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康听出她那意思来了,“你想走?”

“我留下来干嘛?”念福收手在他旁边坐下,声音里有了几分沉闷,“我一个外人,难道好意思在你家赖一辈子?反正爹也没了,我还是回去算了。不过我爹的事你可别对旁人说,我不想让我娘伤心,只当没找着吧。”

欧阳康看着她,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倒是念福大方道,“想说什么就说吧,反正我已经哭过了,不会再哭了。”

欧阳康的声音忽地也沉闷下来,“你这又是何必?强颜欢笑,有意思么?”

女孩两手一摊,“不然能怎么办?难道天天愁眉苦脸的过日子?我可告诉你,我在我娘、我姥姥姥爷面前都没这么哭过。这回给你看到了,是你赚到了,可不许说给人听。否则我就说你占了我的便宜,非赖上你不可!”

欧阳康前头听着还有些不好过,可听着后面却怒了,“这样的话也是个女孩子说的?”

“我就说了,怎样?”念福得瑟的挑着眉,反正最糟糕的样子也给这人看过了,还有什么装头?

欧阳大少狠狠回瞪她一眼,发现自己还真生不起来这个气。

从前,女孩在他面前出现时,总是那么乐观,那么坚强,可直到昨天她扑在自己的怀里痛哭失声,他才知道,原来这个女孩子不是不会难过,不是不会受伤。她只是把自己的难过,自己的伤心全都藏了起来。

日子过得苦时,她没哭;被人退亲时,她也没哭;她不是不想哭,而是怕亲人担心,所以才忍着眼泪,告诉自己没事,没事。

就象,他自己。

从小到大,欧阳康不知多少次羡慕过人家有爹娘,自己没有。可每次他一露出这样的表情,祖母总是会在背地里偷偷的哭。

后来,他渐渐懂事,再也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再也不会在人前哭。

可不哭难道就代表不会难过?

当然不是。

欧阳康无比理解,为什么当念福发现那个一直惦记着的爹可能骗了她们时,她会哭得那么伤心。因为对每个孩子来说,父亲,永远是象山一般的存在,就算没有母亲水一般的温柔,可有他在,心里总是踏实的,好象总有个靠山,有个指望。

可是一旦这个山塌了,指望没了,如何能让人不哭?

欧阳康心里忽地怪不好受起来,想了半天才道,“你也别那么伤心了,兴许你爹…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或许吧。算了,不说他了。咱们说正经的,你到底想不想走?”

这个问题把欧阳康给难住了。

不走吧,这里明显不欢迎他,留下来又有何益?可回去的话,那里又何尝是他的家?再说了,出来的时候,全家人都知道他是奔前程来了,现在什么都没干,让他拿什么脸回去?

念福倒是替他认真想过一回,“你这处境,其实比我更尴尬。好歹我回家去,没人会不欢迎我。只不过你要是这样回去,日子就不好过了。不如留下来,在京城谋个出路吧。”

欧阳康震惊了,“原来你早打算好了?那你是打算一人回去?”

念福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放心,找个过路的客商,带我一程就是。你要不放心,等兰姑她们来了,让兰姑或是墨云跟我回去呗。”

“不行!”欧阳大少黑着脸,断然拒绝了。

“为什么?”沐姐儿傻眼了。

“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欧阳大少拒绝回答。

宣城。

七月十八,对京城的考生们来说是个大日子,对这里的百姓来说,也是黄道吉日。虽然天气着实有点热,但城里光娶媳妇,嫁女儿的就有好几家。

金媒婆今儿真是忙晕了,身为宣城首屈一指的金牌媒婆,指定官媒,今天有好几家说亲保媒的都找到了她。还有几家已经办喜事的要去凑凑热闹。

一上午足足跑了三家,中午匆匆吃了半桌酒席,还来不及歇个午晌,又开始跑起来了。没法子,这家给的赏钱多,不卖点力她也不好意思。

拿着生辰八字,到了宣城同知姚大人府门口,金媒婆在车里擦擦鼻尖的汗,又掏出小铜镜补了补妆,正一正衣衫,才下的车。

她这张脸是惯常出入城中大户人家的,门上的家丁都认得了。一见面就笑嘻嘻的打趣,“您今儿可是发财了吧?可怜我们还苦兮兮的守在大太阳底下呢!”

“少说废话!快去给你们五夫人通报一声,有好处必短不了你们的。”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为他们耽误正事可划不来。再说金媒婆今儿确实收红包收到手发软,很是大方的撒出一串钱,给这些家丁们分去了。

有钱就是好办事。不一时,金媒婆就进了姚府大门,熟门熟路的跟着小丫鬟到了五夫人的院子里。

可还没进门,就听到屋子里男女的调笑之声。饶是金媒婆老经世故,也不由得暗自腹诽,这样大热的天,还是大中午的,也不嫌腻歪!可掂量掂量兜里的银子,她还是控制了神色,不露半分。

到旁边耳房慢悠悠的喝了碗茶,终于听见有大丫鬟出来要水,她便知道,可以进屋说话了。

屋子里的凉榻上,斜卧着一个穿着浅紫衫子的美貌妇人,年约三旬,可依旧保养得十分妍丽。尤其脸上犹带着春意后的酡红,那浑圆雪白的饱满胸部更是几欲从绣着繁复花纹的轻薄夏衫中跳出来,显得极是诱人。

窑姐儿就是窑姐儿,就是当了官太太也脱不了这贱德性!金媒婆心中鄙夷,面上却客套奉承起来。

“行了行了,这些客气话都不必说了。眼看我都是要做外婆的人了,还什么青春貌美啊。”五夫人略带得意的慵懒坐起,“正好,您今日不来,我也是要打发人去请您的。”

金媒婆一顿,微觉有些不妙,“夫人找我,是为何事?”

五夫人瞟她一眼,似笑非笑,“还不是为了我们六姐儿的婚事?我原说结个本地的普通人家就行。可我们老爷偏不肯依,也怪我没把这丫头看好,前些天我们老爷请客吃饭,谁知这丫头误打误撞就在园子里就给刺史大人瞧见了,唉,不说了,都是缘字害人。这下子弄得不想嫁过去也不行了。只好央你去跟刺史夫人说合说合,挑个好日子,让他家来接人吧。”

金媒婆脸皮不受控制的抽了抽,想了想道,“本来夫人有托,我是不敢相辞的。只不过刺史夫人那儿,我一向没有交道,只怕去了倒给夫人打脸,故此不敢应下。”

五夫人睨她一眼,明显冷淡下来,“那也就罢了,你还有什么事么?”

金媒婆为难道,“按说夫人方才说了那事,这话就不该提,可毕竟是受人之托,所以…”

“不好意思,我累了,送客!”

被请出姚府,金媒婆窝了一肚子火。

呸!真是没规矩,就这样的青楼*子怎么也能接进府,还管家理事?哪个正经人家会让一个姨娘出来说儿女亲事?

什么误打误撞?分明是姚家想巴结上司,故意拿着女儿去献宝,他们肯定以为别家都跟他们家一样没规矩,仗着年轻貌美就能哄住老头子,把持家业。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吧!刺史家的夫人可不是善茬,人家有儿有女,出身名门,可不是正经姚夫人那般蠢钝无用的婆娘。

金媒婆忿忿着,吩咐车夫去了侯府。

侯夫人正在家中等着好消息,却见金媒婆气冲冲的进来,张口就道,“夫人,您说早跟姚家说好了,怎么我一去,却给人家赶了出来?”

啊?侯夫人傻眼了,等金媒婆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侯夫人只觉心中一阵发慌,“她…她已经收了我足足五千两银子,居然还敢反悔?那她退钱没有?”

嘁!金媒婆心中冷笑,“我是媒婆,又不是牙婆。夫人若有什么经济往来,还是另寻个人去问吧。反正五夫人是没跟我提过此事,告辞。”

金媒婆扭头就走,留下侯夫人脸色青白,大热的天,却一阵阵冷得发抖,几乎连站也站不稳了。赶紧命人去把侯祥麟请回来,侯祥麟气得顿时抬腿就走,“我上门找她去!”

整整五千两啊,对侯家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可是这一回,他们夫妻二人连姚府的大门也进不去了。

五夫人只打发了个管家出来说话,“你们说我们夫人拿了你家的银子,可有借据?如果没有,那就是诬陷朝廷命官,信不信我们大人马上可以把你们抓进大牢吃官司!”

第77章 帅气与委屈的男人们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侯祥麟气得血往脑门直冲,两个太阳穴一跳一跳,四十多岁的人,却恨不得亲自动手打一场了。

侯夫人在一旁更是痛哭失声,“让五夫人出来,让她跟我对质。她不能这样,做人怎么能这样不讲信用…”

那管家脸色一沉,正要下令拿人,却冷不防后头站出一个年轻人,把侯氏夫妇拉了回去,“钱没了还可以再赚,人没了可怎么办?”

侯氏夫妇看着儿子,不由得悲从中来,“裕儿,是爹娘对不起你!”

好端端的毁了儿子姻缘,还损失了大笔钱财,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眼下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又有何用?走吧!”

侯方裕带着爹娘离开,却不知这一幕却被一位躲在姚家大门后的女孩尽数看在了眼中。

转过头,女孩到了五夫人跟前,“我不要嫁给刺史老头做小妾,我要嫁给侯家公子!”

五夫人怒了,“娘不是早跟你说了吗?年轻帅气不能当饭吃,有钱有权才最实在。一个商人家的公子有什么好的?刺史大人虽然老了点,但人家有权,只要你好生把他哄得开心,想要过什么样的好日子没有?”

“就象你哄爹一样么?我才不稀罕!”

啪地一记耳光,把女孩打得哭着跑了。旁边婆子劝道,“六小姐年纪小还不懂事,您可别生气。”

五夫人美目一沉,“什么小?老娘在她这个年纪,早已经…算了,去把老爷请来。哼,那侯家竟然还敢闹上门来,不给他们点厉害的,他们还真当老娘是吃素的!”

京城。

午时刚到,大正宫前的考试便宣告结束了。不管答没答完的,一律收卷。不过当日头爬起来时,已经有许多才子受不住烈日炙烤,提前交了考卷,但也不许离开,全部随看管士兵到宫墙边的荫凉处休息。

等全部考卷收齐,再把写着姓名的编号用黄纸封包,主考官平国公宣布考试结束,下令打开宫门,放考生们出去。宫门外,早已聚集着人山人海,有看热闹的,不过更多的,还是接考生的家长和奴仆们。

谭氏自然也在其中,欧阳锦在衙门里办完了事,也曾过来看过,不过听士兵说得等到午时才放人出来,他嫌天热,不耐烦等就回家了。

谭氏一听坐不住了,特意把念福再次请了来,带了米汤点心,迎接儿子。所以念福有幸,目睹了大梁朝第一次国考盛景。

当然,这时候的考试跟后世的科举还是有很大差别。

但是,这却是一个信号,证明国家不再一味的世家大族中选拔人才,也给了出身低微的寒士们一个机会。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再过若干年,科举制度也应该慢慢出现了吧,只是不知欧阳康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等到了。

正感慨着,忽地就听家下人欢呼起来,“少爷!是二少爷出来了!”

远远的,看欧阳庄出来,立时有家丁跑上前去搀扶。因外头人多,谭氏不便下车,可也挑起车帘,眼含热泪的一直盯着。

等欧阳庄上了车,没有二话,首先将一大碗温热的甜米汤喝了个涓滴不剩,才有工夫一口说话,“可是渴死了!”

见儿子脸色有些苍白,神色憔悴,谭氏着实心疼不已,忙又拿了点心给他,“这些都是按沐姐儿吩咐,做的清淡少油的,你先吃几块垫垫肚子,回家再好生吃饭。那考试的地方,没给水喝么?”

欧阳庄狼吞虎咽的很是吃了几块,才重又开口回答提问,“哪有那么好?全在大太阳下晒着呢。”

才要诉苦,一时见着念福,他倒是先跟她道了个谢,“沐姐儿,这回真是多谢你了。亏得你给我吃了那白果,所有的考生,只要是中途想走开的,都得立时交考卷,可真是严格。”

念福倒也不谦虚,“帮上忙就好。你们都考什么了?”

说起考题,欧阳庄也觉有几分意思,“考题有好几道,其他倒还罢了,不过有一道,却是要以一个未婚女子遭遇强暴,在反抗中致人伤残为例来进行评判,着实有些不好下笔,耽搁了许久。”

呃?念福睁大眼睛,怎么此事与她的遭遇这么象?

谭氏没心思问这些,只絮絮问儿子安好,念福识趣的不再打听,坐到了外头车辕上。只见所有的考生,不管考得怎么样,此刻都如同凯旋而归的将军般被迎回各自家人身边。

只是考场人多车多,想要顺利通行就成了不容易的事。有好几家性急争道,更是发生了磕碰事故,在那儿扯皮拉筋,惹得后面人怨声载道。

此时忽地就见一个年轻高大的将军带队冲了出来,几鞭子下去,抽得人哭爹叫娘,却也生生的把堵路的车马分开,重新腾出两条道来。

“左出右进,谁再敢乱,小心讨打!”

“是定国公家的公孙弘!那个疯子,不要惹他!”

在强有力的交警干预下,各家各户都老实下来了。

道路终于恢复了畅通,可以通行了。但没人敢走第一个,谁都怕这位爷又突然发疯。

忽地念福就见高大男人恰好向她扬了扬下巴,她赶紧让车夫驾车出来,做了排头兵。有人带队,大家立即很自觉的一个接一个的跟上,道路很快如流畅起来,聚集的人流也渐渐散开了。

错身而过时,念福冲男人挥了挥手,算是打个招呼。

公孙弘看她一眼,也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继续维持秩序。

再回头看一眼,念福也不得不说一句,这男人干起正事来,还真是很帅气的。

顺利的回了家,全家人如众星捧月般拥着欧阳庄先去见欧阳锦了。那个老爹再不靠谱,毕竟是家长。而且他也是家中唯一官员,答题情况先向他汇报一番,也能得到个初步评判。

念福没跟去凑热闹,中途就闪人了,本想去找欧阳康说说刚听到的消息,可再想想,却又拐进了厨房。

眼看念福出去半日,回来时竟提了一个食盒,欧阳康有几分诧异。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会儿了。还顺便下厨给你做了几个菜,这么热的天,你说我对你好吧?”不管什么年头,做了好事都要说,雷锋也需要宣传才会红。

欧阳大少目光闪了闪,忽地别扭的轻哼一声,“这算什么?同情我?”

“算啦,实话告诉你,我其实是嘴馋了,看见厨房里有桂花鱼,嘿嘿,就打着你的招牌要了一条来。先申明,得跟我一起吃。”

欧阳康依旧绷着脸,可眼中却多了一抹暖意,

“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不过眼下可不是在外头,你要跟我一起吃,也得先去把门关上才行。否则让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不用念福张嘴,旁边阿绮已经很自觉的去掩了门,然后退回来,口角含笑,随侍一旁。

这个沐姐儿,其实真的是个很体贴的人。她虽不会做饭,也不怎么通医理,却也知道桂花鱼可是三花五罗里的上品,最是补人。她特意弄了这个鱼来,只怕是特为大少爷补养身子,慰藉心情的。

不过她弄的桂花鱼倒是别致,并不是清蒸或是红烧,而是用许多香葱干煸出来,在这样的大热天,绿绿白白的清爽宜人,光闻着那香气就止不住的咽口水了。

一时二人吃过,念福指着那单留下的半条鱼尾望她笑道,“你要不嫌弃,这个就赏你了,也尝尝我的手艺。”

阿绮笑着应下,正待收拾碗筷,却听到院中响动,是欧阳庄回来了。

可怜的二少爷虽然已经不拉肚子了,可饮食还是不敢随便,于是考完也不能吃庆功宴,只吃点清粥小菜,很快便完事了。

见这边刚吃过饭,他想想还是抬脚过来了。主动笑着跟欧阳康打了个招呼,“大哥吃完了?今儿我去考试,几道题出得还怪有意思的,我只怕自己答不好,你帮着我参详参详如何?”

这是要加深兄弟友情的节奏啊,念福识趣的准备退下,却不料听到欧阳康不冷不热的道,“我才从乡下来,如何能有本事替你参详?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一句话,把欧阳庄僵在那儿了,尴尬得不得如何是好。

阿绮不敢说话,念福只得上前解围,“大少爷身子还没完全好,二少爷你刚考完也累了,还是早些去歇着吧。”

欧阳庄再怎样负疚也没了心情,转头走了,淡青色的衣角勾起一道清冽的风,可那华贵的衣料却再次灼痛了欧阳康的眼。

使个眼色,阿绮低着头迅速退场,念福才沉着脸道,“你怎么回事?”

“什么叫我怎么回事?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欧阳康扭过头,手上青筋微微突起。

“行!算我多嘴,我多管闲事,行了吧?”念福扭头就走,半点不停。

欧阳康看着她的决然背影,只觉心中怒火更盛。明明是他受了委屈,她为什么要来跟自己生气?至于挑起争端的被占了名额一事,倒被他给忽略过去了。

七日后,京郊西山的皇家别苑里,收到了此次大考试卷。

第78章 对不起

西山行宫的御书房里,淡淡的龙涎香和着窗外的清风飘散开发,越发让人的心思沉静。

当朝御前太监总管承平,恭顺的回禀大梁首任开国皇帝高显,“平国公呈上来的折子说,送来的试卷都是已经过了初选的,那些在试卷中夹带了姓名籍贯,答非所问的全都另存在了一处,陛下随时可以使人查看。”

高显笑了笑,眼角的鱼尾纹显得有点深,其实他才不过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但看上去并不象人们想象那般白胖富态,反而黑黑瘦瘦,倒有些象个大头兵,只是个子特别的高,手长脚长,显出几分传说中的帝王相。

“小舅舅做事难道朕还有信不过的?使人告诉他,那些没送上来的都不用再看了,就存在他那儿,等到成绩出来,当众发还给那些考生,让天下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承平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他比皇上大上几岁,原是高显家奴,也有妻子儿女,只因服侍主子多年,主仆情深,又因高显登基为帝,碍着宫中规矩,不得已才选择宫刑近身服侍,倒比寻常太监更能与这位开国君主说得上话。

于是便进谏道,“陛下虽是好意,想警戒世人,可这些才子大多还是年轻人,难免一时糊涂做下错事,若当众发还试卷,必累及全家。不若封起,令他及全家心明肚明即可。”

高显闻言一笑,“原是想狠狠刹刹这股风气,你倒是好心。也罢,姑且容此一次。但下回如有再犯,可不就是公布姓名这么简单了。”

承平道,“那奴婢先代这次考生谢过陛下仁慈。只是平国公折子上还说,他那儿虽然过了初选,却仍有两千四百七十九份试卷呈上。若是全靠陛下来看,费时不说,也实在太过辛苦。不如请朝中大臣和诸位皇子分别阅卷,先拟个大致次序来,再呈交陛下。若担心有人通风报信,就请阅卷之人辛苦几日,集中在一处检阅。若怕一人意见有失偏颇,便可使每份卷子都由三位大臣评判。”

高显连连点头,“小舅舅想得很细。这法子好,待会儿就传丞相来,挑几个人把事办了。”

承平又奏,“平国公还奏请道,若是陛下选中之人,自然另有安排,可没选中之人,是否再给个机会留下备用?万一先前取中之人并不能胜任陛下托付,正好有个替补。况且许多士子从两三千里之外赶来,往返一趟着实不易。还请陛下圣裁。”

高显叹惜起来,“真是难为小舅舅了,事事想得周全。若有他入朝相助,岂不又给朕添个臂膀?只可惜了他那身子…唉,这样大热的天,连西山都来不了。”

承平劝道,“御医说了,平国公体质虚寒,并没那么畏暑。是以这回他家夫人也过来了,想来平国公在京城并无大碍。”

高显微微颔首,“朕这位舅母倒是出了名的贤惠,她都肯放心出来,想来小舅舅确实安康。不过这回替朕操了这么大的心,还是得好好补一补。去传朕的旨意,把那宫中刚得的虫草燕窝什么的都给平国公多送些去。对了,也给他那个女儿——”

承平忙忙补上,“瑞安县主。”

“对,瑞安县主加食邑两百户,也让他高兴高兴。”

“是。”

欧阳家。

念福已经无聊到只能拿根草去逗弄马厩里的大师兄,当紫霄终于玩得不耐烦,对她手中的糖果都不屑一顾的时候,念福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拍了拍手,她回了院子,打算换个人玩。

自上回吵架以来,她跟欧阳康,欧阳康和欧阳庄,都陷入了冷战。那两只身体上的小小毛病都已康复,只是心里都别别扭扭的拿对方当空气,虽是同住一个院子里,气氛却沉闷得要死。

当然,他俩再别扭毕竟也是人家兄弟俩的事,念福主要挂心的是另一桩事。

这都七八日了,兰姑和墨云怎么还没上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再说了,他们迟迟不到,念福怎么回去?

有心想叫欧阳康去提一提,让欧阳家派几个下人去打听打听,可这小子的处境也着实可怜,来了这么些天,欧阳锦竟是一次也没有召见过他。就把他晾在这个小院里,好似没这个人似的,完全不闻不问。让他去提,只怕也是鸭背子泼水,完全没有效力。可总也不能放着不管吧?

念福想想,决定直接去找欧阳庄了。这当然不是变相跟欧阳康和解,她才不会同情那个别扭的家伙呢!

可才到欧阳庄的门口,却意外的看到欧阳康正从里面出来。见着她,臭着个脸,也不说话就回房了。

念福好奇跟上,“你们和好啦?”这就是相爱相杀的兄弟情?

欧阳大少瞪她一眼,“这叫什么话?我不过是拜托他派几个人去寻寻兰姑和墨云而已。”顿了顿,他又别过脸去,“等人来了,我们也准备准备回家吧。早些时候走,还能回家过年。”

念福先是一喜,忽地又替他难过起来。等了这么些天,亲爹连见都不愿见上一面,是彻底绝望了吧?

不过既然欧阳大少先低了头,那沐姐儿也不会小气计较的。拿手肘捅了捅他,女孩笑得特别阳光灿烂,“喂,既然决定要走,不如一起去京城逛逛吧。天天闷在家里,多无聊啊。”

“不去!”欧阳康断然回绝,依旧拉长着脸,却小小声补了句,“你想去就自己去吧。”

看他那副古怪神色,念福怔了怔,忽地明白过来。

他没钱。

他们的钱财都在兰姑车上,哪里有钱闲逛?只她身上还有从欧阳锦那儿讹来的二百两银子没花完。

眼珠子转转,念福扮出可怜相,“哎呀,这京城这么大,人家一个女孩子出去逛会害怕啦!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就算没有坏人,可是遇到刮风下雨,打雷闪电,人家搞不好心里一慌,就会迷路了找不到家啦!我一人出门哪里行?又不好意思叫你们家的人陪,不如你就陪我一起出去嘛,就出去一会儿就回。”

给她拉着袖子左摇右晃,还听着那娇嗲的萝莉音,欧阳大少鸡皮疙瘩掉一地,立时就绷不住了,“行啦行啦,我陪你去就是。真是麻烦!”

搞定!念福觉得自己开始有点摸着这小子的脉了,吃软不吃硬。

迅速回房收拾了一个包袱出来,走,逛街去!

庆隆当铺。

一个汉子刚夹着个包裹挑开蓝布门帘进来,就见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跟高高柜台里的伙计争执。

“我们这布是全新的,半点没有动过,外头绸缎庄里卖,单匹就得要五两银子,怎么到你这儿来当,两匹只给一两银子?莫非看我们是外地人,故意欺负我们?”

那汉子听得眉头一皱,不由得紧一紧怀里的包裹,站在门口有些犹豫了。

只见那伙计不高兴的道,“什么叫故意欺负你们?那外面卖的和送进当铺里来的东西能一样吗?天知道你们这是打哪儿弄来的,死当就是这个价钱了。爱当不当!”

“那我们不当了!留着自己穿也好过受你这口气!”

两个年轻人忿然从汉子身边经过,里头伙计再看那汉子一眼,没好气的问,“你有东西要当的吗?”

汉子迅速摇头,也跟着出去了。

伙计不屑的甩记白眼,“乡巴佬,能有什么好东西?”

话音才落,却不意脑门上挨了一记爆栗。掌柜的黑着脸出来,“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好好的生意都给你搅黄了,做我们这行是讲究个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但你师傅有没有教过你诚信二字?那姑娘的布匹明明可以用三折价来收,你压得那么低,无非是想自己做手脚,是也不是?还有那汉子,他那包裹一看里面包的就是古董,搞不好就是个前朝古物,全给你这混蛋弄砸了。从今儿起,你再到下头去当三年学徒!”

伙计灰溜溜的下了柜台,可外面的念福仍旧气得不轻。

欧阳康安慰道,“算了算了,不就是两匹布么?带回家也不算累赘,兴许回怀安还能卖个高价呢?”

念福想想也是,可还是忍不住嘟着嘴抱怨,“我都打算五折出手了,可那伙计居然说那样话,真是气死人了!”

“不气不气。你要想换钱,拿回去卖给我呗。你说我们要不要贩点东西,带回去赚他一笔?”

念福怔了,“你怎么对做生意感兴趣了?”

欧阳康耸了耸肩,“总不能跟我三叔似的无所事事吧?我想过了,回去之后,就把家分了。往后接了祖母跟我一块儿过活,去置些田地农庄,慢慢的也能有个进益。”

知他想通,念福也笑了,“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不过了。那你还生你弟弟的气么?”

“我要生气,今天就不会去找他了。横竖也不是他的错,我怪他又有何用?”欧阳康借着机会,终于别别扭扭的跟她也道了个歉,“对不起啊,那天不该对你发脾气的。”

第79章 京城处处是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