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芽从锅灶后面站起来,瞧着林翠干呕的身影,慢慢笑道:“只怕是又有了。”

花娘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道:“冬冬才多大呀,她怎么就有了呢,天哪,真是可怕。”

按算,冬冬不过才几个月大,也还没断奶,林翠的身子怕也没恢复好,现在怀孕,可浊最好的时机。可是,说起来,这也不能怪林翠,要怪只能怪李远,谁叫他心急的,一点都没有李元青的忍性,只管自己快活,一点都不管娘子的身体。

林翠吐的有些狠,麦芽把冬冬接过来,让她去屋里躺一会,又问她晚上想吃啥。林翠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哪还吃得下东西。麦芽便说,去打些红糖水,给她润润口,等肚子饿的时候再给她单独做吃的。

李远得到消息,从前院跑回来,见着林翠苍白如纸的脸色,也是满心的自责。可是有都有了,现在还能咋办,肯定是要生下来的,难不成要打掉吗?且不说有没有精力养。光是打胎的风险,那绝不比生孩子小。

秦语堂来的时候,自然是要被请去,免费为林翠把脉。李远一直小心谨慎的站在一旁,李元青看他脸色凝重,无言的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花娘跟麦芽站在外头,瞧着还不懂事的冬冬,花娘啧啧摇头,“唉,你说咱们女人的命苦不苦,生孩子就跟鬼门关走一遭,可走一遭还不算完,不晓得哪天又得再走一遭,朝不保夕啊!”

麦芽看她一脸的颓丧,好笑道:“凡事不要往坏的一面去想嘛,就好比我现在,当初生孩子的确受了很多苦,可是每当看着牛牛的脸蛋,心便放开了,回头想想,之前受的那些苦,实在不值一提,再者说,如果能给自己爱的男人生娃,不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吗?”

花娘笑了,捏捏牛牛的小脸蛋,悄声道:“那是,如果我能生给他生个娃,就是受再多的苦,我也认了。”

麦芽见她一副心醉沉迷的模样,好像已经把娃儿都抱在怀里了似的,不禁为她心疼,这般的痴情,只盼秦语堂能明白才好。

秦语堂从屋里出来时,看着花娘笑的表情有些怪怪,搞的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是跳河的后遗症呢!

麦芽关心林翠的情况,虽然她生过一个娃了,可那也不表示,就没问题。李远他们也都出来了,李远还把门关上,想让林翠休息一下,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林翠的情况。看着秦语堂那副僵尸脸,他总觉着心悬在半空,落不下地。

秦语堂看他们都一副担忧的模样,赶忙收起自己的僵尸脸,平静着道:“她没事,虽然生头一胎的亏空还没补回来,但影响也不是很大,只要从现在开始多注意调养,让她多休息,会累着腰的活,都不要干,我再开几副调养的药,帮她补一下。”

麦芽打断他,不让他继续往下说,“既然好好的,干嘛要用药补,是药三分毒,回头我多熬些有营养的粥,做清淡些,不也是一样的吗?”

李氏一直自从身体好些了之后,便在客栈里帮着干点活,刚才秦语堂过来看病时,她正在前面,帮着小二招呼客人,田氏带着小娃也有前头,两个人便说了会话,也因为担心林翠的情况,所以二人一块往后院来了,刚一踏进院子,就听见麦芽说的话,忙举手表示同意。这话不错,是药三分毒,远没有食补来的好,回头让李远隔一天买只鲫鱼,隔一天买些排骨,多炖些清淡的汤,或者干脆熬些八宝粥,这才是大补的最佳方法。

秦语堂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反正她们都是生过娃的,有些话,他点到即可,不用再多操什么心。

见着林翠的情况稳定下来,李元青便招呼大家去吃饭,后面的事,吃过饭再说也不迟。

因为晚上吃饭的人多,厨房太小坐不下,李元青跟远便在后院收拾了间靠近厨房的空屋子,摆上大桌,拿上碗筷,便能做餐厅使用了。

林虎回了老家,试考完了,也快过年了,便回家帮着家里干干活。也是上回跟着林翠一起回去的,只怕要过了年才会回来,少了他饭桌都冷清许多。

吃饭的时候,本来说好不谈正事,可黄大全还是忍不住要畅想一下,批发市场建起来后的蓝图,那样的热闹场景,光想着都叫人觉着兴奋。

陈二顺嚷嚷道:“到时候咱们也买下几个铺面,大全啊,你那四方货栈可以再弄个门面做批发,也省得街上的铺面摆那么多东西,哦,还得再弄个仓库,不然那么多东西,回头该没地方搁了。”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黄大全激动的直点头,“不错不错,我早就这样想了,街上的铺子面积太小了,最近村里又送来好些竹器,连我睡觉的屋子都摆满了,再摆下去,就该搁我炕上了。”

众人被他讲笑了,想想也是,入了深秋,农家里的活差不多都忙了,手巧的男人,就砍些竹子搁在家里,编些竹器,打发时间的同时,还能为家里增加些收入,何乐而不为呢!

不光是这些,还有秋季山上野生的山货,也都能拿来换钱,以前是不知道,所以没人上山捡,现在知道了,与其在家闲着,还不如上山捡山货呢。

什么地皮,什么草菇子,野生鸡头菇,还有板栗,总之,山里遍地都是宝,连采野菊花的都有。山里的野菊花,却不是山下随处可见的那些菊花可比的。

因为长在少人经过的山上,加上朝接露出,晚接雾,那菊花用来做药,或是泡茶,都是绝佳的饮品,有些卖相好的,甚至比上等的茶叶还贵。也因为有了田李两家的带动,做水果酒的人家也多了起来,反正那法子也简单,没什么技术含量,做出来的水果酒,现做现卖,用野果子泡出来的味道又不同,滋味千变万化,妙不可言。

秦语堂吃饭的时候话也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听他们讲,他就是旁观而已。花娘话倒是挺多的,还直嚷嚷着,今晚吃的太多,回头要在县城里转几圈,也好消化一下。

麦芽提醒她,现在天黑的早,虽然这会时间不算晚,可外面漆黑一团,她一个姑娘家,不好这么晚了还出去逛,万一遇上登徒子,或是心存歹心的人,那可就糟了。

花娘却是满不在乎,只说在家附近转两圈,也不走远,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话讲到这里,麦芽也不吭声了,她看了看秦语堂,再看看笑容灿烂的花娘,当下什么都明白了。

果然,秦语堂听见她还要出去夜游,自然是一百个反对,可花娘却固执的不理他,还尽说些破罐子破摔的坏,叫秦语堂听着,也是百般不自在。

看着酒吃差不多了,花娘站起来,对在坐的人豪爽的挥挥手,“各位慢慢吃,一定要吃好喝好,我得先走了,不然王妈妈该担心了,哎呀,吃的好撑,麦芽,下回可不能再把菜做那么好吃,害的我都吃撑着了,不出去走两圈,就是回家也睡不着啊!”

田氏以为她真喝醉了,担忧道:“花娘啊,你一个人晚上走夜路不安全,要不我叫小二送你的一段,总好过你一个人回去吧!”

李氏也赞同她的话,“一定得送,要不我跟小二一块去送你,回头我再跟他一起回来。”

麦芽一听她俩说的话,这是要坏事啊,那哪行,得阻止。她干咳两声,直起腰,故作为难道:“哎呀,小二今晚好像挺忙的,刚才还看见他帮客人提行礼,等下还得打热水,真是的,今晚客人真多。”她说完,还不忘对李元青使眼色。

李元青正往嘴里夹着菜吃,乍一看见她使眼色,还有些纳闷的,但看看要走的花娘,以及坐着似动又非动的秦语堂,立马反应过来,“呃,对啊,今晚客人的确挺多的,我得赶紧吃了,不然等会小二忙不过来。”

田氏跟李氏起初还没闹明白,但秦语堂跟花娘的事,她们都知情,如果这样讲还不明白,那她们真要得老年痴呆了。

花娘直摆手,“不用不用,我不要人送,我自己能回去,这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的,你们不用担心。”

陈二顺呵呵一笑,忽然道:“这有什么好争的,秦大夫跟花娘同路,等会让秦大夫送一程不就完了吗?真是的,为这小事你们还争议不休,来来,元青啊,再陪我喝一杯!”

他一句话,把每个人暗里的想法,都挑到台面上来了。也是,有些话说开了,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还能有多大?

秦语堂搁下筷子,站起来,道:“我也吃饱了,你们慢慢吃,花娘这边你们放心,我会把她送回去的。”

麦芽跟花娘偷偷笑了,而且花娘这会醉的更狠了,也不知真的是酒意上头,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总之,当秦语堂走到她身边时,她连站都站不稳,只能靠扶着墙。看她这副模样,秦语堂只得架着她,揽着她的腰,只有这样才能拖着她走。

看着他俩走出客栈,相扶相持的身影。田氏安慰的长舒口气,感叹道:“真是好啊,花娘终于要达成所愿,终于要捂热那块石头喽!”

麦芽笑道:“那是自然,费了那么些的心计,若是再搞不定,可真就见鬼了。”

田氏戳戳她的额头,笑道:“看把你能的,跟着花娘一块设计秦大夫,小心回头他知道了,找你兴师问罪呢!”

“这有啥,到时候生米早都成了熟饭,他要找谁去?”既然敢做,她就不担心,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如果连花娘都搞不定秦语堂,那他可能真要一辈子打光棍喽!

田氏对闺女的话满不以为意,一转头看见黄大全闷头吃着饭,他倒是吃的挺香,一口接一口的扒着,好像饿了几百年似的,“嗳嗳,大全啊,你别光顾着吃饭,现在就差你的亲事没着落,可不能再等了,婶子回头再帮你物色几个,叫你过过目,你看咋样?”田氏敲着碗,问他道。

黄大全闷闷的抬起头,真是的,刚才明明说的是秦语堂,怎么一转眼,就变成要给他找媳妇。

陈二顺道:“要找,还得赶紧找,乘着现在年轻,赶紧寻个婆娘,你也就不用整天跟小六凑合着吃饭,回头把货栈后面的屋子再收拾一下,就能做新房了,娶个媳妇,你的生活起居也能有人照看着,不比你跟小六两个人搭伙过强吗?”

二妞跟如意一直是聚餐缺席者,如意天一黑就要睡觉,还非得娘亲陪着不可。她不来,王大庆自然也不会来的。如果二妞在这儿,肯定早把她哥骂上几千几万遍了,这么大人了,自家外甥女都会叫舅舅了,他倒好,连个媳妇的影子都没找着,这叫个什么事嘛!

黄大全搁下碗,擦了嘴巴,正色道:“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吧,我店里还有事呢,就先走了,不用送哈。”

他这分明就是想落跑,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连李氏都看不下去了,替他娘着急啊,“我看这样吧,等你田婶挑着姑娘,我陪着你一块去相,不管能不能相中,你都得去瞧,若是瞧不上,那再说瞧不上的,反正不管怎么着,你得去相,就这样说定了,明儿就去。”

不等他反驳,田氏乐呵呵的道:“这样好,人哪,都得相处,只有相处了,才知道好不好,哪能光看一眼就判定是好是坏呢,你们说对吧?”

麦芽使劲点点头,也跟着起哄,“那当然了,就算不能相处个七八天,那也得聊聊天,说说话,这样…这样才能多了解一些。”

黄大全真觉着头皮发麻,跟她们几位求饶道:“各位就放过我吧,我对成亲这事压根就不感兴趣,再说了,我跟那些女的都不认识,能聊什么呀,说多了,人家还要怀疑我的居心呢!”

麦芽道:“这有什么,你可以问问人家的喜好,这样也能知道她们喜欢的是什么,有没有共同语言,那是聊出来,又不是用眼睛看出来的,多了解一下,也无伤大雅,你怕什么呢!”

黄大全真是被她们打败了,好像不给他找个媳妇,这世界就不和谐了一样,他娶不娶媳妇,真有那么严重吗?其实,他找不找媳妇,真的不太重要,虽然他是家里的长子,可下面不是还有两个弟弟吗?现在没成亲,他还能往家里贴钱,一旦成了家,有了媳妇,再给黄氏钱,那就得偷着给了,

想着娶媳妇的种种可怕之处,黄大全正要开口谢绝她们几个好意的,可那一边,田氏正兴高采烈的跟李氏他们讨论着哪家姑娘长的好,哪家姑娘会干事,又是哪家姑娘知礼数,根本没人要征询他的意见。

李元青瞧见他的沮丧之色,好心安慰道:“总归是要走这一遭的,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晚走不如早走,我这样说,你懂了没?”

黄大全白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当然这么说了,你娶了自己一心想着的女子,谁能跟你比呀,我还是算了吧,现在的女娃太可怕,消受不起!”光看他身边这些女子,就知道女人有多可怕了。二妞性子像炮仗,也只有一声不吭的王大庆能受得了她。林翠身子太柔弱,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不舒服,他可没有李远的耐性,整日的把心思放在她身上。至于花娘跟铁穆兰,那就更不用说了,消受不起,消受不起啊!

他这样想着,却忽略了自己内心的某一处,也自动过滤了某些人。有些事,有些人,不提也罢,只当自己不知道,随风而过。

田氏这回是动了真格,也不去找媒婆,她通过临仙楼的伙计,让他们把相识的亲戚,或是姐妹,统统介绍过来,要是本身就在县城的,那就更好办了,她先去看一眼,如果不在,也不是啥难事,现如今往来县城也方便,只说让她们进城采买东西,也就是了。

这一日,临仙楼的账房先生,找到田氏,“夫人…”

田氏坐在临仙楼的后院,抱着小狗娃,在那晒太阳,见着老账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您老要是有事,尽管说就是了,不必吞吞吐吐的,坐下讲吧!”

“嗳,好好,”老账房也不客气,自己端了个板凳过来坐下,本来还不好意思说的,但想着就是不成功,那也没啥,不就是自己费了张脸皮嘛!

他筹措了下才道:“是这样的,我听说,您最近在给四方货栈的小掌柜介绍媳妇。”

“哟,您家是不是也有合适的女娃子呀?是不是亲的都无所谓,反正只管让他们见上一面,要是不成,便只当没发生,你瞧瞧,我这不是也没去找媒婆吗?少了媒婆那张嘴,省了好多闲话呢!”

她这话,老账房很是赞同,“那是自然,我最讨厌媒婆了,你说说,两个小娃子相亲,能相中就成亲,不能相中,就权当没这回事,你说能有多大的事,可这事要是到了媒婆的嘴里,指不定说的有多难听呢!”

媒婆是叫人又爱又恨的一种人,当你需要她做媒时,自然是爱她的,巴不得她赶快来家里做媒,可如果亲事没成,那媒婆的脸可就不好看了,若是再把她得罪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转天就得传的大街小巷都是,到那时,女娃的名誉也就毁在她手里了。

田氏听他的意思,便心知,他家里那个,也是个难解决的主。

果不其然,老账房一提起自家闺女,也是一肚子的苦水。倒不是他闺长的有多难看,或者有残疾啥的。恰恰相反,他家闺女长的挺标致,是家里的老小,没少娇惯。因为老账房自己识字,所以小的时候,便也教了女儿兰英识字。虽然识的不多,可在女娃子中间,她也算是高学历。

成年之后,兰英便跟着爹爹一并在县城里头做学徒,她学的裁缝,过了两年,借钱自己开了家布庄,卖布,也卖些小衣服小鞋啥的,生意也没有多红火,但比种地强。

田氏听他老账房的话,啧啧道:“你家兰英真是能干,居然还自己开了店,哎哟,这事以前你咋没说过呢!有个这样能干的闺女,您下半辈子也享福了。”

一提自己的闺女兰英,老账房是喜忧参半。听着田氏夸赞自己的女儿,他自然是有喜也有忧。原因无他,兰英太能干了,能干的女子都极有主见,包括自己的终身大事,死活也不尊父母之命,她自己的夫婿,自然得自己来选。

可她眼界高,乡下种地的男娃她看不上眼,县城里的男娃,很少有年纪轻轻自己就开店赚钱的,要不就是给人家当伙计,要不就是依仗着家里有钱有背景,好比宏宝这样的。

所以选来选去,都快过了婚配的年纪,也愣是没选好。这下可把老账房急的不轻,要知道男娃可以等,女娃等不得啊,不能叫人说成嫁不出去,那人可丢大发了。

田氏听完老账房的话,心里便有底了,想来兰英跟黄大全都有着同样的问题,两人都是眼界高,一般人看不上,看上的,都不是一般人。不过,见见总归没坏处。

想到此处,黄氏道:“那便见见吧,回头跟你闺女说一声,也不用说的多明白,你只说让她到四方货栈买些东西,顺便瞧瞧,不就得了?”

老账房一想也是,黄大全开着杂货铺,那店里每天人来人往的,也不易引人注意。

当天傍晚时分,老账房便把事情跟闺女说了,至于黄大全那头,不说也罢,反正说了他也不会同意,还不如先让兰英过目。她是个有主见的女娃,即使看过之后,黄大全不同意,想来她也不会死缠不放。

兰英正在店里缝制小娃的棉衣,她这里接受订做衣服,夏天做短衫,冬天做棉袄,反正布店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有生意,只有赶上红集时,生意才会好些。

听完爹爹的话,兰英挑着秀眉,眼睛眨了眨,最后竟然噗嗤笑了。

老账房被她笑的有些忐忑,试着问道:“英啊,你别尽是笑,倒是说句话呀,黄大全跟咱们掌柜都很熟,我也见过他很多回了,当初听说老板娘要给他说媳妇,我就急了,那样的好男娃,要是让别人相了去,岂不是可惜?”

兰英静静听他爹说完,脸上渐渐浮现淡淡的笑,手上的针线活也没放下,“他也要相亲吗?之前我还以为他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呢!”

她说这话,把老账房听的纳闷了,“丫头,你说的是啥意思,你认得黄大全?”很快就回来了。”

“哎,你要去哪呀,都快吃晚饭了,要不等吃过晚饭,我再陪你一块出去?”

兰英没有回他的话,而是站起来,把针线插在衣服上,对他道:“爹,你帮我看会店,我出去一下,这会天还没黑透,你可别急着关门,对了,等会要是有个脸上长痣的胖婶子过来娶衣服,你便把台下面那个蓝包拿给她,我老账房总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娃子,天黑了出门,总归是不安全。可他喊着喊着,便不见了兰英的踪影,这丫头腿脚太快了,走路跟跑似的。

这一厢,黄大全看着天色不早了,便让小六到后面烧饭,前面有他一个人看着,顺便也带着把今天的账理一理,回头好入到大账本里头,这是他每晚必做的工作。做生意,账目一定得理清楚了,否则,岂不成了一笔糊涂账?

后院里,传来小六烧菜的香味,他最近做菜手艺渐长,闻着饭香,黄大全这才觉着肚子饿的很。看着街面上没什么行人了,他放下账本,就准备关门。天气冷了,大晚上的,谁还想往外面跑,在家里围着炉子吃饭多舒坦。

就在他放下一半的门板时,忽然从外面挤进来一个人,正好挡着他放门板的动作。

兰英歪着脑袋,冲黄大全一笑,她的笑容很灿烂,跟这阴冷的天气实在不相衬。

见着有客人来,黄大全赶忙收起门板,礼貌的问道:“姑娘这么晚了还来买东西吗?那快看看有什么需要的,赶紧买了,赶紧回家。”

兰英还是笑,扭头看着收拾整齐的货品,故作不满道:“人家都是把客人往店里揽,你倒好,催着我赶紧回家,莫不是不想卖东西给我吧?”

听见她说话的声音,黄大全散出去的魂,又都回来了,刚才是饿的,加之忙了一天,脑子也累了,所以在没客人的时候,他总喜欢发呆,或是让脑子空闲下来。兰英进来时,他也没看清她的脸,只以为是附近哪家的闺女,针线筐里临时缺了东西,才来买的,却没想到是她。

兰英见他不说话,好笑道:“哟,你该不是真的想赶人吧?老话还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呢,你咋能赶我走呢?”

黄大全使劲眨了几下眼睛,神志也慢慢都回来了,“你来买东西,我怎会赶人呢,只是怕你一个人太晚了回家不好,所以才好心劝你早些回去,你这人咋尽会把人往坏处想呢!”

兰英悠闲的在店里晃着步子,丝毫不在意他的抱凶怨,巧笑着道:“你呢,还是把自己管好吧,算错账这种事,偶尔来一次也就罢了,可不能天天都算错账,要是把账算多了,也就罢了,可别算少了,总是这样,可不好哦!”

黄大全直皱眉,“我做生意这么久了,就算错一次账,还叫你碰上了,不是你倒霉,那便是我倒霉。”说起他跟兰英的认识,应该从半年前算起。

那天正是入夏不久,天气闷热,在街上还好些,能吹到风,可在店里就惨了,闷热的足以叫人抓狂。

人一热,心也跟着烦躁起来,看着店里客人不多,黄大全本想着把店交给小六看着,他去后面冲个澡的,可就在这时,兰英进来了,她急着要买针线,她店里的用完了,可手头上还有几件衣服没做完,明早之前必须做出来。

她急,便催着黄大全赶紧拿线,加之她要的线种类颇多,所以在算账的时候,黄大全就多算了几文钱。

可兰英是谁啊,她十岁就会买卖东西了,那账算的,比她爹还精着,早在黄大全把货一样一样拿出来时,她就算清了,再一看黄大全算出来的数目,她不干了。

即使后来黄大全把钱补上了,并且赔礼道歉了,但这梁子也算结上了。倒不是兰英小气,她就是看黄大全着急的样,今儿又知道他要找媳妇,自然要来笑上一番。

兰英在店里转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黄大全身上,不无惊讶的道:“黄掌柜,真看不出,原来你也是个口是心非之人,明明恨死我了,还非得装出一副善待客人的模样,你不觉着,很假吗?”

看她不像真的来买东西,黄大全耐性也不多了,“请问您要买东西吗?如果不买的话,就快些回去,我们这儿也要打烊了。”

见他要赶人,兰英也不高兴了,小嘴一撅,道:“不买东西就不能看看啦?真是的,没见过你这样势利之人,就你这样的,还成天想着讨媳妇,依我看,这事难!”

黄大全气结,“兰小姐,我拜托你,别瞎管闲事行吗?难不难那是我的事,与你何干?你快点回去吧,我这儿不适合你待!”他挥手要赶兰英出去,可兰英性子也拗,硬是坐下了,就是不肯动,非得逼问他,有没有相中哪家姑娘,还扬言要替他保媒呢!

小六从后面跑出来,本来是准备叫掌柜的过去吃饭,可再一看店里僵持的气愤,他很识相的又缩了回去。

看着外面渐黑的天色,黄大全真是急坏了,要是被人瞧见,这么晚了,他店里还坐着个年轻女娃,又是男未婚,女未嫁,这要传出去,指不定说的有多难听呢!

兰英看他急的快火上房的样,掩唇笑了。

就在这时,又从外面挤进来两个男人,这两人穿着朴素,身上背着竹篓,竹篓上盖着一块布,看不清里面装的是啥。

其中一个黑脸汉子,一进门就嚷嚷道:“掌柜的,给俺们拿两双布鞋,这一路赶的,把鞋都磨破了。”另一个小眼睛的男人,却在一进屋之后,四下打量,当他看见兰英也坐在店里时,那眼神停留了几秒,他扫视完一圈,便将视线放在了树柜台上。

黄大全见这么晚了还有客人来买东西,当下也顾不得跟兰英拌嘴,笑呵呵的招呼道:“两位请坐,不知两位穿多大的鞋,是要宽口的,还是要窄口的,我这儿鞋样不多,但尺寸齐备,两位可要试一试?”

那黑脸汉子,一扬手,粗声粗气的道:“去拿吧,若是试好了,我们多买几双。”

“嗳,好好,我这就去拿,两位稍等,”黄大全自然是想做成这笔生意,见着他们想要,便赶紧到柜台后面去拿。

小眼睛的男人瞧见他到柜台里面去了,忽然站起来抖了抖身子,道:“这鬼天气真冷,我们赶了一路,快被这冷风吹病了,掌柜的,我把门上,避避风。”说着,也不等黄大全回应,就去把剩下的门板也插上。那剩下的也不过才两块门板,三两下也就插上了。

黄大全拿完鞋子,见大门已经被插上了,觉着有些不妥,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哪里不好,“呃,您二位看看,这鞋子是否满意,这鞋底便是千层底的,都是用粗布糊起来的,再瞧瞧这鞋帮,都是实打实的棉布做的,穿上不光透气,还不臭脚,走路也舒坦。”

他把鞋子的好处讲了一大堆,可那两位眼睛却盯着他的柜台。

兰英轻咳了一声,伸了伸懒腰,一副我已经坐了很久的模样,“我说你这掌柜当的,可真是厚脸皮,说好了今儿还钱给我,我在这儿坐了都快一个时辰了,可你又说没钱,我说你做的这是什么生意,连二十几文的旧账都还不了,你还好意思开店吗?我看哪,干脆关了省事!”

她这话可把黄大全听傻了,他的确是算错过她几文钱,可跟欠账是两码事啊!

不等黄大全反应过来,兰英又道:“你这破店,也只有小毛贼能光顾,偷两双鞋子,或是偷点碗筷啥的,稍微有点眼力见的大贼,才不会看上你的店,连个铜板都偷不到!”她使劲对黄大全眨眼睛,希望他能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可一向比猴还精明的黄大全,今儿也不知怎么了,竟也犯起糊涂来,不过他倒也没拆穿兰英的谎话,可能是懒得理她吧,他此时只想赶紧把这笔买卖做成,好关上门,回后面吃饭去。

小六一直听着前面的动静,当听到在客人来时,他若是再躲着,那也不好。可他跑出来一看,只见外面的气愤有些诡异,“掌柜的,呃,要不还是我来招呼客人吧,你去后面吃饭?”他这话是试着问的,因为他瞧着黄大全脸色怪怪的,那个兰英脸色也怪的很,他一时搞不清状况,便随口问了。

兰英见着屋里又多了一个人,不免有些抓狂。这小子以往的眼力见呢,都到哪儿去了,难道他就没瞧着今儿的场面很对不对劲吗?

小六哪瞧的出来,他不过是个小伙计,也没见过啥世面,那些危险危机啥的,更是从没碰过。

但黄大全却看出来了,他不是受了兰英的启发。而是,就在他弯腰把鞋拿给那两位,让他们试穿时,他猛然瞥见那二人背着的竹篓里,有寒光闪过。他吓了一跳,入了夜,再进县城,是严禁带长刀的,哪怕是砍刀也不行,这是李武定下的规矩,从源头断了行凶者的武器,县城里的治安,也比较容易搞了。

可这二人竹篓里的长刀,虽然他只瞥见一个刀影子,但看那长度,跟李武他们配的长剑,也相差不已。当下,他便明白了兰英的用意,她这是要告诉这两个人,他这店里穷的叮当响,连十几文钱都拿不出来,犯不着劳他们来动手抢。

黄大全虽然经商多年,但遇上劫匪这种事,也不是天天能看见的,顿时,他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可又不能明说,若是把这二人惹急了,不说钱要被抢,就是这店怕也得毁了。

就在他急着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时,一转眼看见小六还愣在那,他灵机一动,突然呵斥小六,道:“你小子,也太没眼力见了,没看见有人等着要账呢吗?还不赶紧到客栈那边,找他们把账要回来,好几十两呢,若是要回来了,咱这账也能还清了,还有李武家,你也一并去要了吧,明儿我还得进货呢!”

小六傻眼了,“这…我…”什么账啊,谁跟谁的账啊,他咋一句都听不懂呢!

兰英也听明白黄大全的话,她离那两人挺远的,便走到小六身边,使劲掐了他一把,又怕叫那两人看出来,赶忙那两人笑笑,“呵呵,小伙计才来没多久,脑子笨,要个账都不会,”对那两人陪完了笑脸,她才把脸转过来对着小六,在外人看不见的角度,挤眉弄眼的对他使眼色,同时嘴里还嚷嚷着,“你呀,只管去要,老板若是不给,你便找老板娘去要,她比较好说话,你只说这边都快揭不开锅了,不还钱不成了,回头让她陪你一块去找李武家要,李武那小子皮厚,要是不给,直接去踹他家门,听见没有?”

她边说,边把小六往后面推。县城的宅子,都有后门,四方货栈也不例外,就是有些后门不好走,不大走罢了。

小六是硬被兰英推出来的,他走在小巷子里,拢着袖子,还是纳闷不已。

四方货栈的后门,离同福客栈后门也不远,但若是从前门走,就得绕一大圈。

小六远远看着同福客栈的灯火通明的,就知道他们正忙着生意,便上前敲了敲后门。

开门的是李远,这大晚上的,麦芽不可能开门,林翠也早早上床歇息了,他一手抱着冬冬,一手给小六开门。

见着是他,李远也纳闷了,“这个时候,你咋过来了?”

他这一问,还真把小六问住了,“我…”他抓耳挠腮的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说,且不说同福客栈有没有欠掌柜的钱,就是欠了,也没有大晚上的来要钱的道理,还让他去找李武要,李武是谁啊,人家是本县的捕头,咋会欠他们的钱呢!这不合常理嘛!

李远看他急的样,笑道:“到底咋了,你别光站在门外,要不进来说?”

小六想了想还是进去了,“哎呀,我干脆照实说了吧,反正我也不知道掌柜的是啥意思,我说了,你们慢慢琢磨去吧!”

麦芽正在厨房打热水,准备给牛牛洗澡的,她听见李远开后门了,就是没听见小六讲话,直到他进了院子,她从厨房探出头,问道:“这大晚上的,你们掌柜的遇到啥事了?”

小六也不知该如何跟他们讲,于是便从兰英突然到访时讲起,他嘴皮子快,麦芽舀好热水的功夫,他就把话讲完了,“事情就是这样,我虽然不清楚你们有没有欠账,可再怎么着,掌柜的也不会这么晚了,让我来要账,我觉着这里头肯定有啥别的事!”

李远听完他讲的话,也愣了好一会,“不对啊,他找咱们也就找了,但为什么这样晚了,还要去找李武?”

县衙的捕头,每天夜里都会轮值当班,在县城里巡逻,本来捕块也没有固定休息时间,可李武是捕头,当班一事轮不着他,他早回家睡大觉了,这会跑去找李武,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麦芽却没吱声,想了一会,她忽然问起小六,那两个人的衣着。小六虽然只扫了一眼,但也还是看到了,便原原本本给她描述了一遍。

听起来,好像真的只是普通进县城买东西的农夫,并没什么特别可疑之处。

麦芽是认得兰英的,也不算多熟,只是今年快入冬时,她曾在兰英的店里,给家里几个小娃订做了好几件棉衣,所以见过几次。虽然仅仅是几面而已,但兰英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娃,怎么看都不像会大晚上来讨债的女娃。

突然,一个不好的念头,在麦芽脑子里一闪而过,她砰的搁下手里的水盆,面容紧张的对李远道:“你把冬冬给我,你到前面去把李元青叫上,你俩一块去李捕头家,就说四方货栈里可能进了贼,等会小六先去街上看看,瞧着能不能找到那两个寻街的捕块,如果找不到,你也别回去了,还是到客栈来,那边的事,交给他们。”她把冬冬从李远怀里抱过来。

她都这样讲了,李远又怎会听不明白,生平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怎会紧张呢,“那我先去了,要不等下我们走了,你们把客栈大门关上,后门也不要开,等会听到我们叫门再开。”

麦芽道:“你别担心我们,店里住的都熟客,有他们在,我们这边不会有事,倒是你们,若是遇到紧急情况,别跟人硬拼,多动动脑子。”

李远点点头,跑到前面去叫李元青了。小六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弹,想来也是被吓的不轻。

麦芽安慰他,“你别怕,没事的,大家伙都在呢,又不是你一个人,要不这样吧,你就在客栈里待着,我让小二去街上找人,”说着,她先到林翠屋里,把冬冬交给她抱着,也顺便把睡着的牛牛,也抱到她屋里,好让她一并看着。

安顿好了两个小娃,她回头一看,小六已经不在了。客栈前院也点起了大灯笼,慢慢的喧闹起来。

麦芽赶到前面时,李元青跟李远都已经出去了,小二也不在,槐子陪着小六坐在大厅里,还有不少房客也都起来了。大家都是常在大河道上走的人,大场面见的多。几个小毛贼,实在不值一提,但因着担心麦芽他们害怕,所以便都穿上衣服起来了。

一个面容和善的老汉道:“丫头,没事,客栈里有我们在,就是进来个把的贼人,我一铁锹准能把他们掀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