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求你了,带我去见见皇上吧?不用你张口,我去求皇上,行不行?”

关耀祖一看就有好些天没睡好了,头发蓬乱,眼里满是红血丝。

关夫人看着爱子憔悴消瘦的模样,又心疼又生气,“你这傻孩子,眼下是什么时候?你逼你爹有用吗?皇上正在气头上,你当你爹能有多大的面子,能劝得动皇上?”

关耀祖满脸悲戚,“可难道,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师父和师弟去死吗?爹!你不是总教我,做人要讲义气,不能忘本,师父也算是我半个爹了,当爹的有难,做儿子的能不管的?”

“你…”关夫人还待说什么,却给关天骁拦住了,他定定的望着儿子,“你说得很对,那么你告诉爹,我如果带你去见了皇上,你打算怎样跟皇上求情?”

关耀祖一哽,目光有些闪躲,“爹,您不是立过那么多的功劳吗?大不了咱们家不要这个侯府,不当官了,替师父赎过,可以吗?”

关夫人倒吸一口凉气,“你这孩子疯了吗?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关天骁却追问道,“若是这样的话,你再没有这些荣华富贵,没有这些好吃好喝,更没有人伺候,或许你得自己种地砍柴,成天为那几文钱算计,这样的日子,你愿意去过吗?”

关耀祖咬了咬牙,握紧拳头大声道,“我愿意!爹,你不要以为我是说大话,这些时在营里,我也认识了不少穷苦兄弟,我知道他们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可是再苦,只要人在,就还有希望。可要是人没了,那就算是再富贵,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这番话。把全家人都震住了。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娇生惯养,玩世不恭的关公子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关天骁长叹一声,目光中有欣慰。也有伤感,“耀祖你能这么想,爹很欣慰,你师父把你教得很好,可不是爹狠心,实在是爹救不了他啊!”

“没试过怎么知道?”关耀祖急得眼睛更红了,才想说什么,忽听人报,“郡马来了。”

关耀祖一愣,跟他交好的郡马。只有一位。

可才自惊喜了一瞬,却很快收敛了神色,“就说我不在,请他回去。”

此时门外却传来叹息,“朋友一场。我今日才回京城,你就是这么待我的?”

关耀祖一哽,来人已经走了进来。

看着那沉静的熟悉身影,关公子忽地心头一热,眼中竟有不受控制的东西在往外涌动。

这些天,家里有多久没人上过门了?

此刻,不仅是他。就连关天骁夫妇这样已经人到中年,见惯世态炎凉的,心头都忍不住涌起同样的热流。

儿子这个朋友,没白交!

这一会子工夫,关耀祖已经转过头,咽下那份感动。故作冷淡的道,“我家里还有事呢,不方便招呼,你才回来,赶紧回家歇着吧。呐个。听说你媳妇有身子了,恭喜你了。”

若不是常去他家照应,怎会连这样的事都知道?这个朋友,于欧阳康来说,也没白交。

欧阳康再看他一眼,“是兄弟,就听我一句话。裴先生,救不得了。”

关耀祖猛地抬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可关天骁夫妇却悄悄松了口气,往旁边一抬眼,管家立即会意的把下人带出去,并掩上门,不让外人打扰。

欧阳康静静道,“你是知道我的,从不会对你说那些客套话。我且问你,你打算拿什么救裴家?镇远侯府?”

一针见血。让关耀祖连隐瞒也不必,直言道,“总得去试试吧?说不定皇上就会回心转意呢?”

“天真。”欧阳康毫不留情甩出两个字,“还记得裴先生的奏折上写的什么吗?”

关耀祖当然知道,全京城的都知道。

子不教,父之过。

“就算皇上会回心转意,可他要是赦免了裴先生,岂不是承认了这句话?那你让皇上还怎么去处置晋王?”

晋王是一定要死的。皇上要杀他,那就要告诉天下人,是这个儿子犯了错,他这个当爹的才不得不杀。可他要是赦免了裴行彦,那岂不是自打耳光?如果当爹的也有错,凭什么只杀儿子?

所以在回来的路上,欧阳康已经反复想了很久,当裴行彦写下这样两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再没有了生路。

关耀祖不是不明理的人,欧阳康一点拨,他就明白过来了。可眼泪再度涌了上来,“那,那就算救不得师父,可师娘呢,师弟呢?他们要怎么办?”

欧阳康微吸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睛,“依本朝律法,象裴先生这样公然责骂皇上,皇上只判了他全家斩监侯,并没有牵连九族已经是网开一面了。耀祖,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其实我心里…” 他到底忍不住,声音也哽咽起来,“相信你爹娘心里此刻也一样难受,可我们真的救不了他们…我们能做的,只能是,替他们收尸!”

关天骁闭上眼睛,不忍开口,关夫人已经潸然泪下了,“阿祖,你怪我们不肯去救你先生。可你看看,自从你先生出了事,你被军中停了职,你爹也给放了大假。咱们家除了你四姐夫,只有申家和崔浩那孩子上门来探视过一回。这京中的形势,你还不明白吗?”

关耀祖隐忍多时的眼泪到底落了下来,“不会的,一定会有办法的!欧阳,欧阳你一向是我们当中最心细功课最好的,你再帮着想想,律法里到底还有哪条能救他们?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总得把耀卿救出来吧?”

他哭了,“小师弟还不到十六啊,他还是个孩子。总是师兄师兄的那么叫我…要能给师父留条根,我也算对得起他了…”

欧阳康的眼中一样泛着泪光,“耀祖,我,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如果,如果耀卿是个女孩子。我可以让媳妇让岳父去求求皇上,放她一条生路。可耀卿是男孩子,还是裴家独子,皇上不会。也不能放过他啊!”

“那要怎么办?那要怎么办!”关耀祖大哭起来,“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谁都没有办法。

欧阳康伸手抱住兄弟双肩,“耀祖,我能做的,只是带你去看看裴家人。你…你去听听,他们还有什么心愿,替他们…”

“不!”关耀祖不知想到什么,忽地紧紧抓着欧阳康。象抓着根救命稻草,“你刚才说,说如果耀卿是个女孩子,就能活下来对不对?”

欧阳康糊涂了,“可他明明是个男孩子啊。”

“不不不!”关耀祖粗鲁的抬袖抹去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耀卿可以是女孩子的。如果他是女孩子,你有办法救他的对不对?”

这怎么可能?

不说欧阳康糊涂了,关家夫妇也糊涂了,“阿祖你到底在说什么呀?裴家就那么一个儿子,全京城谁不知道?你现在想要让他活命,就说他是女孩子。谁会相信?脱了衣服一验,谁还看不出他是个男的?”

关耀祖怔了半晌,脸上神色变幻,似是在决定什么大事。许久,他慢慢抬起脸来,年轻的脸上竟是有了肃穆之意。“你们都不知道,那是因为你们没跟他行过床笫之事。我,我跟他有过,所以我知道,他是女孩子!”

整间屋子默了一默。齐齐看着关耀祖,目光中同样充满了不可置信,还有,隐隐的悲凉。

关夫人忽地尖叫起来,冲上前就给了儿子一个大耳光子。她从未对最疼爱的小儿子下过如此狠手,打得关耀祖半边脸顿时肿了也不知道心疼,反而泣血嘶叫,

“你疯了吗?居然敢这么做,那你的名声还要不要?镇远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申家的亲事你还要不要?”

关耀祖望着母亲,默默的跪了下来,眼中却透着一抹决绝,“娘,是儿子不孝。我打小就没什么好名声,也不爱读书,也不爱习武,成天调皮捣蛋,胡作非为。申家那么好的姑娘怎么能配我这样的人渣?镇远侯府也没有我这样丢脸的儿子。”

他对着父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儿子最后求你们,帮我救耀卿出来吧。救出他后,我立即带着他离开,这辈子去做个普通人,再不在京城出现了。”

这简直是——荒唐!

欧阳康难过的扭过脸去,却偏偏无力指责这样的荒唐。

这个京城的冬天,注定多事。

镇远侯府的小公爷口口声声,说已入狱的裴家独子是个女子,并跟他相好多时,有了苟且之事。并援引外嫁女可不受父兄牵连的律例,求皇上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

这是拿皇上当傻子么?

徐子骞心中冷笑着,跪在御书房里,低低回禀,“有探子看见,郡马回京当夜,曾去过镇远侯府。”

皇上唔了一声,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正在徐子骞觉得失望之时,却又听到,“廖廷尉死了,继任人选朕一时还没有想好。不过眼下晋王的案子,还有灵州的茶税一案都不能再拖了。朕有意把你调到那儿去先打打下手,你可愿意?”

当然愿意!

徐子骞大喜,忙叩谢皇恩。这两宗案子基本都已经水落石出了,他要做的,就是做皇上的一把刀,把那些皇上想杀的人,统统杀了!

不过,对于那个去了关家一回,就闹出这等事来的郡马,皇上要怎么处置呢?

第520章 我不要你

徐子骞走了,皇上仍在御书房里忙碌着,看不出喜怒。

时候不长,皇后娘娘亲自端着一盘糕点来了,“皇上再忙,也要顾惜着身子。方才听御膳房的人说,您午时就进了半碗饭,是不舒服么?要是嫌他们做的腻味了,您想吃什么打发人跟臣妾说,臣妾想法弄去。”

皇上笑了笑,“皇后费心了。只是早膳那会子吃得有些油腻,中午便没了胃口,你这糕点送得正好。”

他很给面子的拈起一块放进嘴里,“嗯,不错,是平王府送来的?”

皇后娘娘笑了,“皇上也别一见到新东西,就想到嘉善郡主好不好?这是臣妾老家的一种糕点,偶然想了起来,听说皇上没胃口,特意做给您尝尝的。”

皇上颇为玩味的笑了笑,“那她今儿进宫,也没给你带好吃的来?”

皇后娘娘掩嘴笑了,“眼下她有了身子,家里金贵得很,可舍不得让她下厨。她今儿特意跑来,也是为了关家的事,担心您骂还来不及,哪还敢带吃的来讨人嫌?难道,谁会为了那几个吃的,就这么轻易放过她家郡马不成?”

皇上挑眉,“这跟郡马又有什么关系?”

王皇后三言两语就把欧阳康去过关家之事说了,摇头笑道,“关家那小子如今会这样闹腾,全是郡马那番话所至。虽是无心,到底让人恼火。郡主来我这儿,说也不敢求您原谅,只说能不能可怜可怜她这个孕妇,好歹别把她家郡马罚得见不到人就好。”

高显忍俊不禁,心头不悦消了大半。

要是念福说些别的,他可能心里还会留个阴影,可念福这样老实认错,又讨好又装可怜,完全是拿他当个自家亲戚来看待。倒让他觉得,此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欧阳康跟关耀祖交好,那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要是关家一出事,他就躲得远远的。反让人觉得无情无义。而且欧阳康也没说错,如果裴耀卿是个女儿,他确实可以高抬贵手,可他是个男子,那…

高显犹豫了。

裴行彦此人,他太了解了,实在是个忠厚耿直的好人。别的不说,他这回全家被拿下大狱,家里一共才几口人?连仆役才十三人,家产更是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在京城。估计也能穷得排得上号了。

可这样的好人,做部下打天下时可以,真的不适合当官。

高显就因为怕他犯错,才把他放到国子监,原以为可以保他一生平安。偏他自己又往火坑里跳。

为了皇上的尊严,他留不得他。可想想当年的兄弟情谊,他又有些不忍。是以,他在盛怒之下,对裴家判的也是斩监候,而不是斩立决。

或许,这回欧阳康。歪打正着的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皇后,郡主既然求到你这儿,你觉得朕要怎么罚他们才好?”

听皇上这口气,王皇后心头微松,“臣妾一介妇人,哪里懂得此等军国大事?不过臣妾倒是因此想起前朝一件旧事来。记得前朝武皇帝。有一宠妃赵氏,号称生来手握成拳,不能舒展。可一到武皇帝跟前,手便舒展了,取出一块玉钩。被称为吉兆,还列进后妃传里的。臣妾从前对此也是深信不疑的,可等到自己诞下孩儿,却忍不住在想,那玉钗若是胎里带来的,从前又是怎么进到肚子里的?就算是一早进到了肚子里,可孩子在肚里从一点精血长起,那玉钩又是被什么握着,难道不会觉得硌得慌?”

高显听得笑了,王皇后接着又道,“后来臣妾又去翻书,见书中有一段,说赵氏容貌殊丽。臣妾又想,若是那赵氏姿色平平,甚至如无盐嫫母一般,她的境遇又会怎样?或许臣妾谬误,这世上之事,并不能全以常理推断。不过这其中的是是非非,想来只在于信不信而已。”

高显微微颔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既然裴家之子身份存疑,那皇后就着几个内官去查探一番吧。”

王皇后懂了,“若真是女子,这内闱之事那便该由臣妾料理,不劳皇上费心了。”

这是把责任揽过去了。若她查出有误,日后骂名便是她的,不关皇上的事了。

高显点头,王皇后告退。

派出人后,心中却是又喜又叹。

喜的当然是不负嘉善郡主所托,有望刀下留人。叹的却是如此一来,关家名声尽毁,连带着关耀祖的前途,也全都没了。

“绝对不行!”

天牢里,裴行彦并没有受过大刑,可多日来未曾洗漱,已是一身狼狈。但那眼神却如平常般清亮明净,望着眼前之人义正辞严道,“我们裴家岂有那样苟且偷生的鼠辈?我劝你也不要异想天开,省得落下一世笑柄。若干年后,追悔莫及!”

关耀祖直挺挺跪在老师跟前,面容悲戚,神色决绝,“是,我是鼠辈,我苟且偷生,我还贪生怕死。先生您在收为我徒前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要不是我爹拜托,您肯定不会收我的吧?”

裴行彦望着他,似是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于是关耀祖又说了下去,“我不是个好东西,所以若是你们全家都死光了,身为弟子的我就不得不给你们收尸,将来的清明重阳,也还得给你们上坟。我这人,又懒又坏又不思上进,多半是记不得这些麻烦事的。到时要是做不好,肯定要被世人骂。所以我把耀卿弄出去,也不是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只是想给自己省点麻烦而已。”

他吸吸鼻子,强自昂着头道,“先生您大仁大义,不如索性就成全了徒弟,留个人给徒弟收拾这些烂摊子吧…若干年后,若干年后的事谁又晓得?如今能快活时且快活,反正徒弟荒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便是再荒唐些,又能怎样?”

裴行彦喉头滚动着,眼中终于泛起闪着水光的真实情绪。

“耀祖。你…你实在不必如此!”

“师兄,师兄我不要你这样…”裴耀卿满面泪水的爬上前来,“我家是罪臣,不用你给我们收尸。更不用你上坟…你才订亲,明年春天就要迎娶师嫂了…”

“你滚一边去,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关耀祖怒吼着,眼圈泛红。转而给裴行彦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狠狠抹一把脸,站了起来,“反正话我已经放出去了,要怎么做你们自己选。实在要死,我也拦不住。谁让我这辈子遇上你们家,倒霉也只能认了!”

他大步转身离开。裴行彦忽地在他背后,哽咽着说,“你是个好孩子,我早就知道了…收你为徒,不是你爹逼的。”

关耀祖脚步一停。身形巨震,他想回头,可到底没有回头的走了。

裴行彦抬手颤抖的抚上儿子的头,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可还没说出口,宫里派的人来了。

带着一袭女装。一副首饰,还有一根针。

为首的大太监清咳两声,“听说裴公子原是女儿身,是以皇后特赐衣裳首饰,这耳朵眼,也该扎一扎了。”

“不必。”

裴行彦忽地伸手抚上儿子耳垂。“他小时,原就扎过的。”

那不是怕他养不大,才扎的吗?裴耀卿泪眼朦胧的看着父亲,“爹,孩儿跟您在一起…我不怕死…”

裴行彦目光复杂的含泪笑道。“傻孩子,要是从前…你自然,自然是要跟爹在一起,可是如今…跟着你师兄去吧。”

“爹!”裴耀卿浑身一震,泪如泉涌。

“走!”裴行彦把儿子重重一推,再不看他一眼。

镇远侯府的闹剧,以一场戏剧化的方式落幕了。

皇后从中宫发出懿旨,严厉谴责了镇远侯夫人教子无方,溺爱纵容,致使生祸。夺了关夫人的诰命不说,还把裴耀卿赐予关耀祖为妻。

并且言明,非关耀祖四十无子,不得纳妾。

天威从来不是好挑战的。

关家要从皇上手上捞人,也必须付出同样的代价。

镇远侯关天骁立即上表,自称治家不严,管教无方,主动上交了兵权,归家养老。

而此刻,关耀祖还有一件事要做。

长岭,申家。

欧阳康坐在厅中,他跪在门外。

这里靠山,比京城还要冷。昨儿刚下了一场大雪,深可没膝。而关耀祖就跪在这冰天雪地里,他甚至没有穿件厚点的棉袄,只是一身薄薄的单衣,风一吹,甚至就能露出肉来。而他的背上,还背着根大棍。

申伯纶不知要用怎样的态度,招呼这位负荆请罪的女婿,欧阳康也不多说,只把申家从前给的文定之礼默默放下。

“…娘子识人不清,误了自家亲戚,原是要亲自上门来赔罪的,奈何现在有了身孕,只得由我前来。有什么要求还请表哥明言,便是再难,我们也尽力完成。”

“姨父客气,姨母并没有误我!”申敏含着眼泪大声说着,从内室出来,跪在了申伯纶跟前,“爹,女儿已经许给了关家,岂有轻易反悔之理?那裴家…姐姐是御赐正妻,女儿甘愿为妾。”

“可我不要你!”跪在门外的关耀祖听到,厉声嘶吼,“等我四十了,你都多老了?纳妾当然是要年轻貌美,谁要那么大年纪的妾室?我求你了,你去好好嫁人,别来祸害我好吗?”

申敏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才做了半年的美梦,就这么,碎在一片冰天雪地里。

 

第521章 他怎么动了

转眼已是腊月二十八,破园。

冬天的日头总是稀薄而无力的,好容易这天瞧见有力些的太阳,丫鬟婆子们都不用人说,忙忙的把各房的枕头被褥抱出来洗的洗,晒的晒。

园子后头平整出来以供游乐打球的那块空地,横平竖直的拉满了绳子,晾满了花花绿绿的被褥,倒也壮观。

雪梨站在厨房后门,眯眼笑看了一回,章大娘就喊道,“雪梨姑娘,好了!”

雪梨忙走进去,“辛苦大娘了。”

“客气什么?郡主吃得开心,我脸上才有光呢。”章大娘拿厚抹布包着手,把灶上一只小巧的莲花炖盅搁进食盒里,又装上干净碗碟交给她,忽又叹道,“唉,姑爷不在,郡主也没了胃口,这马上就过年了,也不知赶不赶得回来。”

雪梨笑容一顿,刚被阳光勾起的好心情也沉了下来。

之前在外头每日里是提心吊胆,可回了京城,一样也不好过。别的不说,只看郡主直线下降的饭量就知道了。

只希望郡马快点回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快点过去,大家好好过个年。放一放爆竹,去一去晦气,就跟这洗出来晾晒的被褥一样,等到新年,就否极泰来,有个新的开始。

她一路想,一路拎着食盒往院子走。才拐上一座小桥,恰好遇到守门的小厮给念福送进张帖子来。雪梨顺手接了,抬脚进屋,却见翠蓉回来了,正在窗户底下有太阳的炕上,跟念福算着账。

接管了闲园管事一职的翠蓉,如今可被家里戏称做财神姐姐,她回来必是好事。雪梨抿嘴一笑,把帖子搁到一边,先给念福盛汤。

文火炖了半日的淮山枸杞鹌鹑汤。只那么小小的一盅,汤浓味美。刚揭开盖,那香气就诱得人食指大动。

雪梨才添出一小碗来,念福便道。“给翠蓉也添一碗,把那鹌鹑给她。”

翠蓉忙道,“这如何使得?郡主你如今是双身子,可要多吃些才是。”

念福笑了,“这账虽未完,但估摸着你今年替我赚了不少钱,赏你只鹌鹑又算得了什么?”

翠蓉还要推辞,雪梨已经另寻了个碗,把两只鹌鹑的腿全撕给了念福,剩下那肉给她添来了。“郡主赏你,你就吃吧。有人陪着,她也能吃得香些。郡主您瞧,别的肉都没有了,就这几只腿。您要再不赏脸吃了,章大娘就该哭了。”

翠蓉嗔道,“你这小蹄子,如今倒是会自作主张了?”

雪梨俏皮的答,“那也是姐姐调教的好啊!”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翠蓉笑着嗔怪两句,到底接了汤。有人陪着。念福也把那碗汤全吃了,二人重又议起闲园的账。

原本念福打算一年能收回本钱就不错了,没想到入冬前居然就开始盈利了。明年的生意更是已经排到三月去了。

既然有钱赚,她也不小气,吩咐年底上下全部发双薪,有些干得特别出色的。另有奖赏。

“还有府里上下,跟大家说,因家里新添了人,明年大家的月钱全部涨一成。你找管事重新订个例出来,回头给我看下。正月起就发了吧。”

这可真是好消息,丫鬟们齐齐道谢。翠蓉领头恭祝着道,“那我们可得日夜祈求,郡主多给家里添些新丁,到时也好沾着小主子的便宜,多涨几回月钱。”

她可不想当这个劳模。念福横她一眼,不过看着大家的笑脸,心情也很愉悦。

谁料好事一开了头,接二连三都是。

先是老太太那边打发人来,说是欧阳慕兰又来信了。她已于今年的五月间生下一个足足八斤的大胖小子,卫宜年高兴得不得了,高绣茹主动把孩子记到了自己名下,还特意上报了朝廷以证身份。

然后是欧阳庄,升官了。

虽只是从八品升到从七品,但给他外授了一个县令的实缺。如果干得好,往后的官途,是大有希望。

欧阳庄心里清楚,他能升官,多半是因这回跟大哥回乡办事有功,才入了皇上的眼。是以在念福跟前恭敬非常,再三道谢。

念福道,“你也不必谢你兄长,若非你自己上进,他再想使力也是无用。只是你这外放的官儿虽不大,但一去几千里,三年之内休想回来,这亲事要怎么说?”

谭氏忙道,“可不是如此?我也着急呢。所以想来管老太太讨个主意,是不是打发人跟傅家说一说,要是可以,出了正月就赶紧把事办了,让小两口一起上路。否则庄儿没个人在身边照应,我也不安心。”

念福当即道,“那还等什么?现就拿我的帖子去说。到底我是大嫂,也是平辈,好张这个嘴。要是人家不乐意,也不至于失了祖母的面子。”

谭氏心中感激非常,就算念福是晚辈,可郡主的面子却比老太太大得多。有她出马,傅家想必不会刁难。

果然,念福的帖子一去,傅家很快使人回信,表示愿意。订婚这么久,女方的东西早准备得七七八八了,就算略有不足,欧阳家也不会见怪。于是来人说,只等欧阳家把婚期敲定,即可上门迎娶。

这下子谭氏可要忙起来了。老太太赶紧打发她回去,表示过年期间除了必要的场合,都不用她来应卯。

刚把她们母子送走,欧阳康回来了。

念福忙问,“申家如何?”

欧阳康带着一身的冷气,站在火边烤着,“退婚了,只申家小姐倒是有情有义,着实伤心了一场。我刚把耀祖送回家去,他穿着单衣跑去,又在那边雪地里跪了好一时,大病一场是难免的。你看家里有没有好山参,寻几枝给他送去。”

念福心里也觉难过,不过事情能够顺利解决,也算是个好消息。日后再给申敏寻个好婆家,比道歉一万遍都有用。

才跟欧阳康说了自家的好消息,让他去换了衣服来赶紧吃饭,可欧阳康却道。“不吃了。替我找身素净些的衣服,我换了还要去关家。”

怎么?

念福心一沉,欧阳康不想惊动祖母,只走近跟念福低低耳语。“方才去关家,才知今儿皇上已经在朝堂上下旨,明日午时,赐死晋王。裴家也是。耀祖发着高烧,还强撑着要亲自去再看先生一眼。我这会子换了衣裳,先去陪他见了人,把耀卿接回来,再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了。”

念福默然,欧阳康却把她的下巴抬起,“笑一个吧。”

这些天看了太多的愁眉苦脸。他也需要一个笑脸,来给自己打气。

念福忽地冲他把手一摊,“给钱。”

欧阳康微怔。

念福面无表情的说,“买笑不是要给钱的吗?”

欧阳康错愕了下,忽地自己笑了出来。轻轻刮下她的鼻子。心头只觉得松快多了,“那我走了。”

“去吧。”念福微笑看着他,“路上小心些。天黑路滑,宁肯慢些,别急着往家赶。”

“知道了。”欧阳康回头一笑,忽地玩心也起,伸手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弹了弹。本想问一句,这西瓜何时能熟?

却不料念福的肚子竟是微微一动。

欧阳康瞬间色变。

不可置信的盯着自己的手指头,再把目光移向念福的肚子,抖着嗓子道,“这,这这…他怎么动了?快请大夫。去请太医!”

念福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