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大川飞快地望了一眼怀真,又赶紧垂下头去,什么话都不敢说。

“爹,娘,你们来了,是来接我和弟弟回家过年的吗?我们一会儿就回去,云姐姐还没有做好年糕呢。”阿牛听到颜氏的声音,便从屋里走了出来。

颜氏笑着应了一声。

两个儿子在夜家做事,在夜家吃食,倒是养得比以前好看很多了,明显都长高了。最重要的是两个儿子都识礼懂礼了。

颜氏望着朝自己走来的大儿子,这才意识到寒初蓝的好。

而自己对寒初蓝…

愧疚涌上心头,这是颜氏十六年来,第一次对寒初蓝心生了愧疚。

“爹,娘,屋外冷,先进屋里坐坐,屋里有暖炉。”阿牛懂事地走来拉起了颜氏和寒大川,要把两个拉进屋里去坐。

颜氏小心地望向了怀真,怀真扭身又去贴他的对子,丢来一句淡冷的话:“进去帮忙做事换年货。”

闻言,颜氏大喜,点头如捣蒜,欢喜地应着,就跟着阿牛进屋里去帮忙了。

“傅公子,谢谢你。”

寒大川走到怀真的身后,感激地道着谢。

怀真不看他,瞧不起寒大川的窝囊废,如果寒大川有点子男子气概,年迈的父母就不会被婆娘虐待,他的姐姐也不会十六岁了,还营养不良。还好姐姐能干,硬是把一个贫苦的家经营起来,身子也慢慢地养好了。

讨了个没趣,寒大川也讪讪地进屋里去了。

“傅公子。”

院子外面又传来了叫唤声,怀真寻声望去,见到是杨庭轩身边的小厮木子。木子手里拎着两个食盒以及一些年货走进来,怀真迎向他,淡淡地问着:“杨公子来了?”

木子摇头,把东西递给怀真,说道:“傅公子,这是我家公子让小的给你们家送来的,说大过年的,也不知道你们家的年货准备得如何了。我们府上年货备得多,公子便让小的给你们送一点来,也算是公子的一点心意。”

怀真拒绝,“木子,我们家的年货都备好了,不需要了,替我们谢谢杨公子,杨公子真的有心了。”

杨庭轩肖想着他的姐姐,可是姐姐是他家主子的,会给他们送来年货,其实就是想让他们告诉姐姐,他对夜家依旧照顾有加。

怀真不想欠杨庭轩太多的人情。

木子硬是把年货等东西往怀真怀里塞着,乞求着:“傅公子,你就收下吧,你不收下,小的回去又得挨公子的骂了。其实公子是想让小的来问问,寒姑娘是否有家书回来?”

怀真有点好笑地道:“姐姐离开才多长时间?估摸着这个时候才到帝都呢,怎么可能会有家书回来?就算姐姐寄家书回来,至少也得十天半月才能收到。”

木子也不好意思地笑着:“小的也是这样和我家公子说的,可是公子还是让小的来跑这一趟。唉!”到最后,木子却是长叹一声,同情地说道:“寒姑娘走后,我家公子变得沉默了很多。”

“姐姐已为人妻!”

怀真很严肃地应了一句。

木子叹息声更重了。

他们谁都记住寒初蓝已为人妻,杨庭轩自己都记住,可是杨庭轩那颗心就是无法控制住,依旧落在寒初蓝身上,怎么都拉不回来。

杨府的长辈们心急不已,整个清水县的媒婆都请过了,可媒婆们说的媒,杨庭轩一桩都不同意,老太君又是忧又是急,在心里把寒初蓝骂了千万遍,说寒初蓝就是个害人精,嫁了人还能勾走她宝贝孙子的魂。

“傅公子,我给我家公子回话去了。”

木子趁怀真分了神,一扭身,一溜烟,就跑了。

怀真没有追去,只是望着手里的年货,微微有点发怔。

他,其实也在想念姐姐!

东辰国。

皇宫。

欧阳易匆匆地朝御书房走去。

朝堂已经进入了休假的状态,但他那位皇伯父依旧在御书房里呆着,不是在批阅奏章,而是在布置着与大星王朝的作战计划。

他老是觉得自己的皇伯父对大星王朝恨得太甚了,这大过年的,人人都想着过一个快乐的好年,皇伯父偏偏在临近过年的时候,派兵对大星王朝发起进攻,攻人家城池,掠人家财物,硬是把大星王朝激怒了,终于逼得战神率军出京迎战。

以他们东辰国的进攻的情况,以及大星王朝抵抗的情况来看,他们真正和战神交手的时间还得往后推推呢。

怎么说战神也是在过年前十天才离京的。

他也是刚刚从大星王朝回来。

此刻匆忽进宫,是因为那个偷马贼。他喜欢到处游历,增加见识,而每次出门的时候,皇伯父都会特意地把他召进宫,如果在外面遇到长得和他们有点相像,又年轻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都要告诉皇伯父。他问过皇伯父为什么,皇伯父总是沉默不语。

他私底下也问过自己的父王,父王也说不出真正的原因,只吩咐让他按照皇伯父的吩咐去做。

“洛小王爷。”

一路上,见到欧阳易的宫女太监都恭恭敬敬地行礼。

欧阳易的父亲被封为洛王,他便被称为洛小王爷。

“奴才见过洛小王爷。”

安公公远远瞧见了匆匆而来的欧阳易,快走几步迎上前,不偏不斜就挡住了欧阳易,恭敬地行着礼说道:“洛小王爷,宫宴要天黑才会开始呢。”

欧阳易客气地让安公公不用多礼,等安公公平了礼后,他才对安公公说道:“安公公,皇上可在御书房?”

安公公不答反问:“洛小王爷要见皇上?”

欧阳易点头,“本王前些日子在大星王朝遇到了一个抢马贼,那个抢马贼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那长相挺符合皇上让本王留意的…”

“易儿,进来说话!”

御书房的门忽然开了,欧阳烈沉冷的声音传过来,欧阳易似是听出了欧阳烈的语气压抑着一种莫名的狂喜。

016 他的女儿!

安公公连忙错开身子,请迎着欧阳易走过去。

“皇上吉祥。”

欧阳易走到欧阳烈的面前,先向欧阳烈跪下行礼。

“起来吧,跟朕进来。”欧阳烈淡冷地说了一句,便扭身回到御书房里,沉冷的命令还不忘丢出来给安公公:“没有朕的许可,谁都不能打扰朕与洛小王爷。”

“是。”安公公赶紧地应了一声,欧阳易站起来跟在欧阳烈的身后走进了御书房。御书房里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是严肃的,压抑的,又感觉空荡荡的。

欧阳烈坐回了案台内,望着欧阳易看,问着:“易儿,你刚才说的话可是真的?”欧阳易和安公公说的话,他全都听进去了,距离那么远…欧阳易在心里暗惊自己这位皇伯父内力那般的深厚,竟然听到了他和安公公说的话。

父王说皇伯父一直都是东辰国的骄傲,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娶后纳妃,自己的父王比皇伯父还要小两岁,他都这么大了,皇伯父连皇后都没有,更不要说孩子了。

欧阳易想不明白,东辰国的骄傲,怎么就愿意独身一人?难道真如传言那般遭到大星王朝战神的重创,不能为人道了?如果真是这样,也怪不得皇伯父那么恨大星王朝了,对大星王朝的进攻如同强盗一般,攻城掠地,抢东西,只差没有屠城了。

“回皇上的话,臣前段时间去了一趟大星王朝,在临川城外十里亭遇到一个女子,那女子不知道怎么的遭人追杀,竟然抢了臣的马逃走。臣自然去追赶,意外地捡拾到从她怀里掉出来的画卷,那画卷是一幅美人画像,画中的女子正是抢了臣的马的少女,她的长相…”欧阳易小心地抬眸,望了欧阳烈一眼,接触到欧阳烈沉冷的眼神,他连忙垂下眼去,继续说道:“那少女的长相与皇上有七八分的相像。臣当时一看就呆住了,要不是是美人画像,臣还以为是皇上的圣颜。”

欧阳烈脸绷得更紧,眼神更沉,更冷,欧阳易以为他在生气,没有察觉到案台下的那双手因为激动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少女!

与他有七八分的相像!

是他与她的孩子吗?

放眼整个东辰国,与他长相有七八分相像的就没有一个人,他的那些皇弟们与他都是只有几分的相像,能与他有七八分相像的人,除了他的孩子还有谁?

是个女儿吗?

当年,东辰国和大星王朝一直交战,她身怀六甲依旧行军打仗,他是她的军师,对她的身子极为担心,更担心自己的计划一旦曝露,对她的伤害则无法挽回。他在努力地想办法改变一切,可惜他的计划早在他爱上她之前就已经启动,到她身怀六甲时已经成熟,就算没有他操纵,也会依着他的计划划上圆满的句号。

他只能祈求老天爷不要那么的残忍,至少等到她平安分娩。可惜老天爷的耳朵一直都是聋的,听不到别人的祈求。她还是知道了,知道了他这个她最信任的军师,原来是敌国的主帅,更是敌国的太子,未来的东辰国帝君。

她的不敢置信,她的愤怒,让她不顾身怀六甲就拔剑刺向他…

欧阳烈的心揪痛起来,想起当年那一幕幕,他都觉得如刀一般,一刀刀地将他凌迟。

他自知他背叛了她,骗了她,她跟他的时候,是瞒着她的家人,只有她的亲兵知道她未婚先孕,她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替他生儿育女,他却…所以他不躲不避,中了她的一剑,他的鲜血溅红了她的脸,也溅红了彼此的衣裳。

她痛,他也痛,她狠,他也狠,她是对他狠,他是对自己狠,任她再送他一掌,是他身边的暗卫及时现身救走了他。

数天后,他闻听她分娩,难产。

他顾不得自己重伤在身,赶到她的军营,她决绝地命令她的亲兵们拦住他,不让他接近。

两国交战又进入了你死我活的境地,她身为主帅,又遭到出卖,泄露了作战计划,更在那个时候分娩,无疑是雪上加霜。

他无法接近她的军营,为了见她,他下令进攻…

那是怎样的一种境况?

那是怎样的一种爱与恨!

那是怎样的一种血腥!

不知道是他下令进攻激怒了她,还是其他原因,孩子顺利生了下来,然后她…欧阳烈揪心地想落泪,她拖着受到重创的身体迎战于他,那个时候,他的军队已经把她的人团团包围了,她明显处于了劣势。她还是凭着一股热血,一股愤怒,用她还在流血的身躯杀出一条血路,他拦她,她无情的挥剑连刺他两剑,那两剑几近要了他的命,她也没有再流露出半点的担心,就那样拖着血躯自此走出他的生命。

那一仗,让他垂死!

那一仗,让她扬名天下,震惊天下!

没有人知道他与她在那一仗中,各自为了各自的国家,为了自己的百姓到底牺牲了什么!

他终是没有死!

她也没有死!

而他与她的孩子,他连是男是女都不得而知。

她根本就没有留下他的孩子!

但他相信,她绝对不会杀了孩子,她再狠,也无法做到对自己的亲骨肉下手。

自此,他不恋女色,空悬后位,虚设后宫,以遥远的狠狠凝视,一直盯着大星王朝,那是她的国家,她用命都要护着的国家。

而她,也绝情绝爱,冷漠得几乎不近人情。

现在,欧阳烈虽然还没有见到那个与他长得有七八分相像的少女,在他的心里已经认准了那个少女就是他与她的孩子。

还好。

孩子活着。

还好,孩子长大了。

只是,遭人追杀?

他的孩子此刻又处于怎样的一种环境之中?过着怎样的生活?

欧阳烈的指甲掐进了自己的肉内,他都无所觉。

“她叫什么名字?”

欧阳烈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内心翻江倒海,面上依旧平板着脸,沉着眼,欧阳易从他的口吻中听不出他的心思如何。听到他的问话,连忙答着:“臣没有追上她,后来又冒出了几个高手挡住了臣,不让臣去追赶。那画像也被追杀她的白衣男子抢回去了,臣听到那白衣男子还说了一句‘他女人的画像’,也不知道她与那白衣男子有没有关系。她抢了臣的马进了临川城,就弃了马,臣没有办法凭着认马而找到她。”

“这么说,你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欧阳烈的声音更沉更冷了。

欧阳易歉意地摇头。

“臣没用。”

欧阳烈倏地拍案而起,欧阳易不知道他突然发怒为了什么,不过皇帝发怒,为人臣子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跪下,欧阳易也是迅速地跪在殿下。

“临川城!临川城!”欧阳烈反反复复地说着,欧阳易都不敢接口。欧阳烈也不管他,扭身就对着身后的那张天下地图,沉冷的眸子如同利剑一般,倏地就盯住了大星王朝的版图,手指在地图上滑动,最后找到了地图上的临川城,他马上抄起朱笔往临川城一圈,沉沉地说道:“朕要这座城!”

欧阳易心头一凛。

欧阳烈这一句话,无疑是宣布了新的作战计划,要攻占距离边境远的临川城,这一路攻到临川城,得毁多少城池,得死多少人呀?

“皇上,临川城距离边境太远,又是大星王朝重要的城池,估计不容易拿下,而且大星王朝的战神已经出战,她可是我们东辰的天敌呀!”

欧阳烈扭头,瞪着殿下的欧阳易,欧阳易抬眸对上他的瞪视,自认有理的欧阳易在这件事上倒是够胆坚持己见。

“朕没有说现在就去攻打临川城!”

欧阳烈沉沉地挤出话来。

“朕要的是让人先化妆潜入临川城,全城搜寻,给朕找到那个少女!”他目前急着的是见她,女儿,他会让人继续寻找!

欧阳易松了一口气。

他真担心帝君一怒之下,直接改变作战计划呢。

不过,帝君为什么心急地要找到那个抢马贼?

“皇上,臣还忘了说一件事,臣的马在隔天被别人强行买走了,未经臣的同意,还有臣的令牌也被那些人抢走了,臣觉得那些人与那个少女应该是一伙的。”

欧阳烈一喜,随即又一沉,这么说那少女已经不在临川城了?那她去了哪里?大星王朝那么大,他又是东辰国的帝君,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去把人家的国家挖地三尺的。

“臣的马有灵性,如果有机会找到臣的马,就能找到那少女了。”欧阳易又说了一句。

这无疑便成了目前欧阳烈要寻女的唯一线索。

“易儿,你马上就再潜入大星王朝,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你的马,她会强买你的马,说明她识货,知道你的马好,也必定是喜欢上你的马了,她一定是走到哪里都会带着的。”欧阳烈沉沉地吩咐着。

欧阳易忍不住苦了苦脸,小心地提醒着:“皇上,今天是除夕呢,臣才回来,连年还没有过,又出门,父王母妃又得…皇上懂的。”

欧阳烈一顿,他都忘了今天过年。

“皇伯父。”

欧阳易改了称呼,这样称呼的时候,皇上发怒的时候就不会问他的罪。欧阳烈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说,欧阳易斗胆地问出了心底的疑问,也是他们皇室子弟埋在心底十几年的疑问,“皇伯父为什么要找与皇伯父长得相似的人?”皇伯父无子无女,大臣让皇伯父从他们这些宗亲子弟中挑选一人立为太子,将来以承大统,皇伯父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明确表示,只是要求他们这些皇室子弟必须要聪明能干,文武双全,见识多广。看样子是会在他们之中挑选太子的,欧阳易虽然不喜欢皇位,但他还是好奇欧阳烈的动机。

难道他的皇伯父打算找一个外人培养成储君吗?

不,绝对不可能!

欧阳烈抿唇不语。

欧阳易以为自己触怒了圣颜,又赶紧低首垂眸。

“你三皇伯父知道真相。你问他去吧。易儿,过了年初三,你就动身,需要多少人,皇伯父都给你,一定要找回那名少女,就算无法把她带回来见皇伯父,也要知道她的名字,她住在哪里,过得是好是坏。”在欧阳易惶恐不安的时候,欧阳烈忽然轻轻地说着。

他和她的事,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知道的。

只是大家怕触起他的旧伤,才会一直替他藏着,隐着。

“臣遵旨。”

欧阳烈挥挥手,淡淡地说道:“朕累了,你跪安吧。”

“臣告退。”

欧阳易跪安,然后站起来后退了三步,才转身走出了御书房。

倘大的御书房里又只有欧阳烈一个人了。

望着空荡荡的殿下,欧阳烈一直压抑着的心情才稍稍有所流露。

慢慢地,他坐回了他的龙椅上,仰靠着龙椅,望着头顶的上方,却是在想着,他与她的孩子还活着!是个女儿,算算,她过了年就该有十七岁了。她长得像他!

向来刚硬的心忽然变得柔软无比。

欧阳烈真恨不得马上就找到他的女儿,他可以好好地看看她,他的女儿,他与她的孩子。他还要好好地弥补他的女儿,他欧阳烈的女儿,就是东辰国的公主,最尊贵的公主!

兰儿…你可知道咱们的女儿还活着?

快十七年了,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想女儿吗?

是恨朕太深,所以连带把咱们的女儿都恨上了吗?

“皇上。”

安公公进来,轻轻地提醒着:“皇上到现在还没有用午膳,奴才让人传膳吧。”

欧阳烈没有答话。

他不答话,安公公也不敢有动作,否则传来了膳,帝君不吃,还会吓坏那些送御膳进来的奴才们。

“朕还想再尝尝那道凉拌青瓜。”

欧阳烈忽然说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为什么就想起了那道非常不起眼的凉菜。他只知道他现在很想吃,很想吃。

安公公一喜,赶紧应着:“奴才这就让人备去。”只要皇上吃那道凉拌青瓜,就会稍有胃口,然后膳食也会相应地增加一些。

他一直让人盯着金玉堂酒楼,想着在金玉堂酒楼再推出什么新鲜的菜式,再让人学来做给皇上吃的,不过这么长时间了,金玉堂酒楼除了推出了免费的甜酸辣腌制萝卜之外,再无其他新鲜菜式。对了,甜酸辣萝卜也可以让人做给皇上吃,说不定皇上也会喜欢呢。

这样想着,安公公乐滋滋地去给欧阳烈传膳了。

欧阳烈不管安公公心里想什么,他吩咐了安公公之后,便在案台上铺开了一张宣纸,他站在案台内,画起画来。

他以他的五官为画像的五官,以心中佳人的乌发为画像的乌发,画着他心目中女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