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合上折扇,在手中轻敲了敲,笑容依旧不变,看着念福微微摇头,“牙尖嘴利,就不怕惹祸上身?”

念福一笑,“无知幼女,又何须斤斤计较?人说十年修得同船渡,咱们能在路上碰到,也是有缘,天气暑热,难免火旺气盛,不如就由我作个东,请大家吃块西瓜消消暑如何?”

欧阳大少脸一拉,明明局势大好,干嘛主动示弱?

念福暗暗给他递个眼色,敌众我寡,况且京城之中贵人众多,虽然此人无礼在先,但为了一个下人就结下仇怨,值得么?

欧阳大少思忖一时,算了,只当给她个面子,不管了。

男子望念福笑笑,“还算知情识趣。也罢,我就吃你一块瓜吧。”他忽地一转头,看着那管事,“人家打赏你的东西,你怎么不收了?”

那管事的尴尬之极,却仍是不敢有违的把菜捡起来了。

念福心里的气也顺了,却听那男子淡淡又说话了。

第65章 入京

长着两撇小胡子,颇似传说中小凤哥的男子对自家管事淡淡道,“这样热的天,你也该清清肠胃败败火,还不把菜吃了,省得辜负人家一番好意。”

好——狠。

那菜扔在地上,已经落满了尘土,如何吃得?念福爽快之余,也生出几分敬畏,这男人当真不好惹。

就见那管事这回是真苦了脸,却什么话也不敢说,当着众人的面,将两棵青菜生嚼硬吞了下去。

不觉和欧阳康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有几分不忍。可毕竟是人家家事,他们如何管得?

切了瓜给那男人捧上,念福不想表现得太没骨气,可那态度确实恭敬了几分,“请先生尝尝。”

没人嘲笑她懦弱,就连心高气傲的欧阳康都无形中收起了几分锋芒,在这样厉害角色面前拼威风,是嫌活得太舒坦吗?

男人玩味的打量了他二人一眼,很给面子的咬了一口西瓜,目光扫向之前管事扔在地上的银子,“嗯,很甜,这钱就赏给种瓜人吧。”

念福赶紧让一旁早看呆的云生去捡了,又给人道了谢,带那两个妇人走了。等走得远了,男人身上的压迫感没那么强了,云生忍不住回头,看了念福好几眼,想把她的模样牢牢记住。

这个姐姐可真是好人,跟她认识了半天不到的工夫,两家得了多少好处?要是往后有机会,他一定会报答这位好心的姐姐。

既然事情已经揭过,念福也不想跟男人多打交道,可那男人却望了一眼欧阳康道,“你既请我吃了瓜,不如我请你们搭车进京可好?”

欧阳康有些迟疑,可念福却应承下来,“那就多谢先生了。正好这大太阳的,有些吃不消呢。”

来自上位者的善意,还是不要拒绝的好。让他们保持这种优越感,会比懂事的谦让更讨人喜欢。男人对她的识趣很是满意,很快让姬妾腾出一辆车。

等到重新上路,不明所以的欧阳康在车中小声抱怨,“又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占人便宜多不好?”

念福没好气的白他一眼,“那我是为了谁?”

就这一句话,让欧阳大少心中那点子不快顿时冰消雪融了。目光闪了闪,忽地扯起衣衫一角,“这里都破了,你给补补。”

还以为这小子在别扭什么,原来是衣裳破了怕人家笑话?念福好笑的应下。虽然车里的脂粉味略重,却幸好还有被褥,给他收拾了出来,“你赶紧歇歇,早些把病养好是正经。”

欧阳大少哦了一声,很听话的躺下了。一时却又偷瞧着念福给他补衣裳的背影,悄悄往上弯了弯唇角。

不得不说,富贵人家的大马车比他们家的破马车平稳多了,欧阳康确实也是精神不济,这一觉直睡到日落西山才醒。

睡足了觉,人的精神自然就好。车子已经停下,不知道是到了哪里,念福也不在。可衣裳已经叠好,就在旁边放着。欧阳大少心情挺好的抖起来一穿,就见一条难看的蜈蚣疤了。

“你醒了?”念福挺高兴探头进来,“正好晚饭也烧好了,下来吃吧。”

欧阳大少不悦的把衫子在她面前抖抖。

“怎么了?”念福一头雾水。

再抖抖。

念福还是不开窍。

欧阳大少急了,“你这补得是什么呀?能穿出去见人嘛!”

念福满不在乎的手一挥,“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没补好你等兰姑回来再给你补,总比破得好吧?”

“话不是这样说的,你个女孩子手艺这么差,也不怕人家笑话?”

“爱笑笑去!”念福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你下不下来?你不下来我自己去吃啦。横竖天也黑了,没人瞧得见的。”

欧阳康无法,套上蜈蚣疤,跟念福下车了。

此时,他们停在一处空旷的原野上,夕阳西下,晚霞似火,天际中不时有归巢的倦鸟掠过,远处的村庄升起了炊烟袅袅,看得人心旷神怡。

“快拿笔来,我要画下来!”欧阳大少一时兴致大发,习惯性的吩咐完了,却被人在手里塞了一碗白粥和一双筷子。

“傻了吧?咱们现在哪还有纸笔?”念福撇了撇嘴,“吃饱肚子再说吧,一会儿还得赶路,争取晚上投宿呢。”

欧阳大少很郁卒的捧着碗坐下了,不过很快就被念福弄的几个小菜吸引了目光。其实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是中午云生他家送来的一点菜弄的。

毛豆剥出豆米,跟酸菜一起炒得酸香开胃。茄子手撕成条后蒸一蒸,拌上蒜泥酱醋便是,底下还垫着黄瓜皮切的丝。至于黄瓜芯子,直接做餐后水果了。嗯,大师兄已经先叼了一块去,吧唧吧唧吃得很香。

虽然简单,没有半点荦腥,但欧阳大少吃得很是痛快。转眼间就是两大碗粥下肚了,可还没够。但念福却不给他吃了,捧出瓦罐,从里面掏出两只卤蛋来。

“吃这个,补充点营养。”

虽然不知道营养是什么,但欧阳康还是从善如流的收了鸡蛋,这是煮好了白水蛋,剥了壳放在卤水里浸了一下午的,已经十分入味了。想着念福一下午都在替自己倒腾吃的,欧阳大少觉得那条蜈蚣疤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咱们又没有锅和油,你这些东西怎么做的?”

“找小凤哥借的呗!”念福自己也叉起一只卤蛋,美滋滋的啃着,“他也不嫌弃,连这些菜也分了一半去。”

什么小凤哥?叫得这么亲热,还把这些菜分了人,怪不得不够吃!欧阳大少目光闪闪,只觉得那疤又开始难看了。

晚饭后再次出发,直走到二更天才投宿歇下,看来那位小凤哥也很急着入京。

依旧和念福要了一间套房,才要锁门,小凤哥打发人回赠了一盒子糕点过来,念福正好觉有点饿,很高兴的拿来当宵夜了,可欧阳大少却不肯碰一下。

“你真不吃啊,真挺好吃的。”念福托着一块红白相间,精致可爱的糕饼卖力推销。

只可惜欧阳大少志比金坚,说不吃就是不吃,反而捧着衫子瞪她一眼,“走开!挡着我光。”

念福只好自己吃着香浓软糯的小糕点,看着欧阳大少飞针走线。

好吧,这也欧阳大少闹别扭的原因之一。

在苦劝念福拆了蜈蚣疤重补无效的情况下,他只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不仅是把他自己的衣服拆了重补,连念福身上那件外衫,也看不下去的叫脱下来重补了。

“好了。”当念福吃完,欧阳大少也收好了最后一针。在灯光下满意的左右看看,把衣裳给了念福。

“真的不错耶!比我补的强多了。”念福看着整齐的针脚,真心很惊喜。

欧阳康略带得意的瞟她一眼,“所以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不也没做过针线活?怎么就能做得比你象样?”

“你有天份。”念福一句赞美,差点让欧阳大少喷出一口老血。

“算了,朽木不可雕也!”欧阳大少放弃说教了,“快进去睡觉,成天就知道吃,也不怕吃成个大胖子。”

嘁,胖女才有帅男友!看在人家刚给自己补了衣服的份上,念福大度的不跟他计较了。

第二日正午,他们一行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梁朝国都——平阳。

既然到了,那也就是时候告别。

欧阳康和念福上前道谢,第一次开口问,“能否告知尊姓大名,容我等日后回报?”

他这话倒不是客套,欧阳大少其实也是恩怨分明的。

小凤哥轻敲着车窗低笑,“我还以为你们永远不会问呢。萍水相逢,我帮你们的不过是举手之劳,无须介怀。如果有天你们遇到难处,可以到如意居来找我,不过那时,我若出手,却是要报答的。想清楚。再会。”

等马车走远,念福忍不住感慨,“这人还真是个人物!”

欧阳大少顿时又拉下了脸,“是不是人物都不好惹。以后碰到他,还是小心着点好。尤其是女孩子,更是要矜持些,别有事没事往人家跟前凑,搞不好就贪小便宜吃大亏了。”

念福翻翻白眼,“是,康伯。”

“你叫我什么?”

成天唠里唠叨,不是康伯是什么?念福撇撇小嘴,“好话不说二遍。”

“等你吃亏上当,才知道谁是好人呢!”欧阳康忿忿不平的牵上紫霄,向过路的一位大叔,“请问城中最好的裁缝铺子在哪边?”

“哦,那小哥你去护国寺那边的东市就行,离这里也近。”

念福一时明白过来,真心笑了,“还是你心细,咱们是很该买身新衣裳再回家,省得给人笑话。等到了你家,你再陪我去找我爹好吧?”

可欧阳康却望她笑笑,“不用了,还是先送你回家吧。你那地址记得清楚么?”

“全记在脑子里了。可婚书还在马车上,我就这么过去好不好?”进京之前,念福无数次想着找爹,可是真要去时,她忽地又近乡情更怯了,“要不,还是先回你家吧。”

“还是先送你回去吧,我家反正就在那儿,也跑不掉。先去一趟,你也能早点安心。就算没婚书,你跟你母亲生得那么象,你爹一见准认得出来,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

会么?女孩忐忑着,却是带着隐隐的期待和欢喜,跟他一步步走进京城,这个蕙娘心心念念了若干年的地方。

爹,我们这回,是真的要见到了么…

第66章 乞儿县主

(周末快乐!最近气候忽冷忽热,大家要注意保暖,不要感冒哦。:-) )

护国寺旁的东市,一家成衣铺子里。

念福指着墙上的一套新衫,不可置信的问,“就这身衣裳也要二十两?还是最便宜的?”

伙计笑容满面,服务态度真是好得没话说,“姑娘你可能初来乍到,不知道京城行情。我们门面贵,人工贵,所以什么东西比别处都要贵一些。不过这也是物有所值啊,我们店里的衣裳用的可全是最时新最好的料子,就这花色,您买了回家,包管一年之内都没有人跟您重样的,有了您就尽管拿来退货!”

这还真是会说话,大老远上一趟京城就为了退件衣裳?那才真是疯了。

过去看男装区,欧阳康面无表情的回来了,“不用看了,这边更贵。”

那边女装好歹还有二十两一套的,这边光是一双鞋就要三十五两!欧阳大少的心在滴血,跟这比起来,老家那一两银子一盒的玫瑰面脂已经不算什么了。怪不得临行前祖母给他那些银票还嫌少,这京城的物价简直贵得令人发指!

欧阳康悄悄捂了捂胸口,一直贴身收着的那个锦囊,还是舍不得拿出来。这点钱不仅是他,也是祖母的棺材本了。花在这里,他好心痛。

“不如还是回我家吧。”等回了家,爹总会给他们做身新衣裳吧?

可念福想去看她爹了,都到了京城,她突然又有些等不及了。

“兴许咱们来错了地方?换个人问问,我就不信,全京城的老百姓都穿得起二三十两银子的衣服。”

出了商铺,二人正商量着再跟人打听打听,忽地就见大街上一阵骚动。

“让开让开,快点让开!一会儿刀枪无眼,伤了你们可别怪我们没提醒!”

说话间,七八个青衣仆役骑着高头大马提着皮鞭,如狼似虎的冲出来开路,在他们身后,是两队顶盔贯甲,明枪执刀的军装侍卫。

开国初期的士兵们可不比后世那些老爷兵,这些都是真正在刀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身上带着一股冷凝的肃杀之气,人虽不多,但气势很是逼人。就连他们的马也是,一双双眼睛锐利阴沉,令人望而生畏。

别看紫霄平时挺神气,到底是家养的宠物,见着这样的马兄弟,它也不敢往上凑了。本能的咴咴低叫着,拉着主人直往后退。

这群士兵一出来,百姓们都很自觉的贴墙根挤一堆了,让出中间的宽敞大道,等着后面的正主通行。

不多时,就见有人执着仪仗,后面两辆朱顶华盖的大车一前一后。前面的车用了五匹大马拉着,后面一辆稍小,却也足足用了四匹大马。

欧阳康悄悄低语,“这样人家,不是公侯,就是王伯了。”

有个挤在后头的老伯,应该就是本地人,挺爱说话,就是给拦在这里,也忍不住要小声八卦显摆几句,“这是平国公家的马车,后面那辆小的新车,应该是平国公家新封的县主。说来这位县主也真是传奇,原本只是个小乞儿,谁知竟是平国公早年流落民间的长女,年前才给寻了回来,封了县主,这下子就一步登天喽!”

旁边有人附合,“今儿七月十五,正是中元节,想来是国公爷带她去护国寺烧香祈福的。怪不得我之前路过,见大门那儿封着,不许百姓出入呢。”

嗬,那不是现实版的小燕子?念福伸长脖子还待多瞧几眼,马车已经很快的过去了,只有后面的仆妇提着篮子在散发馒头糕点铜钱。

许多百姓围上去哄抢,忽地,有个白衣女子趁乱奋不顾身的人群中冲了出来,凄厉的高声叫嚷,“爹,爹爹!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她不是真的!她是假的,我才应该是县主!不信你让我跟她对质,我能跟她对质的!”

吼吼!难道这儿也有一个紫薇?念福兴奋的想挤上前去看个清楚,却被旁边一个不识相的给牢牢抓住了,“你跑什么?老实呆着!”

念福急得直蹦,“你让我去看看,让我去看看!”这样的真人秀千载难逢啊!

欧阳康不放,抓得越发紧了,“有病啊你,那种热闹是好看的吗?”

念福本不服气,可是很快,她看到的一切让她惊呆了。

那个勇往直前的紫薇虽然冲出了人群,却在离那大车还有五六十岁的时候给人拦下来了。

是个英俊堪比尔康的侍卫,却没有尔康那样多情,冰冷的铁枪直直戳中了女孩胸膛,高高挑起,猛地往人群后面一甩,象是甩掉块破抹布般就那么扔掉了。

人群中的惊呼还没落下,又是几个侍卫赶来,横下枪杆一扫,那小孩手腕粗细的铁枪立时扫得好几个近前的百姓口吐鲜血。

然后,

然后再也没有人敢喧嚣吵闹了,静静的等着那些人走过,象是寒冬枝头上的枯叶,瑟瑟发抖。

他…他们就这样走了?那些伤了的,死了的,就都不管了?念福完全傻掉了,她只觉得浑身冰凉,只有头发一阵一阵的发麻。

似是猜出她的想法,欧阳康低低的叹息着解释,“冲撞贵人,以下犯上,本是死罪。何况她还当众污言秽语,更是罪无可恕。至于那些离得近的围观百姓,谁又知是不是她的同伙?”

“可万一,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那岂不是千古奇冤?

可欧阳康悲怆的摇了摇头,“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位县主已经得到了承认,如果没有十拿九稳的证据,又能找到与国公府地位相当的人来作主,谁能驳得倒她?”

他顿了顿,才慢慢道,“我今日总算明白,为何吴先生会说,有些话只有到了那个份上才能说。否则就算是尽人皆知的真理,也没人听的。”

念福转头看着他同样青白,显得很不好过的脸色,不说话了。

而此时,最前面那辆大车里,有人在疑惑的问,“方才是怎么了?怎么好似听到后面有人在哭闹?”

车边的奴婢低眉顺眼的回话,“回国公爷,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百姓们争抢散发的财物,引起些小小的争执。方才县主娘娘已经让人又多送了些东西过去,已经无事了。”

“哦,那就好…跟她娘一样,也是心善的女子呢。”

“谁说不是呢。所以老天才格外关照,让您寻回了她。”

等大队人马过去,人群中才有人敢小声议论,“自从平国公认了个女儿,这京城的女孩子都快疯了。个个都巴不得自己不是家里亲生,而是哪个高官的私生女。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好事?杀一个灭灭那些人的心思也好…”

人群渐渐散去,欧阳康打听到另一个有便宜衣裳的地方,拉着念福离开。

在经过那个已经白衣紫薇的身边时,汹涌的鲜血已经把她全身的衣服,连同身下的地都染红了,已经是回天乏术。可她依旧睁大涣散失神的眼睛,喃喃自语:

“你们…怎么都不信?她真的是…假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讨饭…她会做…还是我教的…”

余音袅袅,散在风中,已经没人听得到了。

花光两人身上仅剩的几两银子,给念福买了件便宜新衣换上,欧阳康尽力说笑了半天,终于让念福的心情重又振作了起来。

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的扯了扯自己的衣摆,又抚了抚鬓发,念福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的打鼓了。她爹在家吗?他会另娶吗?他还记不记得怀安镇的娘,他又记不记得自己未出生的孩子?

可这…这样一切,原本都不是属于她的,是属于另一个女孩的呀!

念福突然就有些怕了。腿也开始发软,觉得自己就象个冒名顶替的骗子,她会不会跟刚才那个女孩一样,被人家用枪戳着扔出来?

“我说…”念福觉得,她还是不能去,她得先找个地方做下心理建设,再过去比较好。

可才开口时,欧阳康已经跟路人打听了,“请问,升平坊怎么走?”

那人象看怪物一样看一眼欧阳康,什么也不说的走开了。

“他怎么这样?”欧阳大少纳闷了,可接连问了两三个路人,要不是摇头说不知道,就是怪异的看他一眼,快步走开。

念福有点吓着了,“别是我爹,还是什么通缉要犯吧?”

“别胡说,你等着。”让念福牵着紫霄等着,欧阳康掏出荷包里不多的一把铜钱,招手叫来一个在店门前招徕生意,看着比较面善的伙计,把钱递上,赔笑着问,“大哥,我们是外地来的,有人托我们给升平坊的亲戚捎个信,所以想打听下那地方应该怎么走。”

那伙计掂掂手上的铜钱,“那我奉劝你,还是不要去了。我估计那让你带信的人,是哄你玩呢。”

“此话怎讲?”

伙计把他拉到一旁,悄悄耳语,“升平坊的旁边是哪里你知道么?”

欧阳康摇头。

伙计怪异一笑,“那可是芙蓉池。”

芙蓉池是什么地方?欧阳康一头雾水,“我们头一回来,实在不清楚,麻烦你说清楚些吧。”

伙计斜睨了他一眼,“芙蓉池的后面你知道是哪里么?”他顿了顿,才猛地扔出四个字,“那是皇宫!”

第67章 骗人

听伙计说出皇宫二字,欧阳康下巴差点砸地上。

难道念福她爹跟皇宫有关联?那来头也太大了吧!好半天,欧阳大少才拾回了声音,抖着嗓子问,“那,那升平街也是皇宫范畴?”

“确实。可你知道是什么人住在那里吗?”

欧阳康摇头,脑子里忍不住在想,难道是皇亲国戚?

可伙计下一句话让他从天上掉地下了,“全是犯官家眷!他们一般都操持着宫中苦役,所以才能住在那里。不过那条街管得可严,平常都有士兵看管,不许人随便进去的。既然不是你家的人,我劝你还是别过去自找麻烦了。”

欧阳康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结果,等走到念福跟前时,也不知应该如何跟她解释。

“怎么样?”

看着女孩希翼的目光,欧阳康不觉就难过起来,“咱们先回家吧。”

念福她爹说他是官宦子弟,又是战乱时认得她娘的。那就很有可能是前朝犯官家眷,在战乱之中因士兵疏于看管,逃离了升平坊,辗转到了怀安。可他毕竟还有家人在此,为了怕蕙娘担心害怕,他只好独自上京寻找亲人,又留下那样语焉不详的家庭情况。

可这些话,要怎么告诉一心等着见爹的女孩呢?

看他这吞吞吐吐的神色,念福急了,“你就照直说吧!不管怎样,我都承受得住。”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迟早都要面对的,欧阳康咬咬牙,把实话说了。

“原来,是这样呀…”沉默了许久,念福才低低道,“我还是想去看一看。不管怎么样,他总是我爹。”

欧阳康点了点头,心里沉甸甸的,却尽力说着轻松话宽慰她,“或许你爹早已脱了罪,不住那里了。我们去瞧瞧,说不定他都官复原职了。”

念福无声的跟在他身后,心里头象压着块大石头,堵得她难受。

能怪她爹骗了她娘么?似乎不能。人家真的是官宦子弟,也真的是家住京城。可是爹啊,就算你是犯官家眷,为什么不能对娘说实话呢?

相信以蕙娘那样的性格,既然认定了一个人,无论是上刀山下油锅都不会改了。那你为什么就不肯对她说清楚呢?

当日头偏西的时候,两个人一匹马,来到了归仁街左边第三户的朱漆大门前。

最后一点铜板也在打听消息时用尽了,两个人都没心思也没钱吃任何东西,欧阳康只能指望着进了家门,有口热汤热饭。

谁料刚跟门房通报姓名,却引来一阵嘲笑。

“这年头的人真是疯了!自从出了平国公家那档子事,简直什么人都敢冒充官宦人家了。昨儿还说前面徐大人家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娘,没想到今儿咱们家也来了个大少爷。去去去!我家大少爷好端端的日日都在呢,什么时候冒出你这个乡下土包子来了?少在这里骗人了。”

欧阳康一下子听得就懵了,他是在乡下养大,可怎么在这儿连个名份也没有了?他还怕是自己搞错了,多问了几句,“难道这家的主人不是怀安欧阳氏?我父亲官拜礼部从六品膳部员外郎,早年曾在乡间娶妻崔氏,便是我的生母,他可是这家主人?”

那门房轻蔑笑道,“你倒把我家的事打听得挺清楚,不过你一定不知道,那个乡下夫人和大少爷早死了。眼下我们夫人才是正室,我们大少爷就是长子,你想冒充,先擦亮你的狗眼!”

什么?无故被死亡的欧阳康脸唰一下就青了,“我的母亲是早逝,可我这些年却活得好好的,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敢这样造我的谣?”

“大胆!”那门房霍然变了脸色,“这是我们老爷亲口说的,难道还会有假?眼下圣上广召天下有才青年应试,官宦人家的长子均可直接应试,你既是我家大少爷,怎么我们家老爷不给你报名?”

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欧阳康忽地明白,为什么这么重大的消息他爹居然一个字都没有写回乡下。只怕这样的好机会,是要留给这边的儿子吧?那自己呢?自己在他心目中究竟又算什么?

“说不出话来了吧?说不出话了就快滚蛋!省得脏了爷爷的手。怎么还不走,是不是要我动手啊?”

家丁威胁着抽出一根打狗棒来,可心中气苦的欧阳康早魂游天外,没留意他的动静。

眼看这家丁的棒子就要落下来了,后头一直沉溺于自己思绪中的念福忽地醒过神来了,“你住手!”

压抑心中那难以名状的火气一下就爆发出来,挡在了欧阳康的身前。

“他是不是你家大少爷不由你这个奴才说了算!让你们老爷出来,亲自来认一认。如果他也敢这么说的话,那我们就立时回乡下去,请老太太上京来主持公道!”

“哟嗬,你这小妞胆子还挺大,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那好,那你就回去啊,爷爷我就在这儿等着,等着看你又从哪儿弄个老太太来证明他是我家大少爷。嗳,我说小妞,你这么卖力,是不是这小白脸答应娶你做老婆了?我说,跟着这小白脸没前途的,你不如跟了大爷我,好歹也不用穿这双破鞋了。”

哈哈哈哈,门房上坐着的几个下人顿时一起哄笑,看着她脚上鞋子磨破第一次露出的粉嫩脚趾,目光猥琐。

念福一时脸涨得通红,忽地就见欧阳康铁青着脸,提起马鞭就冲那门房狠狠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