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清香如人,亦似那雨后青竹,令人想起那翠绿叶尖儿上沾着的晨间露,初品清香寒冽,余香沁脾,悠长难忘。

他的气息如松,常熏着的松木香此时虽不闻,暮青却想起从军前林中溪边的夜,她一直想将那夜忘记,今夜却被催浓,无香,香却浓。他如那霜雪天里的梅,恣意地在她清冷的世界里盛开,织成一片红尘网,网得人想逃却逃不得。

暮青只觉愈渐乏力,昏昏沉沉,她看见烛光映在帐上,那暖黄一豆渐成残影,正觉气息不匀时,步惜欢忽然放开了她。

“感觉如何?”他声音懒沉,似刚睡醒般,微哑,笑凝着她问。

“感觉?”她喘了会儿气,音色竟有几分软侬。

“嗯。”步惜欢笑着,眸光缱绻溺人,等着她答。

她答:“你…不是不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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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昨天我没说清楚,我是要回家一趟,因为嫁得远,从北方嫁来南方,小元宝出生后还没见过姥爷,家里老人想,所以带他回家住段日子。正遇上我现在住的地方要拆迁,所以回家住的时间有些长,大概住个两三年。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可欢喜?

烛暖罗帐,春色难留,一腔缱绻成空,乌丝遮了男子半边容颜,眉宇青暗,眸底似有星寒色,杀人。

少女面含春粉唇儿红,本是难见的女儿色,那眸却清透明澈,蹙眉思索着别事,她问:“你能举,为何太皇太后敢将柳妃赐与你?难道不怕你发现她非完璧之身?”

皇家最重颜面,帝王皇权再低也是帝王,事若败露,太皇太后和帝王都颜面无光,这等一损俱损之事,太皇太后会做?

柳妃被赐给步惜欢,究竟是何因由?

暮青蹙眉思索,步惜欢翻下来,在床榻外侧懒懒卧了,支肘托腮瞧着她,等着她。

暮青想了许久,终觉得线索太少,一时无解,这才想起步惜欢来。她转头望去,望了会儿,问:“你生气?”

“我不该生气?”

“你该欢喜。”

“哦?”

“那夜开棺验柳妃尸身,我断你不举,你曾气得拂袖而去,我以为你是因被我看穿隐疾才动怒,今夜才知是我断错。既然误会释清了,你为何不欢喜?”

步惜欢闻言半低下头,肩膀轻耸,沉沉笑了起来。

嗯,真是她的思维风格。

他哪里是气她此事,他只是气她如此不解风情,也不挑个时辰。

但他并不言明此事,只是托腮瞧着她,笑问:“那…你可欢喜?”

他既有与她相守的心意,便早有承担她不解风情的觉悟。因她从来都是如此,而他也早就知晓。他总不愿因此事气她,总想着往好处想,善于发现她的好。

她此前一直以为他不举,这些日子还愿与他亲近,世间有多少女子能行此事?若她以为他有疾还不嫌弃,他是该欢喜。

那如今他并非不举,她可欢喜?

“有疾也无妨,我不歧视身有隐疾之人,但健康自然比有疾好。”暮青答,直言不讳。

这等闺房秘话,也只有她敢直言。但她的直言却让他的眸被璀璨点亮,步惜欢唇角噙起笑来,那笑漫然悠长,欢喜醉人。他就知道,她是这世间难得之人…

但欢喜了一会儿,他眸中笑意忽盛,问:“青青,你莫非冷情?”

冷情?暮青微怔。

只是这怔愣的工夫,步惜欢忽然将她的衣带一扯,帐中忽见江南月色,清柔一弧。

暮青肩膀一凉,怒意方起,忽觉肩头一痛!那一痛,凉入肌骨,也烫入肌骨,只觉有鱼儿钻入身子里,痒得她忍不住颤起。

那一颤,月色朦胧,他在她肩头低低一笑,模模糊糊道:“嗯,看来不冷情。”

“步惜欢!”她怒斥一声,那声音却失了平日的清寡冷硬,添了几许软侬。

“嗯。”他含糊地应了声,本是想着逗逗她便作罢,未曾想这一尝滋味太好,似初雪入了口,一含即化,他忍不住深吻了下去。

暮青明知该推开步惜欢,可身子竟莫名虚软,使不出半分气力。她浑身都在痒,他咬她肩头,她痒;他吻她颈窝,她痒;他的乌丝拂在她脸颊上,她也痒。痒入肌骨,连挪一挪的气力也无,只闻见他的发香,那般自然的香气。她想起在行宫时,宫中灯烛常点兰膏,乾方殿中熏着甘松,气味清苦,他身上便沾了这香气。那时不曾多想,如今身上没有这气味,反倒想起那香来。

富贵人家多喜熏香,世有龙涎乌沉、伽南沉香,都是极贵之物,宫中应是不缺。她不知士族贵胄人家都熏何香,但绝不会是甘松。甘松清苦,难显富贵气,且有理气止痛之效。此乃药香,步惜欢常熏此香,可是身有苦疾?

这些思绪不过闪念,帐中昏暗,烛光映在帐帘上,眼前如灯影在掠,行宫、溪边、前夜…

她不记得步惜欢何时起的身,只记得他起身时道:“下回莫再说举不举之事,世间男子听不得此话。”

他下了榻去,深望了她一眼,似要将她此刻衣衫半解的模样深深记着,然后便披了外袍走了,“睡吧,今日验伤审案的也累了。”

暮青见帐帘放下,不一会儿听见房门开关的声音,步惜欢真走了。

*

屋外,男子披着外袍,衣襟半敞着,秋风起,乌发轻舞,衬那眉宇雍容矜贵。

步惜欢负手望那西北朦胧月色,问:“如何?”

月色跪道:“回主上,吴正招了,元修将他软禁在府中,嘉兰关城中的青州军也派兵将围在了府中,也软禁了。”

步惜欢冷笑一声,“元修杀敌如神,对家中到底是心软了些。”

软禁了吴正,只可软禁一时,不可软禁一世,人早晚要放。只要人一放,验伤审案之事便会报与太皇太后和元家,他们终是要知道。他将看出毒杀元睿之事扛了,虽是为她着想有保她之意,却终是受家事所累。

“主上之意是?”

“待元修放人,出了西北,杀!”

*

暮青次日本打算回石关城,早晨却起晚了。这都要怪步惜欢昨夜走后,她见自己衣衫不整,夜里有些失眠。

用过早餐,她回到石关城时已近晌午。

她出关去草原的这些日子,军侯的营房已换成了中郎将的府邸。军中最低的将职已能开府独居,只是府邸小,但也比营房好得多。月杀陪着暮青回来,一开门,月杀便将她往后一挡!

门后一道寒光刺出,西北深秋晌午的日头依旧炙人,那寒光却赛一场风雪,横扫月杀眼前,直取他双眼!月杀将暮青挡开时便向后一仰,那横着的寒光扫空,却又有一道寒光突刺,自下方而来,直刺月杀因后仰而露出的喉咙。

月杀冷哼,竟不再躲,两指快如烈电,喉前三寸一捏,寒光忽碎!只听铿地一声,碎光飞射,钉刺入门,另一道碎光一横,逼在了那刺杀之人的喉前。

“两招。”月杀道,“不够三招,不合格。”

“去你的合格!”刘黑子被半把断匕逼着喉咙,扯着嗓子骂,“你临走前咋保证的?将军受伤了没?”

月杀还未答,刘黑子便喊石大海,“石大哥,上啊!”

石大海一锤子便扔了过来,月杀放开刘黑子,往旁边一挪,那狼牙锤砰一声砸在地上,黄尘扑面,迷眼呛人。月杀眯眼的工夫,只觉劲风逼面,石大海提着狼牙锤便杀了过来,月杀正眼也不瞧,闪躲时脚下一绊,便听噗通一声,石大海连人带锤一起扑去了地上。

“两招,不合格。”

“啊呸呸!”石大海吐掉一嘴黄泥,跟刘黑子骂的一样,“你临走前咋保证的?将军受伤了没?”

刘黑子把石大海扶起来,问:“石大哥,刚才不是说好了一起揍他?你咋让我一个人动手,自己在一边儿瞧?”

石大海道:“俩人打一个,多不光明磊落?”

“啊?”刘黑子有点傻眼,“咱俩是给将军报仇的,又不是找他切磋,打不过他,还不一起?”

“愚蠢!”月杀冷声骂道,不是骂刘黑子,而是骂石大海,“亲兵之道,护主为先。明刀暗箭,不择手段,才是护卫之道。战场杀敌,拼的是命,谁活谁赢!你以为是擂台比武,点到为止?如此习武,不如街头卖艺!”

石大海面色涨红,嚷道:“你以为俺上了战场还讲究这?要不是知道黑子对付的自己人,俺会手下留情?早一锤子锤死你了!”

“所以说你愚蠢!难道你以为凭你们两人之力,偷袭便能伤我?”月杀冷傲斥道。

石大海噎住,再无话可接,他承认,其实他跟黑子分开行动只是想瞧瞧自己这些日子练的本事如何了,结果两招就被打趴了。

“恭迎将军。”这时,一直在门口笑迎的韩其初作揖见礼。

“将军!”刘黑子和石大海这才想起跟暮青见礼,两人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都道,“瘦了。”

暮青淡淡笑了笑,道:“进府吧。”

韩其初让到一边,暮青在前头进了府,月杀在后头跟着,刘黑子和石大海将各种兵刃拾起才跟了上来。

“你真的觉得他们不合格?”暮青边走边问月杀。

她出去了二十余日,两人的身手比之前已是大有进步了。方才开门时,刘黑子竟能算到月杀往后仰时,脖颈命门必露,从而备了另一把匕首刺他命门。她记得当初出关前,刘黑子习的是单手短匕,可不是双手的。他方才刺杀时用的是左手,出手已经很利落了,这些日子他没少琢磨苦练。一个出身江南渔村的腼腆少年,肯下苦功,又肯用脑,假以时日,必能成器!

石大海也一样,他性情憨厚,为人磊落仗义,方才不与刘黑子一同出手是显得天真了些,但他扔月杀那一锤可不是没头没脑扔出去的,看似是负气砸出去的,实则对着月杀面前的黄土路,借着尘土飞扬之机冲杀过来的。

不足一个月,两人有如此大的进步,在她看来已是难得了。

“不够三招,不合格。”月杀头昂着,面冷着,坚持标准。

“死板。”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护卫,他倒是不像他主子,也不知像谁。

暮青想着,人已进了正厅,月杀在她背后瞪她一眼,见秋日当空,少年将袍雪白,衣袂带风。

那风扑到脸上,月杀眯了眼。

死板?

他帮她训练亲兵,她说他死板?

这叫严格!死女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圣宴

暮青回到石关城将府,歇息了几日。

在她歇息的日子里,边关战报频传。

十月二十二日,呼延昊杀老狄王麾下十八勇士,立新部族勇士,称狄王。

十月二十五日,勒丹军联合戎人、乌那、月氏三部袭狄人部族,寻老狄王病重时狄人不救联军,致使三万联军被杀之仇。呼延昊早有准备,三路勇士率王军奇袭戎人、乌那和月氏,三部闻风回救王帐,勒丹军与狄军激战于草原南野,呼延昊杀勒丹三勇士,勒丹军溃逃的路上,鲁大忽率西北军围堵,全歼勒丹残部。同日,戎人、乌那和月氏三部回救王帐之军,连同呼延昊三路勇士王军也遭遇西北军的伏杀受创。

十月三十日,元修亲率西北军入乌尔库勒草原,袭狄人部族,勒丹等部隔岸观火,两军交战五日,大小十余战,互有伤亡。

十一月三日,关外下了第一场雪,千里草原一夜银装,关外冷冬杀人,不出三日便会封关。大军难再驻扎,元修下令拔营回关,入夜却遭狄军偷袭,大军顿乱,元修率军弃营往关内疾驰,狄军一路追赶,被引入大漠。凌晨时分,一声巨响惊了大漠,地宫炸毁,被引入地宫附近的狄军多半陷入地宫,近万人殉葬了暹兰大帝。

十一月六日,元修率西北军回到嘉兰关城,步惜欢犒赏边军,晌午在石关城的武卫将军府宴请军中诸将。

武卫将军府正厅面阔两间,垂了厚厚的驼绒帘子,挡了院子里的冷风。

暮青进屋前在台阶上跺了跺脚,这才打帘儿进了去,厅里正中烧着火盆儿,帘子一打,雪急风回灌进厅来,日色寒冽虚了人眼。少年披着身雪白大氅,肩头积了雪。屋里昏暗,少年容颜不清,只一身霜雪,人间清孤色。

她往厅里一扫,见礼道:“大将军,老将军,各位将军。”

军中多半将领都到了,暮青虽就在石关城中,但报信的晚,她便来得迟了些。

圣驾未临,元修坐在左席首,一身火红战袍,只解了银甲,搭件银狐裘,眉宇朗若天河。他目光在暮青披着的氅衣上定了定,笑问:“来时未吹着寒风吧?让人给你送的这身氅衣可暖和?”

“暖。”

只一声简答,元修眸底便笑意满溢,细碎如星河,声音不觉柔了几分,道:“入席吧。”

暮青这才解了大氅在门口抖了抖,雪簌簌落了,她将氅衣递给门旁的人,那少年笑着接了,呵出的气都是雾白。暮青往空席上去,挨着几名中郎将坐了,余光瞥见那少年抱着她的氅衣去了偏厅。月杀也跟来了,亲兵们在偏厅,想来是将衣裳送过去了。

圣上今儿大宴军中诸将,众将领皆卸了甲胄,只穿着冬日的战袍而来。暮青一身雪袍银裘,袖口滚了雪狼毛,对着旁边火盆搓了搓手,火星儿噼啪,白炭烧红,映亮了少年的眉眼,为那孤清添了暖色。

“你这小子,歇了这些日子,咋没见你长肉?”鲁大在斜对面瞧来。

元修瞧着暮青清瘦的下巴,蹙着眉头,原以为养了些日子,她能圆润些,可还是这般。看来是行军一路太折腾,地宫里又劳了心神,没些日子难养回来。

她是江南女子,这西北的冬天怕是难熬。

暮青与鲁大有些日子没见了,抬头看了他一眼,道:“鲁将军长胡子了。”

鲁大下意识摸了摸两腮又蓄起来的胡子,笑骂道:“老子长胡子咋了?你也跟他们一样,觉得老子留胡子不好看?”

“不好看。”暮青烤暖了才将手收了回来,清冷之态气得鲁大瞪眼。

众将领哄笑,军中男儿不拘小节,大家对蓄胡须之事都不在意,不过是鲁大觉得蓄胡须更显男儿气,撺掇大将军不成便来撺掇他们,军中将领都被他撺掇遍了。军中小将不敢忤逆他,有段日子都蓄了胡子,本是少年郎,一个个却老气横秋,瞧着滑稽不已。后来大将军瞧不下去了,下了军令不让鲁大胡闹,那些小将这才敢把胡子刮了。

“你管老子好不好看!老子上战场能杀敌,蓄把胡子咋了?你们一个个都笑老子!”鲁大道。

“鲁将军管我长不长肉,上战场能杀敌,不长肉又如何?”暮青反将一军。

鲁大被噎得无话,厅中笑声也渐静。这几日,孟三醒了,大将军派了几个亲兵去医帐照顾他,没少问地宫里的事儿,英睿将军智出流沙坑,破前殿机关、寻甬道出口、断三岔路机关之事便在军中传开了。听闻她还为大将军处置过箭伤,连吴老都称那箭伤处置得颇为妥当,若是当时不处置,让大将军熬到出地宫,腿恐怕便会落了跛疾,那手臂能否再执神臂弓都难说了。

她救了大将军,便是救了西北军,救了西北百姓。

这少年虽瞧着单薄,自征新军起,对西北军之功便没人比她高。

“自去年五胡叩关,到如今时近一年,五胡联军已散,戎人、乌那、月氏三部本就势弱,如今受创颇重,不足为惧。早些年,大将军杀了勒丹大王子突达,如今二王子突哈也死了,勒丹王也废了一臂,勒丹也是元气大伤。狄人也同样,呼延昊杀了王族,只留了老狄王一个三岁的小王孙,他虽称了王,但新政初立,尚且不稳。边关与五胡打了这许多年,这一次算是战果最丰的一次了。”顾老将军道。

众将点头,一名将领道:“可惜入了冬,大雪封关,战事不得不停,不然乘胜追击,这回说不定咱们能灭了五胡!”

“可不是?给他们歇息这一冬,来年又要生事。”

“五胡这回元气大伤,一冬可歇不过来。”

“俺也这么觉得,待春日雪化,大将军再领着咱们出关杀胡虏,准能将这些胡狼崽子都灭了!”

众将领各抒己见,赵良义道:“你们就没发现不对头的地方?”

众人皆怔,鲁大问:“啥不对头的地方?”

“呼延昊!”赵良义道,“呼延昊一夜杀尽了狄人王族,为啥留了那小王孙的性命?”

这一说,众将还真有些不解,大家伙儿都想战事大局去了,没人在意这等小事,但真说起来了,还真是没人猜得透呼延昊的心思。

“你如何看?”元修问暮青。

“两种可能。一是呼延昊三岁时发生过特殊的事,在他心中留下了较深的感情印象,三岁的小王孙家破人亡,在他眼里像看到当年的自己,所以他没将那孩子杀了。二是呼延昊对王族的仇恨太深,他留着那孩子,打算让他尝尽他幼年时所遭受的一切。让探子探知一下小王孙在部族过得如何便知道是哪种原因了。”暮青道。

虽早知暮青睿智,但方才的疑问顷刻便解了,众将还是有些惊诧,唯独元修一笑,果然呼延昊的心思在她眼里无所遁形。

众人说话的工夫,另有几名将领陆续进了厅来,见过礼后,几人入席,人都到齐了后,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听外头有宫人报道:“圣上驾到——”

厅中一静,元修率众将起身,恭肃垂首,门吱呀一声开了,众人跪道:“恭迎圣驾,吾皇万岁!”

北风卷着雪沫扫进厅来,青砖地上徐徐拂开,若湖波潋滟。一人在湖波里漫步,脚步声叩着青砖,清声缓落,漫不经心。众将只见鲜红衣袂如云,自眼前行过,漫然去了上首,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诸位爱卿,平身。”

“谢陛下。”元修率众将起身,却未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