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妃。”

暮青不知柳妃是谁,但心里不知为何一跳,紧紧盯住步惜欢。

火把的明光照着男子的脸,听他道:“朕答应过你,允你查你爹的案子。”

爹的案子…柳妃…

当初死的那位娘娘?!

暮青倏地转头,盯住那棺木,清月挂在树梢,疏疏落一棺斑驳,风里微腥的潮气。那潮气不知是否熏了少年的眼,火光照着,眼底生了细细血丝。

她转头,望那红衣男子,眸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还以为,今夜是去刺史府。

刺史府那案子,凶手是谁,死者书桌上丢的那封书信写着什么,此二事对步惜欢来说定然十分重要!他说,她替他办一件事,他便提供一条线索给她查杀爹的凶手。她还以为,他会先让她替他办事…

少年望着男子,一个转头的姿势,月影里身形单薄,那素来清冷的眸底忽有星辰落,刹那明光跃。

“不验?”步惜欢瞧着她,“或者,你只需要看看你爹验尸的尸单?朕带着。”

“尸单?”少年目光忽有震动,见男子手腕一转,自袖下翻来一张着了墨迹的纸在掌心,送来面前。

暮青望着那纸,那纸叠着,夜风吹起一角,墨迹糊了她的眼。这是爹留下来的…

离开古水县时,她未曾想过会与爹天人永隔,家中东西她都未带在身上。后来爹葬了,古水县有知县和沈府在等着要她的命,家中回不去,她身上一件爹的遗物也没有,没想到今夜会见到。

爹是因验柳妃的尸死的,今夜却叫她见到这张爹亲手写的尸单。即便上天再许她一世,她也未曾信过冥冥之中天注定,但今夜,她忽然便信了!

不知何时将这尸单接到手中的,暮青捏着,指尖发了白,却忽然将掌心一握,将尸单收进了袖中。她未看,只转身,衣袂夜风里扫出凌厉,望那棺木,道:“验!”

爹验过,她也要再验!

倒要看看这柳妃是怎么死的,倒要看看爹是为了何事被灭口的!

步惜欢望了一名黑衣人一眼,那人转身,捧来几样东西给暮青,暮青一瞧,竟是外衣、口罩、手套,原来东西都已经给她备好了。她见黑衣人们都戴着面罩,只有步惜欢面上什么也没覆,便道:“开棺时你离远些。”

男子一笑,“朕可屏息。”

暮青一愣,想起他内力深厚,自不惧尸气。她这才未再多言,自己穿戴好,对棺木旁举着火把围着的几名黑衣人点点头,道:“劳烦。”

只有一名黑衣人往前走了一步,其他人举着火把动也未动。那上前的人抬掌,落掌,往棺木一侧一拍!

啪!

夜里忽起一道黑风,呼啸空中一卷,树梢齐断,落叶纷纷如雨随那狂风往林中一扑!那黑衣人运步飞身,夜里一道黑影,追上那黑风脚尖一点,那黑风忽地往地上一砸!黑衣人落下,出手一提,只听啪一声响,那黑风稳稳立住,定睛一瞧,竟是那梓木棺的棺盖!

那棺盖被一掌击飞时,棺里忽起扑鼻腐臭气,暮青立得远,戴着口罩也同样屏息,山风吹了好一阵儿,棺内尸气散了些,她才走上前去。

月色照进棺内,棺内躺着具女尸,身着二品宫妃朝冠,绛紫云凤朝服,珊瑚朝珠,东珠手钏,宝瓶、宝珠、金饰、彩锦,置了满棺。却无人一眼看见那些奢华陪葬,目光只落在那女尸脸上。

那女尸,脸色月下惨绿,七窍竟流着暗红的血水,脸和腹部已有些鼓,脖颈两侧已腐化成了粘粘的血肉。月色照着,夜风吹来,林子里忽觉鬼气森森!

火把映着几名黑衣人惊异的眼神,人都死了快一个月了,怎么七窍还在流血…

“尸体腐败的时候,腐败气体进入血管,会催动血水从口鼻腔里流出。原本无事,方才开棺时震的。”暮青开口道。

柳妃死了快一个月了,江南湿热,又是夏时,腐败速度慢了这么多,大抵是因葬在梓木棺中的关系。梓木天然防腐,寻常葬在其中,尸身三五年才会化骨。柳妃死后定非立刻下葬的,爹从古水县到汴河城需半日,尸身大热天儿里放着,到入棺时应该还是腐了些,这才造成了即便在梓木棺中仍旧腐败了。

“尸身脖颈处有差别分解的情况,推断颈部受到过袭击,至于是否属于致命伤,暂看不出来,尸身腐得太严重了。”暮青望着棺内道。

“即是无法验了?”步惜欢挑眉,眸中仍有亮色。显然,他看过那张尸单,与暮青的推测差不离。

“有法!”暮青回头,眸在夜色里也有些亮,“但要看陛下舍不舍得了。”

步惜欢闻言一怔,眉挑得更高,“你待如何?”

暮青沉默了一会儿,这法子,感情上少有人能接受。但为了验尸,必须得这么做,法医就是干这种活儿的。

“我需要一口锅,最好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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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差别分解,下章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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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深山煮尸

锅,最好大一点。

这话在深夜林中听着怎么都有点诡。

棺木前,举着火把的一排黑衣人蒙着面,看不清神色,却有几道目光刷刷朝暮青飘过来。

“锅。”步惜欢定定瞧着暮青,话却不带疑问,似凭这字眼儿猜出她要做何事并不费力。

“没错。”暮青看一眼棺内,简洁丢出验尸方案,“煮尸,验骨!”

煮尸…

棺木前,数道目光又将暮青刷了几刷。

暮青感受到,耸耸肩。她知道,这在感情上很难有人能接受,尤其在并不流行开棺验尸的古代。

古代是不流行开棺验尸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大兴以孝治国,民间遇丧事有水浆不入口三日不举火的习俗。即父辈过世,孝子要毁衣跣足,痛哭不止,三天里不吃不喝,不起火烧饭,直到三日后亲人复生的希望破灭,才可入棺,举行丧葬之礼。

在这等伦理道德的标准下,损毁尸体是要判重刑的。

大兴有律——凡以焚烧、肢解等手段残害尸体的,以斗杀罪减一等论处,即流放三千里!若仅损伤尸体,要以斗杀罪减二等论处,即徒三年!若残害、遗弃的是尊亲的尸身,则要以斗杀重罪论处,判斩首死刑!

莫说这些,便是百姓在田间地头耕作,发现无名尸身不予报官或埋葬,随意弃之不理的,都要徒两年。路边走着走着,发现一具遗尸,移动一下都是不道的重罪。

暮青三岁随爹去义庄验尸,至今十三年,遇到的高度腐败的尸身大多是杀人抛尸,没有一具已经入殓安葬的尸身重新开棺的。哪怕知道亲人的死有蹊跷,也没有苦主愿意开棺,百姓认为那是对死者的不敬。

今夜,步惜欢肯开了柳妃的棺木给她验,她已经很惊讶了,煮尸估计他难以接受。

果然,他问:“没有别的法子了?”

“有。”暮青瞧一眼棺盖,“棺不盖上,就这么露天敞着,让蝇蛆蚁虫把尸身吃干净,待只剩下骨架再验。”

好吧,她承认,这个方法听起来似乎不比煮尸容易接受多少,而且她也不想用这方法。

“这法子太耗时了,还是直接放在锅里煮一晚比较快,把腐肉煮去,上面的软组织刷刷干净就有骨可验了。”

夏夜的风忽觉有些凉,棺木旁,一排黑衣人的目光都快把暮青刷干净了。

“皮肉尽去,骨有何可验的?”步惜欢瞧着她,表情有些古怪。

“尸体的皮肤是有欺骗性的,但骨头不会说谎。死前一些伤,在骨上是会显现出来的。”暮青道。

高度腐败的尸身和白骨无法验看,很多仵作都这样认为。暮青记得她初随爹去义庄时,遇着高度腐败和白骨化的尸身,爹都是以“无凭验看”的尸单递交衙门。她起初震惊,后来得知大兴尚保有屠户混混验尸的律例,便知仵作这一行的水准有多落后。仵作验尸,因不能解剖尸身,验尸本就不完善,一些验尸古法还存在着不少错误。像当初在赵家村,那赵屠子验吊死的人竟根据舌头有没有吐出口外来验,实是害人不浅。

她幼时,为将爹引上验尸的正途,没少花心思。后来,暮家父女在江南仵作一行颇富盛名,也是因在验无名尸骨一道上颇有手段。

“这具尸体已经膨胀了,颈部软组织已经分解,很难看出致死原因。我不敢保证她的骨上一定会留有伤痕,但既然开棺,我一定要验个彻底!”

爹是为了验这具尸身而死的,她一定要亲手验一遍这尸身,倒要看看她是怎么死的!

步惜欢瞧着暮青坚定的眸,她刚才还在询问他的意思,现在就表明他反对也没用,她一定要验。他不由垂眸,眸底带些笑意,负手回身道:“去备。”

两名黑衣人纵身消失在林中,暮青反倒愣了,没想到他这么容易便答应了。

步惜欢走来棺木前,目光落在棺中,暮青这才发现开棺后他一直没有近棺。火把照着男子的脸,那容颜分明如落珠辉,眸底却似有幽暗低潜。

暮青见了,眼底有疑惑神色。开棺,验骨,柳妃若是他所爱,他定不会如此轻易便答应,半点痛苦挣扎的神色都没有。可若不是,为何此时才近棺,又露出这副神色?

“你可以不看。”她道。

她的声音似惊醒了男子,他明显一怔,抬眸时神色清明了几分,随即浅淡一笑,当真转身走开,负手立于林边,远望山色,不再看棺中情形了。

那两名黑衣人来去颇快,此处陵园离行宫近,两人定是去行宫中偷了口锅出来,背后还背着两大捆柴禾。那锅放在地上,锅口有两人粗,深如大缸,上头有个木盖子,打开一看,里面已经盛了大半锅水。

生火,架锅,烧水,两名黑衣人做得麻利,但做完这些事,剩下的他们就帮不上忙了。

暮青也不用他们帮忙,自己走去棺边,将朝冠除下,陪葬品全都拿了出来,但朝服很难脱下,因为柳妃的尸身已高度腐败,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自溶,她一拿,尸身的手脚便软塌塌地掉了下来。

夜凉如水,少年捧着一只女尸的手臂往锅边走,那素香纬锦的衣袂月色里渡开几枝兰,身后一望清冷卓绝,身前一瞧诡气森森。

锅虽深,但一具尸体无法一次煮完,暮青只得分批来,头颅、双手、双脚…她在棺木与锅之间来来去去,数道目光随着她来来去去。夏夜风吹,林深飒飒,火把举着,驱不散背后凉意。

风吹来,有点冷。

当暮青忙完第一批,她将木盖盖上,坐在了锅边空地上。

步惜欢走过来,坐在了她旁边。

暮青往旁边挪了挪,离男子远了些。此举虽是嫌弃,却也是习惯使然。验尸时,尤其是高度腐败的尸身,她会习惯离人远一些,因为少有人能闻得惯这味道。以前就连同事都会在这种时候离她们法医部门的人远一些,久而久之,她习惯了自动远离。

少年抱膝坐着,目光望着远处林子,男子转头瞧着她,眸底有些浅浅笑意。她以为他看不出来?她虽离他远了些,但故意择了下风向。

到底是女子,还是在意身上有那枯骨烂肠的味儿的。

“既如此,何必走这条路?”男子定望着她,懒懒问。

暮青回过头来,过了会儿才明白男子在说什么,她面色顿时有些冷,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陛下听过一句话吗?凡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盖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屈伸之机括,于是乎决。”

此话乃南宋著名的法医学家宋慈之言,暮青一直奉为良言,每当验尸,想起此言,从不敢允许自己轻忽大意。

“仵作虽贱役,但一案之曲直,死者之冤屈,嫌犯之生死,莫不在仵作手中。陛下可以嗤之以鼻,说一案之曲直自有衙署断,嫌犯之生死自有刑曹定,何时轮得到一介仵作?可每发了案子,遇见尸身,衙役公差莫不离得远远的,视尸气为晦,视验尸为贱,拿什么来指望他们断案缉凶?拿错了一个凶手,便是两桩冤案。陛下可以瞧不上这区区两桩冤案,几桩冤案于陛下的天下江山比渺若微尘,可于死者、于那被冤为凶手的人来说便是性命生死,天下江山也比不得!”

夜深沉,少年清音比山风,字字铿锵,一口锅前论天下江山。身旁男子望着她,一个转头的姿势,却不知何时坐直了身子,褪了眸中慵懒,换瀚海般深沉。

“人生在世,总有理想,贩夫走卒,帝王将相。就像每个帝王都希望能成为明君一样,我只愿我能不负一生所学,求一世天下无冤。”暮青望着山林远处,她知道,她这一生所求大抵只能是豪言了。身在封建王朝,女子不能为官,即便为官,总有些想一开口便翻覆公理的贵人大佬,公理?难!

身旁久无声音,却总有一道目光定凝着她,深沉,慑人,探究,审视。

半晌,听那人问:“你觉得,朕有一日也能成明君?”

暮青回过头来,目光有些怔,语气有些不解,“陛下本来就是明君。”

就像今晚,他本可以带她去刺史府,却带她来验柳妃的尸。一个能先臣子后君王的人,是深谙御下之道的聪明人。再加上之前她所看到的,开明,识人善用,胸有乾坤——虽不知他为何以昏君之相示人,但他本是明君。

男子忽然一怔住,山风摧着那华袖,震动莫名。那眸底,刹那间褪了深沉,褪了慑人,褪了探究,亦褪了审视,不见慵懒,不见春意,只见星辰漫了眸,温柔遮了天。

面前锅里咕嘟咕嘟作响,暮青起身打开盖子去瞧,找了根棍子翻动,未在意身后男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只抬头瞧了瞧夜色,看这锅中情形,预计清早便有骨可验了。

------题外话------

这章里,大兴律关于尸身的律法不是胡乱编的,出自大唐法典《唐律疏议》。

“凡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盖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屈伸之机括,于是乎决。”出自[南宋]宋慈《洗冤集录》

意思是,凡狱事莫重于死刑,死刑的审查莫重于案件的初情,初情莫重于一开始的验尸。人犯是生是死,断案是直是屈,都取决于验尸时的判断。

第三十四章 黎明验骨

半夜时分,第一锅尸骨煮好了。

暮青让人停了火,盖子放在一旁,等锅中水冷骨凉。月色照进锅里,锅中腾腾冒着热气,闻着就像用夏天放臭了的肉熬煮了一锅汤,那气味令人难忘。

暮青早已习惯,转过身来见步惜欢还坐在原地,没望着那锅,只望着她。山风吹着锅中热气飘向她,她隔着蒸腾的热气看男子,有些看不真切他的容颜,只道:“陛下请去别处坐着,一会儿要锅中取骨,看过这场面的人大多以后都不愿再喝肉骨汤。御膳房的厨子少了道菜色进上,会惶恐的。”

这话听着是为他着想,其实就是在拐弯抹角地骂他难侍候吧?

步惜欢低笑,见暮青要坐下,那锅中热气扑向她,几乎要将那单薄的身子吞了。他不觉微微蹙眉,忽然拍了身旁另一侧道:“来这边坐。”

暮青一怔,步惜欢已起身,牵了她的手便往上风向走。暮青手不觉一缩,她不习惯被人碰触,尤其在验尸的时候。她戴的手套是素布的,尸身放进锅中后她便将手套摘了,但手上还是沾了些尸体分解时的腐败液体,那味道寻常人难以接受,男子却眉头都没皱,似乎这一会儿便闻惯了腐尸气味,在她还愣神的时候已将她牵去了上风向,两人并排坐下。

听男子道:“世间路虽难行,但今夜你面前不过一口锅,能往上风向坐时,别总坐去下风向。”

暮青转头,听这话里似有深意,却见步惜欢望向远处那棺木,山风高起,过了树梢,火把上的零星火星亮了又灰飞,男子声音别样低沉,“棺中景象多年前瞧见过了,锅中取骨倒没见过,瞧瞧也无妨。”

暮青不解,棺中景象多年前瞧过?可他是帝王之身,何人棺中之景会让他瞧见?

步惜欢却没有再开口,暮青也不是多话的人,两人并肩坐着,看柴火渐冷,看锅中热气渐淡。

热气散尽,暮青起身,将外衣一脱铺在地上,衣袖挽起,手套戴上,来到锅边将手伸了进去。

步惜欢没起身,如他所言一般,瞧着了。

暮青先捧出一颗头骨,那骨月色里泛着冷辉,却因水未冷透散着薄薄热气,眼眶处挂着快腐肉似的东西,暮青一晃,那东西软软滑进锅里,她瞧也没多瞧一眼,只对着月色转着那头骨瞧了瞧,这才放去地上铺着的外衣上。那头骨朝上放好后,她才回身又从锅里捞出一根长骨来,看那长度,似人的大腿骨,那骨煮的时辰不短了,上头竟还残留着些软组织,她将那骨也放在那件外衣上,离头骨有些远,之后又去锅中捞。

空地上,几名黑衣人举着火把,目光随着暮青手中的尸骨来来去去,地上坐着的男子目光也随着她来来去去,却不知何时落在了她手臂上。

她衣袖挽着,露一截手臂,火光照着,寒玉为肌,暖辉层渡,手里捧着尸骨,那尸骨却没有那手臂扎他的眼。

男子的目光深了几许,定定望着那手臂竟不知瞧了多久,待醒过神来时,暮青已将锅中尸骨捞完,将棺中将剩下的尸骨抱进锅中,盖了盖子,让人生了火继续煮尸,自己蹲去一边清理那些刚捞出来的骨头了。

那些骨上还带着些软组织,暮青手中没带刷子,只好去林中采了些草根,回来撕了块衣物布料包了,轻轻擦拭。虽然不怎么好用,但聊胜于无。

如此,清理速度便慢了不少,待将第一锅尸骨都清理出来,没等太久第二锅便煮好了。待水凉些后,暮青又开始在锅边忙碌,月影西斜,火把渐熄,天色将明的时候,地上铺开一具人骨架子。

那人骨架子静静躺在山风里,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白森森。

少年立在那人骨前,低头静望,身后男子懒坐在地,满载一袖山风,衣袂如云,铺一地枫红。

“好了?”步惜欢见暮青久不动,懒懒问了句。

暮青回身,没理他,走到锅旁对几名黑衣人道:“来两个人,把锅中水倒一倒。”

那两名去拿锅的黑衣人上前,依暮青所言,将锅抬去林边,慢慢将水往外倒。锅中水倒出去,底下渐现一些腐肉和零散的犹如石块般的小骨头。那锅底,看起来就像是一锅肉骨汤喝见了底儿,底下剩一些碎骨渣子和肉沫。

怪不得她会说看过这场面的人以后会不想再喝肉骨汤…

捞骨的时候,因锅中水深,一些腕骨、指骨和趾骨等散落在里面没拿出来,暮青这时才拾出来,来到那副骨架前继续拼。步惜欢起身来到她身边,见她手中捧着一堆形状不规则的骨头,若不细看,这些骨头扔进林子里,年月久了,大抵要跟地上的石子儿没多大区别,她却拼得速度奇快,仿佛这等事情做过无数遍,似排棋布阵一般,干脆拿,利落放,起起落落间那骨架的手腕、双手和双脚已拼罢了。

步惜欢眸底露出疑惑,古水县乃小县,一年能有多少化作白骨的尸身送去义庄,练出她这熟练的手法?

正疑惑,见暮青低着头,盯着掌中最后三块骨头,不再动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