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儿子那背影。关夫人心中暗叹,到底没敢把申敏之事说出。

虽已时隔多年,但关夫人知道,自己儿子心里始终怀着一份歉疚。如果这些年申敏过得好,兴许他心里还好过些,可若知道她过得不好,说不定。儿子心里就更难受了。

时候不长,关耀祖换了身便装,骑着马就去了归仁坊。

如今的欧阳家可比从前安静多了,一来是两个大儿子都不在,家里都是些妇孺,不好招摇。二来也是欧阳锦给拍傻之后。少了他一人,不知省了多少是非。谭氏索性紧闭门户,约束极严,倒也渐渐整出一份象样的家风。

关耀祖虽跟她不算太熟,但逢年过节总会上门走动走动。看看这边有什么事情,能帮的就帮一把。是以门上家丁对他都熟,瞧他来了,忙引人进来。

进得厅堂,谭氏已经备上香茗等着了。

寒喧几句,关耀祖把欧阳康给她的信转交,并道,“信走得快,后头还有他们送上京的东西,过两天便得。到时我若有空,再给你们送来。”

谭氏忙道,“不必麻烦了,东西只需送去破园,我们自己过去拿就完了。正好,也该去瞧瞧先生和薯仔了。”

念福夫妇离京,可苏澄腿有残疾不良于行,还有杜川家的酒坊也丢不开手。他们夫妻商量再三,把薯仔给先生留下,只带了幼子就藩。

关耀祖这才不多言语,又问了家计安好,这才把母亲拜托之事略提了一提。

没想到谭氏却道,“这可正好。前儿收到庄儿来信,他媳妇六月间已经生了个丫头,说在那边寻的奶妈不大中用,我正寻了人,犯愁要怎么送过去。如此说来,倒是要请殷家帮忙捎上一程了。回去跟令尊说,很不必破费,若是得便,不拘是哪儿,约我们两家见见就好。”

关耀祖在家说起来时,各种不拘小节,可出了门还是很客气的,“这样小小东道,又没便宜外人,便让我作个东道,一起到闲园坐坐吧。伯母不必推辞了,也只当让我娘出来散散心。”

谭氏笑了,“你娘有你这么个体贴懂事的儿子,也真是福气。我这见天都闲着,你母亲什么时候有空,使人来说一声就行。”

正说着闲话,欧阳廉和欧阳庆兄弟俩回来了。

因先帝后期几度多事,连科考都耽误了下来。直到今年年初,新皇才下令说是秋天要开考。他们两兄弟一文一武,俱都报了名,眼下正在太学院听课,积极备考。

关耀祖便起身告辞,“我知道你们如今正是最忙的时候,就不多打扰了。做文章那些我不擅长,但要是想突击下弓马骑射,记得来找我。”

欧阳廉听着倒还罢了,未料欧阳庆一下就苦了脸。

关耀祖正觉得奇怪,欧阳廉忍不住笑道,“关大哥,你有所不知,这些时,庆弟可被他岳父家的几个大舅子摔打惨了,如今跟我去上课,竟是享福呢。”

关耀祖忽地记起,这欧阳庆的老丈人不正是兵部侍郎于大人么?他家不说儿郎,连闺女都是舞得动绣绒刀的。瞧这小胖墩抽起条子,瘦了许多,只怕也有岳父一家的功劳。

哈哈说笑几句,他也不耽误人休息,便先告辞了。

出得门来,看看天色尚早,关耀祖顺便就往闲园拐去。那儿虽不接待男宾,总可替母亲预约一下,顺便再打包几样吃食,孝敬下家里三老。

大掌柜翠蓉听说他来了,亲自出来招呼,给他把地方留好,又把他要的几样吃食打包起来,见他只带一个小厮出来,便道,“不用少爷您拿,我这就安排人给您送家里去。”

关耀祖道,“无妨,就给那小子送去,我自己逛逛也就回了。”

翠蓉这才作罢。

关耀祖一人骑了马,伴随着夕阳西下,蹓蹓跶跶的回着家,心情倒也闲适。

只是在经过一间酒楼的时候,忽地听到有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在高声说,“那种不生下蛋的鸡,要来干什么?还有脸来闹,真不知是怎么教养出来的!”

关公子的视线不自觉的被牵引了过去,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公孙弘。

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比从前更甚。从敞开的窗户里甚至可以看见,他的怀里还搂着上年轻貌美的小娇娘。

虽说这样的事,关公子从前也没少干,可看见别人这么干,特别是公孙弘这么干,还是让他不淡定了。

而公孙弘显然也看见他了,并没有半分顾忌,反而在楼上冲他招一招手,“要进来喝一杯么?”

关耀祖从马背上跃起,一个翻身就直接从窗户里跳进了二楼。

“公孙弘,你在干什么?”

“身手不错嘛。”公孙弘挑眉笑看着他,毫不顾忌的低头在那美娇娘脸上亲了一口,“你说我在干什么?”

关耀祖的脸色变了变,提起了拳头,“别怪我没提醒你,回去!”

公孙弘嘁了一声,笑容更大,“这倒是有趣了,你算老几,凭什么关起我的闲事?”

他的眼神一冷,“叫你上来喝一杯是给你面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让你吃个屁!”

关公子脾气上来,又是从前那个纨绔子弟了。直接一伸手,把整桌酒全给掀了。

番外二 贺新郎 下【关耀祖】

掀了一桌子酒的关耀祖,指着周围的人,“全都滚回去!账单记我头上,多少都不所谓,可就是再不许招待这个人。”

公孙弘的脸也沉了下来,“我说姓关的,你到底什么意思?你镇远侯府了不起么?我们定国公府怕你不成!”

关耀祖脸色变了几变,却不知想到什么,到底不再嚣张任性,哪怕是拳头捏得嘎巴响了,他还是强自按捺着脾气,抱拳施了一礼,

“今日之事,算我对不住了,你要我怎么赔罪都可以。但是公孙弘,请你不要忘了,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还能出来做这等事?”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已经不止是痛心疾首了,还有些不自觉的痛楚和担心。

公孙弘讥讽的瞟他一眼,“老子有没有家室,要出来做什么事,关你什么事?哦,我知道了,你是在为我那位夫人打抱不平吧?”

他换了一副笑容,却更加恶劣了,“那我可得告诉你,你小子当年没娶到她,可是走了狗屎运。你知不知道,那女人就是一只不下蛋的鸡。那样的女人,根本就是扫把星,不应该嫁出来祸害人!”

关耀祖的脸白了白,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胡说什么呀?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算算我们成亲几年了,她有没有放过一个屁?如今我要休妻,她还成天在家里哭哭啼啼,真不是怎么有脸!”

关耀祖一时语塞,明显被这样的消息冲击到了,有些无所适从。

公孙弘皱眉掸掸衣裳上被贱到的酒水,“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你赶紧的,重新给我开个房间,再叫几个美貌小娘子过来赔罪。这种事,你应该很擅长的吧?可别想弄些歪瓜裂枣来糊弄我。”

是。这种事确实是从前的关公子最擅长的。京城里什么地方有最好的酒菜,什么地方有最标致的女人,什么地方有最好的享乐,什么地方最适合寻欢作乐。的确全都是他曾经极其熟稔的。

可这,并不包换对那个女子的相公。

关耀祖咬了咬牙,目光诚恳的再度对公孙弘道,“公孙大哥,我虽年轻,可也知道百年修得共枕眠。结发夫妻的情义,岂能说扔就扔?听兄弟一句劝,回去吧。我马上让家里请太医,来给嫂子瞧瞧,兴许只是小毛病呢?”

这样的低声下气。对于关公子来说,是从没有过的。

可公孙弘只瞥他一眼,嘲讽更浓,“就你家请得动太医?我家就不行?我实话告诉你,那女人我是休定了!”

他的心中似是怀着极大怨意。还恶毒的补了一句,“哼,象那样不能生孩子,又不解风情的女人,送到窑子里都没人要!”

关耀祖的回答,是带着风声拳头。

“你不要她就算了,凭什么这么侮辱人?她就算有千般错。总是清清白白嫁你的吧?你半点不念结发之情,这样在外面说她的坏话,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忍无可忍,他便不再忍了。

可回答他的,是更加凶猛的拳头,“老子是不是人关你屁事?你干嘛为那娘们出头?你们之前是不是有一腿?”

“你闭嘴。我不许你侮辱她!”

“老子偏不闭嘴,偏要侮辱她又怎样?她一天没离开我,就一天还是我的女人。我想怎么侮辱就怎么侮辱。”

“畜生,畜生!欧阳康真是瞎了眼,才会替你们保媒!”

“这话应该说反了吧?是我瞎了眼。才会娶那样一个扫把星!”

“你还说,还说!申敏是好姑娘,才不是扫把星。”

关公子越着急,越打不赢人家,反而被揍得鼻青脸肿。

这么多年,公孙弘那个别人家孩子不是白当的。

虽然关耀祖这些年一直在努力,可毕竟跟他差了太久才开始发奋图强,想逆袭,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觑个空档,公孙弘一把将他胳膊拧到身后,直接把人撂地下了,跟狗啃屎似的,毫无形象。然后很恶形恶状的又踩了一脚上去,象是踩着只乌龟一般。

而此刻,那个别人家孩子的脸上,在关公子看不到的地方,多了几分戏谑,“哟,连她闺名还记得这么清楚,还说你们没关系?你要是情圣,你再把她娶回去呀,这样下不了蛋的鸡,老子看谁会要!”

他以为关耀祖会毫不犹豫的吼出句什么,没想到关公子被他用这个侮辱的姿势踩在身上,居然没有抓狂,反而很认真的说,

“你要是个爷们,就跟她好聚好散。这样在背后说人是非,就算我打不过你,可我也要见你一次打一次。除非你有种现在就打死我,否则老子这辈子都跟你没完!”

公孙弘收了脚,故作恶劣的撇了撇嘴,“那我就等着看你要怎么跟我没完。”

他甩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关耀祖从地上爬了起来,抹去嘴角的血沫子,叫老板把账单给他,答应过几天会送钱来。

然后,一瘸一拐的顶着满身的伤痕,去了最近的药铺。

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要知道有分寸。顶着这样一身的伤回家,除了让人看着心疼难过,有什么意思?

是男人,都要学会打落牙齿和血吞。

关耀祖把一身的伤收拾好了,让小伙计回家报了个信,说他临时有点事,回军营里去了。

不管家里有没有听到消息,不让他们看到这样的惨状,也是一种孝顺。

过了半个月,他脸上的伤基本消下去了。

关耀祖特意告了假回家,特意买了好酒好菜,陪爹娘祖母吃了顿饭,然后走到他们跟前跪下,说,“恕孩儿不孝,请为我去申家提亲吧。”

关夫人惊得差点摔了茶杯,“你…你都知道了?”

关老夫人年纪渐大,不大管这些事了。一脸懵然,“怎么了?”

关耀祖道,“公孙弘要休了申氏,我要娶她。娘您之前不是说要我替小叔爷再祠一房的吗?我就娶她了。”

“你这孩子疯了不成?”关天骁也不能淡定了。他在军中,自然也听到传言,甚至包括儿子打架吃了亏的,可眼下的重点是,“申家那孩子,听说是不能生育的。”

这样的事情,没有家长会不介意。

“那又如何?”关耀祖抬头看着他爹,眸光深沉而坚定,“她还年轻,可以慢慢治。实在生不了。我再纳妾。可你们若不同意我娶她,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娶任何人的,妾也不会。”

关老夫人浑身哆嗦着,“阿祖,你别是受了什么刺激吧?就算你觉得当年对不起她。可我们家能用别的方法弥补,这样…”

“这样会很丢脸。”关耀祖重重磕了个头,眼中泛起了波光,狠狠咬着后槽牙,逼自己说下去,“我知道这么做,会让家里人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可我真的不能不这么做。否则我不仅会内疚一辈子,也会后悔一辈子的。我…”

他哽咽着,第一次对至亲倾吐出自己的真情意,“我当年第一次见到她,就喜欢上她了…不是相亲那次,最早。我最早在游湖的时候见过她一面…那时候,我不知道她是谁,她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们还斗起气来…可是,可是那天看到,来跟我相亲的人是她时。我很欢喜,我…”

他说不下去了。

可那一字一句,发自肺腑的情意浓烈而又真挚,任谁都能感受得到那样一番赤子之心。

关夫人含着泪,心疼象是针扎似的,“你这个傻孩子。既是这样,你当年又为什么要退婚呢…”

关耀祖说不出话来,他只倔强的扭过头,使劲忍着,把所有的酸涩咽回去。

当自己的私情和兄弟的性命放在一起,他别无选择。

或许,他就是从那一天起,学会什么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

可如今,当他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那曾经倾心的女孩,就算背负着不育的流言,他也没办法做到视而不见。

这就是他。

关天骁重重抹了一把脸,再看看眼前这个儿子,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难过。

他的儿子,始终都是好孩子。

就算他曾经做过那么那么多的荒唐事,可他真的,是个好孩子。

“听孩子的,去吧…我,跟你一起去说,咱们这就去。”

关耀祖看着自己的父亲站了起来,扶起了关夫人。

他低下头,又重重的磕了个头,“爹、娘,请原谅孩儿的不孝,就允许儿子任性这么一回。我发誓,是这辈子最后一回了!”

有小小的水滴,落在他身前的地上。

关天骁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伸出大掌,重重的揉在儿子头上,却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就大踏步的拖着泣不成声的关夫人出门了。

“傻孩子,你这个傻孩子呀!”

关老夫人老泪滂沱,心疼的看着最心爱的小孙子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那样渐渐沉稳的肩背,也不知是在背地里背负了多少他们不知道的心酸才换来的。

如果可以,她宁愿跪在那儿的,是她从前那个永远不懂事,总是闯祸的孙子。

关家人一上门提亲,公孙弘就很爽快的与申敏和离了。所有的嫁妆退回,甚至还赔送了一笔钱财。

申家原本不忍心让女儿去占那个正妻的名份,主动提出可以让女儿当侧室,可关家非常厚道的拒绝了。

三媒六聘,半点礼数不差的把媳妇迎进家门。丝毫没有因为她是二婚,有半分轻慢之处。

可嘲笑的人总是会有。

说关耀祖就是个傻子,二百五,捡破烂的。从前捡了一个男妻,如今又捡了一个不会下蛋的,说关家爹娘都是老糊涂了,总之什么样难听的话都有。

可关天骁挺直了腰杆对老母妻子说,“咱们的耀祖,是好样的。”

婆媳相对,却是一片泪眼婆娑。

因想快点平息这场风波,所以婚事办得有些仓促,前后也就三个多月的时间。腊月十七,新人过门。

因被议论得太多。所以喜酒并没有请太多人。来的多是至亲好友,只没想到一向在破园深居俭出的苏澄,特意带着薯仔,顶风冒雪的专程来道贺。

“关叔叔大喜!”

四岁半的小薯仔长得越发粉妆玉琢般的俊秀。笑眯眯的捧上礼物,一只带锁的长木匣,“这个,你可一定要收好喔。等过了今晚,才能跟新娘子一起看的。”

对这个古怪精灵的臭小子带来的礼物,关耀祖还真有几分忐忑,“你不会在里面放了什么小虫子,要捉弄你关叔叔吧?”

小薯仔呲牙一笑,“那是我小时候干的事了,现在可不干了。”

那就是级别升高了?

关耀祖越发不安。可今儿他是新郎官,暂且没空研究这里到底是什么,把这对师徒安置好,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忙忙碌碌等到终于可以坐下来的时候,也就是他洞房花烛夜开始的时候了。

其实不算新鲜。这辈子,他已经有过一次洞房花烛夜了。

不过那一回,全是苦涩。只是为了一份兄弟情,师生情不得不接受的苦涩。

可这一回,面对的是自己倾心恋慕过的女孩,又曾经受过婚姻的伤痛,关公子心思莫名复杂。又莫名胆怯。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明白自己一点也不介意那些过往,才能与他坦然相处?

看他坐在那儿半天不动,不会读心术的新娘又忐忑又不安,悄悄的掀起盖头一角,怯怯的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怎么会?”

关耀祖咽了咽口水,“我就是,就是有点…口渴。”

新娘子噗哧笑了,“那你口渴,也能给我先揭开盖头吧?”

哦哦。关公子如梦初醒,伸手就要去揭,可新娘子赶紧躲开,提醒,“用秤。”

啊啊,关公子慌慌张张的又去找秤了。放哪儿了? 那秤他明明在新房里见过,放哪儿了?

新娘子看他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翻乱找,不得不再次提醒,“那不就在你靴筒里么?”

啊啊啊!

等手忙脚乱的新郎官好不容易挑开了大红盖头,看着灯下的女子,他愣了愣。

新娘子明显透着紧张,不安的摸着自己的脸,“怎么?我是不是老了许多?”

她还一直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

“没有没有!”关公子连连摆手,油嘴滑舌的他,第一次却发现,你很好看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半晌还是憋出一句,“口…有点渴。”

然后抬手去擦燥热不已的脑门上,那并不存在的汗。

新娘子又笑了笑,却是起身倒了两杯酒来,红绳系着,一人一杯,“喝吧。”

哦哦,关公子觉得自己就象个傻子似的,抓了那酒就往嘴里灌。

可这又犯傻了。

新娘子手急眼快的把胳膊伸了过来,绕着他的胳膊,又挽了回去。交杯酒,应该是这么喝的吧?

关公子只觉自己笨得已经没救了,哆嗦着给自己灌了口酒,手脚都没处摆没处搁。

新娘子冲他顽皮的眨了眨眼,收了酒杯,索性把整只酒壶都给他拿了来,“你肯定还口渴,对吗?”

是啊。关公子傻乎乎的接了小酒壶,又傻乎乎的一口气灌了下去。又傻乎乎的站在那里,任他的新娘子把酒壶收走,拖着他坐到大红喜床上,放下了大红的帐幔。

合卺酒很甜,可更甜的是新娘子娇羞又妩媚的笑意。

关耀祖不知道是被那壶掺了料的好酒蛊惑了,还是被新娘子的笑容蛊惑了,他的整个洞房花烛夜,过得浑浑噩噩,恍恍惚惚,象是掉进一个泛着红光,柔软绵长而又无比甜蜜的梦里。

那感觉,他形容不出来。

也是第一回,关公子开始悔恨,自己当年读书时太不认真。以至于如今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又或者说,讨好他的新娘子。

龙凤红烛在前屋照得满堂红光,隐隐透进内室里来。

新娘子舒展玉臂,揽住呆头鹅般的相公,翻身贴在他身上,吐气如兰。却又戏谑万分,“你又口渴了?”

关公子这回果断摇头,搂着怀中的佳人,任二人墨黑的长发带着微微的汗意。和并未平复的喘息凌乱纠结在一处,半晌才动了动喉结,“我,我…”

“你想什么?”新娘子伸手轻抚着他的脸,如同最爱惜的珍宝。本来想问问他上回和公孙弘打架,伤得重么,结果发现了丈夫身下的异常。

黑夜壮大了每个人的胆子,新娘弯起圆圆的眼睛,笑得跟猫样的微眯起来,什么也不说的送上芳唇。

*还长。他们已经是夫妻了,有些话,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讲。

如今,她还是先抓紧时间要个孩子吧。毕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不急不行。

一夜浓情。比那通红的炭火还要炽烈。

次日起来时,二人却是不约而同的红了脸,对视一眼,又别过头去。

模糊中,关耀祖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可此时的心情太好,让他光看着新娘子就够了。实在没办法去动那个脑筋。

进来伺候的丫鬟们看得掩嘴偷笑,为示对女方的体贴,关耀祖特意交待了,只许自家的丫鬟在门外伺候,非召唤不得入内。所以此时能进来的,都是申敏贴身的心腹。

尤其是她的大丫鬟。不许任何人动手,亲自去收拾了床铺,然后悄悄把一物,恭恭敬敬的送到屏风后头,正在更衣的新婚夫妻面前。

申敏只看一眼。便红透了耳根,而关公子却是一副雷劈般的表情,僵在那里。

雪白的元帕,已经被揉得跟腌菜一般,但那上头分明凝涸着殷红的血迹。因隔了夜,微微泛着暗红,象是雪里点染的梅。

看相公这副呆样,申敏脸上带着羞,低低的叫丫鬟把帕子锁了,给关耀祖看了一封信。

那是五年前,她的元配来求亲时,托欧阳康送给她的信。

关公子看完,那副被雷劈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

他不敢置信,又不能不信。

他的呼吸急促,可充斥在胸膛里的并不仅仅是惊喜,那是比知道妻子是完璧更让人感动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昨日小薯仔送给他的礼物。

匣子打开,里面有一副裱好的字。是裴耀卿的手书,欧阳康的装裱。

“昔日浪子风流,今朝已成佳偶。六载守得云开,两番终得挚爱。”

只一眼,申敏就哭了。

而关公子,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些东西激荡在他的胸膛,又热又烫,把整个都要烧起来了。

匆匆洗漱,连饭也来不及吃,只匆匆给爹娘祖母磕了个头,便拉着他的新娘子飞奔而去。

“这是怎么了?”关夫人又惊又奇。

可关天骁却道,“等他们回来,不就知道了?”

抱着媳妇上了马,扬鞭急驰,简直恨不得插上翅膀般,飞到破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