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钥匙又推了回去,古爷叹道,“不是我不肯帮你。其实前几日我就让兄弟们去收购粮食了。可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豪客,竟是把京城周边的粮食抢购一空。眼下我的存粮在施完这三日粥后,也只剩下给兄弟们过冬的,实在是爱莫能助。”

念福心头一凉,可古爷却又淡淡笑道,“这样吧,我送你三千斤粮食。这原先是我留着做生意的,眼下看这情形,索性我就关了店歇息几日。你把粮食拿去,暂且应应急,回头我再帮你想想其他的法子。”

念福心中又暖了过来,深深一拜,“古爷,那我该怎么谢您?把那个八宝粥的方子给您,您看得起么?”

古爷嘿嘿笑了,“你当我是柴家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古爷喜欢你,就愿意帮你。况且你也说了,这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古爷也想给自己攒点阴德,下辈子好投个好胎呢!”

念福万分感激的回去了。可此时欧阳康在镇远侯府,却是另一番际遇。

他已经在书房里灌了一肚子茶水了,可关公子还没从关夫人那儿磨唧出来。

第286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粉红520+】

“什么?借粮?”

关夫人一听关耀卿说起欧阳康的来意,就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太后刚刚给各个诰命人家传了口信,专门表扬了几户施粥施得好的人家。说眼下这大灾当头,大家都要向他们几家学习,我还想着要怎么把这个施粥的事情做好,哪里有余粮借给他们?”

关耀卿急了,索性把事情说开,道,“他家都快给太后逼上绝路了,娘您怎么就不能先帮帮他们呢?”

关夫人嗔了他一眼,“既是太后有意为难,那就更不能帮了。万一追究起来,你爹几个脑袋才扛得住?”

关公子火了,“凭什么扛不住?你们不成天说,咱家的富贵是靠拳头打下来的么?难道是靠给太后那老太婆溜须拍马得来的?咱们这是去帮人家杀人还是放火了?明明是救济灾民的大好事,谁知她发的什么疯,硬是不给人家好粮食?这样的事要是等皇上好了知道,不活活气死才怪!”

关夫人大急,“我的小祖宗,你还说!不怕诛九族么?”

“要真为了这个诛我九族,那这个大梁王朝也该完蛋了!”

关夫人又气又急,恨不得打他两下子,可忽地就见关天骁进得屋来,难得一回的站在儿子这边,“其实耀祖这话,倒也没错。”

关夫人傻了眼,“那你的意思是说,这粮食能借?”

关天骁摇了摇头,“当然不能。我疯了么?当这个出头鸟。平白无故的跟太后结仇干什么?”

关公子原以为老爹是站在自己这边,眼下听他这么说。更加气急,壮着胆子跳着脚骂,“你你你…你个贪生怕死的懦夫,我瞧不起你!”

看把儿子气跑了,关天骁反倒笑了。摸摸下巴,“倒是有两分老子当年的血性。”

关夫人愁道,“你还笑个什么劲?赶紧去把你那傻儿子拦回来,省得他跟着欧阳家的小子一起发疯。到时可怎么办?”

关天骁却不以为然的道,“年轻人嘛,适当的发发疯,做做错事,也是情有可原的。象公孙家的那小子,疯成那样不也活得怪好的?让你儿子去发的小疯吧,没事儿。”

关夫人气得倒仰。合着她儿子,就不是他儿子?行吧,当爹的不管,她这个当娘的就更不管了!

可可惜关公子“疯度”有限,到底欧阳康是空手而归。然后又去崔浩家,也是颗粒无收。而一向当作兄长般的王粲,两口子都躲起来不见人了。

念福心里挺难过的。这些知交好友怎么还比不上一个萍水相逢的古爷?

可她怕欧阳康更加难过,努力安慰着他,“没事,我已经从古爷那里借到三千斤粮食了,他还答应帮咱们想想办法。”

可关了门,欧阳大少却收起那副落魄样儿,袖着两手老神在在没有半分难过之色不说,还神神秘秘扔出两字,“且看,且看。”

啥意思啊?念福不解。倒是杜川先给他们又搬了五千斤粮食回来,“这里还有吴先生的一千斤,大不了我先不酿酒了,你们拿着用了再说。”

一家人就是一家人,连客气话都不用多说。

念福只是很担心,“那杜叔你的生意怎么办?”

杜川笑道,“你忘了你还从卫驸马那儿拉了笔大生意?做不了原酿酒, 咱们还能勾兑呀。那些人一样喝得嗷嗷叫!”

等到夜深人静,黑灯瞎火之际,有支强壮家丁组成的小分队往破园悄悄而来,全都扛着大麻布袋。跟做贼似的跑得飞快。

领头的那位作小厮打扮,戴着小瓜皮帽,冻得清鼻涕直流,还要得瑟的炫耀,“记住,这可不是从我家借的,是我这个不肖子从我家偷的。嘿嘿,咱这回可是奉了老爹…”

“快滚回去吧!”欧阳大少不客气的一脚踹他屁股上,瞪他一眼,“话这么多!”

关公子缩肩耸头,笑得得意之极。

回头瞧见又一熟人跟他差不多的打扮,也带着一队家丁和粮食过来了。他故意凑人家跟前犯贱的挡着路道,“我不认识你,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岂不是我揍了你也白揍?反正你不认得我,不打白不打!”

坏人!关公子瞪一眼那人,跑了。

偷偷摸摸送了粮,坏人崔浩还塞给欧阳康一堆票据,“这些全是二三百斤的购粮凭据,从我爹那儿偷来的,反正都没落名,让你家下人拿去买吧,别看数量小,加起来三四千斤呢。”

不谢,回去时自己小心。欧阳康挥挥手,崔浩也走了。

然后,是王粲家的马车来了,不过却打着古玩店裘老板的旗号。管事的悄悄塞了欧阳康一封信,“这是我家大爷亲笔,请公子收好。”

展开一看,里面是一张银票,并七个大字,“守得云开见月明。”

是的,只有坚守,才有看到光明的希望。

隔天,宫中送来的粮食依旧是有问题的,可祝家食铺撑了下去。

第三天,依旧是那些粮食,祝家食铺还是照开不误。

宫中,沐太后没有说话,可那张脸已经阴沉得不能看了。看着一桌子菜却是半点胃口也无,睁眼闭眼,全是念福那双弯弯的笑眼,似是在嘲笑她的无能。

善音姑姑劝道,“太后,您就吃点东西吧。您从昨儿起…”

“不吃!”一肚子气都气饱了,哪里还有心思吃饭?沐太后再想一想,忽地阴阴一笑,“我倒是要看看,这丫头究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看她还能撑多久!”

于是,在第四天上,东市代表官府施粥的齐王楚王粥棚。南市鸿兴楼为首的粥棚,还有西市豪商们的联合粥棚,都被告知,“因国库存粮紧张,所以从今日起,官府送来的粮食将减半。”

什么?所有人都震惊了。

几大市的灾民目前已经相对形成了一个比较固定的局面,如果骤然缩减,那就表示会有一半的灾民吃不上饭。那让这些人上哪儿去?

唯一的选择,只有北市。

因为那里的粥是全京城唯一加了油盐菜肉的粥,从前大家不去抢,是因为在别处也可喝到活命的粥。可要是当生命也受到威胁了,大家会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那里,可这样一来,北市的压力得有多大?

爬在梯子上看了看。费直的头皮都快发麻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整个人流量超出平常两倍有余,这么多的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北市,是唯一没有接到通知的地方。连费直也不知道这么多的百姓是从哪里来的,更何况是念福?

怎么办?

念福站在欧阳康的身边,心里一阵阵发慌,这么多的人,她们家的粮食怎么可能够?

欧阳康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再看一眼那越发拥挤的灾民。他突然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无力。

今天,宫中连做样子的粮食也不给他们送来了,只有奉命而来的侍卫,沉默的注视着他们家一袋一袋拆开自家的粮食,投进锅中,分给百姓们。

破园里,原先足够支撑三五个月的粮食早就吃光了。甚至连他们辛苦攒下的银钱,也为了购买粮食,花用了大半。欧阳康不心疼钱,他只是在想。等过了今天,他们自己要上哪里去讨一口饭吃?

皇上为什么还不理政,先生为什么还没有半点消息?没有他们的帮助,他该怎么与太后的意志作抗争?

“让一让,都让一让。”忽地,两辆马车过来了。

念福不认得,可欧阳康在看见车边的那个中年文士时,很是吃了一惊。“裴先生?”

国子监的一把手,裴行彦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这里的粥棚和如山如海般的灾民。淡淡问,“把粮食搁在哪儿?”

欧阳康诧异了,“您…”

连关耀卿都知道他家得罪太后的事,以裴行彦和关家的关系,他会不知道吗?他怎么还敢公然亲自来送粮?

可裴行彦摆了摆手,“我这不是送给你的,是听说朝廷国库紧张,来送给这些灾民的。我家贫力薄,没有太大的能力,区区两车粮,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可他这样做,已经是最大的支撑了!

欧阳康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可裴行彦却站在人前,冲灾民,还有百姓道,“各位请听我一言!如今天灾当头,光靠朝廷救助已经很难支撑原有的施粥量。所以我在此恳请各位,切莫因粥量少了,就为难这些施粥之人。另外再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大家能否减一减饭量,先不要想着吃饱,能保住性命再说?另有余力的百姓,能否也能捐些粮食过来?涓涓细流,终也能汇成江海。今日哪怕是一捧米,两棵菜,兴许就能活人一命。咱们身为大梁子民,本该同舟共济,共渡难关才是。还望大家不吝伸出援手,相互支撑!”

“说得好!”人群中,一个汉子站出来了,念福认得,这是她家食铺的老客户万大哥。

他走出人群,站到众人之前,“我老万没什么本事,就是一个臭苦力。可大雪那几日,要不是祝家姐儿开铺,恐怕连口热饭也吃不上。这回她家赈灾,我早想来帮帮忙了,奈何没什么能力,也不好意思站出来。可如今这位大爷既然说了,那我就不怕丢这个脸了。”

他从身后取出一包粮食,“这是我早上才买的十斤米,我留一半,其余都给你们吧,请不要嫌弃!”

“我也来!”

人群中,有更多的百姓站了出来,纷纷慷慨解囊,他们拿出的东西并不多,甚至连整袋子的米都没有,可没有人敢轻视他们的心意,因为这些无足轻重的东西,可能已经是他们的半副身家。

终于,有个监督施粥的侍卫也站出来了。从贴身内衣里取出一张取粮凭证,递到了念福的手上。这是士兵专用,并不需要付钱就可以去领的。

温热的,薄薄的一张纸却似有千斤重,念福双手捧着,轻轻颤抖着,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着转,已经急欲落下!

太后娘娘你看到了吗?你想打倒我,没这么容易!

第287章 傻子

寒风瑟瑟,天地萧萧。

欧阳康裹着厚厚的斗篷,站在食铺跟前。他这些天也忙坏了,身体一直没工夫细细调养,脸色苍白而憔悴,两颊也凹陷下去不少,但一双眼睛却是出奇的明亮。只是看看密密麻麻的人群,再看看铅灰色的天空,目光中隐含着越发深重的担忧。

要下雪了。

又要下大雪了。

大雪一下,这些灾民可怎么办?

他们家的存粮,不管是百姓捐助的,朋友们黑灯瞎火送来的,还是四下里去收购的,如今都快用完了,连今天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去,那么明天他们应该怎么办?

“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傻?”

不知什么时候,念福走到了他的身边,唇边挂着一抹苦笑,低低的问,“明知道斗不过,还偏偏要自不量力的斗上一回,眼下可好,粮食用光了,可云开月明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欧阳康转头看了她一眼,借着斗篷的掩护,悄悄握住她的手,“先生说,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想当聪明人,没几个愿意当傻子,所以适当的时候做做傻子,也是一种聪明。”

触碰着他温暖的掌心,念福脸上的坚强面具被软化摘下了,有着不加掩饰的疲惫,“可这种聪明,实在是太累。”

欧阳康静静道,“我也累,而且害怕。害怕一旦没了粥再供应。这些灾民要怎么办?会不会把我们生吞活剥了?”

念福也很害怕,可是欧阳康这样一说,她反而不怕了,“没关系,我到时保护你。大不了我们躲乡下去,等先生回来再作道理。”

欧阳康望着她一本正经点了点头,“那我可就全靠你了。”

念福终于也笑了,深吸一口气。忽地又鼓起了干劲,“我娘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怕也没用!不如打起精神拼一把,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也不会光砸死咱们两个。”

欧阳康略一踌躇。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你娘说的真有道理。”

“那当然!”念福扬起大大笑脸,只是忽地眼眶微红,笑容里又多了一份酸楚,“我想我娘了。”

受了委屈的孩子总是格外想娘,念福此时多希望能够扑到蕙娘的怀里,大大的痛哭一场。诉尽心中的委屈?

可欧阳康捏了捏她的手,“你要实在想得慌,也可以把我当成你娘。”

去你的!念福破涕为笑,正要甩开他的手去干活,却见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陆滢,做宫装打扮,带着宫人,气势凌人过来,一副高高在上的派头。

念福不觉握紧了拳,这是来看笑话的么?

确实。

只是陆滢不大笑得出来。。没几天不见,念福可是憔悴多了,鬓发凌乱,脸也好象给吹皴了,尤其一双眼眶深陷着,还泛着黑,显得那双丹凤眼格外的大,里面还有不少的血丝。

可就是这样一个丫头。却赢得了欧阳康全心全意的关注。刚刚他们说话的时候,陆滢已经来了,她看到了他们偷偷的牵手,还有欧阳康眼中的温柔与包容。都国是那样的自如,那样的温馨。

可是,念福分明一点都不好看,她的衣服不好看,脸色不好看,甚至可以说今天的她还显得有几分丑,为什么,欧阳康还会那样注视着她?她到底有什么好?

念福大步上前,咧嘴一笑,“不知姑娘前来,有何贵干?”

既然怕没有用,就上前迎战好了!女人的战争,让男人走开。

陆滢看着念福脸上的笑容,慢慢的走上前,“我倒是有点佩服你了,眼下这情形,居然还笑得出来。”

念福不客气的点了点头,“其实你应该多佩服我一点的,我优点很多。不过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给灾民做点贡献吧。”

她转头望着附近的百姓一笑,高声道,“陆尚宫家的小姐特意来给大家捐助粮食了,鼓个掌吧。”

“好,谢谢啊。”离得近的一群灾民倒也不吝啬的拍了几下巴掌。

陆滢似不意外,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意,招手让下人把车上的粮食搬过来,对着百姓笑得得体温婉,“我此次前来,就是特意来送粮食的。”

然后上前只用念福听得到的声音道,“你放心,这些粮食,都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都是平国公府准备的。”

念福瞟她一眼,似笑非笑,“那么说,我倒是要谢谢你了?”

“谢倒也谈不上,反正我来也不是想听你一声谢,而是想看看,你到底要怎么垮台。”她抬头看了看天,“知道么?钦天监的官员刚刚说了,今儿晚上又要变天了呢。等到大雪一下,也不知你家的破园能装得下多少人。”

念福脸一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陆滢笑得有几分森冷,“不过是来告诉你一声,既然你施粥施得这么好,太后已经决定把你家的破园征召起来,安置灾民了。这可是天大的荣耀,你赶紧准备好谢恩吧。”

可是破园怎么可能安置得了灾民?虽然地方够大,但是自从吴勉苏澄搬来,大部分能住人的房间都已经住满了,而最关键的是没有柴炭。熬了这么多天的粥不仅是把破园的粮食消耗殆尽,柴炭也快用光了。连念福自己晚上都生不起单个的火炉,只能跟丫头们挤在一块儿,这让她怎么招待百姓?

可陆滢不管,只是冲她露出一个似讥似讽的笑意,走了。

傍晚归分,第一朵雪花,终于从铅灰色的天空中悄无声息的落下。而太后的懿旨也同时传下。

因难民所地方有限,所以城中一些大的寺庙道观都被要求无条件开放,供灾民居住。这其中,也包括念福家的破园。

欧阳庄满头大汗的拖了两车炭过来,“哥,你们先拿着用吧,其余的我再去想办法。”

他在工部,管的是难民所的营建。至于赈灾,不归他们管。但有些事,他却不是一点都不知情的。所有被划归难民所的地方都按地方大小,得到了官府补助的炭火被褥,只有破园,什么都没有,还分来五千个老弱妇孺。

官场里有些事没法说。也没办法打听,欧阳庄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的力量帮帮大哥。前些天,欧阳康那样四处借粮,也没有借回家里去,欧阳庄心里是有些难过的。

不是怪欧阳康,因为他也知道。就算大哥回去开了这个口,肯定也是会被拒绝。自那日下了大雪,欧阳锦就跟谭氏吵了一架,硬是把家里粮食炭火的钥匙要了来,自己亲自掌管,家里的用度尚且要通过他手,更何况是给人?

这两车炭火是欧阳庄拿自己的私房银子,从工部熟人那里按内部价买来的,能解一时燃眉之急,可又能管得了多久?

欧阳康快急疯了。嘴上瞬间起了一只燎泡。

五千人哪,这不是五千只鸡,往一处赶赶就算了,这么多人要吃喝拉撒,他们破园怎么容得下?

“别慌,别慌。我们尽量挪一挪,想想办法。”杜川,还有拄着拐杖的吴勉都出来帮忙了。

指挥着下人先安置一些最需要安置的孕妇、奶娃娃和老人家。然后借着破园里原本剩下的断壁残垣,搭起了简易大棚。

原先想留了明年长竹笋的竹子整片整片的全都砍了,窗户上新挂的窗帘全都拆了,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许多善良的灾民看到破园根本没有容纳他们住宿的地方,就想悄悄离去,省得给人家添麻烦,却被念福留下了。

“没事的,大家挤一挤,好歹过了今晚再说。”

外面还在大雪纷飞,若是这些百姓们离开了,又能去哪里容身?

这一夜,破园上下几乎就没有人能睡得着。肚子饿,身上冷。

最后的一点粮食已经在白天的施粥中耗完了,而破园里虽然吴勉那儿还有些存粮,可所有的人都饿着肚子,谁还好意思煮东西吃?

吴家幼女青姐儿没吃过这个苦,饿得半夜里睡不着,低低的哭着吵着要吃饭。

吴氏心如刀绞,虽然明知道不妥,还是跟吴勉商量,“老爷,若是再这样…只怕我们不能再在这里住了吧?”反正他家还有点粮食,搬出去自己过总行了吧?

可吴勉却肃然道,“共富贵不易,同患难更难。你若想走,我不会留,甚至包括这个家里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带走。我不会休你,你仍可以保有我吴勉夫人的身份,但那仅是尽到同族义务。你再想回来一起生活,却是不可能了。我知道青儿肚子饿了,但她早上吃饱了吧,中午吃饱了吧?晚上虽少了一顿,可点心总也吃过了吧?可外面那些孩子呢,比她还小的,有多少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还有福丫头,阿康,他们为了此次赈灾花了多少粮食,用了多少钱?现在你让我为了她捱不住这一顿饿,就弃了朋友,弃了做人最起码的道义,我能做得到吗?我吴某人虽不是你的结发丈夫,也不是这三个孩子的亲生父亲,可你们既跟着我一日,就得按着我吴勉的规矩来为人处世。若是做不到,强留也实在没什么意思了。”

吴氏无法,眼泪长流。

青姐儿虽然听不大懂吴勉的话,却也给他严肃的样子吓坏了,哭求道,“爹,爹我不要吃饭了,你别生气!”

吴勉闭目长叹一声,脸色柔和下来,招手把她揽在怀里,“好青儿,爹不生气,这不是你的错。来,爹给你讲个故事,听着故事,你快些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好。青儿乖巧的抹去泪花,去他怀里听故事了。

天一亮,吴勉把家里最后一点余粮全部拿出来了,交给念福,“拿去熬粥吧。”

可这是足足五千余人啊,还有北市那么多的百姓,这么点的粮食怎么够?

“姐儿,大少爷,你们快来看哪!”

当最早去门房当班的孩子们跑回来拉着念福和欧阳康出去时,二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在破园门口,下了一夜的积雪被人打扫干净了不说,还靠墙码放着整整一面墙的粮食还有炭火,看那数量,少说也有上万斤了!

这是谁?是谁干的?

所有的灾民全都欢呼起来。有了这些粮食,还有炭火,他们又可以多顶些天了!

念福很激动,可激动中却隐含着几分沉思,从开始施粥,或者说从下大雪开始,她一直觉得有人在暗中帮助她,可那究竟是谁?谁会有这样的大手笔?

念福不知道,但现在也容不得她去细想。她得赶紧带着粮食赶到北市去,让那里的百姓喝上一碗热乎乎的粥。

可是,今天有些老面孔注定是来不了了。昨日那一场大雪,仍旧冻死了部分灾民。唯有破园,虽是那样恶劣的条件,但奇迹般的全部幸存了下来!

第288章 回京

皇宫,仁寿宫。

外面虽然天寒地冻,但屋里却是温暖如春,没有半分寒意不说,站久了甚至还微有汗意。

面前摆着四点心四汤粥四主食的沐太后刚刚用完了早饭,拿帕子微微揩拭了嘴角,宫人将剩下大半的早饭撤了下去。宫中规矩,就是主子剩下的东西,若是没有发话,旁人是不可以动的,就是白扔了也不能吃。

幸好,沐太后想了起来,才要宫人们拿去分了,有太监进来急报,“回太后娘娘,刚刚前头三位丞相递了折子进来,说有急事要求太后示下。”

沐太后吃了一惊,这是有什么事让三位丞相这么着急?赶紧赶忙的把三位丞相召进宫来一问,她的脸色也变了。

原先她在京城大手笔的赈灾,原是指望着从外地调运粮食过来,可谁承想那路粮食在离京五六百里的地方,被人劫了。

贺宪当真头痛无比,谁知道皇上不在,居然会出这么大的乱子?

“据逃回来的官兵说,那帮盗匪也不象是前朝余孽,他们抢了粮食并不是私吞,而是就地发放了当地百姓,这样作风,倒有些象绿林行事。”

沐太后气得一拍桌子,“难道他们这还算是劫富济贫了?没了这些粮食,你让哀家怎么办?”想想这话不妥,她又赶紧补了句,“让京城的这些百姓还有灾民怎么办?”

李希烈忽地上前道,“回太后,今日倒是出了件奇事。那北市负责赈灾的祝姐儿。家门口竟是一夜之间多出万斤粮食柴炭来,无名无姓,也不知是谁家所做。”

沐太后惊奇了,“你说什么?有人给她送了这么多粮食柴炭?这是谁干的?京城巡夜的都是饭桶不成?”

李希烈幸灾乐祸的瞟了贺宪一眼,你是头儿,好处是你先,这也了岔子不也得你负责?

可姚璟却是抢在前头说话了,“昨夜风雪极大。况且京城灾民众多,早已无法实施正常宵禁。巡夜的羽林军能维持不发生哄抢命案便属不易,哪里还腾得出人手盯着这些?况且此事说来并不算是做坏事,只怕巡夜的有所忽视也在所难免。”

李希烈顿时咄咄逼人的道,“难道就这么平白放过不可?万一生出别的乱子来,姚大人敢负这个责吗?”

姚璟是个好脾气,不紧不慢的道。“李大人,我又没说不查,既然这粮食是送给祝家姐儿的,便把她召来问问就是。”

沐太后忽地沉着脸道,“此事就交给哀家亲自来处置,几位爱卿你们赶紧负责去筹粮,务必确保京城安稳。”

贺宪面有难色。“回太后,其实此事臣早已着手去办了,可也不知是什么人,提前在京城周边大量收购了粮食,眼下再想要收,只好往更远的地方走了。这雪天路滑的,倒是要耽误好些时候。况且眼下多了这么多灾民,军机防备事务沉重,要些得力武将随行出去押运粮草才行。”

沐太后厉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京城一定不能乱!若是出了差池,你们三人,就等着皇上回来发落吧!”

李希烈听着前半句,原还暗自窃喜,可听着最后一句,他笑不出来了。

等出了宫门,本要分道扬镳的,可姚璟道。“李大人,眼下咱们三个是一条藤上的蚱蜢,大家还是同舟共济的好。都去贺大人那里,商议下应该怎么办吧。”

再瞧贺宪一眼。虽然不太乐意,但李希烈还是答应下来了。

而那头,犹自愤怒的沐太后又听到陆滢送来的小道消息,“那个祝姐儿,她可是很不一般呢,跟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交道,我曾亲眼见过一回,她跟个独眼老汉一起吃什么人肉,可是把人吓得半死。”

沐太后眼睛一眯,“你是说,她很可能跟绿林中人也有来往?也对,要不是认识那些黑道上的人,她又怎么弄得出这么多的粮草?”

冷笑了下,她有主意了。

一支长长的车队从远山那头走来,在没过膝盖的雪泥里艰难跋涉。除了头先一辆带厢的马车,其余全是平板车,车上捆着高高的麦秸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土产日杂,象是个商队。

不过别看这些东西,尤其是麦秸虽多,却是不大值钱,可一般穷人家还离不开。那些土产日杂就不说了,那麦秸可以混在泥里修补房屋,编制草帽坐垫或是造纸,利润虽薄,总有得赚,是以就算是有人这样长途贩运而来,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

只是忽地,头先那辆马车一个不慎,竟是滑进了一个深坑里,任那车夫吆喝了半天,马儿也爬不出来。

车门打开,伸出一只素白瘦削的手,然后是一张清华斯文的脸。男人看着眼前,可那焦距却是散的,显然看不见,于是神情就显得尤为焦灼,“不行我就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