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官兵,有官兵来了!”

一直奉命扒在墙头上的平国公家丁在看到官兵过来,就算是扛着些长梯竹竿之类的救火工具,也很欣喜的立即转头向谭夫人做了报告。

谭夫人似是寻到主心骨般,顿时精神大振,“在哪里?到门口了么?”

“是的,夫人,就在门口呢!”

谭夫人捂着胸口松一口气,总算露出几分安心的笑意。无论如何,有平国公在,官府绝不会对她们坐视不理。

定了定神,谭夫人决意亲自开口出府了。

虽然瑞安闹成那样,但这个时候,她已经受了伤,那情况就不一样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上会突然鼓起那么多的水泡,但毕竟是跟那丫头立誓时才会出现的。所以作为平国公府的女主人,瑞安的继母,她有必要出来给她主持公道。起码得将那丫头拿下,送交官府。否则,日后让旁人说起来,岂不会说她这个平国公夫人太过懦弱无能?

连帷帽也来不及戴,谭夫人正一正衣襟,神色肃然的扶着丫鬟的手道,“开门,都随我出去!”

是!府中的青壮家丁都已经聚集齐了,各执棍棒,以比护卫瑞安强上十倍不止的战斗力,护卫着谭夫人出来了。

眼见她出来了,卢妈妈心里一定,“夫人!”赶紧凑上前,还是站在这边比较有安全感。

百姓们见到又一位年长的贵妇出来,倒是暂且安稳了几分。心想这当家长的总算出来了,且看她要怎么处置吧。

谭夫人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出门就道,“来人,快把县主扶起来。送进去医治。”

可瑞安不走!

她只觉得半边身子已经痛得快麻木了,反而激出她心中潜藏的那股子狠劲,一俟被人扶起,就指着念福嘶吼,“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她眼下是寸步难行,她要是能动。自己都能扑上去杀人!

“胡闹!”谭夫人低斥了她一句,却冷眼望着念福道,“姑娘,你来我家门口聚众闹事,现又无故伤人,还请留下。把此事分辨明白再说吧。”

她以为她自己已经表现得够宽宏大度,够明白事理的了,可她却不知,在公众的情绪被瑞安三番四次撩拔到底线之后,任何一点油星都能让这锅本已烧开的水再度沸腾起来。

“这还有什么好分辩的?事实明摆着。是她自己心不诚,遭到天谴,关这小姑娘什么事?”

“对呀!还有我们,都是自个儿跑来看热闹的,又不是这小姑娘叫来的,什么叫她聚众闹事?”

“还以为能出来个懂事的,没想到还是个不讲理的。你们想抓了这姑娘回去干什么?哼,真要进了官府,那还有个好么?便是死了又有谁知道!”

“就是!小姑娘,你快到大哥这儿来!看他们有谁敢抓你?”

眼看着安静下来的百姓再一次喧哗起来。谭夫人不淡定了。

怎么会这样?她不是已经很讲道理了吗?为什么这些人要这样说她?

倒是卢妈妈看出端倪了,身为百姓,天生就对富人有种敌视心理,就好象下层官员在见到上层官员时会不由自主的卑躬屈膝,却不一定是真的敬服。虽然大家明面上会对这些财富权势高过自己的人恭敬有加,但真当遇着什么事,触动到他们这根敏感的神经时,会让大家特别痛恨且抱成一团的来反抗。

眼下,谭夫人无疑就犯了这个常识性的错误。

卢妈妈忙上前半步扶住她低低道,“夫人。稳住!眼下可不能来硬的,否则就犯了众怒了。”

谭夫人不比不听劝的瑞安,她到底年岁长上许多,一下就会过意来了。可她眼下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如果顺着百姓的意思放念福脱身,那她将来在贵族圈子里要怎么混?

哦,给人闹到家门口来,把你女儿弄成重伤,你还让人大摇大摆的走了?你这个平国公夫人到底是怎么当的?

可要是硬来…眼下这局势,她就是想硬来也硬来不了啊!

倒是卢妈妈机敏,觑着那边水龙队的官兵,给谭夫人递了个眼色。

对呀!谭夫人三步并两步的就带着人往那边奔去,“将军,你们也看到了,这些百姓在我府前聚众闹事,还有那个小姑娘,伤了我女儿,可不能让她逃脱啊!”

这…这下可怎么办?

小头领瞪着眼珠子,一脸的络腮胡子都快竖起来了。受理,于情过不去。不说沐姐儿是他熟人,就是这么多百姓的唾沫星子他也承受不起。不受理,可平国公府夫人都求到跟前了,他不管也说不过去啊!

怎么办?

倒是小骆驼犹豫着在他耳边出声了,“头儿,按队里的规定…我们水龙队只负责灭火和适当的时候出来维持治安吧?”

新兵嘛,对于各种纪律还是背得比较熟的。不过就是不熟,打死他也不要去抓那个神女!万一老天爷也瞅他一眼怎么办?他可不要被烫得满脸包。

对啊!小头领眼睛一亮,恨不得亲这小子一口。清咳两声,他正义凛然的对谭夫人道,“夫人明鉴!我们不是衙门的官差,不负责缉拿凶犯,你们若是要告那姑娘行凶伤人,请上衙门里去。我们只负责维护治安,这些百姓虽聚集此处,却并未杀人放火,也没有对贵府的任何人或财物造成损失,更没有污言秽语辱骂府上,按理说,这个可不能算闹事。”

“你们!”谭夫人气结,你们不是来帮忙的吗?怎么撒手不管了?

可旁边百姓听着,却齐齐高嚷起来,“我们本来就没有闹事,我们不过是帮忙讲道理!天子脚下,难道也道理也不许讲理了吗?这还有王法没有?”

“既然说到王法,那我就跟你们说说王法!”谭夫人真是被逼得只能背水一战了。没有了外援,她就只能亲自替瑞安出这个头。

“大家都看到了,方才,我家县主是在跟这位姑娘站在一起时才受的伤,谁知是不是她使了什么秘术?大家既然怕我把她带进府里有失公允,那就请衙门里的官差来一断究竟吧!来人。即刻拿国公府的牌子去请报官。就算是什么天谴,也得等官府定论再说吧?”

这下,似乎再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所有的百姓都哑然了。人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看到那小姑娘这趟公堂是非走不可了。可上了公堂,她小姑娘的名声可不全毁了?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男人淳厚的声音低低响起了,“且慢。”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的含着一种威压,立刻把全场的声音都盖了下去。

全场肃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去,没有人注意到。那顶青布小轿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那儿听了多久。直到此时,那乘小轿才不急不徐的来到场中,一柄青竹箫轻轻挑开了轿帘,男人微微躬身,从轿中走了出来。

所有人的呼吸为之一滞,那个男人穿一件素净的青底流云暗纹长袍,腰悬样式简单的白玉鱼龙佩,除了外面罩着的那件长及脚背的黑貂斗篷,并不华丽出众。

可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却有一股天然高贵的气质,象是池中的青莲,又象是云海中的修竹,有一种超凡脱俗的世家之气。这一刻,哪怕是满头珠翠的谭夫人或是刻意奢华的瑞安县主,在他面前都象是云脚下的泥土一般。

男人苍白得略有些瘦削的手上紧握着那柄青竹箫,似是略有几分不自觉的紧张,在落轿之后,准确无误的走到了念福跟前,眼也不眨的问。

“你是谁?”

天色渐暮,给大片的流云都染上了深深浅浅的灰,令得本就不热烈的光线再度透下来时,更添了几分朦胧。

当男人幽深柔和的眸子注视过来时,周围的空气象是被某种不可思议的魔法瞬间凝滞住了。念福有点犯傻,满脑子也只在想着一个问题——

他是谁?

念福不明白,为什么在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胸口里就会涌动起一种无法言说的强烈的窒息感。

那种感觉很陌生,陌生得甚至都不象是她自己会有的感觉。偏偏又跟她密不可分,象是已经死死的缠进了她每一处血脉,跟她整个人的灵魂都分不开了。

她甚至都分辨不清这感觉到底是悲是喜,是痛楚还是难受…或许又都有上那么一点吧,她只觉得当它们涌动起来的时候,是那样的汹涌澎湃,肆无忌惮,以至于让她自己都无法控制,好象下一刻就要从她的眼眶里流下来!

当热热的水流真的划过脸庞,抬手一抹,念福才诧异的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可她为什么要哭?

她为什么要对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流眼泪?

“你…哭了?”男人颇有几分古怪的侧着头,轻轻的问。

他问得很小心,好象念福是一朵娇嫩的小蒲公英,不小心吐的气大了就把她给吹跑,从此再也寻不见踪影。

“你都看到了,还问什么问?”念福忿然的狠狠抹去眼泪,不自觉的话音里带着一抹委屈。象是背地里写日记的小孩突然被家长抓个正着,有点尴尬,也有点羞恼成怒。

男人的神色突然变得很复杂,低低道,”我的眼睛…看不见。

第195章 别拿你娘说事

“你怎么会看不见?”他的眼睛明明是好的呀!念福忘了问这男人为什么看不见都知道自己哭了,她急急上前一步,再看着男人的眼睛时不自觉带了几分焦急,又问了一遍,“怎么会看不见呢?”

“因为…”

“爹!爹你在干什么?替我杀了她,杀了她替女儿报仇呀!”

瑞安又着急又有些莫名的恐慌,她一直在旁边看着,就见她爹和那小姑娘旁若无人的说着话,两人之间象是建立了一种微妙的难以言说的磁场,把外人都排除在外了。

可那是她的爹啊,他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的,还是伤害了自己的小姑娘这样和颜悦色的说话?他怎么不过来看看自己,关心下自己,问候下自己,然后去替她出气?

谭夫人也觉得很奇怪,她就算不太了解男人,可也多少知道一点他的性子。别看他不摆架子,不发脾气,却有着世家子弟那份养在骨子里的清高与骄傲,极少主动对人假以辞色,可他怎么会跟个素未蒙面的女孩子说这么多堪称是废话的话?

而她身边的卢妈妈忽地轻呀了一声,掩了嘴看看男人,再看看女孩的目光里有着强烈的不可置信!

“怎么?”谭夫人疑惑的问。

可卢妈妈当即摇了摇头,矢口否认,“没事,只是沙眯了眼。”

谭夫人没有怀疑,可卢妈妈悄悄揉了揉眼,再度看向女孩时,带着一份明显的惊疑不定。

被打断的男人象是突然从梦境中醒来,有一瞬间的茫然。

而念福听到那声爹时,却象是猝不及防间,胸口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怔了怔才回过神来。

他是她的爹?他怎么会是她的爹呢?如果他是她的爹,那他岂不就是——

“平国公。”

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一点不传开来的。掌管京城政务的京兆尹崔公远听说太后娘家出了事,亲自带着官差赶了过来。

不过他能得到皇上信任,掌管最重要的京城,就绝不是个糊涂之人。先来问明了情况。此时才上前问道,“眼下事情要如何处理,国公爷有什么意见?”

官府断案,历来民不举,官不究。

如果平国公府要告念福伤人,那没得说。一定得把她带回衙门审问,可眼下平国公跟那个小姑娘似乎都能用相谈甚欢来形容了,那这场官司到底打不打,就还得问个清楚才行。

看沐劭勤犹豫,谭夫人忍不住也上前了。“国公爷,不管这姑娘是不是有意伤人,可瑞安毕竟受伤了,这件事不能不追究吧?”

要是不寻个替罪羊,回头她就是众矢之的了。

瑞安更是在那里尖叫,“抓她呀!还有什么好说的,抓了她严刑拷打,看她到底是用什么妖法伤的我!”

“不能啊!”百姓们忽地也齐齐高喊起来,“这姑娘没错,凭什么抓她?你自己遭了天谴。凭什么说人家有妖法?这是老天爷显灵了!”

“不能抓!不能抓!不能抓!”

面对着一波高过一波的声浪,崔公远面色一沉,挥手冲旁边使了个眼色。他带来的大队差役们,列队唰地整齐的拔出了佩刀,刀锋雪亮的指向了群情激愤的老百姓。官威毕现!

到底都是些良善百姓,见此阵仗都有些惊着了。

趁着片刻的安静,崔公远上前高声道,“各位乡亲,本官掌管京兆尹,就得护卫一方百姓安宁。今日不论瑞安县主身份如何。她在自家门口受伤是不争的事实。如果平国公要告,本官就得受理此案。如果换作各位乡亲,你们在此受伤,只要来告,本官也要受理。至于受理之后,本官要如何断案,那是本官的事。如果众位乡亲怕失了公允,本官可以公开审理此案,任你们到堂听审。所以眼下,请大家稍安勿躁,且听平国公一言。”

他讲完道理,话锋一转,陡然凌厉起来,“可如果现在还有人高声喧哗,那就是影响本官断案,即刻就能治他的罪!”

这番话一下子把全场数千百姓都镇住了,大家都齐齐看着平国公,看他会做出如何决定。

“爹——”瑞安再一次催促的叫起来,“你来看看女儿,你看看女儿伤成什么样了?难道您就忍心放过这个凶手吗?你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娘?”

沐劭勤浑身一震,再度抬头看向念福的神情显得颇为纠结。

不知为何,念福忽地觉得一阵没来由的委屈,甚至又有不受控制的眼泪想往外掉的冲动。

可她才不要这么没用!

用力的吸吸鼻子,她偏过头不再看去那总能勾起她莫名情绪的男人,咬着唇什么话也不说,象极了跟人赌气的小孩。

静默了一时,沐劭勤终于出声了。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今天是不是伤了人家大少爷?”

瑞安傻眼了,她没想到,她爹问的,居然是这么一句话,“爹,你在说什么呀,你不是应该…”

“我在问你!”沐劭勤的声音忽地拔高了些,甚是严厉,“你只用老实回答,你今天到底有没有伤到人家大少爷?”

瑞安震惊了,这还是她爹吗?为什么,他的模样变得如此陌生?

见她不答,男人高声道,“今日是谁跟县主出的门,管事的出来回话!”

数十个今天陪着瑞安出门的下人都吓得扑通跪下了,管事的硬着头皮回话,“是…是真的。”

男人转身对念福伸出手,他什么也没说,可念福就是明白他的意思,负气的将右手搭在了他的手上。可在二人掌心交会的一刹那,有一股很奇妙的电流似是同时击中了两个人的心脏。不觉对视一眼,二人脸上都露出既难以置信又难以言说的一种感觉。

是美妙吗?好象比那还要多一些。

可那究竟是什么?谁都想不通。

男人细细的摸着女孩的手,却不让人觉得半分违和。念福说不出,但她感觉到了,男人似是想从这只手上,把她整个人的模样都看进心里。

可他还是看不见吧?不知为何,念福心中也生出淡淡的懊恼和遗憾了。

女孩的手不大,纤细而秀美,却并不细腻,上面有长期劳作的薄茧,还有今天忙乱中弄出的细小伤口,更有着一股不轻的油烟味。虽然不大好闻,却有着淡淡温馨,让人知道,这是个能操持家务的好姑娘。

无意中触碰到一处,听到女孩轻轻吸了口气,沐劭勤的心口忽地疼了一下,立即楹了手,“我没弄疼你吧?”

摇了摇头,可想着他看不见,念福又体贴的说了声,“没有。”

稍稍安下心的沐劭勤再深深“看”她一眼,然后对着一众看呆了的观众道,“她的手上没有暗器,也没有硫磺火石的味道,那伤,不是她弄的。”

全场默了默,然后忽地,爆发出如雷鸣的掌声!为了主持公道的平国公,也为了并不偏袒女儿的父亲。

念福不知怎地,心口有点发热,眼窝子也有点发酸,她赶紧低了头,用力眨掉眼中的湿意,耳根却有些微红,不知是害羞,还是因为被回护的温暖。

“那她,她也有可能藏在了身上!搜她的身,剥光她的衣服,否则我才不信!”瑞安疯狂的叫嚣着,早已嘶哑的喉咙如敲破的锣,听得刺心不已。

可更让人刺心的还是她此刻的模样,不是说她烫伤的模样有多难看,而是那双怨毒到了极致的眼睛,让人想到阴沟里糜烂的疯狗,似是随时要冲出来毁灭一切。

幸好沐劭勤看不到,所以对这个女儿他还保留了一丝怜悯,并没有出言责备,只道,“如果她的手上真能拿得住那么烫的东西,自己早就受伤了,怎么可能会她安然无恙,你却伤到了?”

崔公远听着不觉也点了点头,怪不得皇上常在背后赞这小舅舅。别看人家眼盲了,可心一点都不盲。

瑞安企图挽回,“爹,难道你也真的相信什么天谴?那个欧阳康都已经毁了容,我还要找他做什么?又不能献给…”

“住嘴!”沐劭勤忽地凌厉的打断了她,“你伤人在先,眼下受伤,亦属活该。既没有证据证明是她行凶,又有什么理由不放过人家?”

“可是——我是你女儿啊,她又是你什么人?”瑞安不忿的质问着,“就算我有错,可我都被伤成这样了,爹你不说替我报仇,难道还要这样放过她吗?你,你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娘!”

最后这句话,曾经是她战无不胜的法宝,只要拿出来,沐劭勤没有不依她的。可是今天——

“别总是拿你娘说事!”

不知道为什么,念福忽地觉得无比气闷,听到瑞安口口声声叫着爹,甚至比她死缠着自己不放更加令人鬼火直冒。

“你娘要是泉下有知,知道养出你这么个恶毒女儿来,羞也得羞死了!”

伪装了许久的小白花突然就扮不下去了,念福甚至对那男人也生出莫名的怨念来。心中象憋着一把火,非得狠狠爆发出来不可。

第196章 我姓祝【粉红280+】

念福生气了,念福对着男人发火了。

“你也是的,她既没了娘,你这个当爹的怎么就不能好好管教她?非等她惹出这样大的事情才罢?就算你看不见,又不是不明白事理了,怎么就管不住她呢?她要不听话,你就揍她,一次不行揍两次,两次不行揍三次,怎么就不能把她教好点呢?让她在大街上随意强抢民男,欺负老百姓,要说她有十分错,你这个当爹的起码也得算上七分!”

小骆驼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小姑娘象是突然换了个人似的,气势汹汹的教训起了沐劭勤。哎呀,他的妈呀,这真是神吗?否则她怎么敢连平国公都骂上了!

而围观的百姓们也傻了眼,这还是刚才那个柔弱可怜的小姑娘吗?她,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凶悍了?

沐劭勤也呆了,不过他的呆滞跟大家又有些不一样。

那不只是惊吓,而是在惊讶里还隐含着一丝激动和惊喜!象是见到一个久违的老熟人,又象是捡回一个遗失已经的宝物。

所以沐劭勤哑着嗓子再次问了一句同样的话,“你到底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你娘是谁?你家是哪里的?告诉我,快告诉我!”

看着温润如玉的男人突然变得激动莫名,念福有点吓着了,脑子里有根弦突然绷紧,忽地清醒了。

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可是堂堂的平国公,太后娘娘的亲弟弟。皇上的亲舅舅!自己是哪根葱哪根蒜,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样的数落他?

别忘了你自己还姓沐!

还有那个可怕的留言,苏先生那样说过要低调低调再低调,你眼下这是低调的节奏吗?

念福脸上表情精彩之极,几乎是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挨个闪了个遍。然后,她咽了咽唾沫,用只有她自己知道已经冒出冷汗的小手握紧两只小拳头,告诉对面的男人:“我姓祝。我是从乡下来的。我爹和我娘…呃。都在乡下呢。”

满天神佛在上,就原谅她撒的小谎吧。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保命啊!

姓祝?爹娘都在?对面的男人难掩失落。

不是的,原来不是的么…

就在此时。一骑快马托着块龙纹令牌冲进人群。“奉皇上口谕。即刻召平国公入宫。并命平国公夫人紧闭门户,看管好瑞安县主,等候发落!”

完了!谭夫人浑身一震。要不是卢妈妈扶得快,差点瘫坐下去,一定是皇上知道了,要处罚她们家了!

天大地大,皇上第一大。

沐劭勤不能跟念福多说,可崔公远却得紧着跟他确认一事,“平国公,此事——”这官司你还打不打呀?

沐劭勤转身面对百姓,高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的女儿犯了错也是一样,她既伤了人,我这个做父亲的也绝不会包庇,该领什么责罚,我自会入宫去领。至于这位祝小姑娘,我想问一句,方才有没有看到她出手伤人了?”

“没有!”百姓们齐齐高呼,眼中已经露出兴奋的表情。因为他们已经知道,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是什么。

平国公不是不懂事的平国公夫人,更不是恶毒心肠的瑞安县主,他是个真正明白事理的人,他不会做出令大家失望的事!

果然,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果敢而坚决的道,“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我虽眼盲,但既然在场这么多的百姓都没有看到祝姑娘行凶,那我相信你们!我的女儿受伤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哗——

再一次热烈的掌声伴随着“平国公英明!”的喝彩声,震响了京城半边天空,不过这一回,不再令人腿软恐慌,而是实实在在的信服与欢喜。

小骆驼就算还拿着长枪,也要使劲的跟众人一起拍着巴掌,拍得两手通红,甚至发痛了都不想停。

崔公远点头暗赞,以平国公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他肯站在这么多老百姓面前坦然认错,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胸襟和气度。

如此一来,不仅圆满的解决了这件事,也让百姓因瑞安事件产生的对官府及皇室的敌视心理大为减轻,甚至会觉得这只是一个个别现象,根本不足以代表大多数人。

这一点可太重要了。

要知道眼下可是立朝初期,还有许多不稳定因素存在,任何能够在萌芽状态中掐灭的矛盾最好都及早掐灭,否则天知道哪天会燃起什么熊熊大火?

果然,很快他就听到百姓的交口称赞声,“真不愧是太后娘娘的亲弟弟,瞧瞧人家,说得话多好?”

“我就说咱们皇上能打下江山,绝对是个明君,怎么会纵容自家亲戚做出这样无法无天之事?肯定是那个什么狗屁县主自己不争气,当了那么多年乞丐呢,能有什么好教养?”

“恐怕就象那歪脖子树,就是平国公想教也教不过来了。”

平国公要入宫了,崔公远也要跟他告辞了。事情虽然了了,可今天的事他也要赶紧写个奏折给皇上送去,那个姓祝的小姑娘是重要人证,她是何等身世可得打听清楚。

可念福哪敢出这个名?

“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一乡下丫头,就把我写成我家大少爷的丫头就行了。”

“由她吧。”沐劭勤打断了想要追问的崔公远,替念福解了围,却又关切的问道,“你家在哪里?把地址报上,回头我请御医来瞧他。”

呃…他记性怎么这么好的?估计这会子御医都该给欧阳康看完了吧?可念福又不好不说,只得道。“我家在里仁坊的破园,你们上哪儿一打听人家就知道了。”

沐劭勤点了点头,“那我记下了,回头有空,必来看你。”

你真不用来了。念福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不太想见他。更加懊恼自己之前突然的爆发,她为什么不能一直装下去?那样凶悍的样子都被人瞧见了,多不好意思?

回去的路上,她都一直在纠结着这个问题。丝毫没有发现,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个人对自己的看法?

皇宫的御花园里。一个胖胖的小姑娘正在亭子里嘤嘤哭泣。

旁边有两个美丽苗条的女孩还在故作好心的安慰。“我说小妹,你就别哭了。不就是舅爷爷失了约么?兴许是他临时有事,忘了跟你的约定也不一定。”

“就是。要我说,你这么小小年纪。就是表演不了什么歌舞又有什么关系呢?到时在寿宴上扮个小猫小狗不也能逗得皇祖母开怀一笑?何必非要跟自己较劲。一定要学什么歌舞呢?”

“你们走!你们都是坏人!”小姑娘哭着跑开了。背后还传来隐隐的笑声。

“胖成那样还想跳舞,也不知道有什么舞适合她。”

“不如学下绣球舞啊,不能站旁边。她可以站当中,做那个…嘛!”

小姑娘又愤怒又伤心,一口气冲回母妃的宫殿,扑进美丽高贵的女人怀里,“母妃,我是不是真的很胖?真的一点都不好看?真的一点都不能跳舞?”

贵妃眼神闪烁的无奈道,“跳舞嘛,还是要瘦一点才好看。寿宁呀,你以后少吃点肉,多吃点菜,慢慢的就会瘦下来了,瘦下来再跳舞就好看了…”

那就是说,她眼下真的不好看,跳舞就更不行了?小姑娘委屈极了,也伤心极了,备受打击的回了房。只觉得小小的人生完全变灰了,让人看不到希望了。

“都嫌我胖,都不喜欢我,那好,我走就是!”小姑娘从箱子里翻出从前做游戏时弄的一套民间衣裳换在里面,然后套上宫装,不许人跟着,独自跑了出去。

她知道的,在御花园的角落里,有个小小的狗洞可以直通宫外,她曾经偷偷钻出去过一次,可是因为害怕,又很快的钻了回来。

可是今天,她决定出去了就再也不回来了!要回来也要等到她长大了,变瘦了,变漂亮了,她才不要被人家天天取笑象个球,她也不要当兔子,天天只让她吃青菜和萝卜,还总吃不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