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欧阳锦一眼,她又补了几句,“名都报上去了,岂能随便更改?到时不让人家有现成的闲话说你爹?再说大少爷刚从乡下来,读了多少书,学问怎么样,还没人知道呢。况且他那身子又不好,病病歪歪的,如何下得考场?你就是有心相让,可万一让他去了,也是白浪费这个机会,吃亏的还不是咱家?”

果然,后面这番话,还是更打动欧阳锦一些。他正了正神色道,“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否则要举荐的话,又要等到哪一年?虽说现在圣人在西山避暑,并不在京城,但你们的试卷都是要统一送去御览的。你准备了这么久,万一有幸,雀屏中选,也是全家的荣光。此事不必多言,就这么定了。外头就说你哥病了,所以没报他的名。”

谭氏心中一定,立即接过话来,“老爷说得很是。庄儿你快回去歇着,养足精神,好生备考。”

把儿子赶走了,她才又打听起来,“对了老爷,这回监考的人是哪位,要不要提前下点工夫?”

“这你就不用想了。”欧阳锦端起桌上的冰镇酸梅汤,喝了一大口才略带点得意挑了挑眉,“刚传出消息,是平国公。”

谭氏眼神一亮,明显喜形于色,“这可不…”

欧阳锦却一个眼神制止了她,“所以,咱们才什么都不要做。这样节骨眼上,多少双眼睛盯着那里,你还想动手动脚的,不是自己没事找事么?”

“到底是老爷,见识就是高明。”谭氏很是夸了几句,又笑道,“圣上把这么要紧的大事都交给了平国公,看来还是很信任国公爷的。”

“圣心不可妄自惴测。”欧阳锦先装模作样的训斥了一句,又忍不住八卦,“这么要紧的事情交给谁都是件好事,可也不是件好事。”

“哦,此话怎么说?”谭氏心里已经猜出大半,可面上还要敷衍着追问。

欧阳锦卖弄道,“这样要紧之事,交给谁,那就是对谁的信任。可也证明那人绝不在朝政的核心,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是以皇上放心他不会偏私。”

谭氏故意装傻,“老爷说得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欧阳锦更加得意,“不用你明白,好生给庄儿打点好备考之物,送他去考场就是。中秋节的礼物,你也该预备着了,那个才是要紧。好歹是亲戚,提前点送也不算错。”

听他故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嘱咐,谭氏心中翻个白眼,答应下来了。

才想打发他离开,亲自去厨房照看下儿子的饮食,忽地欧阳锦又道,“那小菊仙你别忘了去请一请,吕大人今天又提了。”

一个戏子,还要她亲自去请?你们老爷们下个帖子不就完了?谭氏知道这是欧阳锦要她出钱的意思,可想想儿子这回的考试名额,也只得应下,才去了厨房。

一时想给儿子炖鸡,一时想给儿子炖鸭,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堆到他面前。还有天气这么热,一定得多准备冰块,给儿子又备几款冷饮才行。

欧阳庄倒是诚信,厨房给他备什么,就一样给念福送一份。倒是便宜她,好好吃了两顿,人也恢复了元气。

一日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十七,随着考试临近,家中气氛愈加紧张。

这日下午,快到晚饭时分,忽见下人提进来一篓子螃蟹,个个足有半斤大小,很是新鲜活泼。

来人还不及开口,就见谭氏笑得两眼发光,“这必是姐姐知道庄儿爱吃螃蟹,所以特意打发人送了来尝鲜的,可是也不是?”

“可不就是?夫人真是高明,一猜即中。”

“那还不赶紧蒸上?一会儿给大少爷送去!”

谭氏习惯性的吩咐完了,却见下人们面色有点怪,她忽地会过意来,笑得有些冷,“这样的好东西,当然也不能忘了大少爷。还有那冰镇酸梅汤,也给那边多送去些。”

看你个病秧子怎么吃!

病秧子是不能吃,可病秧子身边却有个会吃的。

看着晚饭送来的螃蟹,还有冰凉透心的酸梅汤,念福瞅了瞅,凑到欧阳康耳边,“你那兄弟就要生病了,想不想看他笑话?”

什么意思?欧阳大少养了一日,也精神了些,闻言眉头一挑,难道这丫头想干坏事?

却见念福嘿嘿一笑,指了指螃蟹和冰镇冷饮,“这两样东西一起吃,一定会拉肚子。”

可怜欧阳大少乡下孩子,螃蟹吃得少,冰块就更少见了,有些疑惑,“真的假的?”

念福挑了挑眉,“不信就等着瞧呗。”

可等她坐下开始啃螃蟹了,欧阳大少目光闪了闪,翻来覆去到底想不过,突然的就冒了一句,“你要愿说就去说,也没人拦着你。”

念福叼着个螃蟹腿儿,歪头笑问,“你怎么这么好心了?”

欧阳康别过脸去,尖尖的下巴高高昂起,“胜之不武,君子不耻!”

心地好就直说,偏要这么别扭!算啦,念福拍拍手,看在这几日吃得不错的份上,决定好心的过去提醒一声。不过没想到过去说句话,还有管事妈妈阻拦。

见有人拦,那念福就不跑了,“跟你们二少爷说一声,吃了螃蟹就不要再喝冷饮了,会拉肚子的。”

可这位冯妈妈正是在欧阳康跟前吃过瘪的,哪里肯信一个乡下小丫头的话?皮笑肉不笑的道,“那可就谢谢你了。没事还是回屋子歇着,别来骚扰我们二少爷用功,就算是好的了。”

“狗咬吕洞宾。”念福知她不信,冷哼一声回屋了。

反正话已传到,爱信不信。欧阳康也是这么个意思,却在接过念福递来的鸡汤泡饭时,郁闷了,“你吃螃蟹,就让我吃这个?”连块肉都没有,就给了点青菜。

“傻瓜,这是为你好。”念福把筷子塞他手里,自己提了个桂花盐水大鸭腿啃着,“你还没全好,吃了大鱼大肉不消化,反倒不妙。按理说眼下应该给你喝稀饭才对,有点鸡汤就不错了。不要急着一下子吞了,慢慢的嚼一嚼,这样才好消化。”

“也不知是真是假。”欧阳大少中嘟囔着,到底认命的慢慢数起了饭粒。

至于冰镇酸梅汤,大方的赏了一旁伺候的丫鬟阿绮。

到了晚间,谭氏忽地接到急报。

她儿子,拉肚子了。

第74章 沐大夫

谭氏匆匆的穿衣赶来,看着儿子憔悴的脸,急得直跳脚。“怎么会突然拉肚子了?你们究竟是怎么服侍的?”

欧阳庄已经没力气讲话了,丫鬟阿罗上前进了一言,“夫人,还是赶紧打发人去请大夫吧。”

眼下已过二更,开始宵禁,若是有下人出去,还得让欧阳锦起来写条子。

谭氏才要让人去请欧阳锦,欧阳庄却挣扎着出声了,“此时若是去请大夫,来回折腾的请脉熬药,这一晚算是彻底不能睡了。我就歇歇,说不定过会子就无事了。”

若是往日,谭氏宁可让儿子错过明日的考试,也不忍心让他受这样的罪。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就在这个院子里,还住着一位名正言顺的大少爷。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还真说不好往后有没有这机会了。

想想功名前程,再看看儿子难受的脸,谭氏心里真是毛焦火辣的煎熬,对欧阳康的恨意又添三分。要不是他无故跑来,哪能有这些事?

可眼下恨人无用,只得关切的去问儿子,“那你可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可一听到吃喝二字,欧阳庄只觉腹中又是一阵绞痛,来不及回话,他扭曲着脸又奔后头的恭桶去了。

谭氏追出两步,才想起不妥,只得原地站住,却急得直跺脚,“怎么偏偏赶上这时候闹肚子?”

可眼角一瞟,却见冯妈妈有些畏缩的往后退了退。这是何故?她再往两边一看,就见分到欧阳康那边服侍的阿绮也听到这边的动静,过来帮忙了,站在那儿欲言又止。

难道是那个乡下野种使的坏?谭氏一时想歪了,忽地沉下脸来,扫一眼房中的丫头婆子,“让你们好生伺候着少爷,你们是怎么做的?若是误了少爷明日的考试,谁都别来讲情,我非把你们一个一个揭了皮卖出去不可!”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丫鬟婆子全都吓得跪下了,唯有阿绮出声了,“太太勿急,此事或许沐姐儿有法子。”

谭氏一怔,“她还会治病?”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不过下午夫人打发人送饭菜来的时候,恍惚听着沐姐儿曾经跟大少爷说,这菜吃了是要拉肚子的。”

谭氏一惊,“她如何晓得?这菜有什么不对?”

阿绮瞟了冯妈妈一眼,没敢吱声,只道,“这个奴婢也不晓得。”

谭氏急急吩咐,“那还不快把她叫来?”

阿绮去了,可念福刚刚睡着就被吵醒,十分的不快,裹着被子翻了个身,“不去!有病找大夫,我又不是。”

阿绮急得快跪下了,“好姐儿,求你了,去看看二少爷吧。再这么下去,明儿那考试真得误了!”

念福嗤笑,“现在知道来求我,可我早说这话时,有人听么?”

阿绮知她心里有气,不敢再难为她,只得去回了谭氏。

谭氏气得桌子一拍,“她好大的架子!也不看看这是谁家,哪由得她放肆?”

“娘!眼下人家是家里的客,您凭什么对人家呼来喝去?”欧阳庄脚步虚浮的从里屋出来,脸色更憔悴了三分。方才的话他也都听见了,很快就抓住重点,“既然沐姐儿说了那菜吃了会有问题,怎么没人来报我?”

阿绮不敢说话,冯妈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那姐儿是来说了一声,可谁知她说的是真是假,故此…”

“糊涂东西!”谭氏一巴掌就呼了过去,“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什么时候轮到你这老刁奴来作主了?”

她满腔怒火,这一巴掌可半点不讲情面,是以打得冯妈妈半边脸火辣辣顿时肿了,也不敢喊疼,只忙忙的磕头求饶,“是奴婢的错,请太太息怒!”

“回头再收拾你!”谭氏强压着怒火,让人把冯妈妈叉下去,转头对阿绮道,“你再去请人过来!等等,先去库房,拿两匹上好的衣料给她送去。”

这还差不多!见着礼物,又有个请字,念福终于爬起来了。

一面进屋,一面还要给自己寻个退步,“我来看看是可以,可不包能治好,真个要看病,还是得请正经大夫。”

谭氏怄得不轻,偏偏面上还得堆出十分客气,“有劳姐儿了。”

嗯。老气横秋的应了一声,念福进屋来瞧欧阳庄了,左右看看,也不把脉,她就直接下方子了,“去个人,到厨房剥几粒生大蒜来。”

不等谭氏吩咐,立即有人飞跑着取好送来了。

念福托着生蒜瓣就往欧阳庄面前一递,“吃吧。”

谭氏瞪大眼睛,“就…就这样生吃?”

“是啊,就生吃才最有效果。”念福老神在在的道,“之前我就说那菜有问题,结果大少爷特意叫我来说也没人信。眼下请了我来,还是不信。既然如此,你们还是去请大夫吧。”

“嗳,你别走!”谭氏咬咬牙,死马权当活马医吧,“庄儿,你要不试试?”

念福又凑回来,贱兮兮的问,“二少爷,你不会怕辣吧?”

怕——

可欧阳庄能说么?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生大蒜,也能吃!

欧阳庄拈起一枚,狠下心闭着眼咬了下去,顿时一股子刺鼻的辛辣味直冲脑门,呛得他一下就吐了出来,“这,这实在是难以下咽。”

谭氏急道,“这可怎么办?”

念福故作深沉的想了想,“还有一个法子,你们且等等,让个人带我去厨房。”

阿绮亲自跟去了,谭氏不必多说,心腹婆子赵嬷嬷也跟了过去。

不一时,阿绮捧着个漆盘回来了。赵嬷嬷冲谭氏点了点头,示意沐姐儿并没有捣鬼。

欧阳庄就见漆盘上放着一小碟切好的馒头片,还有一碗黑乎乎的酱料,“这是什么?”

念福隆重推介,“这个是香醋拌的蒜泥,还搁了香油的,你蘸着馒头吃了,虽然没有生蒜效果好,但也能治拉肚子的。”

欧阳庄这回再试,只觉好入口了许多。而且蒜泥在加了醋和香油之后,反而调和出一种说不出的美味,一时竟是越吃越上瘾。

可念福却不许他多吃,“大蒜虽好,可吃多了也烧心。你明儿还要早起,早些歇下吧。晚上茶水一概别用,若是口渴,只拿清米汤加少许糖调化饮用就是。”

见她起身要走,谭氏有些发急,“姐儿你还是在这里守着吧。”

欧阳庄却道,“很是不必。若这方子有用,要人守也是白守,若是无用,也不关沐姐儿的事。夜已深了,娘你也回去歇着吧。”

算他识趣,两匹布可买不来美容觉,女人熬夜是很容易老的。念福拍拍屁股走了,只谭氏这个当妈的不怕老,非要亲自守在儿子身边才肯放心。

谁知念福这方子却是灵验非常,欧阳庄吃过之后,真的就不再拉了。

他也给折腾坏了,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谭氏在旁边守了整整一夜,见欧阳庄都没再起身,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暗暗称奇。

怪不得这丫头才来他们家就如此硬气,原来当真有几分本事,怪不得那乡下死老太婆会请她来给欧阳康生火做饭,还是有些道理。只可惜不是她家正人,否则留下伺候欧阳庄该有多好?

一夜琢磨着各种心思,直到次日五更天,谭氏才不得不把儿子叫起洗漱。欧阳庄睡了个好觉,只觉神清气爽,没有半点问题。就是肚子饿得受不住,想吃东西。

可谭氏吃过亏了,哪里敢给再乱给他吃东西?喝过念福交待的甜米汤,眼看那边还不起床,谭氏只得又取出一副银手镯让阿绮送去,把沐大夫请来。

两次好梦都被人吵醒,就算有打赏,沐大夫也有些不高兴。打个大大哈欠,抱着枕头不肯撒手,就这么如梦呓般告诉阿绮,“别给你家二少爷吃东西了,让他忍一忍吧。实在想吃,就拿拌了盐的蒜蓉搁馒头片上烤烤,给他吃两片就得。”

阿绮一听,忙哀求道,“好姑娘,求你好人做到底,去弄弄吧。回头我给你捶腿,伺候你再好生睡一觉,行不?”

哎!好吧,谁叫沐姐儿是个好姑娘呢?随意将头发一挽,套了件外衫,念福睡眼惺松的去给欧阳庄烤馒头了。烤干的蒜蓉酥香黄脆,洒在抹了薄薄腐乳的馒头上,非常好吃。

她忍不住先就吃了两块,有了点精神,就又烤了几个白果,一起给欧阳庄送去,“这白果吃了可以一段时间不小便,去考试时最方便不过。”

那一定要吃。欧阳庄现在已经深信不疑,只谭氏还有些将信将疑,这玩意儿真的会管用?

不管有没有用,现在都得赶紧出门了。

只是欧阳锦一早起来,听说儿子昨晚生病,立刻皱起眉头,“要是考不成,可别勉强,不如换你哥去,省得浪费一个名额。”

儿子病了,他不说关心下生的什么病,人要不要紧,倒先想着名额不要浪费掉?谭氏一口气堵在胸口,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倒是欧阳庄,突然就有点体会到了那个乡下大哥的心情。

(一个要好的作者生病了,医生让挂水,可她说没时间,开了点药就回来继续码字,因为怕读者久等。突然觉得作者真心都是折翼的天使,一旦开文,就全年无休了,连生病请个假还觉得万分抱歉。我们这么替大家着想,大家是不是也要多多支持下我们这些睡三更熬五更的作者?

PS:今天介绍的这个小偏方治痢疾拉肚真的非常有效,是桂子从小亲身体验过的,诚意推荐给大家!)

第75章 平国公【粉红60+】

泰始六年,七月十八,注定会铭记在许多人的记忆里。

随着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数千才俊走进大梁王朝的厚重宫墙,欧阳庄的心情有点忐忑,有点复杂。

这是一个还没有科举的年代。

不说新鲜出炉的本朝,就是往前那几千年也从来没有过这样大规模集中考试选拔人才的举动。一旦雀屏中选,那是否将是载入史册的荣耀?

相信今天每一个进来的人,都会有点小小的憧憬和澎湃。

可欧阳庄知道,原本这个机会应该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他占了,应该觉得羞愧才对。可为什么,自己心里会有那么一丝自己都无法否认的庆幸?

或许,对于任何一个想要做出一番功业的男子来说,这样的机会都太难得了,难得的让他们不想也不愿错过。

欧阳庄知道,自己自私了。

曾经他也想过,要不要跟欧阳康谈一谈,剖白一下自己的心迹。可是数次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说什么呢?能说什么呢?如果欧阳康说,我理解你,可我还是希望你把这个机会还给我,他要怎么办?

想想昨晚,如果移身易位。换作他的话,会不会愿意让沐姐儿来救治自己?虽然那位兄长全程没有露面,但欧阳庄知道,如果不是得到他的默许,沐姐儿不会来管自己。

可现在还想这些有什么用?

紧了紧拳头。欧阳庄定了定神。与其有那个心思愧疚,不如全力以赴博个好前程。一不负自己的生平所学,二也可以向世人证明,他这个占位的,还是占得有道理的。

至于亏欠了旁人的,那就放到日后慢慢弥补。

鸦雀无声的列队走进宫墙,就见空旷的大正宫前已经整整齐齐摆好了数千张一模一样的草席,四周列队站着明火执仗的数千士兵。

随着太监的指引。每一个士子走到一张草席上坐下,旁边就会立即跟上一位士兵。发一张指定编号的白纸,让他记下数字,然后在白纸上写上自己的家乡姓名,祖宗三代,便得和随身包袱一起,交到这位士兵手里。

不用问。谁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天还没亮,但在四周火光的映衬下。欧阳庄已经注意到,有不少才子在交出包袱时脸色开始变了,手也有些抖。

这就是功夫在诗外吧?欧阳庄颇有些不屑的想起,记下自己的编号,爽快的交出了随身之物。

忽地,有个身材特别魁梧,特别高大的将军指着一个才子说,“请把你的披风也脱下来。”

那才子死死裹着披风,抖得象秋风中的落叶。“我…我不脱,我…我怕冷。”

那将军忽地一笑,雪白的牙齿在仍闪着星光的暗蓝天幕下象是嗅到血腥的野兽獠牙,带着说不出的威胁与戏弄。

伸手从小兵身上解下战袍,温柔的给他披上,“还是换一条吧。一条不够,我可以给你借十条。十条不够。还可以借十条。乖,脱吧。”

欧阳庄忽地认了出来,这可不就是那位公孙家的逆子,京城的小霸王?

才子的披风到底给剥了下来,不过迅速给叠好收起,只是欧阳庄已经眼尖的瞟见,那披风里面密密麻麻的绣满了字。

只是那个才子,经受不住这样温柔,在公孙弘起身时,就一下子晕了过去。然后似是会传染一般,数千人中接二连三晕倒了好几个。

“身体这么不好,还来考试做什么?”男人啧啧叹息着,让士兵们把负责的才子请到一旁休息。

可人都晕了,怎么请?一个机灵的士兵干脆一手挟着包袱和长枪,一手拖着负责的才子,把人拖到墙角去让医官们救治了。剩下的立刻效仿,一一拖着才子们,跟拖死猪似的拖了过去。

欧阳庄闭了眼,不忍再看。

好吧,他承认自己的不忍,是怕看了会笑出声来。如此懦弱,着实活该!

等该晕的都晕过去了,主考官平国公终于走上了大正宫前的玉阶之上。

那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远远的看不清容貌,但他一身御赐紫袍,全副仪仗走出来时的气度风华已经令无数人为之折服了。

平国公,出身于真正的名门望族。传承数百年,出了无数名流名士,朝廷重臣,皇后贵妃,以及她们的子女。

可以说,许多皇朝里都有他们家的半壁江山。

可就是这样一个声名赫赫的家族,在前朝战乱中,遭到灭顶之灾,几乎全族覆没。当世唯二幸存的嫡系人物,一位是当今皇上的老妈,本朝的太后娘娘,一个就是这位平国公。太后娘娘的老爹在晚年喜得的贵子,她的幼弟。

不过这位平国公却没有随着长姐帮他那皇上外甥打出一片天下,事实上,这位国公爷相当的低调,直到本朝新立,天下才知还有这么一位的存在。

虽说他对本朝的创立没做出任何贡献,但因为人家胎投得好,所以理应封王列侯,还没有人能说半个不字。

可这位国公爷自己偏偏说不了。

再三推辞之下,朝廷只好给他封了一个国公,但这位国公却有着比王侯更尊贵的待遇,没法子,连皇上都得管他叫声舅,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pk?

不过这位国公爷素来体弱多病,别说从不在朝堂上露面,就是私下里见过他的人也很少,是以想pk估计也没什么机会。

不过这位平国公最近却很出名,全因他认了一个乞儿做长女,还为她求来了县主的诰命。惹得全京城的女子为之疯狂,恨不能投胎于他的膝下,靠上这样一个实力雄厚的老爹。

可对于今日的考生们来说,估计有不少关心的是这位国公爷好不好说话,要不要招女婿。而其中一些更加醒目的,从今日这考试的行事来看,就不难猜出这位国公爷即便体弱多病,只怕也不是个任人忽悠的无能之辈,当他的女婿只怕不易。

可当他的考生呢?这么严格的监考,那这回的考试是凭真本事录取吗?

欧阳庄下意识的握紧拳头,抬头看了看天。

今天的天气很好,只有几抹淡淡流云,随着太阳的升起,也渐渐散去。一只小鸟儿不知从哪儿飞来,忽地一声清啼,跃上天际。

直上青云。

脑子里不可遏制的突然出现这四个大字,欧阳庄深吸了口气,静下心来,准备考试。

欧阳府里,此时有人也注视着万里晴空,默默无语。

夏日清晨还不算十分炽热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活泼的落到他身上,越发衬出人的清静淡远,象是一副山水画般的好看。

阿绮站在他的身后,有些微微的失神。

这个乡下来的大少爷,生得可真好看。从前,她只觉得二少爷就是生得顶顶好看的男子,可是大少爷一来,她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认真看来,两位少爷的眉眼生得颇为相似,应该都是随了老爷。可同样的眉眼,生在老爷脸上,只让人觉得可畏可惧。生在二少爷的脸上,会让人觉得如沐清风,却又捉摸不定。可生在大少爷的脸上,却只剩下叹息了。叹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眉眼,这样的人物?

大少爷的娘,应该是个极美的人吧?起码会比现在的太太谭氏要美。因为二少爷随了她的那些地方,生生就给他拉了不少分,而大少爷不似二少爷的地方,全是给他加分的。

只是一个男子,生得这样美,真的好吗?

阿绮虽然只是个丫头,但有些深宅内院的龌龊事也是隐约听说过的。看着这样好看的大少爷,她突然就生出些隐隐的忧来,但愿大少爷的这张脸,不要给他惹祸才好。

“想什么呢?”忽地,一个女孩欢快如山林间的小鹿般跳出来,不止吓了大少爷一跳,也吓了阿绮一跳。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热,赶紧去倒茶了。

“你这一大早的,倒是精神得很。”欧阳康瞥了念福一眼,转头回房。

念福跟个小尾巴似的粘上来,“你还说?一大早的就被你那好弟弟吵起来,昨晚上还被他闹了半夜,弄得我都没睡好。”

“那你还这么精神?”

“这不是起都起来了么?回去睡也睡不着,我就去看大师兄了。那天我走,差点把它都给忘了!可这个没良心的,倒是吃得香睡得着,还一气吃了我三块西瓜,五块糖!”

提起紫霄那只馋嘴吃货,欧阳康也露出几分笑意,不过很快又正起神色,“以后别老想着走,但凡我能呆的地方,总能容得下一个你,和你的大师兄。”

阿绮送上茶来,念福接过笑道,“阿绮,别把我当成客人,要茶要水我自己会说,你去忙吧,我跟你们少爷说会儿话。”

阿绮含笑退下了。这位沐姐儿此时说的话应该是很无礼的,孤男寡女怎么能共处一室?可偏偏她说起来就是这么理直气壮,让人想生疑都难。

没了外人,欧阳康也不客气了,瞟她一眼,径直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第76章 人财两空

念福甚没形象的半趴桌上,撑肘托腮的看着他,一脸坏笑,“你是不是妒忌了?”

一句话,戳中大少爷的心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欧阳康忿然扭过脖子,“我有什么好妒忌的?考不考得上还是一回事呢。”

念福撇嘴,“那就还是妒忌了。有什么不能承认的,本就是人之常情嘛,干嘛这么虚伪?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今后怎么办?考试已经没了,咱们还在京城呆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