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康?”徐子骞心中一沉,“王爷见过他了?”

“见是见了,可惜没瞧清楚。”晋王很是惋惜的道,“不如改日把他请到府上来做个客吧,你与他不是同学么?往后没事也走动走动,本王让人给你准备礼物。”

徐子骞脸上笑容有些僵硬了,没瞧清楚都这样神魂颠倒了,要是带进府来,还有他的好日子过?

正好此时。有下人来报,“王爷,宫中打发人传了话来,太后娘娘晚上要请您进宫赴宴,说是给公主驸马接风。”

徐子骞忙换了话题,“那王爷赶紧去准备下礼物吧,常国公主和驸马可不比常人。这回又闹了这么大的事,给她的礼物您还是亲自去过一眼的好。这时候也不早了。早些进宫去,跟公主驸马说说话,不也挺好的么?”

这话说得有理,美人虽然重要,但江山更重要。常国公主虽不是他的亲姐妹,却手握重兵,极得皇上信任,多找些机会跟她搞好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

“那我交待的事你可别忘了。算了,还是我一并去给他也挑些礼物吧。”

看晋王如此上心的离开,徐子骞心里的妒火烧得更旺了。可又能有什么办法?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高长孝了,当然知道他是什么货色。

要是欧阳康没入他的眼还好说,眼下已经入了他的眼,还能有什么办法?上回那样都没毁了他的脸,真是祸害!

恨恨将桌子一捶。却不意给溅起的茶水烫到了手,弄得他更加恼火了。

破园。

念福正烧着菜,欧阳康回来了,看他身后空无一人,念福还有些奇怪。

欧阳康告诉她,“我把兰姑送到高老大夫那儿暂且安置下了,她已经答应好好选个人嫁了。”

就算陆滢开出那些诱惑人心的条件,可兰姑本份善良的本性还是在的,所以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欧阳康的安排。

念福本来想说那还不如让她回来,可想想还是什么都没说。有些人就是相见欢,相处难,还是保持距离吧,至多她出嫁时好好给她送份嫁妆就是了。

她继续专心烧她的菜,可快熟了的时候,苏澄却没空吃了,从书房出来就要走。

念福赶紧把他拉着,“先生就吃个饭再走吧,也不急这一会子吧?”

“不吃了,兵贵神速,省得又出什么幺蛾子。你晚上做什么了?”不能吃看一眼也好啊!

念福还想留他,眼巴巴指给他看,“全是您爱吃的。红烧肉里我特意加了您喜欢的千张结和鹌鹑蛋,香芋蒸排骨上面也放了豆豉,还有溜鱼片和炒虾仁,很快就得。”

苏澄看着直咽口水,刚想抓个筷子吃两口再说,可欧阳康却提了食盒过来,“先生您放心的去吧,我来给您打包,等您忙完,在车里就能吃了。”

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苏澄瞪他一眼,指着那个欧阳康最喜欢的鸡茸土豆蘑菇浓汤道,“把这个也给我带上。”然后暗给他说了个地址,匆匆忙忙的走了。

欧阳康才不小气,把整罐汤都给装了,然后等着打包。

见他也要去,念福赶紧又拿了两只炖盅,蒸了两个肉沫蒸蛋,炸了一盘子春卷。

一面收拾着,一面告诉欧阳康,“这些菜路上不好弄,你别拿了,我一会儿让人给送到杜家去。这蒸蛋不容易冷,一个给先生,一个给你,再加上春卷,你们拿着路上吃先垫垫肚子,回家再好生吃饭。天快黑了,外头冷,你上去加件厚衣裳,给先生也拿件斗篷带上,这里我来收拾就行。”

欧阳康不跟她客气,蹬蹬蹬跑上楼,等收拾好了下来,念福这边也收拾整齐了。把蛋羹和炸春卷都严严包好,欧阳康拎上就骑着马走了。

苏澄先他一步,已经到了一处,恰逢他要找的人正打算出门,看那架式还极有可能是进宫,心中暗叫一声侥幸,苏澄急忙赶上前去,“王爷,请留步!”

齐王颇为意外的撩开车帘,“苏先生?您找我有事?”

此人说得好听叫洁身自好,说得不好听叫滑不溜手,因他在皇上面前颇说得上话,不少大臣想与之结交都不能成,皇子们就更加不沾边了。眼下竟然主动来找自己,齐王倒当真挺意外的。

苏澄上前,“殿下,能借一步说话么?不会耽误您太久的。”

齐王点了点头,下轿带着苏澄进到门房里,寻一个干净之处坐下,“先生有话请讲。”

苏澄也不客气了。

听他把话说完,齐王再看他一眼,却是问道,“先生托付之事我已记下,只是好奇,为何会找上我帮这个忙?”

求人办事,就得欠人人情,苏澄岂会不知这道理?只是苦笑,“齐王是睿智之人,这份人情,我还给别人,别人未必领情,或许只有您愿意领这份情。”

齐王微有些讶异,“听先生的意思,是打算现在就还我这个人情了?”

苏澄并不说话,只是拿了门房里一杯茶水,在齐王面前的桌上写下几字,写完即拂袖拭去。

齐王却面色肃然的站起身来,鞠躬给他深施了一礼,“多谢先生指点,这份人情本王记下了。”

苏澄也不客气,回他一礼,告退了。

出门正好遇到欧阳康,抓了徒弟上车,一边吃着香酥的春卷,一边喝着热乎乎的蒸蛋,真是舒服。

欧阳康忍不住悄悄问,“先生,这回的代价,大么?”

苏澄哀叹一声,“本来是想留着给你谋前程时用的,眼下没了,你说大不大?”

欧阳康看他一眼,小心翼翼的道,“其实…徒弟对于前程倒没什么太大的想法,若是能跟先生一样,也挺好。”

“没出息!”苏澄气得想拿春卷砸他,却又舍不得,只能忿然骂道,“为师是因为什么才甘心做个教书先生打发日子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可若是我教个徒弟也是如此,那岂不让人笑话我姓苏的真的只有一张毒舌,其实毫无真材实学,治世之能?”

欧阳康不敢吭声,心里却在想着,才干也不一定要官居一品才能体现出来的吧?如果能混到苏澄这样只凭一张毒舌就打败天下无敌手的地步,也不错啊。

不过这种话,打死他也不敢说的。

因为在深入了解之后,没有人比欧阳康更加明白,在自家先生玩世不恭的表面下,隐瞒着一颗多么渴望建功立业,流芳千古的心。

可是他,真的能代他做到吗?

仁寿宫。

华灯耀耀,和乐融融。

比起那日在麟德殿的寿宴,今日的气氛更加随和而温馨。不用加设屏风,也省了许多规矩,看着男男女女,儿孙满堂,沐太后脸上的笑容也比那日真心许多。

一时驸马卫宜年过来道,“只可惜舅舅不在,我们打算过两天去西山拜见下他,可好?”

沐太后忙道,“不用了!你这身子才好一点,哪里经得起折腾?且在宫中安心养着吧。都是自家人,不必讲这些虚礼,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卫宜年道,“虽是皇祖母爱惜,可我们毕竟是晚辈,又是初次上京,怎好不去?”

沐太后笑道,“说了不必去,就是不必去。说句实在话,你这身子要静养,他那身子也要静养。你们去了,不止是折腾自己,也是折腾他,很没这个必要。连我生日都不许他回来,又哪能让你们去折腾他?你们要是怕不好意思,只当是替我心疼你们舅舅了。”

这样一说,卫宜年才算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太后却又瞧着他笑眯眯的道,“你呀,赶紧把身子调养好,让绣茹赶紧给哀家抱上外孙,这可比什么都强!”

卫宜年顿时变得尴尬起来,“是我拖累公主了。”

“胡说!你也是为了大粱朝才受的伤…”太后还想再劝慰他几句,忽地就见下头一阵骚动,是晋王来了。

第258章 服气【粉红280+】

晋王来了,还带着一盆三尺来高,通体赤红,枝繁叶茂,艳丽得如同一盆燃烧的火,又象是一盆盛开的花的珊瑚。

饶是见多识广的太后,也有些啧啧稀奇了,“这样大小的珊瑚倒也罢了,难得的是这颜色和样子竟是如此漂亮,连哀家是头一回见到呢。”

晋王得意道,“若不是好东西,怎敢拿来送与妹妹妹夫?绣茹,你和妹夫头一回上京,二哥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就送你一盆红珊瑚,过年拿回家去摆摆,添些喜庆吧。”

寿宁年纪尚小,说话也没那么多心眼,指着珊瑚赞叹道,“这珊瑚可真漂亮,比母后宫里的那个还大还好看!”

这话一出,众人俱有些微微色变了,皇后是一国之母,要是她宫里的东西还比不上王府,那岂不是乱了尊卑?

郑贵妃怕女儿惹祸,忙把寿宁叫了回来,“你个小孩子家又懂得什么好坏?”

可高绣茹已经站出来辞谢,“多谢二皇兄的美意,只是这样好的珊瑚我可不敢消受,还是进献给皇祖母或是父皇母后吧。”

晋王觉得有些没意思,还是沐太后发话了,“绣茹,既然是你二哥特意给你寻的,你就收下吧。这花开富贵的好兆头,送你正合适。这东西虽然稀罕,到底是个玩物,我想皇上皇后还不至于舍不得吧?”

高显还在忙着国事,没空过来,王皇后忙表态道,“当然不会。想想公主在外面受了这么多的苦,立了这么多的功劳,拿一盆小小的珊瑚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又是晋王的一片心意,公主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她至今膝下无儿无女,高显这些早已成年又有权势的儿女们她一个都开罪不起。

见她如此乖觉,沐太后也很满意。吩咐高绣茹把东西收下,重又开始闲话家常。

没说两句,高显来了。

见面就跟闺女道,“绣茹啊,这回你要受点委屈了。你虽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回来,可父皇不能奖你,但你手下的将士却是各有封赏的。”

这话大伙儿一听就明白了。功过相抵,不奖也不罚了。

高绣茹忙起身道。“这样已经很好了,儿臣能立下些许功劳也是将士们用命,父皇很该封赏他们的。”

卫宜年也道,“我们治家不严惹出这样大祸,父皇不罚我们已经实属侥幸,岂敢再想其他?”

唯独沐太放下脸道,“这怎么能怪你们?好好的事情全是给那个丫头搅坏的!皇上,你就不罚她么?”

这…高显有些为难,人家是苦主,给骗了银子又不是假的。闹事也没证据指使是她别有用心煽动群众,有什么理由去罚她?

高绣茹看他神色,忙上前劝道,“皇祖母,这件事…”

“绣茹你别说话!”沐太后气愤的道。“那日,寿宁丢了,皇上您说,打下这天下不是让你闺女连饭也吃不饱的。哀家眼下倒是想问一句,难道咱们辛辛苦苦打下这天下是让孩子们来受气的?那丫头是被骗了,那也是她自己蠢。不过是死了三个贱民,凭什么连绣茹立下这么大的功劳都要抹了?这个道理哀家想不通!”

眼看一把年纪的老妈闹起了小脾气,高显苦了脸。晓以大义明显是说不通的,还能怎样跟她解释?

寿宁倒是想给她的祝姐姐说说好话,却是给郑贵妃死死拉着,不许出声。

晋王企图打个哈哈混过去,“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皇祖母何必放在心上?”

他其实想说想不如干脆点,下个黑手把那丫头悄无声息的灭掉算了。可谁知那丫头竟是美人的房东?看美人似乎还挺维护她的样子。要是真把她怎样了,会不会得罪了美人?算了,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又何必计较?

没想到沐太后就着他的话道,“不过一个小丫头,要是哀家还处置不了,这太后当得又有什么意思?”

晋王没话好说了。高显狠瞪了他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独齐王高长信站了出来,“皇祖母,请不必动怒,恕孙儿说句不该说的话,也请绣茹和驸马不要见怪,便是你们家没有出这件事,我也不赞成父皇对你们封赏的。”

此话何解?不止是沐太后,连皇上也听住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长信一笑,“今日是家宴,在座的没有旁人,我也大胆说几句真心话,若是大家觉得不对,尽可以提出。”

再看高绣茹夫妇一眼,他说得极其坦然,“绣茹不是父皇亲生,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不过是因为和咱家同姓,又和父皇有缘,才被收作义女。这些年,虽然绣茹没有上京,但父皇并不曾薄待她。所有的公主之中,只有她是独享封国的。当然,这也是绣茹自己凭本事挣回来的,旁人怨不得也恼不得。只是——”

他话锋一转,又将目光落到沐太后身上,“绣茹镇守西南,虽说劳苦功高,可皇上已经把那么一大片地方都封给她做属国了。她所做的,不也是尽到自己的守土之责吗?我不是说,绣茹尽到本份就可以抹去她的功劳。只是我在想,追随父皇起事的老将领们有些早为国捐躯,如今还健在的,比如镇远侯、定国公,哪一个不是出生入死,功勋彪柄?可又有谁能拥有一地封国呢?朝堂上下,享此殊荣者,唯有常国公主一人而已。如果此时她一上京,皇祖母还执意要给她丰厚奖赏,那会不会让将领们觉得皇祖母偏心,只顾着自家儿女,不顾旁人?又会不会忘记绣茹原本的功劳,只觉得她不过是认了个好干爹,所以才能得到如此显赫尊荣的地位?”

这番话一出口,众人皆惊。看向齐王的目光又是惊讶,又是叹服。

虽然言辞犀利了些,可人家说得句句在理啊!

高长信心中暗道一声惭愧,心想这回自己真是沾苏澄的光了。别看此人名声不大好,实在是个人物。眼光独到,看事透彻。要不是经他这番指点,他也没想到,有件事他还可以换种更好的方式来说。

略顿一顿,他望着太后,诚恳无比的道,“上回小舅舅挨打,我没有帮着求情,也是因为如此。皇祖母,小舅舅是身份尊贵,但于国又有何功?若不是仗着身份尊贵,何以得此高位?说起瑞安,就更是如此。她闯下那样的大祸,若是搁在其他人身上,又该是怎样的处置?如果父皇半点不责罚到平国公府,那如何让一班臣子们要如何服气?难道就因为平国公有个好姐姐,瑞安认了个好爹,就能仗着太后的偏袒逃脱罪责了吗?若是人人如此,那将置国家律法于何处?大梁开朝还不过短短数载,天下并非四海升平,咱们身为皇族宗亲,是否应该带头遵纪守法,为大梁朝尽一份力?”

沐太后微微色变,只听他又道,“小舅舅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所以他站出来承担罪责了。这份勇气我是很钦佩的。他受了伤,我们看着都心疼,皇祖母肯定心里更痛。可是您知道么,小舅舅因此一事,在朝中,在民间,为您,为沐家,为皇家树立了多好的声望?连百姓都不来围观,而朝臣们又会在心里有多尊敬他?我们这些人,生来好命,摊上了好父皇,好出身,身份尊贵,可百姓会在心里真正尊重我们吗?若没有这样真正为国牺牲过,于江山社稷立下功绩,又怎么赢得世人的尊敬爱戴?”

这番话,说得全家人都服气了。

心平气和的想一想,沐太后也觉得不该把弟弟挨打之事怪罪到高显头上。如果挨这个打,能换来平国公的声望,似乎也不全是坏事了。

而高绣茹心中的震撼更深。

原本她是确实觉得自己挺委屈的,只因三个小人的从中作乱,就平白抹去自己的偌大功劳。如今看来,她倒是要感谢那个祝姐儿,要不是她这一闹,让自己没了受奖赏的理由,只怕她这功劳太过,反倒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才自想着,卫宜年已经快她一步,上前给齐王道谢了,“多谢二皇兄指点,否则我夫妇二人误矣!”

再到沐太后跟前跪下,“皇祖母慈爱,公主与我都是感激不尽,愧不能报之万一。但二皇兄所言句句恳切,全是发之肺腑,为了我们夫妇着想。还请皇祖母体谅,不要再为了我们生气懊恼,否则,那就是我们做儿孙的大不孝了。”

高绣茹也不是笨人,当即跟着跪下道,“二皇兄所言甚是有理,每常在西南,思及皇恩深重,常常自愧难当。父皇,儿臣此次进京本就想着要自请削国一事,但又恐怕伤了父皇的心,不敢开口。眼下既然二皇兄替我说了出来,儿臣倒是要斗胆恳求父皇,撤销儿臣的属国及军队才好。”

“这又何必?”这个时侯,只有高显可以说这样的话,再看齐王一眼,露出三分赞许,然后道,“绣茹你快起来,你二皇兄说得对,功是功,过是过。你立下的功绩足以让你得到眼下的殊荣,所以根本没什么好惭愧的。至于这回的事情也不是你有心,你受的委屈父皇还是记在心里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收拾心情好好过年,大家都不要再谈了。”

“不!”高绣茹却道,“父皇,我还有一个请求…”

第259章 迟来的第一

第二天,正好是腊月初一。

按大梁朝的规矩,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除了象苏澄那样的教书先生,但凡手握实权的必每日上朝。而在初一十五,就要举办大朝会,凡在京的九品以上文武官员,得到许可的亦可参加。

今日正好逢大朝会,来的人就比较多。

一个穿着深青色官服的年轻人夹杂其中,半点也不惹人注目。看他袍色,就知是八品官,在一帮子穿红着紫的大官面前,还青葱粉嫩得很,连眼角的余光也懒得多给一下。

年轻人似是已经习惯被这样的忽视,可低头摸摸袖中的奏折,他的眼中却又露出一抹赴死般的决绝。

鼓乐齐鸣,皇上上朝。

当高显刚刚命王粲宣读了对常国公主府门口血案的处理结果,这个年轻人从队伍的最后站出来了。

眯眼一瞧,这是谁啊?朝中大半人都不认得。

不过少数认出来的却是有些心惊,这个愣头青不正是御史台官职最为低微的正八品监察御史,方宁海么?他跑出来干什么?

要知道御史站出来可没啥好事,不是弹赅这个就是弹赅那个。这小子他是找上谁的麻烦了?

没有人知道,这孩子刚狠狠的受了一把刺激。

他的爹没了。他爹省吃俭用供他读书,辛辛苦苦操劳了大半辈子,临走前自己相中了一块好点的坟地,跟儿子说,要是能葬在这里,他死也安心了。可他儿子没钱,真心没有。京城物价高昂,他那点微薄的俸禄只够勉强糊口,便是求爹爹告奶奶。也没凑出买地的一百二十两银子。

听说他爹走时没合眼,一直念叨着他的名字咽的气。

方宁海不敢去想老爹走时的表情到底有多么失望,他只知道。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替老爹完成这个心愿!

他回去丁忧的假条已经递上去了。按流程,大概明天可以批复下来。所以今天很有可能是他在守孝结束之前,也许是人生结束之前最后一次站在这朝堂上。

方宁海决定赌了!

深深的吸了口气,方宁海脸色青白的跪下了,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执着和坚定,“微臣冒死!也要弹赅陛下及本朝太后娘娘!”

轰!

象是一记惊雷丢到大殿上,群臣震惊了!高显震惊了!

御史台的最高长官御史大夫快晕厥过去了。这小子是读书读傻了吗?居然当众弹赅皇上和太后,他是活得不耐烦了吗?可他要想死,也不要连累自己好不好?

但是八品御史这官虽不大,却还是有发言权的。只要高显不想当个昏君。就得给人家说话的机会。

“讲!你究竟因何要弹赅朕及太后!”

方宁海定了定神,开口了,“臣查阅过陛下近日的起居注。在太后娘娘寿诞那一日,陛下曾亲口应承要重赏那位敬献山水豆腐的祝家姐儿,太后娘娘也曾有过一样的表示。可经微臣查证得知。这位祝家姐儿最后什么赏赐也没得到。反倒是领到赏的那九百余户平民,各剪了一丈宫绢及礼物送给祝家姐儿以示慰问之情。微臣不知此事究竟是何道理,还请陛下明示!”

哗!

群臣哗然。说话不算话,这事天下人人都得干,可皇上您不能啊!

天子一言九鼎。要说别的军国大事还能容许您耍个滑头赖个账什么的,可这种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您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就算太后是女子,那也是国君之母啊,能做这么反复无常的小人吗?

御史大夫头不晕了,眼不黑了。御史,除了监察百官,也有监察皇上言行的职责,方宁海弹赅得完全合理,绝对不会连累到他。

不过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往大里说,要是皇上太后打击报复起来,仕途就算完了。但也是敦促皇上修身立德的好事啊,流传开来也能博个忠贞之名。往小里说,确实只是小事一桩,随便推个宫人出来当替罪羊也就是了。不过后果如何,眼下都有这个愣头青站出来承担了,所以御史大夫尽可以稳坐钓鱼台,等陛下明示吧。

高显没法明示!

他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差点把自己噎死过去!他日夜操心军国大事,哪儿知道老妈在他背后还给人使了这么个绊子?你要不喜欢人家也不至于让人空着手出宫吧?做得这么过分,这不摆明了给人找话说?

不过这个方宁海怎么偏偏关注起此事来了?

这事说来倒也巧了。因他位卑官小,住不起好房子,便租住在寺院里,邻居刚好是一户在北市做生意的小商户。平时看他虽是当官的,但甚是清贫,那商户便时常关照他些,彼此处得关系不错。自打念福得到进献菜肴的机会起,方宁海就听说此事了,只没想到结果却弄得这样传奇。

要不是出了老爹这档子事,可能方宁海至死也不会有这个胆量来弹赅皇上。但为了老爹临终心愿,他决定博一把了。

赢了,他就出人头地,立功拿赏。输了,他就人头落地,父子相会去。

不过人活百年,不就是为了争这一口气?方宁海书呆气一发作,把心一横,就豁出去了。

所以说,愣头青惹不起啊。

若干明烛的照耀之下,映得朝堂之上的皇上脸色青紫,幸好没人敢抬头乱看,否则高显非钻地缝里去不可!可也没人上前替他说说好话,平时拍拍马屁可以,可这种时候乱掺合却是要毁名声的。

等半天没人给他端梯子,高显只好黑着脸自己找台阶下来了,“方爱卿尽忠直言,甚为难得可贵,此事朕其实早已有了决断,实在无须担心…”

破园。

鉴于念福的闯祸行径,苏澄在解决之余,却也决定给她一点小小惩戒——抄书。

当报知常国公主亲自登门时。正苦哈哈提着毛笔做不懈奋斗的念福下巴快掉下来了。欧阳康也不在家,她一个人要怎么应付?

不过今天的高绣茹不再是一身戎装,也没有骑马。而是坐着符合公主身份的马车,带着全副仪仗而来。

先瞄瞄她身后。见没带士兵,反倒捧着不少礼物,应该不是来打架的。念福安下一半的心,这才有空打量起她来。

高绣茹穿着一件浅淡的橙黄色连身长衣,边角全都露着雪白的绒毛,绣着大片红枫,于华贵浅淡中又带出几分不同于一般女儿家的飒爽味道。一条大红缎带在腰间打出一个福寿绵长的万字结。当中坠着一块上好的和田美玉。她挽了一个常见的如意高鬟宫髻,头上并没有过多的装饰,只一支红玉珊瑚嵌成的坠月簪斜插在一旁,既不*份。也显出几分妩媚别致,很是美丽。

见了念福,高绣茹先自福了一福,“本公主约束下人不力,给祝姐儿你带来了麻烦。实在是不好意思。今日特奉父皇之命,前来送赔偿的银两,还有公主府准备的一些薄礼,向你道歉。”

她都这么说了,念福哪里还敢受她的礼?赶紧把她扶起。自己又深深福了下去,“公主一向征战在外,如何得知家中情形?倒是我们那日唐突,没有把话说清楚就走,实在是过意不去。”

高绣茹把她扶起,“那日的事也不怪你。后来官兵去查了,确实是一帮子乌合之众,看我和驸马进京人少,想闹事趁机哄抢财物的,实在不是你们主使。”

念福心中一凛那柴荣就这么轻松揭过去了?果然好本事啊。不过苏大先生有过交待,她也不敢乱说话,只道,“查清楚就好。”

既然误会澄清,便请高绣茹坐下奉茶,才客套两句,忽地听说又有人来了。

这回来的便是刚刚弹赅过皇上的方宁海,红光满面的做了一回报喜鸟,给念福送来了迟到的赏赐。

真的是重赏。

看着眼前那一托盘一托盘送进来的金珠玉玩,念福张大嘴巴,颇有些傻眼。她还不知道朝堂之事,以为是苏澄替她要来的。可这些,未免也太多了吧?比起陆滢那一支金钗,简直是高富帅对上小*丝,绝杀啊!

高绣茹虽不知究竟,却也凑趣的笑道,“既然父皇都对你的厨艺如此厚赏,想必是极好的。不知改日可否有幸,尝一尝你的手艺。”

“公主言重了,若是您不嫌弃,就尝尝我家的点心吧。”念福赶紧让人把家里常备的点心包了两份,一份给常国公主,一份给了方宁海。

当然,给方宁海的还有厚厚一份谢仪。真金白银太扎眼,银票比较轻便。幸好欧阳康给念福放了几张备用,赶紧拿来打发人了。

方宁海虽然清贫,却并不清高,该收的收下,他还要回宫复命,就不久留了。高绣茹跟念福也不熟,便跟他一起告辞了。

等人都走了,念福再看着那些赏赐,还觉得象做梦一样。

“那个谁,你快来打我一巴掌,看是不是真的?”

“姐儿,这是真的!皇上真的重赏你了,真的重赏我们了!”

下人们的高兴无法用言语表达,有些年纪小的孩子们甚至狂喜的翻起了筋斗,而一向表现得对御赐之物满不在乎的章大嫂甚至哭得根本停不住。虽然之前就有过乡亲们的酬谢,可跟这些真正的御赐之物相比,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毕竟,那些只能当作乡亲们的善意,而这些,是堂堂正正的御赐之物。虽然来得迟了些,可毕竟还是来了。

往后,他们可以扬眉吐气的告诉所有人,他们家的姐儿,做的豆腐是最好的!他们家进献的菜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第260章 介意

祝家姐儿得公主亲自上门道歉及奖赏之事迅速传开,破园一时引得众人围观。

念福大方的让人招呼茶水点心,甚至很豪气对屋子里的人说,“喜欢什么就拿去!”

这满屋子里全不是外人,送东西给他们,念福高兴得很。

“休想!”苏大先生瞪着眼睛从吴勉手中夺过一件很是精美雅致的玉雕,公然道,“这些全要留给丫头做嫁妆的,我看谁好意思拿?”

真的没人好意思了。可念福觉得颇有些过意不去,欧阳康凑到先生跟前打商量,“要不先生您来拣拣,有些实在贵重的也就算了,但寻常些的就给大伙儿分一分吧,也让大伙儿跟着沾沾喜气。”

苏澄瞥他一眼,继续护着东西不让动,“那就把你家上回收到那些街坊的礼拿出来分吧。”

真是抠门哪!吴勉看不下去了,想上前骂骂那个守财奴,忽地有下人来报,“姐儿姐儿,外面有个姓杨的说是要见你,求你指点。我们不让进,他就跪在门口不肯起来。”

还有这等事?

念福赶紧出去瞧瞧,果然就见门外跪着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又干又瘦,头发花白,显得十分老态龙钟,身上还带着些难闻的臭味。见到念福出来,这人象是见着亲人般,顿时扑上前开始哭了。

“这位大叔,你是遇着什么事了?”欧阳康哪能让别人扑他家小念福?忍臭挡在前头,先问了句。

那人站定身形,抹了眼泪道,“我姓杨,原是来京城做买卖的。可三年前,却被人骗了,在西市那边花了八千两银子买了一座粪池。把一辈子的家业全都赔光了…”说到伤心处,他又哭了好一阵子,才平复下来道。“我听说了你家的事,就想来请教下你家姐儿。要怎样才能给我讨回公道?只要你们能帮我追加损失,我情愿分一半与你家,绝不食言!”

这可怎么办?双方情况不一样,怎么能照搬照套呢?想想柴荣那个手段,说真的,要是再来一回,念福都不一定会愿意去讨这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