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芹真的不是故意要偷听二人的墙角,只是生性谨慎的她已经习惯了控制住自己名下一切不该发生之事。

杨喜是她领进宫来的,他要是闯出什么祸事来,她也一定会被连累。

所以,就算会得罪人,她还是硬着头皮从假山后头走出来。压低了声音道,“快别说了!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若是你们实在要吵,我替你们找个地方吧。

幸好,倍受宠爱的菊妃娘娘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很快就收了眼泪,匆匆离开了。

素芹带了杨喜回去花房,犹豫了半天,也不知要怎么劝他。

可骂了人的杨喜显然也不好过,呆呆的坐在那里,突然问她有没有酒喝。

素芹在心里叹了口气,“宫里的人,是没有资格想醉就醉的。就算菊妃娘娘,也不例外。”

明面上千娇百宠的女人,真的就过得很风光很如意吗?

她享有堪比皇后的待遇,可宫中的老人都知道,沐氏其实是个没有正经封号的妃子。

可笑吧?

因为当年她的进宫,引发了帝后之争。孟皇后阻止不了成帝硬是把个能做孙女的小姑娘弄进宫来,但她身为皇后,却有拒绝给后妃册封的权力。

所以,在先帝那一朝,虽然菊妃就已经有了皇上的圣谕,给了妃子的称谓和待遇,但那只是皇上单方面承认的,却并不能载进后宫史册里。

至于到了本朝——

素芹苦笑,一个强占了老爹小妾的儿子,好意思给这个后母大张旗鼓的封号么?

所以菊妃这个后宫中最显赫的存在,也是最卑微的存在。

有时想想,素芹觉得她还不如自己。就算自己身为一个奴婢,也是名正言顺的,可她…

有些话,素芹没办法说,她只能低低告诉那个满脸悲痛的杨喜。

“我进宫这些年,从来没听说菊妃娘娘主动要过一盆菊花。每年这些花,都是皇上赏赐过去的。给什么,她就收着。别的东西,也是这样…”

君恩浩荡,之于愿意接受的人来说,自然欢喜。可对于不愿接受的人来说,却是痛苦的钢刀,就算伤得再深,也只能生生捱下。

素芹不知道她的话有没有起到效果,但杨喜至少不再那样针对菊妃娘娘了。只是眼神中更加多了一抹沉痛之色,看得人心酸。

民间的菊花,重阳之后就渐渐凋零了。

可宫中因要四时鲜花不断,就算一直入了十一月,雪落下来的时候,花房里还得保有新鲜的菊花供应。

不过此时的数量已经渐渐少了,毕竟人力胜不过天。

素芹知道,只要自己撑到冬花苑的梅花水仙开了,她就可以功成身退,离开皇宫了。虽说如今外面的世道也不太平,可出了宫,毕竟能过几天舒心日子。

对于没什么野心,只求能安心吃饭睡觉的人,足够了。

这一天,又是一场大雪落下,去冬花苑看那早梅已经打出了花苞,素芹心里是真高兴。

回到花房,那样的喜色连旁人也看出来了。一个劲的打趣,“月姑姑这走了,只怕是要立即嫁人生子了吧?家中可有相好的哥哥等着你?”

素芹笑骂着,但嘴角翘得怎么也收不住。

外头没有相好的哥哥在等她,却可以找个老实厚道的男人过日子。在宫里呆了这么久,心性多少比寻常人要豁达明白些。只要一家人心在一起,苦点累点她都不怕。

至于那个人,素芹悄悄看过去一眼,心下有些黯然。

就算那男子如今落魄得成了比她还不如的花匠,也不是她能肖想得起的。

或许,这辈子能遇上这么个人,已经算是幸运。

素芹不是十六七岁,满怀憧憬的小女孩了,她知道自己能要什么,不能要什么。

只是素芹没想到,听说她要走的消息,杨喜主动找到了她,踌躇了好一会子,才第一次开口求她,“能不能,帮我再见她一面。”

如果是以前,素芹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这样的请求。可看着他的眼睛,她还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可她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心软,却惹来一场祸事。

景帝的文皇后可不比成帝的孟皇后明白事理,她恨菊妃,恨这个跟自己女儿一般年纪,吸引了自己丈夫全部注意力的女人。

所以,当被她的爪牙,发现菊妃私会一个花匠时,就算他们什么都没做,连话也没来得及说,还是迅速被文皇后当作罪状紧紧抓住,不仅把杨喜打得皮开肉绽,还要对菊妃动刑。

素芹没办法再明哲保身了。

这是两条人命啊,如果拖不到皇上前来,今天他们全都得死在这儿。

“皇后娘娘,全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想着要出宫了,想多攒点银子,便让小杨催开几盆花,弄个小戏法,想哄菊妃娘娘开心,好骗点赏赐,全是奴婢的错。”

文皇后还想发作,可菊妃手下机灵的宫女也高声喊起了冤。说是素芹说动了她,让她请了菊妃娘娘过来走走,却不知有此一出。

再拖延一时,皇上赶到了。

文皇后没了办法,却也因此恨毒了素芹。

当然,如果那个时候,素芹想要离开,也不是不可以。可她思之再三,还是留下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杨喜那双眼睛。在被毒打之后,一直没有睁开过。

如果她走了,她知道,无人照管的他一定会死。而菊妃为了避嫌,纵是有心也无力。

素芹劝自己,就算错过了今年,还有明年。

可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样一年一年的,蹉跎了下去。

因为杨喜不想走。

素芹知道,他伤好之后,悄悄又去见了菊妃。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他都能高兴上一整天。

菊妃故意不理他,还打发人来叫素芹赶他走。

素芹知道这是为了他好,可在她要狠心下手时,却不意看到菊妃在御花园里又被文皇后欺侮,默默的站在树下掉眼泪。

那天,杨喜也看到了,然后一整天做事都心不在焉的,剪坏了好几盆花。

素芹如果想赶他走,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可她心里实在是说不出的难受。

素芹努力说服自己,这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事,你应该快些想法离开才是。可她又清楚的知道,一旦自己离开,杨喜就算留下来,也绝对没办法再跟菊妃往来了。暗中的,小心翼翼的都没有机会。

如果再自私一点,素芹应该因此要挟菊妃,或者杨喜妥协一些事。有好几回,杨喜都这么暗示她了,主动把他微薄的月钱交了上来,菊妃也悄悄打发人赏赐了东西下来,可无一例外,都被素芹一一退回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坚持着什么,或者说,在坚守着什么。

可菊妃固执的顶着骂名活下来,杨喜固执的不肯走一样,她也固执的守在宫中。

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又混了几年,景帝崩了。

换了哀帝,不过这个名头是后人加的,那时的他,可不是这个名号。

杨喜的脸上,难得一见的露出了光彩。

他想逃,带了菊妃一起逃。

为了这一天,他连药都买好了。反正文皇后一直想杀她,到时就说菊妃误听流言,潜逃出宫好了。总不信,皇家还能大张旗鼓去捉拿一个这样身份尴尬的逃妃。

素芹忽地有些莫名的酸意。

这些年来,杨喜已经把她当成亲姐姐一样对待,什么事都不瞒她。他甚至还说,“等我们离了宫,我会好好奉养姑姑一辈子的。”

等等,他在说什么?素芹惊问,“我们?”

“是呀。”已经不算年轻的男人带着眼角的淡淡笑纹道,“如果姑姑想寻回亲人,我自当送你回去,你若愿意跟我们一起,自然要拿你当亲姐姐一样看待。到那时——”

他的话没有说完,可那双诚恳又满是喜悦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到时会把一切和盘托出,他是真心要善待素芹。

可素芹要的,是这样的报恩吗?

心里的酸涩更重,她只说,“能走得了再说吧。”

一语成谶。

和菊妃年纪相当的哀帝在即位后,在大周朝已然风雨飘摇的情况下,没想着怎么励精图志,收拾河山,他作为大周皇室的第三人,再度强占了菊妃。

甚至逼迫菊妃母家,沐氏全族,那些从来不许执掌重兵的文弱公子们上阵迎敌,去剿杀他们的亲人。

沐氏百年世家,姻亲众多,天下成气候的几路反贼,哪一家不跟他们连着儿女姻亲?为了一个大周朝,他们得杀多少亲人才够?

沐氏不肯,哀帝便把沐氏全族老幼幽禁在升平坊中,为宫中操持苦役。至于菊妃,生生的呕出了血。

其实,要素芹来说,菊妃并不是极美的女人。要论起才华,也不是宫中最出众的。

如果一定要说,只是风致极佳,天生有一股清新淡雅。不管这些年在宫中经过多少的肮脏丑恶,看过多少的繁华恩宠,从来没有真正沾染过她的心。

恰如这秋日里的菊花。

好就好在这独一份,坏也坏在这独一份。所以才引得大周皇室的男人们,前仆后继的陷入这样的魔障之中,无法自拔。

杨喜大病了一场,素芹好不容易的把人救回来,却变得如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神采。

那一日,正在花圃里劳作着,忽听到小太监高呼着“老杨老杨”的跑来,素芹诧异转头,才赫然发现比自己还小三岁,满头青丝的杨喜,竟然两鬓生生磨出了霜花。

那一刻,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明明秋日的丽阳炽热的照在身上,她的心,却如堕冰窟般的哆嗦。

没两日,趁着一场滂沱的秋雨,她把杨喜私藏在了宫中,又趁夜悄悄的把他推进了菊妃的寝宫。

国之不稳,宫中守卫早已没有从前的森严。只要有心,总能寻着漏洞。

杨喜踌躇着不敢上前,素芹在雨中喝骂,“我没读过书,也不懂什么道理。可要是让我成天给那些畜生糟蹋,我宁愿遂着自己心意,快活一回!哪怕死后要堕入十八层地狱,又有什么可怕?”

杨喜看着她,眼中有着奇异的光彩。最终,他转身进去了。

素芹仰面看着天,任那飘泼的雨水把自己浇透。想把打心里,眼里涌出来的酸涩全部冲掉,统统冲掉。

那之后,杨喜果然又活了过来。

虽然两鬓白发仍在,但眼神里却闪着光亮。三个月,谁也不敢相信的是,菊妃传出有孕的消息。

当得知此事时,杨喜激动的第一次握住素芹的手,好几十岁的人了,高兴得跟孩子似的,眼中闪着水光,“她有孩子了,有孩子了!”

素芹跟他一样激动,甚至于眼泪直掉,“老天垂怜!这日子,总算是有个盼头了。”

不必怀疑,这个孩子会是谁的。如果不是,他根本不会存活在这世上。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宫中的日子越发艰难了。

好多有些门道的奴婢都开始私逃,也有人邀了素芹,可菊妃就快生了,她怎么走得开?

瓜熟蒂落,一朝分娩。

足月的男婴一生下来,就面临着皇朝将灭的危急。丧心病狂的哀帝知道大势已去,鸠杀了沐氏全族,还要宫中所有人陪葬。

菊妃把孩子交给素芹,“带他走,和他一起走。以后,他们就拜托你了。”

两个他,指的是哪两个人,素芹心知肚明,却不能接受。

“娘娘,娘娘您一定要好好的,您不能让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娘…”

菊妃眼中含着泪,把一块玉佩戴在孩子脖子上,“我做不了一个合格的妻子,合格的母亲,你能替我做到的,是不是?”

有些话,女人之间不必明言。素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可杨喜来了,拿了细软,抱着孩子,拉着素芹就走。一直把她送出宫城,望着她的眼睛说,“等孩子长大了,告诉他,他爹姓窦,叫窦阳,他娘姓沐,闺名吟秋。他们是原配的夫妻,他们,都爱他。对不起,姐,全拜托你了。”

然后,男人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把孩子塞给她,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素芹的眼泪,就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没有停过,他要去哪儿?她知道。她想挽留,却说不出口。

襁褓里的小东西,不是她想要的,可她却紧紧的抱着孩子,记住了这个托付。

可很快,多年保持的警惕,让她发现有人在跟踪。目标当然不会是她这个小小的宫女,那是这个孩子吧?在外人眼里,这可能是大周朝遗留下,最后一个孩子了。

素芹擦干了眼泪,抱着孩子开始东躲西藏。然后那天,她遇上了一个自己曾经救助过的老宫女,她已是身无分文,寻求素芹的帮助。素芹好心想着,能救一人就多救一个。

只没想到那个老宫女居然偷偷抱走了孩子,想给自己养一个养老送终之人。

只可惜,她却做了素芹的替死鬼。

不知是不是临死前的良心发现,老宫女把孩子另藏了起来。

可素芹不知道。

要发现孩子丢了时,素芹就快急疯了!

她答应过孩子爹娘,她要替他们照管好孩子的。如今孩子呢?孩子丢到哪儿去了?

浑浑噩噩间,素芹回到了宫中。

却并不意外的听说了菊妃的死讯。

人人都看到,菊妃是坐在船上,死在湖中的。可只有她自己,也只有素芹知道,当时替她把船划到湖中心的,应该是杨喜,或者说,是窦阳。

生不同衾死同穴。

他们俩能有这样的结局,说不定对两人来说,反而是一种圆满。

可素芹呢?

她觉得,自己应该留在宫中,留在这个她最熟悉的地方,等她的结局。

冥冥中,她总觉得,那孩子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这一等又是好些年过去了,她等到了皇上登基,等到了嘉善郡主还朝,还等到有个皇帝舌小男孩的出现。

只不过还没等到她找机会见上那小男孩一面,就被王皇后在清理后宫中,发配去守皇陵了。

这也没什么,她继续等就是了。

只要她一天找不到那孩子,她就一天不会死,她宁愿生受这一番折磨,也要对得起自己当年的那份固执。

直到大梁皇帝驾崩,皇子皇孙们扶着大周高祖的灵柩送入墓室,她忽地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浑身缟素的男孩。

男孩有十来岁,跟在寿宁公主的身边。听说这是寿宁公主给自己选的小未婚夫,从前是乞丐,后来还在宫中当过小花匠。既不会说话,又没有显赫的家世,可奇怪的是,先皇过世前,居然作主缔结了这门亲事。

如今这孩子给送到寿宁公主的生母,郑贵妃的母家教养,那位嘉善公主还把他认作了侄子。这么个孩子,能有这样的好命,也真是上辈子交了好运。

后头的话,素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在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走上前去,看着那孩子跟他爹如出一辙的眼睛,颤抖着,干涩着说,“孩子,记住,你爹姓窦,叫窦阳,你母亲姓沐,闺名吟秋。他们是原配的夫妻,他们,都爱你。”

她这辈子,终于也等到自己的结局了。

***

旺财:开始写番外啦,大家想看什么,或是想来客串一把的,赶紧去留帖。然后我能偷偷告诉你们,杨喜的名字,是从喜气羊羊来的,素芹就是数字君么?

白薯:估计她后面还会用到别的读者名,其实你们可以考虑找她收费。

作者:…

番外二 贺新郎 上【关耀祖】

延平二年秋。

先帝过世的第三个年头,整整二十七月后。天子服丧结束,京中大小官宦之家的女眷们才敢穿起艳丽些的衣裳,相互走动走动了。

镇远侯府,一扇清雅的水墨屏风后头,两个中年贵妇正在闲话家常。

“…你们家阿羡还好,男孩子耽误几年也不算什么,倒是苦了三丫头,直拖到如今。”

关夫人的闺中好友,也是儿女亲家的殷夫人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连天子都整整三年都没踏入后宫一步,咱们这做臣子的又哪里敢逾矩?不过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我让她嫁了就赶紧要个孩子,往后日子慢慢过起来,也就不愁了。”

关夫人点了点头,“这话说得很是,只男方家里怕不得有几个屋里的吧?可得给三丫头派几个稳当人过去。她们年轻女孩面皮薄,哪里晓得其中的利害?万一让人做大,可是一辈子的麻烦事。况且若一过去就要孩子,怕得有个两三年都管不了事的。”

殷夫人叹了口气,“我也担着心呢,如今天天在家跟她磨碎了嘴皮子的说。只你晓得,我家三丫表面上看起来厉害,心比豆腐还软,如今嫁得又远,受了委屈也没个娘家人撑腰,只好让我陪房,老杜家也跟过去了。”

“嗯,那倒是个稳当人。嗳,她是嫁去永定吧,我记得好象谁家的孩子也在那里当官的?”

殷夫人抿嘴一笑,“是欧阳家。”

啊!关夫人想起来了,“是驸马的大弟弟,他去年任满回京述职,还来我家里坐过一回。那倒是个懂事的孩子,比他爹可强多了。他媳妇好象是傅家的,在那边也有些人面。”

她再看笑而不语的殷夫人一眼,嗔道,“既如此。你怎不早说?还兜这么大的一个圈子。”

殷夫人笑道,“好歹也是让你求人的事,又是拜托小辈,我怎好直不愣登的就张这个口?”

关夫人佯怒道。“那好,如今也算你求我,先想好怎么谢我吧。”

殷夫人指跟前那素白屏风道,“我回头就替你换个好的,如何?这样清淡,说来也该换换了。”

关夫人不闹了,笑道,“才要换的,这不是才满了日子,先给我婆婆那边收拾去了么?行啦。这事我记下了,回头你把屏风预备着,我替你送到欧阳家去。她家老三好似也说亲了,这些东西倒是用得着。”

殷夫人忙问,“那要不要再给老二家的打点些礼物?”

关夫人摆了摆手。“别的不要,你只准备几样给小孩子的就行。我记得那傅家媳妇去年似是怀了,连京都没回,如今只怕也要生了吧,我先问问,再看你要送什么。”

殷夫人自是欢喜,再三谢过又扯起闲话来。“你跟你婆婆,从前斗得那样乌眼鸡似的,这些年倒是越发好了。才去给老太太请安,还不忘送了你爱吃的葡萄来。”

关夫人却叹了口气,“家里就剩我们这三个老东西了,就是想斗。又斗得起来什么?”

殷夫人不是外人,说起话来也不那么顾忌了,“先皇都走了这么些年,你们家就没想些法子?”

那年,嘉善公主在给先皇守了三个月的孝之后。便起身送归了老太太的灵柩。次年春上回了京城,然后便去西南就藩了。

皇上给了恩典,让关耀祖等一帮子追随过平西将军的旧部送他们夫妻离京,裴耀卿也跟去了,然后便称病留在当地了。

此中深意,关家人自然心知肚明。不过是想远离京师,让人们把他们的事情慢慢淡忘,日后也能彼此不耽误。

为此,关家都打算好几年了。先帝赐的婚约不能改,又不许纳妾,可关家老爷子那一辈上,曾经有个老兄弟,年轻时便没了,也没能娶个亲,更别提留子了。

那能不能肩挑两祠,给那边娶一门媳妇?回头生了孩子,再过续到这边来一个,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可关耀祖却有些不上心,他这几年在军营里,人是历练得越发懂事了,却也越发象个闷葫芦似的,完全不见昔日那些跳脱顽劣的习气。

旁人不了解,乍看起来都只觉得甚有他爹关天骁当年的模样,可只有关家人自己心里明白。

包括关天骁自己,都宁肯要从前那些不着调的儿子,也比如今这小老头看得省心。

见关夫人提起来就头疼,殷夫人又好言相劝了半天。却是也想起一件事来,说给她解闷。

“要说你家耀祖会这样,还算情有可原,那公孙家的小子,倒是古怪得紧。”

“怎么?”

“你还不知道吧?就那个公孙弘,如今官儿是升了,可脾气也见长了。他和那申家闺女,就是你家耀祖从前订的那个,这成亲几年不见生,如今正闹着要休妻呢。”

关夫人吃了一惊,“怎会如此?便是不开怀,生个庶子养在跟前也就是了,哪有这样就要休妻的?”

“可不是这么说?也不知那申家小姐怎么想的,居然把错全应到自己身上。人家要休,她就同意被休了。气得申家太太也亲自上京了,似乎是真的要分了。”

关夫人唏嘘感叹了好一时,送走殷夫人,心里还很是难过。

申家那闺女,说到底还是自家先耽误了人家,如今又遇上这样的事,也不知将来结局如何。

忽地丫鬟打起门帘,“夫人,少爷回来了!”

关夫人忙打起精神,堆出笑脸。

关耀祖大踏步的进来,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扶着宝剑,带着在军营里摔打出来的黝黑粗糙,再不复当年公子哥的模样。

见母亲眼圈微红,不由得愣了,“娘您怎么哭了?”

“哦,没什么。是你殷伯母来了,说起三丫头要远嫁,心里不舍,陪她掉了几滴眼泪。正好。你殷伯母还有事求你呢。那三丫头要嫁去永定,正是欧阳家那老二当官的地方吧?我还请他娘去闲园坐坐,也拜托一下。你今儿怎么回来了?”

关耀祖闻言这才安心,“那正好。欧阳康才送了信来,我刚给送到破园去了,还有欧阳家的一封,我正要去了呢。娘您想什么时候见,我去欧阳家就帮您说一声。”

关夫人嗔道,“哪有这样说风就是雨的?起码得正正经经下个帖子才行。”

关耀祖道,“若是旁人家倒也罢了,欧阳家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我要去一说,指不定人家明天就要登门造访了。”

“那可万万使不得。这样吧,你先去洗漱一番。换身衣裳,我这就写个帖子,给你带去。也问问人家哪天有空,我请她去闲园坐坐。”

那随便了。关耀祖风风火火的转身离开,去忙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