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

纸上能写的东西多了,也许是公文,也许是信件,也许是别的。这张纸上的内容如果没用,凶手不可能拿走,一定写了很重要的东西!

那文人曾说公文未丢,即是说桌上写着的不是公文,那么死者当时是在写信?如果是,除了信上内容,还有个同样重要的疑问——信是写给谁的?

暮青瞧了步惜欢一眼,男子低头瞧着桌上空白处,烛影摇曳,冷了半张紫玉鎏金面具。

显然,这封重要的信,内容他不知道,说明这封信是背着他写的。

背着他…这可真值得深思。

今晚这案子本就有值得深思之处,人死得时间太巧,正好是这男子去刺史府后院阁楼的时候,好像凶手知道他不在,趁机下手似的。

暮青垂眸,她这么推测的话,刺史府少说有三方势力存在!且凶手是刺史府的人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凶手真在刺史府里,暮青就又有疑问了,她想不通凶手的杀人动机。她身旁这男子身份神秘,凶手连他的动向都清楚,不可能不知道哪个时辰公房里有人办差。他挑着有人办差的时候去,肯定不是去偷公文被死者发现才杀人灭口,那么他是看见了死者桌上写着的东西,临时起意?这也有些说不通。若他觉得此物重要,事后偷取比当面明抢风险小得多!杀人是风险最高的,他为何要选择风险最高的办法?

暮青心中存疑,也知道这些都是她的推测,没有证据一切推测都不能成为定论。但办案就是大胆推测小心求证的过程,现在她推测了,就剩下求证了。

“凶手杀了人拿了东西,定是要赶紧离开的。他提着刀,从书桌前走过。”暮青望着地上一溜儿血珠儿,血迹一端呈星芒状,指向屋里一张矮榻。暮青望向那张矮榻,目光定在了榻后的窗上。

窗紧闭着,树影映在窗上,摇曳如鬼爪,似将一个巨大的秘密关在了窗外。

暮青走过去,推开了窗。

夜风从窗外灌进来,步惜欢走到她身旁,风卷了衣袍,拂散屋中血气,带几分清新淡雅。大兴士族男子多喜熏香,他衣物上却未闻见浓郁靡香,只闻见清新之气,让人想起雨后林中醉人的草叶香,颇为醒神。

暮青头脑不觉又清明了几分,与步惜欢一同望向窗外。

窗外一条石径,后面一处小池。月色照着池水,粼粼波光映着窗后两人的脸,阴晴交替。

两人的目光落在石径上,石径上没了血迹,看不出凶手是从哪边离开的。

线索,似乎断了…

“有线索!”暮青忽然开口,转身往屋外走去。

众人随她一起转去窗后小径,远远的,暮青便比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停下不得靠近,自己独自上了小径,在窗户附近蹲下了身子。这回不知她又在看什么,只见明月在路尽头,少年在路中,夜色生了孤凉。

半晌,暮青对着石径上两块鹅卵石缝隙哼了哼,转头看向远处众人,指了指自己的发现,“凶手刀上沾着血,从后窗出来,路上没道理一滴血迹都不见。没有说明他擦拭过了,这里石缝里有血迹。”

众人面上各有阴晴,那文人远远道:“难不成要把石缝都看过,找出血迹来推断凶手从哪边走的?”

那文人自从暮青验尸开始便没开过口,这一开口,暮青顿时冷了眼,“要看你看,我不看!眼疼!”

那人一噎,面色有些涨红。他也知此法并没多少用处,即便看出凶手从哪边离开的又如何?那既然知道擦拭血迹,就不会笨到一路留下血迹让人追踪到落脚点的。终归便是再找出些血迹,顶多只能提供凶手离开的方向而已,凶手是谁还是没有线索。

“他是拿什么擦的血迹?”暮青忽然开口。

文人一愣,暮青哼了哼,“现场有喷溅血,他杀人的时候不可能避得干干净净,身上一定沾了血!他懂得擦拭地上血迹,难道会笨得穿着血衣提着血刀在刺史府里招摇过路?”

步惜欢望向石径旁的池子,池面夜风里幽幽涟漪,男子的眸也有些幽暗,暮青瞧见点了头。

“没错!血衣他是不会穿着到处走的,一定会就近抛弃,那处池子是很好的抛衣处,擦拭地上血迹的应该就是他身上的血衣。”暮青说话间起身,走去石径边,在池边的草地上目光一扫,朝众人一招手。

众人急步过来,顺着暮青所指望去,只见草地几处踩踏迹象,不远处池边一块露出来的泥地上,有只泥脚印在月色里静静落着。前两日下过雨,那脚印颇为清晰,顺着脚印能看到草地又被踩踏了几处,在重新走上石径时凶手在草地上特意蹭了蹭鞋底的泥。尽管如此,他走上石径时还是落了些泥在上头。

凶手从哪里离开的,已经明了了。

暮青远远望着那些泥迹,目光粼粼波光里有些幽暗不明,转头对小厮道:“你顺着往那边瞧瞧,看看能跟到哪里。”

小厮闻言愣住,从验尸开始,这些事都是她在做的,她生怕他们破坏现场痕迹,怎么这次肯相信他,让他去瞧了?

“你以为凶手会真的让你跟着他的脚印找到他?他是连几滴血都会擦拭的人,这些散乱的泥迹怎知不是障眼法?鞋底他已在草地上擦过了,不太可能一路都留下泥。如果一路都有泥迹让你跟,很可能是障眼法。如果半路断了,你瞧瞧断在哪里,回来报!”暮青说完,看向池边那只脚印道,“去的时候小心别踩了那些泥迹,我回头还要去看,但现在我有更要紧的事做——这只脚印需要提取。”

“提取?”步惜欢低头看向暮青。

暮青点头,“人走路各有习惯,受身体结构、胖瘦和职业特性的影响,每个人走路的步幅、步法都是不同的,形成的脚印也不同。脚印的提取有助于推断凶手的走路习惯和职业特性,日后找到嫌犯,也可以提取他的脚印进行比对。”

“如何提取?”

“石灰粉,水!”

步惜欢缓缓点头,瞧了眼黑衣人。黑衣人会意,恭身便要去拿。

“让她去。”暮青转头看了眼魏卓之身后那绿衣侍女,对黑衣人道,“我需要你下水把凶手丢弃的血衣捞上来,水底也许还有凶器。从衣物和凶器上可能会找到凶手更多的线索。”

黑衣人已见识过暮青的推理能力,虽觉她说得有道理,却站着不动,目光如剑。

为什么非得要他下水?

暮青一看他的眼便读懂了他在想什么,冷眼挑眉,“你成亲了吗?”

黑衣人一愣,被这话问得莫名其妙。

暮青一眼便得了答案,点头道:“我也觉得你没成亲。不懂怜香惜玉,不讨喜。”

黑衣人脸一黑,握拳,忍了又忍!到底谁不讨喜?

“大半夜的,你打算让个姑娘潜水找凶器?好吧,如果她愿意下水,我也没意见。”暮青冷淡立在一边。

黑衣人咬了咬牙,看向步惜欢,见他点了头便恭敬退下,纵身一跃噗通一声入了水。

岸上,绿萝深看了暮青一眼,神色有些复杂,福身对魏卓之道:“公子,奴婢去拿姑娘要的东西。”

“再拿只水瓢和一副干爽的手套来。”暮青吩咐。

绿萝又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去了。小厮在她走后也按暮青吩咐寻那脚印去了,小径上只剩下步惜欢、魏卓之、那文人和暮青四人。

片刻后,一盆水、一盆石灰粉、一只水瓢和一副手套放在了暮青面前。黑衣人尚在上上下下地潜水,小厮尚未回来,暮青蹲下身子,动作利落地舀起一瓢石灰粉。

头顶四道目光瞧着她,等着看她如何提取足迹。

暮青忽然一抬手!

夜暮里泼开白雾,四人猝不及防,步惜欢、魏卓之和绿萝身怀武艺,一同足尖点地,齐刷刷后退时抬袖一挡!暮青抬手掀翻了面前的水盆!水泼喇喇洒出去,溅湿了三人衣袖,袖上石灰粉遇水,哧地冒了热气!

暮青身后忽然传来风声!她回身,黑衣人见岸上生变,从池中窜了出,手中长剑月色下泛着寒光!

暮青眸中也含着寒光,抬手将地上一盆石灰粉都朝黑衣人洒去!黑衣人一惊,急躲间脚下踏空一步,噗通一声砸进水里,水里顿时咕嘟咕嘟冒了热泡。

石径上又忽有风来。

暮青目光一闪,也不看是谁,回身抓过那文人,袖口寒光闪过,指间一把薄刀夜色里森凉,逼落在了那人的颈动脉上,“都别动!”

步惜欢停住,见暮青避在那文人身后,露出半张脸,夜色里冷嘲。

听她道:“刚才没条件模拟喷溅血,现在有条件了。想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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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写了一半,今早写了一半。本来九点能发,一货车司机从门口巷子里路过,车载太高,拉断了网线。

我想着没网,OK,那边等电信来修边再写点吧。

写到三千我才想起,妹的!好像还有360免费WIFI这么个神器!

我真是傻了,有神器竟然还在等人修网线!

一孕傻三年,看来是真理。

这章关于提取足迹法,有研究的妞儿应该看出来了。

提取足迹方法很多,有一种是石膏提取足迹法。

石膏,不是石灰。

这里不是我无意写错的,看到结尾,妞儿们应该知道青姑娘为啥故意要石灰了吧?

第二十三章 扑朔迷离

夜色更深,明月照人。

月色在石径尽头,男子在月色当中。夜风起,远一看,月色落了华袖,有些美。细一看,华袖透了月色,有些碎。

步惜欢远远立着,如云华袖被石灰粉烧出了大大小小的洞,月色透来,有些滑稽。他定定望着暮青,眸光比夜色幽沉。

好!好!他真是小瞧了她。

暮青避在那文人身后,刀逼在他颈旁,手有些颤。

她得手了,终于!

今夜她夜探刺史府,不慎中毒被擒身陷困局,恰逢刺史府出了人命案,她便借机自荐,希望能找到脱身的机会。只是没想到会见到这疑似陈有良的文人,当时在院中她便想劫人,奈何身边有四个高手在,那绿衣女子还会用毒,十分棘手。她自知无法以一敌四,在四人眼前劫了那文人,便只好验尸查凶,假意顺从,以待时机。

皇天不负,这机会终于被她等来了!

方才,她说要提取足迹,要石灰粉和水。其实提取足迹该用的是石膏,不是石灰,她说了谎。

石膏遇水结晶才能提取到足迹,石灰遇水有的只是极强的腐蚀性。

她要石灰,为的就是当做暗器突然发难,劫持这文人。

不出她所料,她前头验尸查凶,已经让这男子认同并产生了一时的信任。她差遣那小厮追查泥迹,推断并无敷衍,所以小厮依言去了。她差遣那黑衣人下水捞血衣和凶器,关于血衣和凶器的推断也属实,所以黑衣人下水了。她让那绿衣女子去拿石灰,石灰是骗人的,但大家都相信她了,所以她的时机来了。

其实她原是想让那女子下水的,她擅用毒,留在岸上对她来说威胁甚高,但让一女子在男子面前湿着衣衫潜水,估计不会被同意。所以她只好把黑衣人哄下水,能少一个威胁是一个。

还好,她刚才出手的时候还算顺利。

那面具男子、青衣公子和绿衣女子都身怀武艺,猝然被她袭击,三人退得极快,只剩下不会武艺的文人呆愣在一边,顺利落在了她手中!

“陈有良,陈大人!嗯?”暮青在那文人身后,声音森凉。

那文人只觉颈旁凉意瘆人,却未露出惊惧神色,只目光复杂地叹了叹,道:“没错,是本官。”

暮青一眯眼,握刀的手紧了紧,指甲刺痛手心,她费了极大的冷静才没让自己直接用刀划了这人的脖子!如今还不能确认爹的死与陈有良有关,所以她不能滥杀。况且,她此刻仍在刺史府中,想出府还得靠他。眼下群敌环肆,她不能分心在此处问陈有良,只能把他带出刺史府再说。

“我是谁,想必陈大人已瞧出来了,不用我自报家门了吧?”

“你是暮怀山的女儿。”

暮青哼了哼,果然已经瞧出来了。当她看见这文人的时候就知道,如果他是陈有良,她一验尸他必定能看穿她的身份。不过那时已无所谓,她已不怕被看穿身份。这案子对他们很重要,她对他们有用,身份暴露了也暂时不会有险。

“你劫持本官是想替你爹报仇?”陈有良忽然开口问道,夜风里语气似叹息,似怅然,“本官无杀你爹之心,但到底你爹是因本官而死。”

暮青愣住,什么叫因他而死?

但就是这一分心的工夫,身后忽来一道青影!暮青背对池面,未见那影子,只闻见淡淡木兰香。那香气并不浓郁,奈何暮青嗅觉灵敏,她以前在国外时专门修习过一个课程,教授将他们带到解剖室中,蒙上眼睛,让他们仅凭气味辨别那些刚死不久的尸身上有无异常,因此暮青对气味异常敏感,她闻见那木兰香的一瞬,带着陈有良往石径旁的假山旁一避,借着山石和人质将自己护在了当中!

“再妄动,擒下我之前,我定能叫这狗官命丧当场!”暮青冷喝一声,头顶飞过一道青影。

魏卓之落在远处,与步惜欢一人一边堵了石径的道路,眸里含着惊奇。他刚才受到攻击后,轻功退走,绕了大半圈绕去那池子后方不过片刻工夫,他的轻功向来都是来去无声,这姑娘竟能发现得及时!

暮青扫了魏卓之一眼,又看向身前的陈有良,冷笑:“刺史大人好算计!”

故意把话说得不清不楚,引她猜测分心?

陈有良一叹,暮青看不见他的表情,听他的语气却颇惆怅,“你爹…”

“闭嘴!”暮青断喝,她不是不想听,而是不能现在听,分心的后果便是今夜她所做的一切都白费。她转头,冷眼看向魏卓之,“叫你的侍女出来!不想让这狗官死,就让她别耍花样!”

“你说月影不懂怜香惜玉,我还以为你懂。你刚才把大半的石灰粉都洒在了绿萝身上,将她的衣裙烧得快烂了,我要她换件衣裙再过来。”

月影指的是那黑衣人,绿萝说的应该就是那绿衣侍女了。

暮青盯紧魏卓之的表情,见他双肩一抖,扇面摊开,那肢体语言竟显示出他说得是实话!没错,刚才动手时她因忌惮绿萝的毒,那石灰粉是大部分朝她招呼了去,当时只是想拖住她一时,好让她顺利劫住陈有良,未曾想能困她到现在。但想到绿萝还会回来,暮青便手下一使力,逼紧陈有良的脖颈,冷道:“刺史大人,带个路吧!”

陈有良不言,只目光一转,望向步惜欢。

“退后,不得上前,不得跟来,不得妄动。”暮青避在陈有良身后,左右扫视步惜欢和魏卓之,夜色深深,路尽头渐起薄雾,少年半躬着身,仅露半张脸,月下目如霜雪,身影蓄势如豹。她抬眸望了眼陈有良,吩咐同样简洁,“出府,不得说话,不得迟疑,不得绕远。现在起,按吩咐做,错一次,脖子上开一寸!”

言罢,暮青一抵陈有良腰口,示意他走。

陈有良叹了一声,迈开脚步,走上石径。

他往步惜欢的方向行去。

------题外话------

昨天有很多妞儿表示看不懂暮青为何突然动手,这章解释了下。

她与步惜欢等人不认识,困在他们手中,没道理真心实意帮他们找凶手。前面那么卖力不过是假意顺从,希望对方放松警惕,她好逃出刺史府。

还有没看懂的吗?

第二十四章 真相难寻

步惜欢在路尽头,没动。

暮青劫持着陈有良,在他十步外停住。

夜风西卷,男子精致的面具上落了霜白,烧破的华袖碎了月色,投落径旁树梢,若开了万树雪梨花。

月色斜照,少年在人后露出半张面容,亦覆了霜雪。长影落在石径后,夜风卷不动,坚毅如石。

两人相望,中间隔着人质、刀光。

沉默的较量,最终在刀光血色里破开,人质颈旁有血线缓起,寸许。

她说到做到,不按她的吩咐,一次开一寸!

血气在草叶清香的风里颇淡,却凉了男子的眸。他开口,融几分漫不经心,“方才你说提取足迹,真有其事?”

自己人被劫,脖子上被开一刀,他却问一句不相干的,若非太关心凶手是谁,便是铁石心肠。人后,少年的半副面容也坚如铁石,半晌,他答:“有。”

话音落,刀光缓起,寸许再添寸许。

男子瞧见那刀光那血痕,却似未见,只问:“不是石灰,那是何物?”

“石膏。”少年答得痛快,刀划得也痛快。

刀口已有三寸,血染了皮肉衣襟,男子的目光却只落在少年脸上。半晌,他唇边噙起一笑,无双风华染了自嘲。随后见他往径旁一退,树下一坐,懒支下颌,淡望少年,“走吧。”

两个字,如此轻易,实叫人意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