一个小孩子的话吗?我可不像你!两样东西,你来选择,要么签了和离书,若是不签,我就将这个递到京都御门去,既然你不放我们,我也不用为你着想了!”

林崇严接过一看,这张纸上写的却是状词,告的正是他,宠妾灭妻,若是这状纸递上去,若是败诉,他这辈子就毁了,就算最终他胜诉,名声也有损,仕途上定然会受阻。”

他哑着嗓子说道:“你没有证据!”三下五除二,将状纸扯了个粉碎。

“老三!”

“三弟!”

“你还将我和你大哥放在眼里吗?”老太太喝问道。

林崇严惨然道:“母亲,大哥,如今我家都要毁了,你们不帮着我,却帮着外人!”

老太太这时却不糊涂了,接口道:“你看,你自己都说了他们是外人,证明你早就不当他们是家人了,又何必揪着不放,快些签了吧。”

林晓霜差点要为老太太拍掌叫好,这时张氏又从丫环手里取过一张纸,淡然说道:“撕了不怕,这里还有,只要你撕得起,反正当练字,我可是写了不少张。你怎么会说没有证据呢?那一屋子的人都是证据,老太太又最清楚吴氏为人,她以前是在老太太跟前服侍的,她做过些什么,说过些什么,想来老太太也知道几分,我想,老太太也是会为我做证的吧?”

林崇严看向老太太,见老太太点头,脸便白了。吴氏这时死死地咬着嘴,心头万分不安,她当年做的事,可都是老太太授意的,如今却成了她的把柄,她左思右想,老太太竟是置身事外,追究起来,都是她的事,她打了个突,心头狂跳,只盼着林崇严快些应了,免得将她害了去。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冲张氏磕了几个头,又转向老太太,一径地在地上磕起来,很快额头就染了血。她泪眼婆娑道:“太太,是婢妾的错,老爷您就杀了婢妾吧,是妾身为着自己生的孩儿不受苦楚,过得好些,便坏心肠地想要谋夺太太的嫁妆,才会发生了意外…”

谁也没有管吴氏,由着她磕得头破血流,林晓妍呆呆地看着她,不知不觉中滑坐在地上。林念堂闭了闭眼,羞愧、难堪、悲哀…种种滋味涌上心头,只得转了头去,不看吴氏的面容,那磕头声却阵阵敲着他的耳膜,让他血液上涌,不得安定。

林崇严看着状纸,一字一字地扫过,半晌方才缓缓问张氏:“这…是你写的?”上面的字虽说不算好,却也端正有方,他还道是张氏请哪个代的笔。

“你看,你连我什么时候学会了写字都不知道,这是我女儿教的。”张氏凄然一笑。

林崇严忽然记起了新婚时,他曾对她许诺过,闲下来时教她写字,教她诗词,只是她那时先是在老太太面前立规矩,而后又生儿育女,跟着他战火迁徙,后来为一家人的生计劳碌,手握了锄头把,一直没有拿过笔,而他,也渐渐将曾经的誓言忘在了岁月里。

林崇严的眼睛湿润了,看了看吴氏与林晓妍,他灰心地走到案前,提起笔来,在和离书上签下了他的名字。张氏的是早就写好的,略显稚嫩的字迹与他的排在一起,上面还有个红红的指印。夏昭递过印泥,他沾了一沾,颤抖着按在了自己的名字上,三下,便如惊雷敲在他的心上,痛不能抑。

大伯林崇尚成了见证人,他也慎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和离书男女双方各留一份,另一份交由大伯,他明日会将之交到京都御门备案。

林崇严起身,跌跌撞撞地过来拉小儿子的手:“念祖,你娘不要我们了,跟爹回家!”

“不!我要跟着娘和姐姐!”林念祖缩着身子往后退。

“爹,和离书上写得很清楚,霜儿与念祖,都由娘抚育,自是跟着她!”林念宗提醒林崇严,原来他只顾着生气,只看了和离书的前半部分,那最后一条却是漏看了,而那一条,才是关键的!他没想到张氏将这条写了进去。

“不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林崇严喃喃睁大了眼,取出和离书翻到最后一条看了一遍,顿时傻住。

“母亲,大哥,他们是林家的骨血啊,你们怎么能同意让他们流落在外!”他哭喊着跪坐在地。

老太太拉着林晓霜的手道:“这怎么算流落在外呢?就算和离了,他们跟了娘,还是我的孙子孙女,一样姓林,是你这个爹不争气,人家不认你那也是你自找的,我这个祖母,他们的大伯二伯,这家里的上上下下,他们有哪个不认的?你说是吧,晓霜丫头?”

林晓霜含笑答道:“是,祖母!”

痛打巴掌

一切如林晓霜所料,在前程与妻子面前,林崇严终是选择了前程。尽管他对张氏也放不下,但是他更放不下他的前程,由奢入俭,对曾经经历过贫穷的人来说,实际上是很难的,一想到张氏此次动了真格的,一旦事情闹了开来,林晓妍被毁,他的未来也要受牵连,终致仕途无望,就此默默无闻过一生,他就不寒而栗。另外老太太和大哥站在张氏一边,也是林崇严始料未及的,他虽不是老太太生的,但那是他嫡母,违了老太太的意思,就是不孝,而林崇尚是他大哥,目前看起来官运亨通,自己的未来还得多靠这位大哥提携。

“为什么?大哥?”林崇严缓步来来林崇尚面前,语声已带了一丝硬咽。

林崇尚眼神闪烁了一下,拍拍兄弟的肩:“三弟,一切由母亲做主,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吧,就算孩子们不跟着你,你总还是他们的爹,他们还是姓林,你自己的事都管不好,哪里有精力来管他们,跟着…他们的母亲,未尝不是件好事,我看张氏是个有担当的,她是有福之人,是你不懂得珍惜。”

“就这么说定了,七丫头和念祖都跟着他们的娘,孩子还小呢,交给你我不放心,你就当是收在我身边,是我交给张氏照看的。至于念宗…孩子,你的意思怎样?”老太太不耐烦地一捶定了音,招手叫过林念宗,拉着他的手问道,“你与弟弟妹妹不同,虽说还差着两年才加冠,但也算大人了,你说,是跟着你爹还是你娘?”

林崇严急不可待地张口:“她都带走两个了,念宗是三房的长子,自然不能再离开。”

老太太眼一瞪:“闭嘴,我没让你说话!”

林崇严只得住了口,一双眼却是盯着大儿子,生怕他说出什么他不愿意听到的话来。

林念宗会如何选择,林晓霜也不知道,看了看面有难色的哥哥,再看看神情激动的母亲,她开了口:“哥哥,这有什么为难的?一边是我和念祖,一边是念堂和林晓妍,父母跟前,各跟了两个,都是你的弟弟妹妹,你不放心哪边,就跟了哪边吧,免得到时候又记挂。”

“哥哥…”林念祖和林晓妍同时叫出了声。

“去吧!”老太太放开了林念宗的手。他停顿了一下,迈步向林晓妍走了过去,林晓妍欣喜地抬起头,张氏难过地撇开了头,低声啜泣起来,林晓霜赶紧上前,握紧了母亲的手。她转头看过去,林晓妍的视线也略略一倾斜,扫向了她,脸上带出一丝得意。

她知道张氏很在乎大儿子,她觉得林晓霜妒忌自己更得兄长欢心,林念宗选择了他们这边,让她感到其实她和吴姨娘并没有输。张氏和离而去,是这对母女求之不得的,如今得偿所愿,就算她受点委屈,也是值得的,以后再不用看到林晓霜那张讨人厌的脸。

林念堂搓了搓手,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张氏,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低了头看着脚尖,神情忧郁。

林念宗缓慢地、一步一步地来到林晓妍面前,目光直视着她。林晓妍唇角勾起,冲着他甜甜地一笑。这些日子林念宗都没给过她好脸色,她心下还是有些惶恐的,毕竟先前这个哥哥对她甚为疼爱,他又是国子监的学生,前途无限,林晓妍将来嫁了人,还需要娘家兄长扶持,才能直得起腰板来,她没想到林念宗会选择走向这边,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并没有怪自己?

“啪”地一声,那笑容还未来得及收回去,僵在脸上,甚是怪异。这一掌扇得有些狠,林晓妍若不是靠着墙,差点就倒在地上了,她感到嘴里一股咸味,张嘴吐了一口唾沫,一口血痰便落在地上。

“你还笑得出来?都是你!若不是你一错再错,这个家何至于散了,别叫我哥哥,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林念宗转身,大步走向张氏,一掀袍跪在了母亲面前,目中含泪,“娘,您是儿子的娘,自然是您到哪里,儿就跟到哪里,弟弟妹妹还小,往后就由儿子来照顾你们。”说罢他又就地转了个身,对着大伯磕了个头:“侄儿有一事相求,如若方便,还请大伯帮忙寻个差事做,也请祖母放心,往后这个家,孙儿会撑起来,不让母亲和弟妹们受委屈。”

林崇尚上前几步,将林念宗扶起来:“哎呀呀,都是一家人,何至如此,快些起来,你要做事,只是…你不是还念着书么?”

“这个大伯只管放心,侄儿不会丢了学业,定会比以往更加刻苦学习,我是一介书生,也不会其他的,听说官署通常公文较多,卷宗繁杂,书记官记不过来,会从外面请人,专门誊写文书,我可以晚上誊写。”

林崇尚的眼神移了一下,看向林晓霜,林晓霜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随即向林念宗应承道:“放心吧,这件事包在大伯身上!”

大侄女同意,这还有什么不好办的,只是他有些郁闷,明明家里放着这么一个厉害的妹妹,三弟父子居然一概不知,不过想想,正因为他们不知,才会闹出这许多事来,林晓霜也才会求到他的头上。想到前日亲手从燕王府那位大总管手中接过的信函,林崇尚向来端肃的脸上浮起了笑容,有些人盼着外放,多少年都不得,那位爷只一句话,不过两天就办好连任命函都给他送来了,虽说要五品以上的官员才由宰相大人提出,皇上御笔批阅,吏部点授,可中州不同一般,中州是大安第一大州,其官员任命从司马就走的是五品官的这个路数,他所任的从五品长史,身居第三位,还在司马之上,乃是一位上位从五品官,实权在握,也要御笔钦点,可见外界传言说什么燕王不受恩宠,都是假话,若不受恩宠,何至于几次手握重兵?

林崇尚很庆幸自己的好运气,没想到这个侄女儿比他养的任何一个女儿都要可靠,其实燕王府的大总管找到他时,他都明确表示了一定会支持维护侄女,在他看来,既然是燕王府打了招呼,自己怎么也不敢得罪的,不曾想那位爷是如此重视林晓霜的事,大总管当时只问了下他如今身居何位,转天的就给他弄了个肥缺。在富庶的中州任长史,可不就是个肥缺?除了刺史和别驾两位大人,就数他最大了,而且那两位在中州呆了也有三年了,不出意外再过几年就可升迁,到时候自己只要干得好,顺势往上提一提,不见得是难事。

这个侄女儿简直就是他命里的福星,林崇尚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对她,让她感到自己这个伯父比亲爹还要好。老太太那里,自然也是得到了林晓霜能够帮助儿子的消息,才会突然转变了对张氏的态度,她还指望有生之年儿子给她挣个诰命夫人回来,当然不会拆台。而且张氏母女平日对她都很孝敬,分家了后也常去请安,经常送吃的喝的过去,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吴氏那边已经捞不到什么好处了,老太太自然顺势就歪了过来。

得了大总管的吩咐,林崇尚不敢多言,只向母亲说侄女得了一位贵人的赏识,对自己前程、对整个林家都有莫大宜处,他让母亲以后多与张氏和林晓霜亲近,切不可怠慢了这两位。

老太太见儿子说得慎重,也重视起来,她又找八小姐林若秋来问了些情况,却是吓了自己一大跳,在老太太看来,儿子所指的人,只怕是与宫里脱不了干系,她再不敢因林晓霜许的是个武官而轻视了她,宫里是什么人?她问儿子是不是孟贵妃,儿子都摇头让她别问,想来不是了,那除了孟贵妃,就是皇上皇后,牵涉到天下至尊的两人,老太太再好奇,也不敢问了。

暗里林崇尚也猜测过燕王何以会对林晓霜的事如此上心,却没有个结果,侄女儿是订了亲的,燕王向不喜女色,他并没将这两人想到一块儿去,猜了半天,只能告诉自己是林晓霜的才华能为燕王所用,不过他自己也觉得这想法有些牵强。

不管结果如何,事情总算解决了,张氏的三个子女都跟了她。林崇尚不管三弟变得比死猪还难看的脸色,咳了一声道:“接下来,该商量商量财产的分配问题了。”

“人你都带走了,你还要争产?”林崇严不敢相信地看向张氏。

“放肆!张氏跟你十八年,育有三个子女,如今和离了,她要养育子女,自是要分得一部分家产,三个孩子跟你姓,还不用你养,说来还是你赚到了!”林崇尚拍了拍桌子,喝斥道。

林晓霜听得大伯如此一说,差点忍不住笑起来,没想到这位严肃的大伯居然这么上道。

吴氏轻轻一扯林崇严的袖子:“老爷,这可怎么办,那些可都是九小姐的嫁妆啊,徐家马上就要来迎亲了…”

林崇严正在气头上呢,一把挥开了她:“钱钱钱,你们眼里就知道钱!”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能说什么?大哥和老太太摆明了要护着那边,这让他有了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嘴上说孝道,面上尽孝道,可他心里对老太太不是没有怨,怨她对自己生母的残害,怨她对自己的不公,曾经娶了张氏,他受了委屈,有了苦都向这个青梅竹马的媳妇诉说,她安慰他,和他一起憧憬着未来,如今熬出头了,与老太太分了家,张氏却与他所怨的人站在了同一阵线,这让林崇严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丝恨意。他想起了张氏今日的举动,正是一点一点地把他往绝路上逼啊!

当然,对吴氏他也并不见得就好,一想到一切事情都是这个女人弄出来的,他又忍不住后悔,自己是吃了什么迷药,才会对这个女人上了心,女儿给她教坏了,家给她搞垮了,幸好还有林念堂这个儿子,并不比念宗念祖差。

“分吧,分吧!”林崇严挥了挥手,“不过要分就得公平,张氏的嫁妆,嫁过来时有单子的,扣除那些东西,剩下的应算作全家的共产,要放进来,一起分!”

“爹,这太不公了!”这次先发话的竟然是林念宗,“你明明知道那些东西是娘的压箱钱,还有大半是霜儿的…”

“他是我女儿,她从小吃我的穿我的,哪样不是我的,就算是她得的赏银,那也是属于这个家的!”林崇严红着个眼,使劲地瞪了大儿子一眼,“为了公平起见,吴氏、秋氏、妍儿,还有我和你们兄弟几个,手头上有的,全都交出来,重新分配,这才叫公平。”

果然是翻脸不认人啊!张氏若说心中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不舍,如今听到这句话,也再无半分,先她已得过女儿授意,虽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料事如神,但想到林晓霜既然这么说了,肯定已经有了防备,她站起身来:“好,依你就是!”说着话,就拔下了头上的珠钗。

吴氏和林晓妍都没想到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原本以为家产全占了,如今却要分出去一半,还得连自己的私房钱也交出来。

这招够狠

这边里老太太一声令下,她带来的几个嬷嬷马上去了大房召集人手,跟了三房的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进行了一场地毯式搜索,把三房弄得像抄家似的,将所有帐目和财物清点了出来。

末了折回来,张氏的嫁妆箱子也抬了出来,一一摆在厅里,老太太坐在上首说道:“这边除了这个院子,家具和张氏的嫁妆全摆在这里了,册子在这里,先前她准备给七丫头做嫁妆,全誊写了一遍,老三,你来看看,若是觉得不清楚,自己点一遍。”

林崇严上去,接过单子,让吴氏和两个儿女也来看看,林念堂扫了第一眼,看到上面所列果然如念祖对他说的一样,心中羞愧,一时撇开了头不想再看下去。林晓妍却紧盯着,看得津津有味,脸上的痛也忘了。

“天啊!这么多好东西,姨娘,咱们可不亏啊!”她悄悄与吴氏耳语道。

吴氏也很惊讶,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竟然…竟然有这么多好东西,怪不得你要来闹…”

这里林崇尚见双方无异议,将家产重新进行了划分,按人头来,却没有算大人的,只算了三个儿子,于是林崇严这边只得一份,林晓霜这边得两份。

“大哥,你这样偏颇得也太明显了些吧,女子不参与分配,这是对的,但是我呢?难道我就不算是人了?”林崇严气得双手都在发抖,强忍着才没有冲他大哥发火。

林崇尚笑道:“三弟,你真要分得这么清楚吗?既然是分给孩子,自然是三个儿子,一人一份,姐妹们的嫁妆,那是他们应尽的义务,赡养父母,那是他们应有的孝道。我这样分是没有错的,将来你老了,念宗念祖也不能因为不跟着你,就不管你。”

林晓霜知道大伯这样做,是想卖个好给他们这边,其实大伯真的没必要这样做,因为林晓霜觉得要分就分得彻底才好,老死不相往来最好,不过她也知道那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是个外来客,骨子里对林崇严并没有血浓于水的亲情,念宗和念祖却不同,再如何孝之一道,那两个是肯定要遵守的,否则也会给人戳脊梁骨。

“我不要他们管,既然要离开这个家,从今往后,我就当没有这两个儿子!”林崇严在气头上,却是不管不顾地吼了起来。

他的所作所为也让林念宗寒了心,这时才明白过来母亲与妹妹的苦楚,于是任父亲吼他的,没有站出来说一句说。

林崇尚征求张氏的意见道:“这个…你看如何?”如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个昔日称为弟妹的女人。

张氏又把头转向女儿,林晓霜点点头,淡然道:“既然父亲执意如此,做儿女的不能不孝,哥哥,就随了他的意吧。”

她暗自冷笑,笑林崇严现在说得这么傲气,最好不要有找上门来的一天。

见林念宗也点头,林崇尚于是定下,家中房子、家什、田庄卖得的银两、各种饰品、摆设,一分为二,正好一边一半,当场分配,先分房子,再分物品,各自挑选,不足之处以银两补齐,最后有分现银。丫头仆妇也一样,两边来挑选,基本上是跟的哪位主子的,就由那位挑了去。

张氏这边来了个人证明,取出了房契,果然上面写的是别人的名字,证明张氏只是租房住,并没有买下这房子。林晓霜不由得赞叹燕王造假的手段高明,其实房子是她买的,落的也是她的名字。她那日去寻燕王,是走投无路之余想要试试,希望他能帮自己一个忙,不过是点明一下自己是为他做事的人,让老太太和大伯父偏向这边,利于她的计划实施,没想到那人却帮她设想了这个局出来,事事都想得周到,完完全全,戏码和他预料的一样上演,包括这房契,她都没想到弄张假的,差点便宜了林崇严,说起来,这一切都是那人的功劳。

张氏这边没有厨娘,林崇严那边没有马夫,这两人都只是打短工,并没有卖身给林家,张氏表示不要厨娘,于是厨娘仍旧跟了那边,而车夫则跟了这边。林崇严要张氏贴补马车钱,张氏摆手道:“车夫留下,马车我们不要,你要就自己拉了去。”

这话又把林崇严气个半死:“车夫我都没有,我要个马车干什么!”

“爹,没有马车,我们出门可怎么办啊?”林晓妍眨巴着眼睛道。

“出门?你还想出门?你就给我安生呆在屋里吧,直到出嫁,徐家有马车给你坐!”林崇严道。

林崇尚无法,只得息事宁人道:“这样吧,我这做大哥的来解决,马车就归了三弟,我给你配个车夫,霜儿侄女这边,你进出没有马车不方便,大伯就送你一辆,也好和你八妹妹一同上学。”

然后分到了张氏的嫁妆,情形热闹起来,林崇严挑花了眼,林晓妍在旁边嚷道:“爹,我要这个,爹,还有那个…”

张氏有些紧张,给女儿递去个询问的眼色,却见林晓霜冲她眨了眨眼,也拉了她的手上去和林晓妍打起了擂台,她说道道:“娘,这个是我最喜欢的,留下留下!”一时之间,她和林晓妍争得不易乐乎,不过最后,好的东西还是大半被林晓妍抢走了。林崇尚称了重后,让那边补了差价,加上房子,林崇严共补出了一千二百五十一两银子,转眼间,林晓妍的嫁妆银多半进了张氏的口袋。

其间出了个意外,秋姨娘要跟着张氏,而张氏的丫头柳絮,却愿意跟着继续侍候林念堂,林崇严想到当初和张氏的约定,自己一直都没碰过秋氏,心下又是一酸,暗道秋氏也无心于他,强扭的瓜不甜,少个人还节约一口饭,就随了她。

吴姨娘不想要柳絮,但林念堂开口道:“父亲,柳絮聪明,又会识字,她肯跟在儿子身边,也是一桩好事。”林崇严闻言点头应了,也不管吴氏拼命向他使眼色。

当下林崇尚手书财产分割清单,两边相看无误,请老太太也按了个证人手印,自己也落上了私印,与和离书一道遣人送到了京都御门,那边很快就过来个录事参军,却是林崇尚认识的,他将盖了官府大印的回执送给两位当事人,笑着向林崇尚拱手道:“见是林大人的手书,下官便亲自办妥送来,明日下官在摘星楼备薄酒一杯,想请林大人一聚,恭祝大人高升!”

林崇严笑道:“刘参军相请,林某莫敢不从,先行谢过!只是这高升二字,从何谈起?”

林晓霜嘴角一翘,原来大伯只是对着家人不苟言笑,对着官场中人,却是笑得很自然。

那刘参军笑道:“大人莫非还未得知?”

林崇尚装糊涂道:“今日下官告假忙于家事,并未去御门。”

“怪不得,今日大人的调令传下了各御门,中州长史啊,大人岂不是高升了!哈哈哈,没想到我却成了报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