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黄道吉日。

皇上的圣驾从西山浩浩荡荡的回来了,许多闲得没事的老百姓都跑去看热闹,但念福却忙着去看房子。

不租不知道,原来京城的房地产市场竟如此难搞!不是说没有房子可租,而是好的房子特别贵,尤其是欧阳康要求的独门独院,要是地段环境再好一些,不说那租金奇高,而且根本是有价无市,别说典了,想租也租不到!

“沐姐儿,这个真不是我诓你。你要在京城租套好点的房,还不如干脆买一套得了。就算是你住上一年半载就离开,到时这房子再一转手,起码能加上一成的价。”徐大婶托人寻来的伢记蒋先生,在茶寮里抹一把头上的汗,跟念福建议。

瞧他一脸实诚,念福颇有些不好意思,忙体贴的倒上一碗茶水。说实话,她这几天也看烦了,谁知道在京城寻一套合意的房子竟然这么难?可买房这事情太大,她还得跟欧阳康商量商量。

“那蒋先生有什么好的介绍?我们可没有太多钱,买不起太好的。”

“你大概能出多少钱?”

念福想了想,“大概四五百两,能不能买套?”

蒋伢记笑了,“五百两若是放在乡下,足够买些良田置份很象样的家当了,可要在京城,没有二三千两是买不到什么象样房子的。也罢,你先回去等着,我再去给你寻寻,明日一早再来寻你去看房如何?”

“那就辛苦你了。”跟他道了别,念福急急去寻欧阳康了。

第103章 鬼宅

当然,念福是再不会进欧阳家门。

来到角门让人去把欧阳康叫出来,把事情一说,欧阳康想了想,“买也不是不可以。我记得从前听祖母说过,从前看天下初定时,就曾想来京城买套房的。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拜托,于是只得作罢。只是我记得朝廷律法有规定,求田问舍,先问亲邻,这些方面须得谨慎,要不我明天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那就最好了。谈完正事,念福打算离开,兰姑颇有几分尴尬的出来打了个招呼,念福不冷不热的答应一声,走了。

兰姑只觉老大没趣,可再一回头,欧阳康也自顾自的回屋了。他这几天总不爱搭理自己弄得兰姑心里怪不是滋味的。才想着要不要回房去给念福绣个手绢算赔罪,忽见阿绮端着盘点心给欧阳康送来。

自从给欧阳康单列了院子,阿绮也回到了欧阳庄的身边。不过她到底服侍了欧阳康一回,对这边还颇有几分感情,今儿听外头有叫卖新鲜上市的栗子糕,就买了两份,一份给自家主子,一份就给欧阳康送来尝鲜。

兰姑在这院子里本没几个熟人,好容易见着一个,自然分外亲热的迎上去,“阿绮来了,给我拿吧。”

她想伸手去接,可阿绮却瞧着她轻哼一声,“不敢。万一到时又传出什么话来,可不又劳你担责么?”

兰姑手上端了个空,本自尴尬,再听她这番讥讽,面孔一下涨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阿绮似又有些不忍,再看她一眼,却还是加快脚步走了。

兰姑咬了咬唇,正待回房。忽地后头有人把她叫住,是院子分管来的管事妈妈,兰姑只得把脚站住。

那妈妈道,“兰姑,有件事我早想提点你了,可想着你也是服侍大少爷的老人了。必然知道进退,可怎么如此不懂规矩呢?”

兰姑愣了。“我有什么地方不规矩了?”

那婆子不阴不阳的上下打量她一眼,“你这个人就不规矩呀。”

“你!”兰姑气得手脚冰凉,眼泪都快出来了。

只听那婆子冷笑道,“难道我说错了么?你这名字难道不是犯了咱们大小姐的名讳?你要是个懂规矩的,早就知道要改过来了。怎么来府这些天也不提?这还有没有规矩?”

兰姑不想哭,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说出的话也有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可我这名字是太太取的…”

“太太怎么会跟你起跟大小姐一样的名儿?”那婆子故作听不懂,“后面还加个姑字。带着辈份,怎么,你是想做大小姐的姑姑,老爷的姐妹不成?”

这明明,明明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兰姑很想勇敢一回,象欧阳康希望的那样。去跟人吵,跟人争。却悲哀的发现自己除了浑身颤抖着,竟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那婆子故作好心的又道,“算了,瞧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我也不难为你,赶紧去跟大少爷说一声。把名儿改了吧,省得让主子问起来,你自己反倒没脸。”

婆子走了,兰姑胸脯剧烈起伏了好一时,才终于能动。可她能动了又怎样?只能冲回自己的房间,抱着被子哭。

而窗外,不知哪几个促狭的丫头,还在嚼舌根。

“有些人呀,真是脸皮厚。自己愿意做老姑娘,还非得赖上主子,不过仗着几分旧日的情份,难道真要把她当作主子太太一样供起来么?”

“就是!也没见她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成天摆什么臭架子?要说忠心,谁又没有呢?”

“眼皮子又浅,见着什么好东西都想往屋里划拉,还打着主子的旗号,谁知道是不是有些人存了私心?”

“你我虽然没读过书,好歹还知道做人要讲义气。可有些人出了事却只会往旁人身上推,幸好咱们离得远,说不定也要给牵连上!”

听着这样明目张胆含沙射影的话,兰姑更加羞得无地自容了,脸上火辣辣的发烫。

她不懂,为什么自己明明是一番好心,却弄得欧阳康也怪罪,沐姐儿也得罪了,下人们更是结起伙来的欺负她。

难道真的是她做错了?

次日一早,欧阳康跟着念福去看房子了。

蒋伢记又带了个人来,说是姓孔,也是个伢记。长得还算老成,话也不多。直接带着欧阳康和念福先去看了套价值七百两的房子,就一明两暗三间房,房间还算干净,位置也算可以,据说那家是急着出手,才如此便宜。可二人一看周边乌烟瘴气的环境,立时就摇了头。

再带他们去了一处名为里仁坊的巷子,倒是有一处不错的小宅。小小巧巧三进院子,布局合理,窗明几净。

尤为难得的是,主屋里还带个面积不小的阁楼。采光极好,又宽敞又明净,布置成里面是卧室,外面是书房的模样,还带着整整一面墙的书柜,窗户外面就是个郁郁葱葱的的小花园。

欧阳康只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多少钱?”

孔伢记道,“这套房子相中的人不少,但要价也贵,所以一直没脱手。若公子果然想要,我去说说,看看三千两能不能说下来。”

这么贵?欧阳康有些肉疼,念福也想杀杀价,“那这旁边住的是什么人?”

孔伢记道,“左边是工部侍郎家,右边是京兆府户曹参军家。”

欧阳康一听就惊着了,这些都是朝廷大员啊,怎么会住这种地方?

倒是念福,这些天看了不少的房市,有些了解了,低声告诉他,“这还不算什么,我租房时在和尚庙也遇着一位大人呢!”

孔伢记老实道,“在京城,也不是每个大人都能买得起、租得起好房子的。许多大人原本家境平平,妻子若也没有丰厚嫁妆的话,就只能租些便宜的房子。比起大杂院来。庙里的僧舍还算是象样些的,所以租的人也最多。若是想住得好一些,又没有钱,就只能住到城郊去了。不过那样每天上朝光来回就得骑马跑上大半个时辰,实在辛苦。好些大人就干脆孤身住在衙门里,把妻儿安顿在城外。每逢休沐才回家一趟,着实不易。”

听他说得明白。欧阳康和念福心里也有些犹豫。他们又不要上朝,要不干脆住到城郊去?可那样做生意就不方便了啊。况且欧阳康觉得,城郊的治安未必好,念福又是个姑娘家,放在外头多不安心?

只听那孔伢记又道,“其实这几年因天下初定,京城的房价还不算贵,要是从前象这样一套房子,没有七八千两问都不要问。不过这也是笔不小的开销。二位不妨再回去考虑清楚,其实要是能忍,租房还是便宜些的。只不过公子要是住得太偏,日后结交了同窗好友,想赴个宴做个诗会什么的就不大便利了。所以我倒建议,不如就租到庙里去。虽敲钟打鼓的吵了些,到底方便。”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欧阳康和念福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伢记老实,对他卖的这套房更加心动了。

再想想前世越限越涨的恐怖房价,念福把欧阳康往旁边一拉。“要不咱们就买这个吧,京城的房子,想来也不会跌到哪里去。”

欧阳康也觉得可行,“若是三千两银子谈得下来的话,我们就买。”

孔伢记不敢答应,说要去跟房东商量商量,回头再给答复。念福忙掏出一锭银子谢他,请他费心。

可这孔伢记当真憨厚,“买卖没谈成,不收佣金,等到谈成了,再打赏也是一样。对了,二位这几天都有空吧?”

欧阳康忙道,“后日我没空,最好明天来。”

孔伢记应下走了,念福和欧阳康感慨着这伢记的仁义,开始商量要买什么家具,怎么布置。

次日等一天,那伢记也没来。再等一日,就是欧阳庄办酒的日子,欧阳康再怎样不放心,也只得去那边应酬了。

日上正中,念福正心不在焉的炒着菜,想着那孔伢记会不会不来了,没曾想那人就满头大汗的赶了来,“好容易那房东肯了,左右邻居也签了同意书,你快随我去衙门把事情办了吧!”

徐大婶忙接过锅铲,“这是正事,你快去找大少爷。”

念福急道,“他家今日摆酒,眼下肯定不在,这可怎么办?”

孔伢记道,“这可没法子了,那房东本就嫌价低,好不容易说动了他,要是再拖,只怕二回就不是这个价了。”

念福牙一咬,“算了,那我随你去吧。”

很快随孔伢记一起见到房东,听说那房东不耐烦等,已经走了,只留个管家拿着主人的印信在那里等着。念福有心套两句近乎,那人却木讷得很,问什么都不答。

等到一起上了衙门,他倒是有话说了,“主人吩咐过,这样便宜的价钱,须得一次性付清全款,若是拖欠,就不卖了。”

小吏不高兴的翻个白眼,问念福,“那你带够钱没有?没有的话就赶紧回去,别耽误我们吃饭!”

看他神情很不耐烦,念福无法,只得拿出三千两银票,当面验清,小吏写下交割文书,办讫手续。

等到事成,那管家收了银票就收,孔伢记拿了他应得的佣金也说有事先告辞了。唯有念福,拿着那张轻飘飘的文契,忽地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三千两银子,就换了这么个东西?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头脑发热了。怎么一时冲动就买下了?可是现在再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念福想着那套宅子,不住安慰自己,没事,房地产,会增值的。

可是就在她刚走出衙门口时,忽地听到身后的差役在小声嘀咕,“里仁坊那个破烂鬼宅居然也卖了三千两,现在的人是不是疯了?”

第104章 相遇

念福心一惊,“什么鬼宅?大叔你再说一遍?”

那差役却又生怕多事的摇着头,转身离开,不再多说半字。

念福慌了,忙把地契拿出来再看一遍,上面清清楚楚,没写错啊?

她赶紧拉了一个过路的读书人问,“这位大哥,麻烦你帮我看看,这上面究竟写的什么?”

那读书人倒是很热心的念了起来,“没问题呀,里仁坊,怎么了?”

念福不知道。

但心里头有种极其不祥的预兆在扩散,她想了想,揣上这纸文书,决定再回去看看那套房子。

可等她重回到那座小楼时,却见大门已开,有一群明显是长途而来的家丁正在往里搬东西。

念福顿时急了,抓着一个就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跑我家来了?”

那家丁不悦的将她一甩,“你疯了吧?这是我们家,什么时候成你家了?”

“我有房契!”念福慌得手脚都发软了,好不容易才抖着手取出房契,一个管事过来一瞧就嗤笑起来,“姐儿麻烦你看清楚,你买的是里仁坊的房子,这是利仁坊。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北,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别胡闹了,这里可不是一般人住的,快走吧。”

大太阳底下,念福只觉得眼前一阵阵止不住的发黑,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雇的车,怎么到的里仁坊,只是当她脸色惨白的走到房契上标注的那处房屋,看着那一地的断壁残垣时,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疯了。

她被骗了!

他们被骗了!

三千两银子啊,欧阳康的老婆本,就这么没了!

旁边路过的人在窃窃私语,“这姑娘怕是中邪了吧,怎么跑这个鬼宅来了?”

忽地,就见这个姐儿木木的转过头来,“这里,还闹鬼?”

有个好心人大着胆子上前,“姑娘你不知道吗?这所宅子虽大,可一到晚上,经常能听到呜呜呜的哭声。人都说这里靠着升平坊,搞不好就有那边冤死的鬼魂跑这儿来了。”

“还有后头紧靠着的芙蓉池,听说前朝战乱时,可有不少宫女太监在那里投水自尽,冤魂不散的,听说有时还能瞧见鬼影在这里晃呢,姑娘你还是别呆了,快走吧!”

他话音还未落地,忽地就见这个姐儿身形一晃,然后两眼一翻,直挺挺的一头栽倒下去!

“哎,哎你这怎么了?大伙儿看着,这可不关我的事啊!”

旁边很快有几个百姓围了上来。

“这姑娘怕是晕过去了吧?”

“那得赶紧叫大夫。你刚才不跟她说话么?你去叫吧。”

“可,可我又不认识她,再说这男女有别,万一她有个好歹,她家人赖上我怎么办?”

“这话说得也是。上回我那邻居就是好心扶了个摔破头的小孩儿,结果给人家家长诬赖上了,非说是他推的,要他赔钱,气得他有理讲不清,差点就寻了短见。”

于是这样一来,虽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不敢有人轻易动作。

直到一乘小轿行来,听到外头人议论纷纷,轿中人问,“停轿,外面出了什么事?”

下人不太想多管闲事,随意看了一眼便道,“是个姐儿晕倒了,可能是中暑吧,应该没事,咱们走吧。”

一个中年男人顿时从轿中下来了,一身青衣布衫,十分的朴素,他生得不错,只是面色中略带些病弱的苍白,但气度清华,令人见之不忘。

“那还不快把人扶起轿子里,送到医馆去!”

“可是,国公爷…”

“休要多说!还不照做?”

那下人无奈,只得带人去了。

这位中年人扶着另一个仆役的手,“反正这么近了,咱们步行过去也使得。”

拐了个弯,他们居然慢慢的走进了升平坊,而那些看守的士兵似是也见惯了,并不多礼,只是躬身退到一旁,让他们主仆进去。

走到巷子尽头一道黑漆小门前,推开进去。

念福是在一间小医馆里醒过来的,旁边守着个面相慈和,年纪颇大的大夫,旁边还有几个陌生的家丁。

“姑娘,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把捻动的银针收起,老大夫温和的问。

念福有些犯晕,头也疼得厉害,“我…我这是怎么了?”

大夫将她扶起靠着,“没事,你只是气急攻心,晕过去了。”

旁边家丁将一纸房契递上,“这是你的东西吧?”

见着这个盖着大红戳的要命玩意,念福顿时就哭开了。

各种委屈不甘自责内疚涌上心头,比糟蹋了自家的钱更加心疼。欧阳康的处境已经够艰难的了,眼下要是连这笔钱也弄丢了,他可怎么办?

那大夫见这小姑娘哭得这么伤心,知道必是遇到难事了。可他一个大夫能力有限,又能管得了什么?不由得就往那几个家丁看去。

他虽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却看得出绝不是普通的大户人家。这些人既然肯送这小姑娘来就诊,肯不肯好人做到底,管管这闲事?

可那家丁明显不想做好人,“小姑娘,既然你醒了,那我们可就走了。这就诊的银子我们已经付了,不管你有什么伤心事,还是好好活下去吧。”

念福用力抹了眼泪,沙哑着嗓子问,“几位大哥,谢谢你们了。不知是哪位救了我,能留个姓名,容我x后报答的么?”

就你这份报答,我们家可不稀罕。若是问了名字,只怕日后还要来找麻烦。为首的家丁微撇了撇嘴,不冷不热的道,“我家主人救你可不是为了贪图你的那点子报答,不必客气,告辞。”

他带人迅速离去,似是生怕沾染上念福身上的秽气。念福又哭了,现在的她,还有什么资格说报答?三千两银子就换了那样一个破宅,她光是欠欧阳康的就已经还不清了。

倒是老大夫好心,怕念福想不开转头就去跳了湖,便多嘴问了一句,“小姑娘,你别哭,有什么为难的事说出来,或许老夫帮不上忙,但总能替你排解排解。”

念福好不容易有个可以说话的人,当下就眼泪汪汪的把事情说了。

那老大夫听得捋须叹惜,“你这是遇到仙人跳了。京城惯有这样的人,做起笼子来合伙骗外地人的。你现在再回去找那伢行,十有八九是找不到人的。银货既然两讫,买卖自愿,想打官司都不容易。”

“那我怎么办?”念福真是恨死自己了,干嘛要这么心急,不多找个人打听打听?想想从这个孔伢行打听欧阳康什么时候没空,又偏偏挑这时间来就有问题了,可恨自己怎么偏偏就没发现?

老大夫劝道,“你也不必过于自责,别说你这个小丫头了,有些四五十岁的老买卖人不也上过这种当?你这还算好的,到底有个宅子。就在两三年前,京城西边,有人花了八千两银子买了一座粪池,把一辈子的家业都赔了个干净,不也只能自认倒霉?”

那真是比她还惨!念福心里多少舒服点,却又无比同情,“那他家也没吿到官府去?”

“怎么没告?可是你拿不到人啊。官府又不可能满天下给你寻人去,就算寻到人,钱财多半也花光了,除了劝自己想开点,还能怎么办?”

老大夫又宽慰她道,“你那所宅子我晓得,听说还是前朝宫里的什么人置下的,地方倒是不小,你进去瞧瞧,兴许修修还能住。至于闹鬼一说,也只是说说而已。你若不放心,请几个和尚道士来念念经超度超度,说不定就没事了。人这一辈子啊,总会遇着点沟沟坎坎的,想开点就没事儿。想想老夫我,原本一共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多好的一个家?可是战乱一起,全都没了,就剩我孤零零一个老头儿,不也还活着么?”

老大夫劝着她,自己却也勾起伤心事,落下泪来。

念福也跟着又哭开了,“爷爷,你别难过,你今儿救了我,往后我就是你孙女儿,你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老大夫咧开嘴想笑,可那眼泪却落得更凶了,“这都多少年了,我做梦都盼着听我那没见过面的小孙女喊我一声爷爷啊!她要还活着,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一老一小,不由得抱头痛哭,似是要把满腹的伤心,尽数哭个干净。

升平坊尽头的巷子里,中年男子坐在桂花树下的书房里,默然出神。忽地只觉胸口一痛,又是那种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惹得人直欲堕下泪来。

家丁瞧他神色悲戚,轻手轻脚上前给他加了件披风,“老爷,该回去了。再晚了,夫人要担心了。”

中年男子微咳了两声,沉默了一时,才慢慢的站起身来,却忽地想起一事,“方才那小姑娘,怎样了?”

“没事,就是中暑了,人已经醒了,大夫说没事的。”

哦,中年男子放下心来,没有多疑的扶着他的手走了。

清风吹起,将一朵早开的金黄桂花吹落枝头,飘进窗口,落在书桌上的一本册子上,那底下赫然落着两个字——

绍勤。

(今天去找社区的老爷爷写了一副春联,笔墨飘香,闻着就觉得好有年味呢~ 只可惜现在会写各毛笔字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尤其桂子,离了电脑,连字都快不会写了,捂脸…)

第105章 庆云楼【粉红100+】

临江的庆云楼,今日中午整个被欧阳家包下了。

谭氏一早就带着人过来,装点得花团锦簇。又分派丫鬟仆妇小厮下人,哪几个人照管茶水点心,哪几个人照管马匹粮草,迎送亲友的,引座安排的,务必安排得滴水不漏。

就连近来因为念福之事跟母亲斗气的欧阳大小姐,也得了一个招呼亲友间姑娘小姐的工作。一切以大局为重,就算心里跟母亲还有些别别扭扭,但看在二哥面上,她也主动承担了自己的那份责任。

至于家中几个姨娘,除了袁姨娘因为家教较好,人也懂事听话,让她带着欧阳慕梅一起跟了过来做欧阳慕兰的帮手。

如此安排连欧阳锦也挑不出毛病,妾毕竟是妾,关了门再怎么宠个不着调的都可以。但要是出门,还就得要读书识字懂规矩的。

别人倒也罢了,只有伍姨娘很是不平,“若不要我去也就算了,凭什么不带你去?”

欧阳廉心中正没好气,再听她这话更加恼了,“你有本事,自去太太跟前说去!”

伍姨娘拉长个脸道,“亏你从前还说嘴,总夸自己在太太跟前如何讨她欢心,可上回你帮忙偷了二丫头的玉佩送去,可结果怎么反换禁足半月?连这样的大日子也不让你去,日后越发没人知道你这个三少爷了!”

“那我能怎么办?”欧阳廉心中也很郁闷,他上回明明是帮太太出气来着,怎么过后反倒被过河拆桥了?

伍姨娘见他意动,终于说出自己心意,“你好歹也是这个家的爷们,就自己去了又怕什么?自己哥哥的大好事,如何去不得?等到了那里,太太难道还真能当众把你撵出来?”

欧阳廉有些犹豫,就算不把他撵出来,可惹恼了太太回头怎么办?

但伍姨娘却道,“听说今儿国公夫人也是要来的,你瞧大小姐,不也不受夫人喜欢?可她就是讨好了国公夫人,所以太太哪怕再气,又何曾真正对她怎样?”

欧阳廉心思动了,忘了这个大小姐可是谭氏亲生,却只想着这对母女总是斗气,却每每都是谭氏败下阵来,不就是因为这个长姐在国公夫人面前讨喜?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欧阳廉狠狠心,也换了件干净衣裳,偷偷出门了。

这是欧阳康第一次参加这么盛大的宴会,也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在乡间还自以为不错的生活,放在京城简直就是个穷酸。

不平衡吗?

有点。欧阳康知道,老爹当官的这些年,除了家书和一些不算太贵重的节礼,可是一文钱也没给家里寄过,反倒是写信来管祖母要了好几回的钱。可是看看他们摆一次酒的花销,够他们在乡下生活多久?

羡慕吗?

倒也没有。欧阳康知道,这所谓的寒酸与体面无非是酒楼与菜肴呈几何倍数的差别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

真要他羡慕的,可能就是这场宴会的主角,欧阳庄了。

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

他此时心情应该就是这样了吧?站到窗前,看着到来的宾客无不上前恭喜道贺,越发衬得那谦逊的青年更加风姿出众。

一个男人长得好算什么本事?只有真正有事业有自信的男人才是最有魅力最吸引人的男人。

一口饮下杯中的茶,任那淡淡的苦涩在口中蔓延开来。欧阳康忽地觉得,自己被父亲藏在这个阁楼里,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起码,他不用在底下那样近距离的面对着兄弟的得意。原本有可能,属于他的得意。

忽地听到下面的人群一阵骚动,“是平国公夫人和公子来了!”

是那位平国公?欧阳康已经听欧阳慕兰说过,谭氏有一位姐姐,就是那位传奇的平国公夫人。虽然不知道为何以谭家这样并不显贵的出身,女儿却如此高嫁,但欧阳康也不能免俗的好奇挑开窗帘,向下张望。却只见到更加众星捧月的一群人拥着一位华服贵妇,和七八岁的小公子进屋了。

便是见到了又能怎样?一事无成的自己又要如何见人?略有些自卑的黯然坐下,欧阳康的心,有点乱了。

后面又来了些什么人,他已经没注意到了,直到一个家丁进来,吩咐他开始表演,欧阳康才似是突然从梦里惊醒一般,回过神来。

捧着琴走上戏台,四周已经垂下浅粉色的透明纱幔,层层叠叠的,象是一场杏花春雨,笼住人的视线。人在雾中,看不清外面的人,也不知道未来的方向。倒有些象他如今的处境。

扯着嘴角自嘲的一笑,本来缭乱的心,莫名的安定下来。捧着琴在早安排好的位置上坐下,静默了片刻,手指按在了琴弦。

一个音如勾魂夺魄般响起,四周忽地安静了。

琴声悠悠,却绝不谄媚讨喜,似还带着股难言的悲愤与隐隐不平,却并不凄凉,而是在困境中企图杀出一条血路的勇气和决心,只是有些迷茫,如在漫天风雪中,不知前路何方。

是的。如果琴声可以传心音,此刻的欧阳康就希望能用自己的琴声寻找到他的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