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门房原先看他相貌柔美,又沉默不语,只当是文弱书生,也没有留意,猝不及防给打个正着,痛得立即“杀人啦杀人啦”的鬼哭狼嚎起来。

“好小子,居然敢在官宦人家门口动手打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哥几个快来帮忙,再往里头叫人去!”

看几个仆役七手八脚的一拥而上,念福怕欧阳康吃亏,立时把紫霄一拍,“乖!快去!”

大师兄会怕那些带着血腥气的士兵,却不会怕这些一看就缺乏锻炼的家丁。威风凛凛的冲到前面,打两个响鼻,左右前后,四个蹄子一起开工,很快揍得那几个家丁倒了一地。

欧阳康还要举鞭去抽那几个嘴贱家丁,却冷不丁听人一声断喝,“住手!”

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华服青年从轿子里出来,面沉似水的望着他,“兄台无故在我家门前行凶,在这朗朗乾坤之下,真是不怕王法了吗?”

看着他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目,欧阳康无须多问,已经猜出他是谁了。不由得一股悲愤涌上心头,沙哑着嗓子苍凉道,“你家门前?那我是谁?我又是何人!”

年轻人听他语气奇怪,正觉奇怪,忽地就见这位相貌不俗的青年男子身形一晃,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一倒,竟是生生晕了过去。

然后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忿然上前,当着四周已经探头探脑的街坊们道,“这欧阳家真是好本事!生生把自家嫡出的长子拦在门外,气晕了过去,是不是真的一定要活活逼死他,你们才称心如意?”

华灯初上的时候,才是京城繁华最迷人的时候。

酒楼戏院几乎家家爆满,有钱人坐在楼上喝酒猜拳,一掷千金,穷苦百姓在底下提篮叫卖,讨个生计。

眼看又有几位老爷从酒楼出来,立刻有伶俐的帮闲抢着上前搀扶,“老爷慢来,仔细脚下。可要坐轿?哦,有马车啊,那踩着小的背上去,小人跪着,您踩我的背可比那凳子稳当。”

“去去去!”一个喝得有七八分醉意的老爷挺着个大油肚子,将那帮闲一脚踢开,转而扶着身边一位同僚,“欧阳大人,今**真是太破费了。改日!改日我做东,一样是这间酒楼,一样是今日的酒菜,再把翠云班的小菊仙叫来,好好的还你一席!”

那位欧阳大人明显儒雅许多,脸上虽也红通通的显出几分酒意,但眼神依旧明亮,听了这话笑道,“吕大人说笑了,什么回请不回请的?您肯赏脸吃下官我一顿便饭就是好的,哪里还能叫您破费?您既喜欢那小菊仙也不早说,这样吧,我明儿就打发人去请,约个时间,过几日跟咱们再来此把酒言欢便是。”

吕大人笑着叹息,“怪道人人都说你娶了个好夫人,果然是不一样。象老张他们几个,跟你差不多前后进来,可没娶对人,就成日抠抠索索的,那人缘就差上许多。要说我真的吃了你们许多钱吗?”

“怎么会?”

“就是啊!这喝酒就是图个高兴,大伙儿意气相投,在一起才开心。要都跟他们似的那股子穷酸劲,看着就倒胃口。就是请我,我还未必去呢!”

欧阳大人却不接这话,只招下叫下人过来,“赶紧的来几个人,好好扶你家老爷回去。”

吕大人却故意凑近他,一脸神秘的道,“你放心,你的事我心里有数。等到八月中秋,你好生准备着,把皇上祭祀和外来使节们的饮食打点好了,我就为你报到尚书大人那里去,指不定明年就能升一升。”

欧阳大人一笑,“若有此日,必不忘大人提携之恩。”

好好的把吕大人送上马车,欧阳锦坐回自家马车时,才收起那虚伪笑意,捏着眼间鼻根,只觉头疼不已。

昏昏沉沉进了家门,他只想赶紧躺下歇息。

才吩咐要去温柔可意的小妾紫云处,偏继室谭氏打发人来请他。

“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

见他不甚高兴,丫鬟忙道,“非是夫人故意要打扰老爷休息,只是今儿老家来了人,夫人也不知真假,要请您去看个究竟。”

第68章 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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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进正室的门,欧阳锦的眉头就高高皱起,“怎么会来人了?端午不是写了信回去么,怎么又来闹?”

他忽地一慌,别是母亲过世了吧?那可要回乡丁忧三年,这官儿可怎么办?

继室谭氏迎上来,一脸委屈,“谁知道呢?一个自称是咱家大少爷的人带着个姑娘突然就冒出来了,我又不识得,自然不敢乱认。结果他们就在门口大吵大闹,还打伤了家丁。说的那些话…算了,老爷您也听不得,免得生气。”

欧阳锦的脸已经沉了下来,“他说什么了?”

谭氏睨他一眼,才怯怯的道,“他说…说他娘,您的元配夫人已经给逼死在乡下了,是不是还要活活把他这嫡出的长子逼死才甘心!老爷,这虎毒不食子。他在咱们家门口说这样的话,让四周邻居听了怎么想?万一传到哪个御史耳中,参上一本,老爷这官还要不要做?”

“这个孽子!”欧阳锦刚端起的一盅茶就重重摔下了,“你就没把他堵了嘴捆起来?”

“我哪里敢啊?”谭氏可怜兮兮的道,“他一个年青男子,难道还要我去门口跟他吵闹?幸好庄儿回来了,好歹把他弄进了家门。那人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进门就装死,我也不敢去看,且和那丫头一起放在外头客房了。老爷,您要不要过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人?”

“有什么好看的?”欧阳锦听说事情已经解决,就不想再理了。浑身的疲惫劲儿上来,倒下就想睡觉了,“老爷我要睡觉,天大的事明天再说。”

“嗳。”谭氏应着,亲自动手给他脱了鞋袜,又让丫头绞了热帕子来,替他敷脸,“老爷今儿可累坏了。”

欧阳锦只觉这话说得才贴心合意,一声长叹,感慨道,“谁说不是?那个吕正铭又忽悠我,说什么要我好好干,回头给我升官。哼,有了功劳是他的,有了黑锅还不得我来背?”

“官大一级压死人,怎么办呢?且忍忍吧,谁叫他有个宫里做管事大太监的干爹?”

“我也知道如此,可这日子真心难熬。按说我这资历也熬得差不多了,怎么就不能往上升一升?你是不知道,光今天一晚上就吃去三十多两银子,他犹嫌不足,还要我去请翠云班的红戏子来陪,怕不又得二三百两赔出去了?我知道,咱们虽有些家底,可你这些年当家也不容易,哪经得起这么折腾?若是能挪一挪,就好了。”

谭氏似感动般低了头,“有老爷这句话,妾身就知足了。区区银两,又算得了什么?倒是庄儿,好容易熬到这回大比,他自幼受老爷教导,苦读诗书多年,若是他能出来了,也有个人能替老爷分担家计了。”

欧阳锦睨她一眼,眸光沉了沉,“你放心,庄儿也是嫡子,他的名字都报上去了,再不会改的。你料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累了,我就不打扰你了。来人啊,扶我去紫姨娘那里。”

等着欧阳锦出了院门,谭氏的心腹婆子赵嬷嬷才闪身出来,诧异道,“不是都准备歇下了么,怎么又走了?”

谭氏恨恨的把枕头一捶,“他这是逼着我去给他升官儿呢,我偏不如他的意!姐姐那儿的路子也不是随便走的,给他还不如给庄儿用。算了,他爱宠哪个小妖精就由着他宠去,反正也越不过我。他要有本事,让他自己给那堆贱人生的贱种谋出路!打水来,伺候我洗漱。”

赵嬷嬷略劝了几句,才犹豫着道,“那边…似乎情况不大好,那丫头一直吵着要请大夫,夫人您看…”

谭氏一时还没明白过来,直到赵嬷嬷又提到乡下二字,她才冷笑起来,“可不是我不管,我刚才就在老爷跟前提了,可连老爷都不愿去见他,我又能有什么法子?是真是假都不知道,让我怎么请大夫?再说了,现在差不多快二更天,也该宵禁了。想请大夫,等明儿吧。”

看她再不肯理此事,赵嬷嬷只好服侍她歇下就出去了。

出来却见欧阳庄打发人来问,“老爷回来了?可有去看过那边?”

赵嬷嬷道,“去回二少爷,就说老爷已经安排下了,不用他担心,夫人让他只管好生温书,准备考试就行。”

可转过头来,却把明天再相见的话,传到二门外的客房那里。

念福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

这个欧阳家是打定了主意要害死自家长子么?欧阳康晕倒在家门口,还是这家的正经少爷欧阳庄作主,才把人扛了进来,可扛进来之后,就没人管了。

把他们扔在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连副被褥都没有,就这样把人放在冰冷的炕头上,再没人来搭理。从下午进门直到现在,一口茶一口饭都没人给。念福倒是熬得住,可欧阳康怎么办?

她现在真是后悔进了欧阳家的大门,要是在外头,他们就算没有钱,好歹把自己身上的新衣裳卖了,也可换顿粗茶淡饭,给欧阳康换副药吃吧?可眼下呢?困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这是活活要把人给逼死啊!

“欧阳康,欧阳康你醒一醒,醒一醒啊!”可无论念福怎么掐人中,拍脸颊,晕过去的欧阳大少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身上渐渐冰凉,还开始发抖。这是打摆子,很危险啊!

念福急了,“我再问一句,你们到底肯不肯请大夫前来?”她使劲一推,却突然发现门上已经上了锁,“你们,你们居然上了锁?开门呀,快开门!放我出去,来人!”

说得没用,她直接开始踹了!

终于有个仆役嫌她太吵,出来说话了,“三更半夜,别吵了。老爷夫人都歇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你们老爷就这么晾着自己生着病的亲生儿子不闻不问,还睡他的大头觉?好啊,很好!”

既然讲道理无用,那念福就不啰嗦了,直接把房间里的桌子椅子拖到门边,开始放火!

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怒火,细细的火苗从她的指间流出,象是愤怒的小火龙般瞬间缠上了木制桌椅,然后瞬间涨大,象是急欲挣脱这让人窒息的冷漠,蹿上了窗户,熊熊燃烧。

“走水了!走水了!”

欧阳锦这一夜注定是没法好好睡了,连谭氏都被闹了起来。

京城寸土寸金,家家户户的房子都不大,还金贵得很。一看到有人家屋顶上蹿起火光,都不用主人家说话,左邻右舍自发自动的敲起了锣鼓,来召唤来了水龙队。

“这是谁家?怎么起的火!”

看着一个高大魁梧的军人首领黑着脸带着火龙队踏进自家门槛,欧阳锦老远瞧着都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中暗自怨念,是谁这么多事,招来这个祸害?

大梁朝掌管京师消防工作的是金吾卫下属的一支军队,人数大概有五千之众,在京城四处设有小分队,专司灭火救灾。

任何能在京师重地掌管军队的都不会是普通人,说白了,所有金吾卫们就是皇上的一支亲兵。官儿虽不大,但职位重要,在京城从来都是横着走,谁都不敢招惹。

尤其今日来的这位,虽然年轻,却早已大名鼎鼎。这当然不是因为他纨绔,说实话,眼下刚开国,纨绔子弟们还没真正成长起来,能出名的年轻人多少还是得有几分真本事的。

眼下这一位,就是定国公家的嫡孙,辅国大将军的嫡子,年轻一辈中的第一猛将,完全靠自身实力赢得了正四品忠武将军的官职。

当然,那是之前。

这位在战争期间屡立奇功的忠武将军,却在开国平定之后,象是突然就抽了风,数次醉酒闹事,打架斗殴。几年时间,生生的从正四品一路跌到了正九品,半年前才给调到了水龙队,当了一个小小的校尉,刚好就管着欧阳锦家的这个片区。

自这位爷上任以来,要说辖区内的人家,真是全都谨慎小心的看着火,就算是大过年的也不敢懈怠。可谁曾想得到,欧阳家今天就出了状况?尤其那火势还特别的狠,不管家丁怎么泼水都浇不熄,硬是拖到了这位大神亲自带着水龙队,扛着大小水桶、火叉铁锚儿闯进来,还在非常欢快的燃烧着,这是对大神的公然挑衅么?

四周墙头,已经扒着不少邻居家的下人,既为警戒,也想看看欧阳家如何善后。

介绍一句,此人复姓公孙,单名一个弘字。可私底下有人给他起了个绰号,洪峰。人之强势,可见一斑。

眼下不管愿不愿意,洪峰已进门,欧阳锦只能忍着头疼,上前回话,“公孙将军,是下官家一时不查,失了火。”

“原来是你家?”公孙弘口里喷出三分酒气,步态微有踉跄,可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挑眉似笑非笑,上前低语,“太后娘家转了弯的亲戚。”

欧阳锦给说得老脸一热,幸好黑灯瞎火的看不清。那公孙弘用力拍了拍他肩,“先别扯这些有的没的,灭了火再说!”

他自小习武,魁梧强壮,这两下子差点把欧阳锦拍得坐下了。幸好欧阳庄见机得快,上前扶了老爹一把,好歹不至于出丑。

欧阳锦只觉难堪之极,回头没话找话,“还不快去给将军端把椅子来?”

谭氏在后头听着,立即让人送了两把椅子出来,意思是给两人一人一张。却没想到公孙弘大马金刀坐下,那小船般的大脚不客气的又直接跷上了另一张搭着锦褥的红木椅,含笑对欧阳锦抱一抱拳,“多谢欧阳大人体贴,正好本官吃了些酒,有些醉意,这样可舒服多了。嗳,对面那屋子里,还有活的没有?”

“没有。”欧阳锦才想说那只是间空屋,那火屋里却有人喊话了。

“有!”

第69章 好消息

听着屋子里的声音,欧阳锦的脸唰地就变颜色了。空屋着火不过是小小过失,只要不牵连到邻居家,多半无事,但有人的屋子一旦着了火,那要闹出人命可就是大事啊!

“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灭火?里头是哪个房里的丫头,无端端的跑到那个客房去做什么?”

看他在这儿暴跳如雷,旁边有个仆役不得不硬着头皮回话,“老…老爷,这屋子里的,不是咱府的…里面,里面住着今儿从乡下来的…那位,和他的丫头。”

好不容易说完这段话,仆役只觉后背都汗湿了一片。心下却又觉得有些奇怪,那屋子里他们连盏灯火都没放,怎么好端端的就起了火?难道说,真的是老爷,或者夫人…

这下人不敢再联想下去了。可是欧阳庄已经惊愕万分的回头冲谭氏望去,难道会是他娘?

而欧阳锦却没空追究这些,他唯一想到的是,要是他那个乡下儿子真的在里头给烧死了,那岂不是坐实了他迫害亲子的罪名?这要是给御史揪出来,他这官儿还怎么当?

欧阳锦越发急着要下人去救火了,不料公孙弘坐那儿懒懒道,“这救火是我们份内之事,欧阳大人就不必操心了。儿郎们,拿出真本事来,去!”

一声令下,水龙队的队员们便如狼似虎的往火场扑过去的,把欧阳家的仆役替换下来。他们确实有经验的多,并不只知道往里一味浇水,而是有个小头目先判断了一下火情。看那火主要只在这一间屋子里烧,并未往旁边涉及太广,便让人拿火锚先把着火的几间房上的门窗全部扒拉下来,把火情控制住,浓烟散出,才好救人。

这边士兵们嘿哧嘿哧的勾着门窗在用劲拉,那边欧阳锦真是心疼。他不是心疼别人的力气,而是心疼维修要花的钱。这又得是多大一笔?

可偏偏那位公孙将军还不肯让他消停,漫不经心的翘着脚就开始发问了,“欧阳大人,那里头什么人哪?”

欧阳锦只觉牙疼,含糊着答,“是,是乡下来的亲戚…”

忽地轰隆一声,最大火的那间屋子外的门窗给扒拉了下来。

“里面有人吗?还有活着的吗?”

“有活的!也有一个快死的!”

什么?欧阳锦的眼角又抽了抽,女孩在说话,那要死的,是他儿子?

听着那中气十足的女孩声音,公孙弘却来了兴致,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哟嗬,这火烧得人还火气挺旺,出来瞧瞧,是个什么玩意儿?”

听他出言粗俗,里面的女孩不乐意了,“你才是玩意儿呢!要你给人锁在屋子里烧这么久,你火气不大我管你叫祖宗!”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欧阳锦勃然色变,四周还这么多人呢,这个罪名他不能当啊!锁人纵火,那是蓄意杀人,他就是有那么点太后娘家的亲戚关系也不够脱罪的啊。

可已经有火龙队的士兵上前勘察了,“大人,她说得没错。这门外确实上了锁,您看,这锁还在呢!”

欧阳锦这一惊非同小可,回身喝问,“是谁?到底是谁干的?”

“这不是您的意思么?”里面的女孩凉凉说着,在那些士兵扒拉开一条道后,终于走了出来。

她一身崭新红衣,但脸上头发肩上都有不少黑灰,只一双丹凤眼,亮若星辰。

叉腰站在众人之前,目光一下就锁定了欧阳锦,“原来你就是欧阳老爷,那我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那乡下元配生的大儿子马上就要死了,你也不用费心巴力的再想招弄死他了。反正你的元配已经死了,等他再一死,估计你远在乡下的老娘也得伤心死,就算不伤心死,她那么大个年纪,也不可能上京来跟你打官司。你就可以尽情的让你现在的老婆做大老婆,现在的儿子做大儿子了!”

哗!不仅是水龙队员,不少围在门口,扒在墙头的邻居街坊们一同倒吸了口凉气。

这欧阳大人还有一个儿子?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家不说欧阳庄才是长子么?可听这女孩的口气,怎么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欧阳锦给众人看得头皮发麻,连手脚都开始冰凉了,“你,你这死丫头不要信口胡说!”

“我有说错么?”念福又上前一步,要把这憋了整整一日的怒火喷发出来,“我又不是你们欧阳家的下人,干嘛要吃饱了撑着多这个嘴,理这趟子闲事?难道欧阳康不是你的长子,崔氏不是你的正室?你把他们一扔乡下十几年,不闻不问,眼下你儿子历尽千辛万苦,在五马峰那里几乎丧了命才来到京城,投奔你来。可你倒好,告诉大家乡下的老婆孩子早已经死了,根本就没他这人!

我们一来,门房就拦着不让进,说我们是骗子,我们跟他们讲道理,居然还要打我们。兴许是我太年轻,可我想问问大家,这世上竟还有红口白牙咒自己儿子死的爹么?大少爷本就在来的路上受了风寒,生了病,再给这样一折腾,竟是活活的被气晕了过去。好容易你们家那位大少爷开恩把人抬进门来了,竟是不闻不问。从下午那会子直到现在,大夫不给请,更别说茶饭了,连口水也不给喝!欧阳老爷,你别嫌我这粗人没读过书,说话难听,这样缺德冒烟没礼貌的事,就算是我们乡下最穷的人家也不会做!

我来了你家,从下午一直等到天黑,才终于有个下人来说您回来了,可您辛苦了,您要睡觉,所以没空理你这大儿子。我就想了,既然您这一家子都没空理,那我理他行不行?你们不管,我带他出去看病行吧?可门却给锁了,还莫名其妙的烧了火,这不是活活要困死我们么?”

“你住嘴!住嘴!”欧阳锦期间数次打断,可念福却一声比一声高的直到讲完,方才罢休。

末了还道,“怎么?欧阳大人你生什么气?不信的话,你让人出来对质,看今日谁给了我一口水喝?”

欧阳锦气得几欲发狂,这丫头的话,字字诛心,若是给人传扬出去。他不说那个官了,不做牢就算好的!

公孙弘使个眼色,顿时有士兵进房查看,很快出来回报,“里面确实有个病人,也不知是吸了太多烟还是怎地,确实昏迷不醒。”

欧阳庄听了这话,顿时转头看向谭氏,目光中同样充满了愤怒。

母亲不是说把人安顿好了吗?难道她就是这样安顿的?她知不知道,若是当真闹出人命,可就是他身上永远洗不掉的污点!到时别说是做官了,就是人都做不成了。甭管这事是谁做的,可如果这位长兄一死,他就是第一受益人,人们会拿什么样的眼光看他?

真是愚蠢之极!就为了那一点爱子私心,怎么能做出这样为人诟病之事?可眼下当务之急,不是置气,而是补救。

欧阳庄也不等旁人问他了,迅速上前道,“爹,你陪公孙将军坐着,我现就去请城中最好的华大夫来。不管怎样,先把人给治好再说。你们赶紧把我的屋子腾出来,让给他住!”

看他如此吩咐下人,谭氏在后面揪着手绢,很不高兴。

她并不觉得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反正这个乡下野种的事她已经知会过欧阳锦了,是他不愿意理,关她什么事?现在还要连累她儿子让屋子,这凭什么?

可欧阳锦给儿子这一提醒,顿时醒过神来,“对对对,你赶紧去请大夫,别管花多少钱,先把你哥哥治好要紧。我这才回来,怎么也没人跟我禀报此事?养着你们这起子奴才,简直就是反了天了,回头我再一个一个发落你们!”

色厉内荏的骂了一通,他又赔笑着跟公孙弘,也是跟众人解释道,“这位姐儿可是误会了,我可从来没说过长子不在的话,只是他打小身子弱,母亲心疼,便留在乡间作伴,所以下人多半不知。至于这间屋子,一直空着,晚上下人们不知道里头有人,一时忘了锁上也是有的。至于说到有人故意纵火行凶,那就更不至于了。多半是谁不小心失手泼了蜡烛,才引得虚惊一场。既然人都没事,就不必劳烦大人费神查证了。这天也不早了,各位邻居也请回去歇息吧。”

真是巧舌如簧!

念福心中忿然,却见那位公孙将军终于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去火场那儿探了探头,回来将欧阳锦的肩膀拍了两拍,“这位姐儿应该没事,可里头那位有没有事可还真不知道。本官职责所在,难免要多问几句,欧阳大人,你不介意吧?”

公孙弘皮笑肉不笑的两句话,问得欧阳锦顿时僵住了,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这小子难道真要找他的茬?

可他上前几步,却是去问那女孩了,“小丫头,你说你不是欧阳家的什么人,那怎么跟他困在一间屋子里?你到底又是什么人?”

他身材高大,一走出来就极有压迫感,念福只觉一团浓重黑影顿时罩住自己,不得不仰视着才行。

第70章 睡我那屋

公孙弘的问题并不难答,可念福总觉得此人的眼神太犀利,好象一下子就能看到人的心里去,让人有些莫名的恐慌。

“我姓沐,是欧阳大少爷在老家怀安的邻居。因要进京寻亲,正好大少爷进京又缺个烧饭丫头,所以才答应了欧阳家的老太太,凑一处来的。我们同行还有一个小厮墨云,一个仆妇兰姑,不过因官道被毁,在过五马峰的时候遇到急流,被冲散了。我和大少爷运气好,遇到山中猎户郑三,送了我们出来,今儿中午方才入京。”

听她说得这样清楚明白,有名有姓,既证了二人清白,也让大家相信,她必不是骗人的。

只是公孙弘那双眼却眯了眯,“五马峰确实地势险要,但我记得那里除了官道,还有条平坦大道可通,你们为何偏要走山中小道?”

“这是当地驿丞指的路。可能是嫌我们寒酸,打赏不够吧?大人若想知道究竟,何不去问问他?说来我们也很好奇。”

念福不想老是这么被动,转移了话题,“亏大少爷拼死拼活的赶来,还想赶上京中大比,给家里争一口气。眼下看来,纵是他有天大的心,也只能等着咽气了。”

公孙弘笑笑,不再追问,只转头看向欧阳锦,“既然她口口声声说里头那个是你儿子,父要子死,儿子不死,好象也不孝,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等也不好管。不过这丫头却不是你家的人,若是你家真有人纵火行凶,想杀她这良民,我却是不能不管。来人呀,把这个现场保护起来,等到明日再来细细查看。沐家丫头,跟我走吧。省得给人害了,还拖累着我说不清。”

欧阳锦此刻真恨不得自己能立时晕死过去!

什么儿子不死就不孝?虎毒还不食子,他能叫他儿子在闹了这么一出之后,死在他家么?四周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要是屋里躺着那位当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还好眼下天热,皇上带着众位大臣都去西山避暑了,留下来的都是虾米,还好遮掩。可这件事必须速战速决,无论如何不能拖到明日。否则传扬开来,可怎么收场?

他赶紧上前,“还请大人行个方便,就不要再追究此事了吧!”

公孙弘瞟一眼念福,“这事你别问我,去问她。民不告,官不究。她若不想告,我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欧阳锦忍气吞声求到念福跟前,“姐儿,谢谢你一路陪伴犬子进京,且等我奉上厚礼,给你压压惊。”

念福心中估摸了下形势,那火是她放的,估计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不如顺水推舟得点好处算了。

“我跟大少爷进京,可不是为了什么厚礼。不过我的行李全都掉了,在京城要吃要住都要花钱…”

这就是典型得了便宜还卖乖!欧阳锦恨不得一把掐死这丫头,可当着众人的面,却不好小气,足足捧出一锭十两的两块大银。

可念福却不去接,只近前一步,低低嗤笑,“大人,你一个犬子就值二十两?还不够去东市买身新衣的。”

欧阳锦无法,又咬牙奉出二百两银票,念福拢进袖中,这才作罢。

跟着公孙弘出了门,她拿出一锭十两抛给高大男人,“谢谢你啦,还要辛苦你一事。”

“怎么?”男人掂着银子,目光戏谑,“你还要回去讹人?”

念福有点心虚,狗腿的道,“我请你做一会儿保镖,给我寻个落脚的地方。最好再找个吃饭的地方,我都快饿死了。”

天都黑了,她揣这么多钱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瞎逛,那是自找劫财劫色的节奏么?

男人却挑眉笑笑,“我吃饭的地方都是要喝酒的,全是群大老爷们,你敢不敢去?”

“走!”怕他个毛线!敢动歪脑筋,姐再放把火把你烤成乳猪。

男人却不肯走,只把手一伸,“再把那十两银子拿来,我才带你去。”

“我不刚给了你十两?”

“我这样英俊潇洒的保镖只收你十两银子已经很便宜了,难道你还想包吃饭的钱?”

念福暗自磨了磨后槽牙,可到底是强龙不敢压地头蛇,把那十两银子也扔了过去。

天交二更,到了宵禁时分。各家各户都关门歇业,就算是秦楼楚馆也得停了丝弦,安分做人。

是以公孙弘没带念福去任何一家店面,而是把她带了自己的大本营,火龙队位于宜人坊的根据地。

“厨房里有什么你就去拿什么,只要不再放火烧屋,随你有多大的肚子就吃多少。”

念福没想到这厮还是个奸商,把自己坑到这里来还得亲自下厨,不由饿火中烧,怒视他道,“说我放火,可有证据?”

“没有。”公孙弘答得很光棍,“但我要是欧阳家的人,存心想置人于死地,绝不会锁了门再放火,还闹得人尽皆知。更不会把屋里的桌子椅子都堆到门口来烧,要堆也应该堆你身下。”

呃…念福颇有几分心虚的撇了撇嘴,“那难道我疯了,要自己烧自己?再说房中又没有点灯,我是怎么放起火来的?”

“这又关我什么事?”公孙弘上下抛着那两锭银子当杂耍,慢悠悠的走过去了,“横竖你不计较了,我何苦要弄个水落石出?”

那你还故意说出来吓人?念福在他背后比了个中指,鼓着脸进厨房了。

好惨。

拿着灯上下一晃,念福算是知道那家伙为什么这么好心放自己进来了,因为这里简直根本没什么好东西。

米面一看都放了有段时间了,那菜就几个蔫巴茄子加土豆南瓜什么的,也不知是哪一年进的货。不死心的左翻右翻,哈!天无绝人之路,居然还有一块五花肉。闻闻还没坏,念福有主意了。

先洗了两把米,把南瓜削皮切块丢进去熬粥,她又寻出一块不知是干什么用的铁板,洗涮干净后切了块肥肉搁火上一面烤一面擦,等着彻底干净了放一边备用。

这边就将五花肉和茄子土豆什么的统统切成片,随手丢些油盐酱料搁一个盆里腌了腌,再一块块挑起平铺在那铁板上,架火上开始烤了。

不多时,五花肉上的肥油就嗤啦嗤啦的带着香味蹿出来,等烤到两面金黄时,念福迫不及待的挟起一筷吹吹,才放进嘴里,公孙弘不知打哪儿又冒出来了。

“这是什么?”

“肉呗。”念福不理他,又挟起一筷子土豆放进嘴里,真是饿坏了,就算没有孜然那些烧烤料,她也觉得无比美味。

“唔,是不错。”冷不丁旁边伸出一只大手,也不怕烫,直接挟了一块肉扔嘴里,边吃还边吩咐,“去,进屋拿酒来。”

念福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赶苍蝇似的赶他走,“你的地盘还要我去拿酒?我又不是你家丫头。再说,我可是足足给了你二十两。这些东西全是我买下的,没得你吃!”

公孙弘好脾气的笑了笑,那双眼睛里却闪着狐狸般的算计,“那些菜是卖给你了,可我现在不是在陪你吃饭么?就本官这样的美男子,不收你钱就算好的,你怎么反倒跟我计较起来?来人,拿酒来!”

念福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的脸皮能再厚一点吗?”

公孙弘认真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尽力。”

念福无语了,低头开吃。

很快,一个士兵跑出来,抱来一坛酒,“哟,什么东西这么香?我也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