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把刀,正是前夜她在巷子里留下的那三把解剖刀!当时走得急,她没来得及拿走,还以为找不回来了。这套刀共七把,是当年爹的一位铁匠朋友帮忙打制的,顺道做了副皮套绑在手臂上,内有简易机关,形同袖箭,需要时一扣便能入手,防身颇好用。

但暮青没答这些,她目光一寒,问:“前夜那人是你?”

这话问罢,她又觉得不像。虽然这人覆着面具,前夜那人蒙着面,两人都瞧不见脸,但气质差别甚大。于是她换了个推测,“前夜那人是你的人?”

“嗯。”步惜欢懒散嗯了声,竟承认了,只是未抬眸,低头把玩那三把刀,“本是叫你回来问些话,你倒险些把人废了。”

“有事相问,为何不光明正大地现身?”暮青皱眉,面色覆了寒霜。她是从赌坊出来才遇到此人的,即是说,当时此人在赌坊里,“你是公子魏?”

这人年纪与江湖传闻里公子魏的年纪相仿,魏家与江南士族门阀有着盘根错节的交情,此人若是公子魏,倒能解释他为何身在刺史府中。不过,刺史陈有良不与同僚和商家来往的传闻就是在嘲弄世人了。

暮青嘲弄一哼,园子里有风拂过,林深处一枝海棠树梢忽然颤了颤。

步惜欢抬起眸来,目光清淡,“我武功没他那么差。”

那海棠树梢又颤了颤。

暮青却皱了皱眉,不是公子魏?那此人是何身份,那夜要见她和今晚夜深来见又是何目的?最要紧的,她夜探刺史府被擒,陈有良或者此人打算如何处置她?

“你的功夫师从何人?”步惜欢定定望着暮青,总算问到了正题。

“顾霓裳。”暮青不想答,但身处的境地她很清楚。

用毒手段高明的丫鬟,深夜来见身份成疑的男子,始终未曾出现的刺史府主人——这刺史府似乎隐藏着一个巨大秘密,她不知此事陷入府中,对方既然此时不杀她,定是有事要问。她若不答,于她不利。

暮青自然也知道,她若答了,对方知道了想知道的,或许同样会杀她。所以,她选择说实话,有的时候越是实话越难让人相信。顾霓裳不在大兴,无人能查得到她,对方若是在意她的身手,查不到人应该还会从她身上问,如此倒能拖延一些时机,为自己赢得逃出去的机会。

爹去了,她孤身一人并不怕死,但在查到害爹的元凶为爹报仇之前,她得留着自己的命。

暮青盯住步惜欢,他面上覆着面具,无法看见太多表情,只能瞧见他垂着眸似在思索,语气有些兴味索然,“女子?”

“是。”暮青答,却皱了眉。这人不喜女子?

“你在赌坊察人观色的那些本事,也是她教的?”步惜欢倚着门,微微偏着头,夜风拂得人有些懒,他有些倦,但那双眸却让人想起夜深假寐的猎者,虽困顿,仍慑人。

暮青一看那目光便知道,这才是此人真正在意的。

“不是。”她答,随即便见男子挑起眉来,意味明显,等她下文。

“威廉·巴萨教授。”她又答,这回果见男子剑眉抖了抖,似乎觉得这名字古怪。

这名字确实古怪,听着不似关外五胡之人,倒似西洋人。《祖州十志》中记载:“西边有海,无望无际,尽处有异人国,卷发蓝眼,皮色相异。”太祖时期时,曾有西海渔民出海时打捞到海上遇难的浮尸,金色卷发,高鼻深目,渔民引以为妖怪,后水军行船出海去瞧,递了折子奏报朝廷,才有人猜测是西洋人。但从那以后再未曾遇到过,天海深远,行船难至,大兴到不了那西海尽处,那尽处的人也难以过来。

步惜欢瞧着暮青,一介仵作之女,定未曾读过皇家藏书,这颇似西洋人的名字想来也编不出来。那即是说…她真有此际遇?

“此人现在何处?”

“英国。”

“…”那异人国的国名?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打算如何处置我?”暮青开口问。

步惜欢正垂眸思索,闻言抬起眼来望住暮青,目光深沉莫测。这少女,此刻一身少年打扮,眉眼普通,气质却依旧清卓。她不怕他,他看得出来。身处困局,她从一开始的戒备到此时的配合,看着乖巧,实则心有算计,看着识时务,实则暂时蛰伏。

此等女子,若非有心软的毛病,当真有成大器的潜质。

他该如何处置她呢…

步惜欢久不开口,只望着暮青,看似在思索,园子里忽来一道黑影。

“主上。”那黑影不知从何处现身,落地时习惯性地落在月色照不到的黑暗里,无声。

步惜欢倚在门边,任那黑影跪在屋前台阶下,抬头对他悄声说了几个字。

那几个字无声,似以内力传音入密,暮青听不到,却面色一变!只见步惜欢倏地回身,望住那黑衣人。

暮青在窗下目光微闪,忽然开口,“尸体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第十九章 如果我不能,天下无人能

步惜欢转身,夜风舒卷了华袖,那华袖却翻飞起几分凌厉。

黑衣人警备盯住暮青,这少女没有内力,如何听得见他的传音入密?

“唇语。”暮青冷淡开口,抬脚便往屋外走。

步惜欢倚在门边瞧她,黑衣人跪在台阶下不动。暮青走到园子里,这才想起不识路,回身对步惜欢道:“你,带路。”

黑衣人目光顿寒,跪着不动,却已蓄势待命。只要主子授意,他顷刻便叫这放肆的少女血溅当场!

步惜欢倚在门廊下,月色镀了华袍,那华袖已随风散了凌厉,懒散若云,“刺史府有仵作。”

“刺史府的仵作验尸不出错就很难得了,你指望他帮你还原命案经过,推断凶手特征?”暮青冷哼一声,轻嘲。

刺史府的仵作若有能耐,汴河城何需一发大案便差人去古水县请爹来?但这句嘲讽暮青忍下了。她如今乔装改扮,对方虽可能看穿了她是女子,但未必知道她的身份。爹的死与刺史陈有良有关,她今夜困在刺史府中,身份被识破许会生险。

“哦?”步惜欢挑了眉,偏着头懒懒瞧她,“你能?”

“如果我不能,天下无人能。”夜风低起,少年淡立,明明一副寻常眉眼,却让人忽然便觉得海棠林中生了翠竹,清卓满园。

步惜欢瞧着,许久无话。半晌,唇角微扬,一笑。

这一笑,满园花红失色,唯剩那月色里廊下一人,风醉了海棠,那人醉了夜风。

“好!”步惜欢踏下台阶,举步行来,行过暮青身旁往园外走去,当真给她带了路,“就瞧瞧你的本事。”

*

夜已深,刺史府衙前院,一间公房烛火通明。

死的人是刺史府一个文书,夜里在公房里整理公文,小厮进去送茶时发现人死了。

暮青来到时,未见到乱糟糟的情形,只见房门开着,门外站了四人。

四个人,没有一个是刺史府的公差。

一名执扇的锦袍公子最为惹眼,暮青觉得此人惹眼,并非因男子青衣玉面颇为俊秀,而是屋里地上躺着死人,屋外风里散着血气,其余三人皆肃目沉敛,唯独他摇着白扇似观一场风花雪月。

暮青皱起眉来,面上覆一层寒霜。一条人命逝了,不过一场戏,士族贵胄之心是这人间最锋利的刀。

暮青眸底也含了风刀,懒得再看那公子,目光掠去他身后,见一名绿衣女子恭谨立着,风起处裙角轻拂,夜色里似开了墨莲,别有一番柔美。

暮青一惊,是她?

那用毒的女子!

这女子不是刺史府的丫鬟吗?怎此时一副侍女打扮?

“公子。”这时,一人出声,打断了暮青的惊疑。

暮青循声望去,见一清瘦的中年男子急步行来,目光复杂地瞧了她一眼,对步惜欢一礼,恭谨谦卑。

这人素衣素冠,苦面清瘦,颇有忧国忧民的文人气,只一身常服,不辨身份。

“屋中如何?”步惜欢问。

“人死了。”那文人简洁答了句,睇了眼暮青,略一思量,上前一步,敛眸低声对步惜欢道,“公文未失。”

暮青听不清楚,却能瞧得清,只是此时心思不在这人的话上。此人为何看着她,目中有复杂神色?莫非认得她?

瞧此人年纪气度,与爹平时所述颇似,难道…

暮青手中拳头倏地握紧,指尖血液如生了寒冰,冰冷地刺着掌心,微痛。那人离她仅有三步之遥,她只要窜上前去,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便可问出他是不是陈有良,爹是不是被他毒死的。若是,她便宰了这沽名钓誉的青天,为爹报仇!

可是,暮青抬起眼来,目光从前方那用毒的女子和后面的黑衣人身上扫过,估量了劫持那人的可能性,垂了眸。

月色落在少年身上,照见单薄孤凉,见他忽然抬脚,走上了屋前台阶。

事不可为,那便静待,以寻时机。

“尸体是谁发现的?”暮青并未急着进门,只立在台阶上问。

那文人身后一名小厮站了出来,答话前与那文人目光对视了一番,得了首肯,这才答道:“小的送茶水时,发现王大人死在屋内的。”

“多久了?”

“不久,两刻钟前。”

“你发现后禀过何人,还有谁进过屋子?”

“小的禀过刺史大人,刺史大人命小的院中候着,除了小的,再无人进过屋子。”

无人知道暮青问这些话有何用意,魏卓之院中摇着扇子,满眼兴味。他还以为,问这些是捕快公差的事,仵作只负责验尸。

仵作是只负责验尸,但法医不是。

仵作地位低贱,发了一件案子,勘察现场和寻证缉凶是捕快的事,仵作只充当验尸官。即对尸身进行验看,判明死亡原因和时间,推断自杀或他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法医的工作却重得多,除了上述工作,还需推断认定凶器、检验鉴定物证、分析犯罪手段和过程,利用医学、解剖学、病理学、药理学、毒物学、物证学,甚至是人类学、昆虫学等一切科学理论和技术,为案件提供证据。

证据越足,凶犯身份范围的锁定越快越准,办案才不至于走弯路。

因此,仵作虽是法医的雏形,其专业程度却不可同日而语。

暮青问谁进过屋子是为了预估命案现场的破坏情况,为一会儿推论还原命案过程做准备。她并不奇怪除了小厮无人进过屋子,这些年她有意传输给爹保护现场的意识。爹常来汴河城验尸,自然也习惯这样要求,久而久之,刺史府遇到案子也就习惯了不让闲杂人等进入。

刺史府害了爹,却仍在按照他的要求办案。

暮青转身走进屋里,挺直的背影,夜色里无尽嘲讽。

屋里布置简单,只有一架堆放公文的书架、一张办公的桌椅,角落处一张小憩的矮榻,矮榻后有窗,窗关着。死者倒在书架旁,头东脚西,仰面朝上,上半身衣衫被血染尽,目测有颈部、前胸、腹部三处创口,现场有喷溅型血迹,初步推测有打斗痕迹。

扫过一眼屋子,现场的初情已在心中,暮青忽听门口有脚步声。她转过身,见步惜欢走了上来,瞧那样子欲进屋。

“站住!”暮青脸一沉,冷喝,“要看站门口,不得破坏现场!”

暮青心情不好,院中那文人很有可能是陈有良,离得这般近,她却没有劫持他的可能,还要耐心在此处验尸,以待时机。这已耗光了她的耐性,她不想再分出任何耐性给任何人。

步惜欢被她冷不丁地一喝,当真步子忽停,停在了门口。月色照见男子风华雍容的背影,华袍舒卷,卷尽春风秋月人间秀色,那维持着上台阶的姿势却添了几分滑稽。

“站边去!挡光!”少女一副少年郎打扮,冷着脸一甩袖子,那洗得发白的袖子却比门口男子的如云华袖舞起来还多几分凌厉气势。

噗!

院子里,魏卓之忽然开始笑。

黑衣人目光已寒,腰间长剑蓄势欲出。

那文人复杂地望着暮青。

小厮张着嘴,嘴角抽搐。他没看错吧?主子被喝斥了?完了完了,会有人死得很惨。

暮青甩袖转身,步惜欢望住她的背影,眸光沉沉慑人,瞧了她一会儿,却没说什么,竟当真让去了一边。

暮青又转回来,“三件东西,立刻备!外衣、口罩、手套。另外,我需要一人帮我做验尸记录。”

外衣和手套都是验尸时要穿的,虽是素布,防护效果很差,但好过不穿。

依暮青吩咐,三件东西片刻便送了来。

黑衣人搬了把椅子来,步惜欢在门口坐了,其余人立在院中。

小厮拿了笔墨来,候在门口。

等着,暮青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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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路改迁,停电了一天,刚来电。

这两天更新时间会不稳定,到时评论区会有公告,对不住大家了。

因为停电的关系,有时间我会先码字,评论回复可能会晚些,望妞儿们理解。

另外,说个事。

昨天回评的时候,惊见有妞儿路上看文,被路过三轮撞伤了腿,实在心惊。

我想说,现在是手机阅读时代,大家出门都带着手机,方便是方便,但希望大家不要路上玩。走路、坐车都留意周围,没什么比安全更重要。

文更了就在目录里,不看也不会跑,晚点看真的没什么。

还是那句话,安全为上!

另外,风云这货前两天来我这里带了两大袋沙田柚回去,她在广州,所以身在广州的妞儿们,愿意面基的看下面:

时间:11月20号下午六点半到十点

地点:沙面兰桂坊(近火车头餐厅那家)

第二十章 深夜验尸

暮青穿戴好,院中便静了。

月色烛火辉映,照见屋中少年,一身白衣,一具血尸。

暮青走去血尸旁,蹲下身略一丈量,开口:“验!男尸,身长五尺六寸,中等胖瘦,身穿八品官袍,头戴官帽,脚穿官靴。腰间一只荷包,内有纹银二十两,身上一张身份文牒,上书:‘王文起,天启二十七年生人,汴河永寿县人’,得其年龄四十五岁。”

“尸身呈仰卧位,头东脚西,头朝书架脚向房门,右臂半举,手呈爪形,局部尸体痉挛,目望书架右上方。现场有喷溅血迹,有打斗痕迹。”

“尸身下颌关节开始至上肢已现尸僵,未见角膜混浊,初断死亡时间为一至三个时辰。”

屋内外安静得只闻少年声音,来汴河城前熏哑的嗓子经过几日,夜里已闻清音。

小厮在门外奋笔疾书,听见最后一句,怔愣抬眼。

一至三个时辰?这时辰不对!

步惜欢坐在门外廊下,手中已端了热茶,茶香浓郁淡了血气,茶雾袅袅熏了男子眉眼,懒态更胜,声音却微凉,“刺史府公房里当差的,每个时辰一壶热茶两盘点心,三个时辰都该用膳了。”

言下之意,人不可能死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