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还没开口,眼泪就差点掉下来了,她有满肚子的话要跟沐劭勤说。岂会害怕一个小小的咳嗽?

可她往外迈一步,沐劭勤立即退两步,死活不让她靠近。这样相见而不得亲近,还不如不见。尤其是急性子的蕙娘,本还隐忍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下来了。

沐劭勤虽看不见,可听着哭声是揪心的难受。想上前安慰,偏偏不能。更加不敢上前。

不由得心头火起,把那个病怏怏的女婿骂了起来,“全是你小子惹的祸,还不快想想办法?”

办法,上!

欧阳康给媳妇递个眼神,自己先带着病气退出屋外。念福迅速去安抚老妈了。

其实让蕙娘哭一场也好,将连日来的担惊受怕,愁闷憋屈统统化作泪水,倾泻而下。等到蕙娘哭痛快了,反倒觉得神清气爽。振作起来。

不好意思的抹去脸上泪水,“是我失态了。你们大老远的赶上来,一定辛苦了,赶紧先去洗漱吧。”

她知道丈夫爱洁,这样没日没夜的赶路,也不知多少天没好好收拾过了,看那疲惫又略显邋遢的形容,也不知他忍得有多辛苦。

不急不急。两个准爹都觉得眼下没什么比媳妇更重要,所以来不及休整,先把小邹大夫抓了来,当着他们的面,给母女二人重又把了个脉。

念福脉象很好,一切正常。

只是把到蕙娘时,小邹大夫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可有什么不妥?”

沐劭勤一颗心顿时揪起来了,脑子里开始漫无边际的往各个不好的地方想象,然后慎重交待,“无论怎样,保大人要紧。”

他的面色还算镇定,可扶着欧阳康的那只手却不自觉的变得冰凉,并掐得死紧。

欧阳康咬牙忍着,也不敢喊疼,同样眼巴巴的等着小邹大夫的下一句。

“王爷多虑了。”小邹大夫有些欲言又止。

念福急了,“到底怎样,你就给个痛快话呗。这说一半留一半,你是想急死人吗?”

小邹大夫心说这孕妇脾气还真不小,不过他一路被那对翁婿折腾得够呛,此刻也冒起了坏水,故意摆出一脸为难道,“还请王妃把那只手伸来,容我再把一次。”

这一下,把全家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蕙娘忐忑不安的又伸出只手,小声道,“别听孩子他爹的,要有什么,保孩子要紧。”

“娘!”念福当即就不满的嗔了蕙娘一句,沐劭勤在外头听不见,却猜到蕙娘会说什么了,当即也肃然道,“蕙娘,我们已经有念福了,你要不听我的话,是想让我愧疚终生吗?”

小邹眼看把这家人吓得差不多了,干咳两声,终于说了实话,“平王和王妃不必过于担忧,我只是瞧着王妃这脉象有些象双生子,所以要细看一回。”

什?什么?

全家人的下巴掉了一地,尤其是欧阳康,“你没有弄错?不会是念福吧?”

小邹大夫暗自翻个白眼,“王妃这胎,我还不太敢确定,可郡主这胎,必是单生无疑!”

欧阳康受打击了,这打击还颇为严重,以至于老丈人从旁接连甩了好几把眼刀都没察觉。

怎么可能老丈人是双生。他才是单生?

双生当然优于单生,那么岂不是说,老丈人优于他?

可他一个年轻力壮,勤于锻炼的小伙子。居然比不上一个成天泡在药罐子里的大叔?

这实在是没有天理了!

幸好,小邹大人最终又抹了把万金油,给了他些许安慰。

“王妃这胎,看着确实象双生,不过现在月份尚浅,我也不敢肯定。等回了京城,多找几个太医来瞧瞧,那时应该就有准信了。”

欧阳康再一转头,就见老丈人那万年笑不露齿的脸,已经快裂到嘴角了。

双生子。不管是两男两女,还是一男一女,沐家一下子就要人丁兴旺了!足可补偿自己当年没有亲眼看着女儿出生,并抚育她长大的遗憾。

欧阳康突然发现,老丈人的眼角泛出了可疑的水光。

真是的。都第二次做爹了,还不如自己这个头一回当爹的淡定。欧阳大少心里酸溜溜的想着,不过却想,如果此时念福怀的也是双生子,让他当众号啕大哭只怕他也是愿意的。

“那…你们好生休息,我们去洗洗再来。这身上太脏,别熏着你们。”沐劭勤察觉到自己的不妥。哽咽着交待了句,便拽着女婿走了。

唉,老蚌结珠也不容易,就不要再妒忌老人家了。欧阳大少心里还在唏嘘感慨,没想到老丈人一出了门,不过是换口气的工夫。已经变了脸。

“把你弟弟叫来,问问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蕙娘从来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她更不会无缘无故的哭,这些天,肯定是遇上事了。

等到翁婿二人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又换过小邹大夫用药熏过的衣服,坐到了念福母女的房间外,隔着帘子对她们说,“好了,现在把事情交给我们吧,你们只管安心休养就是。”

这样的态度让念福母女的心都安下来了,不过罗小言的事怎么办?

沐劭勤轻轻一笑,并不答话,只看了女婿一眼。

欧阳康道,“他们的目的很简单,罗小言的身份特殊,搁在手上是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吧,又心有不甘。于是干脆就想送还给我们,只要我们接了手,立即就会有人奏到京城,说我们家窝藏前朝皇子。”

念福一惊,她还真没想过这种可能,“那现在该怎么办?”

欧阳康望着媳妇赞许的道,“你这回做得很好,困而不发,他们就是想赖上咱们也没法子了。小言毕竟在我们家生活了那么久,我们想要完全摆脱干系那是不可能的。那就不如将计就计,向皇上坦白之事吧。”

细想想,确实也只能如此了。

罗小言的身份被揭穿,他们就是有心想瞒,也瞒不了多久。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让皇上知道,真的不是他们有心隐瞒,而是有人想借着罗小言生事。

高显是个明君,相信只要跟他好好解释,他是能够明白的。就算会一辈子让人监视着罗小言,但只要能给他一个机会过普通人的生活,就很好的。

毕竟他的身世又没有直接的证据,谁知道呢?

欧阳康的尚方宝剑再一次拿了出来,会同本地知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姓江的商人及同伙全部拿下。

看势头不对,那个马夫原本想带着罗小言离开,却给玉椒截住,成功的把罗小言救下。只可惜,那个马夫却咬碎暗藏在牙齿里的毒药,自尽了。

泽州县令知道那金钗失窃一事可能别有隐情,他也不敢过问,只将此事写了个详尽的报告,打发下头的官吏押送着一干人犯,随平王一家上京去了。

第517章 逼上绝路【采薇和氏璧+】

念福这趟离京,前后将将走了小半年。

记得才出京时,京郊的荷花还开得正艳,等到回京时,却已闻得梅花暗香了。

因早提前打发了人回去报信,是以看到人接也不意外。但意外的是,来接他们的竟是杜川。还足足接出了一百多里地,在距京城还有两三天的半道上。

这可实在太隆重了,欧阳康惊吓多过于惊喜,赶紧下了马车,也顾不得地上积雪厚重,步行上前施礼。

杜川忙把他扶起,“大冷的天,讲这些虚礼做什么?听说你路上很是病了一场,都好了么?你家先生生怕你还不好,特意嘱咐我带了两瓶秋梨膏来,止咳定喘最是好用,给你和你岳父。”

欧阳康心中感动,“先生可好?祖母可好?家里一切可都安好?这样的大雪天,叔怎么亲自来了?”

“家里都好着呢,我又没事,来接你们也是想出门走动走动。”杜川笑道,“听说了平王妃和你媳妇的好消息,全家都高兴得了不得。要不是我拦着,你家先生和老太太都想来迎接了。”

他脸上笑容顿了顿,“还有皇上,应该明后日也会派人来接了。你给皇上收回了二十万两,朝中上下都传遍了,没有一个不夸的。”

欧阳康眼睛眨了眨,没有多问什么,先引着杜川去与岳父一家子相见了。

彼此问了好,又谢过了关心,欧阳康坐到了杜川的车上,正色问,“京里出了什么事?”

虽然杜川很疼自己,但老太太和苏澄,一个老弱,一个残疾,眼下又是腊月。年关将近,家里不知多少事要人料理,原来的万能管家钟山已经不在了,如非必要。杜川怎会亲跑这么远来接他们?

杜川叹了口气,“自你走后,京城发生了很多事,尤其是最近…”

“到底出了什么事?”欧阳康的心往下沉了沉,微握了拳,让自己冷静。

杜川皱眉想了想,似是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道,“长乐公主没了。”

欧阳康知道,是那个备受皇上娇宠的小公主。

“后来也不知怎么查出。晋王在软禁之中还有不臣之心。不仅时常口吐怨言,甚至还行巫蛊之术,诅咒当今圣上和公主。”

欧阳康的眼神沉了沉,这对皇上,或者任何一个父亲。都将是个重大的打击。

“圣下下令,要将晋王五马分尸。可朝臣反对,称此举于礼不合。古来皇室,或有品级的高官,不论犯了再大的错,至多赐白绫、鸠酒或匕首,给一全尸。以全体面。可皇上心伤小公主之死,断然不肯。后楚王劝谏,愿代晋王受杖责一百,求皇上给晋王一个全尸,却不料招至皇上大怒。斥责楚王只知兄弟情深,却不知怜惜幼妹。不配为皇子表率,以至于要将楚王贬为庶民,逐出宫廷。”

欧阳康脸色越发凝重。楚王是个老好人,可这回却实实在在触到了皇上的逆鳞。

先生说过,高显是个明理的人。却也是个从刀山血海中走出来的铁血皇帝。当他锋芒毕露的,你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避。

“楚王身为皇长子,干系重大。这样一来,群臣反对更加激烈。可皇上执意不听,以至于廖廷尉当堂撞死在朝堂上。”

什么?欧阳康震惊了。

他跟廖廷尉并不熟识,却也打过几回交道,知道那是个极爱享受,又爱权势的老头子,他居然会选择这样激烈的方式自戕而死,可见当时的情况已经危急到了什么时候。

杜川看他一眼,脸色不好的说下来,“因廖廷尉之死,楚王之事暂且搁置,可谁也没想到,此时国子监的裴大人又上了一本,开篇第一句话就是:养不教,父之过。”

欧阳康头皮一麻,双手的拳已经不觉握紧了,并微微颤抖。

裴行彦,国子监的院长,文武双全,忠正耿直。是关耀祖的恩师,于他也有半师之谊。

当年京城雪灾。欧阳康永远记得,在他和念福孤立无援,几乎陷入绝望里时,是裴先生,不顾个人荣辱安危,带头给他家送来第一车粮食。

可这样的人,注定不适合官场。

“如今,裴大人一家十三口,已经悉数入狱。判的是斩监候!”

那就是等死了。欧阳康脑中一阵眩晕,几乎快要听不下去了,半晌才艰难的问,“还,还有什么?”

杜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颇为艰难的开了口,“近来,也不知怎地,京中开始流传一个谣言,说平王妃…是前朝的太康公主!”

欧阳康脑子里嗡地一声,瞳仁骤然收紧,眼前阵阵发黑。

姬龙峰,他好狠!居然把这个消息放出来了?这是要把他们全家逼上绝路么?

腊月十七,平王回京。

皇上遣特使,锦车华盖,出城十里相迎。接回宫中赐宴,连平王的岳父母都得此殊荣。

酒尽人欢,饭毕宴罢。

麟德殿里,无关人等已经退下。平王岳父岳母,及女儿女婿全家六口,悉数跪在了龙椅跟前。

只听得见平王一人清冽的声音,静静的说,“臣有一件家事不明,恐混淆血脉,乱了国本,想在陛下面前分辨。”

静默了一时,皇上低沉的声音在上面响起,“允。”

沐劭勤膝行转身,扶着妻子,对着施家二老叩首,行了一个大礼,“眼下京城流言四起,只得冒昧在圣上面前询问岳父岳母一声,吾妻蕙娘,究竟是不是您二老亲生?”

施老爹顿时就怒了,“旁人说这话,怎么你也说话?蕙娘当然是我们亲生的女儿,她从还不会走路说话就在我跟前,养到如今三十来岁,怎不是我亲生?鹃儿,你说!”

未料施大娘却是老泪纵横,看着女儿,哽咽着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蕙娘跪着上前,扶着母亲苍老冰凉的手,颤抖着身子,眼泪长流,“娘…你告诉我,我是你亲生的对不对?我就是你和爹的女儿对不对?”

施大娘紧紧握着她的手,哭得说不出话来。未料忽地大殿之中,有另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响起。

“哭哭啼啼,就以为可以不说真话了么?你要是再不从实招来,哀家即刻就让人动刑!”

念福含着泪水,抬眼怒视。那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沐太后。

皇上眉头刚一皱起,沐太后就道,“此事不仅关乎国体,还关乎沐家血脉,不容有失,哀家必须知道!”

皇上再往底下看了一眼,道,“那就请母后坐下,给老人家一点时间吧。”

他都这样说了,沐太后只得作罢,面沉似水的在下首坐下,那盯着蕙娘的眼睛,简直冷得象冰。

施大娘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忽地就把女儿护在了身后,大声的说,“是!此事全是老妇一人过错,要杀要剐,我一人领了。你们别动我的蕙娘!”

“嘁!”沐太后轻声嗤笑,可看着蕙娘的眼光更冷了三分,“你这么说,就是承认她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了?”

“我的蕙娘才不是野种!”施老爹气得勃然大怒,胸脯剧烈起伏着,紧紧攥着施大娘的手,“孩子她娘你说呀,说蕙娘是咱们亲生的,她的名儿还是我走前取的!”

施大娘的眼泪又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下来,“孩子她爹,我对不住你!蕙娘,我们的蕙娘…她,她出生八天就死了!”

犹如晴空打下一个霹雳,把施老爹打得愣在那里。蕙娘也身子一软,几乎半瘫在沐劭勤身上。

念福哭着爬上前,拉着施大娘的衣袖,“姥姥,姥姥,这不是真的,娘怎么会不是你们的孩子呢?你们那么疼我,那么疼她…”

施大娘回手把她抱住,放声大哭,“那年兵祸,你姥爷给人抓走了,你舅舅躲在乡下奶奶家,倒是躲过一劫。可我一个大肚子,根本没有办法…幸亏乡亲们好心,七婶让她家小子把我搁在车上,带着我一起逃命。我,我就是在山上一个破庙里,生下的蕙娘…可那个时候,连人都没饭吃,我哪来的奶水?”

整座大殿里寂静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所有人都在听这个悲伤的乡下妇人讲叙那些过往,

“…蕙娘一直哭一直哭,我听了心里比刀子割了还难受,幸好七婶知道个偏方,让她家小子去给我挖了蚯蚓来,就那么煮了,也不放油也不放盐,等我喝了,真的发了奶水出来…可是,蕙娘好不容易有了口吃的,追兵又来了。

没满月的孩子本是见不得风,更不能颠簸,可我那时除了抱着她逃命,还能怎么办?

等到第三天上,蕙娘就发起了高烧,一个劲儿的哭,奶也吃不进,怎么也哄不好。可追兵不停,我又哪里敢停?

孩子一路跟着我,可遭老鼻子的罪了。终于到了第八天,七婶好不容易寻着个开小客栈的亲戚,有地方可以安顿下来了,蕙娘也不哭了。我以为孩子没事了,结果再一看,孩子早在我的怀里断气了…”

 

第518章 笨蛋

施大娘哭得几乎不能自己,全靠念福扶着,才能强撑着说下去,“那时候,我几乎也要跟着蕙娘去了。客栈里却来了个重病的妇人,抱着个才三个月大的小女娃,她问我愿不愿意收养这个孩子。说要是我愿意,这辈子她就是我闺女了。”

她抬起泪眼看向蕙娘,“本来我当时心都死了,不想养的,可那孩子闻到我身上的奶味,拱着小脑袋就往我怀里钻…那小模样,就跟蕙娘又活过来似的…我喂了她一顿,她就会对着我甜甜的笑,我…我当时就想,这是不是蕙娘换个壳子,又回来了?”

念福扶着姥姥,抱头痛哭。

当年的战乱,不知毁了多少人家,拆散多少骨肉,可全凭还有施大娘这样善良淳朴的普通百姓,才支撑起一个又一个家。

这件事,施大娘在心里放了三十多年,从来没跟人提过。就是施老爹,也一直坚定不移的认为,蕙娘就是他亲生的。

如今知道了真相,他没有怪施大娘的隐瞒,而是狠狠给了自己两个耳光,“是我,是我对不住你们…我没有护好你,更没有护好我的蕙娘。让你们遭这样的罪,全是我的错…”

“姥爷,这不怪你,不怪你。”欧阳康同样含着泪上前把老人家拉住。

沐劭勤眼睛不方便,哽咽着给两位老人又磕了个头,“爹、娘,你们虽不是蕙娘的生身父母,可这份养育之恩却比天还高,你们永远都是蕙娘,也是我的亲爹亲娘…”

“住口!”沐太后愤怒了,哆嗦着指着弟弟,“你要怎么孝顺,怎么仁义我不管,可你的亲爹亲娘只有一个,哪里又来的爹娘?”

你这死老太婆不计较就会死吗?念福出离愤怒了。不假思索的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连我这打小没读书的乡下丫头都知道的道理,太后怎么就不明白?”

“你!”沐太后气得火冒三丈。可想要反驳又找不到话来。

她哪是不懂这个道理?她是打心眼里就压根瞧不起施家二老这样的乡下人,觉得他们不配自家弟弟的孝敬。从前占着一个岳父岳母的名头也不好说什么,如今知道了不是亲生的,还凭什么值得尊敬?

顿了顿,她只得又羞又恼的转移话题,“皇上,我们沐家可从来没有来历不明的正妻和嫡女。哀家恳请皇上夺了他们一家的诰封,除去平王妃之名,以正伦常根本。”

“长姐!”沐劭勤也愤怒了,“不管蕙娘是不是施家亲生。可她都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况且她结识我于贫贱之时,相认于富贵之后,并为我诞育了儿女,就是休,也休不得她!”

沐太后轻蔑的扫了念福一眼。“不过是个丫头,又没生下儿子来,如何算得上诞育儿女?劭勤你就别糊涂了,跟这种女人搅在一起,没有好处的。”

沐劭勤的声音里隐含怒气,“长姐可能有所不知,蕙娘已然有了身孕。还极有可能是双生子!”

沐太后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一时僵在那里。怀有自家血脉的媳妇,再怎样也真没有被赶出家门的。

皇上此时接过话来,“施大娘,朕问你一句,蕙娘。就是如今的平王妃究竟是什么身份?那个把她托付给你的妇人可曾提起?”

沐太后看皇上一眼,马上道,“说!你要是敢有半字谎话,可就是欺君之罪,要全家抄斩的。”

她本来还想威胁几句。要是敢撒谎,就去找那什么七婶对质。可施大娘却不待她说完,就伸手从怀里掏出面小小铜镜来。

这小铜镜对于施家人,包括念福来说都太熟悉不过了。蕙娘打小就照着它长大,后又给了念福。

就算施家如今富贵了,小铜镜的手柄上的花纹都磨光了,可施大娘依旧好好的收着它。不管走到哪儿,总是带着。

如今,她就在这大殿之中,当着一国之君的面,把那小铜镜往地上狠狠一磕,可她年老体衰,镜子没有碎。

承平忙上前捡起,送到高显面前,高显自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轻轻一剖,镜面裂开,露出嵌在其中的一块金锁片。

看着上面的龙凤图案,还有生辰八字,高显眼神复杂的看了蕙娘一眼,沉默了。

施大娘颤微微又伏地重重磕了个响头,“老婆子就是个老百姓,从来不懂什么大事,但生平也从不说谎。那妇人把蕙娘交给我的时候,也把这块金锁片给了我。她说,要是等到孩子有个急用的时候,就拿去当了。不过要记得把锁片上的字和花纹锤了,否则会惹出祸来。要是用不上,就给孩子留着,也算是留个念想。若我将来不要这个孩子了,就让她拿着这块锁片,去找一个宁化的孟家。可我这些年来,一直拿蕙娘当亲生女儿看待,哪里舍得不要她?这锁片,我原是打算等我死了,或带进棺材,或告诉蕙娘。若是因此犯下什么过错,全是我老婆子一人之错,还请皇上不要怪罪我女儿,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皇上,”沐劭勤也开口了,望着高显的方向,神色坚毅,“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 蕙娘既嫁了我,她有何过错,全是我的过错。”

“劭勤!”沐太后急了。

可沐劭勤完全不理会她的焦急,毅然决然的说下去,“我们全家,任凭皇上发落,绝无半句怨言。”

一家六口,就那么安静的跪在那里,既不出言讨饶,也不再求情了。只是相互搀扶着,靠在一起,等着皇上的决定。

“皇上,劭勤他…”沐太后到底忍不住开口了,别人她都可以不管,可沐劭勤却是她唯一的弟弟,绝对舍不得放手的。

皇上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平王的心意朕已经明白了,你们连日来也劳累了,先回府休息吧。”

沐太后刚松了口气,可沐劭勤却再度叩首,“臣还有一事启奏。”

“讲。”

“我来说吧。”念福主动承担了责任,“皇上也知道,从前我那破园曾收留过一群孤儿。其中有个叫罗小言。”

高显记起来了,“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孩子?

他好象还有一条皇帝舌,寿宁很喜欢他,不过在端午那日失踪了,

念福点了点头,“小言他…有人说他是我家三姐姐留下的前朝遗孤。”

什么?沐太后真心觉得脑仁都开始疼了,那个侄女不是早已经死了吗?她怎么可能还有孩子留下?

那一瞬间,高显的眼神变得更为复杂而难懂,声音里竟是有了些许艰涩,“他…这是真的吗?”

念福摇了摇头,“不知道,只听说他曾经有过一块黄底绿菊的玉,后来给弄丢了。但当我们这回找到他时,他脖子上又挂着这块玉。只是爹的眼睛不好,我们也都不认得。”

高显眼睛骤然一亮,“玉在哪里?人在哪里?”

欧阳康道,“已经带回京城了,就在宫门外。”

“传!”

这一回,威严的声音里甚至透着一丝莫名的急迫。不过也就这么一丁点的失态后,他又迅速想起更重要的问题,

“这孩子到底是被抓走的?”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失踪那并没有什么,可如果这个小孩的身份特殊,就很值得思量了。

念福顿了顿,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正当高显觉得失望之时,她又给出一句话,“曾经,如意居的柴荣拿了这样一块玉,威胁我嫁给他。”

高显眸光一沉,神色再度肃穆起来。

不是念福不想把柴荣的老底揭开,而是柴荣把罗小言送回的举动着实透着古怪。难道他就想不到自己有可能把罗小言的事抖落出来吗?如果那样,必将牵连到他,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是以念福不会去说那些没有根据的话。

沐家人商量过后,决定把选择权交给皇上,他们只说自己该说的,至于要怎么做,一切都交给皇上。

当天下午,平王一家出了宫。带着皇上的大批赏赐,荣宠无限。

人人心中都在感叹,到底是甥舅亲近,皇上便是这样盛怒之下,对自己的亲舅舅还是很好的。那如果能与平王交好,是不是也能给自己贴一张护身符?

当然,平王那样高贵的身份是常人高攀不上的。可嘉善郡主的驸马就在破园,找他会不会容易些?

于是,念福他们才刚回家,屁股还没坐热,就收到一大堆莫名其妙的礼物和邀请。

可这些送上门来的好意,欧阳康一个也不理,在见过老太太和苏澄后,匆匆休整了一回,等到晚饭过后,天黑了下来,他换了件衣裳就悄悄出门了。

镇远侯府。

明明年关将近,正是热闹忙碌的时候,偏偏他家大门紧闭,透着一份肃穆和冷清。

人人都知道裴行彦出了事,人人也都知道镇远侯府的小公爷是裴行彦的徒弟,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想跟他家沾边?

要是还有,那就是个笨蛋了。

可这世上,偏偏总是有这样的笨蛋。

第519章 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