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们连下没下地宫都在说谎,进了地宫之事何需再问?问了也是谎话,浪费我的时间。”

“…”

“既然他们没下过地宫,那么下过地宫的人去哪里了?吴将军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暮青话虽如此问,却没给吴正答话的机会,她懒得拆穿一个又一个谎言,把所有的推理都摆在他面前,如果他还有话说,再辩无妨。

“其实,睿公子中毒一事不需审兵勇,审了也无用,此案并无实证。睿公子身上只有右腿弯处的伤可证明有人踢过他,却不能证明那人下过毒,此伤只可定伤人罪,不可定下毒之罪。有人招供只是人证,倘若疑凶犯案后弃了多余的毒药,此案便无物证,也就难以定案。我原只想将人请来问些事,说不定能从中发现马脚,再寻定罪之证。可是,当我听说是青州军的将领陪睿公子入的地宫,我便临时改了主意。”

“疑犯在地宫里既然没有利用机关杀人,说明机关杀人的条件不成熟,那么疑犯也就不太可能利用机关将一同进入地宫的兵都灭口,如果他有此把握,他早就将睿公子一同杀死在地宫了。陪睿公子进入地宫的若是西北军,那将领没能在地宫里将带着的人都灭口,出了地宫后就更下手了,因为西北军治军严明,人若失踪或死得蹊跷,军中必查!但若是青州军就另当别论了,西北军管不着你们,你的人你自可以处置。但这只是我的推测,没有证据,所以我让人请你来时,告诉你要带上入过地宫的兵勇。而你只带来了三个人,这三个人却都没有入过地宫。”

暮青看着吴正,问:“那么,吴将军可否解释一下,你为何会带三个没下过地宫的人来吗?”

吴正双拳倏地一握,气息一屏。

要如何答?

若答跟着他入地宫的人都死了,那人是如何死的,既死了为何不敢明言,要找人假扮?若答跟着他入地宫的人还在,那更难解释为何要带三个假的来大将军府。

如何答都是错,这根本就是个套儿!

从他被知会要带人来大将军府便中了这少年的计,慌慌张张寻来三人叮嘱地宫中事,她却根本没问地宫中事便将三人识破了。她本无铁证,他今日之举却将自己推入了坑中,难以自圆其说。

吴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此事他办砸了!

那日他以寻到了黄金神甲为由将元睿骗进了地宫,他却谨慎得紧,到了三岔路口,见机关未破,遍地尸首,便起了疑,问他:“不曾有人过得去,你怎知神甲在此路后?”

他并不知地宫中有无神甲,亦不知神甲在何处,不过是见此路难行机关甚厉,便想将元睿的命留在机关路上罢了。见元睿起疑,他当时答道:“末将已来回探得一遍,此路过去便是。”

元睿道:“哦?过去便是?里面是何情形?我那六弟可在其中,可有机关?”

他道:“未见着大将军,机关…可能有,末将未进,探得神甲所在之处便匆忙回来报与公子了。”

若说没有机关,元睿定然不信,他只得如此答。

元睿却生了怒,道:“未进其中便来报与本公子?此路上的机关都如此之厉了,那藏甲之地会无机关?连探都未探是想让本公子把命留在那藏甲之地?”

他心中惊怔,见元睿面有阴沉之色,一时答不出话。

只见元睿阴沉一笑,道:“将军既有此神勇之能,能过此路,不防再走一趟,去那藏甲之地探个明白,将一件神甲带出来给本公子瞧瞧如何?”

他一时无法,只得应是,元睿冷哼一声,便拂袖转身,一副懒得再瞧他之态。

他自知难过此路,亦不知后路有何机关,更不知神甲在何处,若过此路,指不定自己的性命便要留在其中,若不过,元睿定会起疑。即便他真能过去,拿不回神甲来,元睿还是会起疑。当时,他心神极乱,又知不可磨蹭太久,再不进机关路元睿定会疑他,正当那时,他瞄见离元睿不远的青石墙缝里钻出只毒虫,他脑中一热,心中杀机顿起,便将元睿踹向了那毒虫。

鲁大烧过前殿后,那些毒虫死的死,逃的逃,有些逃到后头路上,数量却极少了。元睿被毒虫咬了脸颊,拿手去捂时又被那毒虫咬了手,他当时痛嚎不止,双目血丝如网,瞪着他似阴间厉鬼。他自知心思暴露,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佯装去扶元睿,顺手将他制在地上,往他口中喂了毒。

不巧的是,正在那时,鲁大带着人下了地宫,说是元修找到了,让他和睿公子不可再留在地宫中。他慌忙收手,那毒喂得不够,元睿未死,尚留了口气在。鲁大见元睿被毒虫咬伤,赶忙令人将元睿抬出了地宫,一路派人护送了回来。一路上,元睿几番险死,不过吊着口气,他这才放下了心,途中夜里趁着守夜之机,将当时地宫里在他身边的那十几人杀死在了大漠中。

当时,听闻孜牧河里有条暗窟可通地宫后殿,他便以帮西北军驱逐五胡为由将一半人马留了下来,自己率着近千人回关城,那十几人在千人中不过极少的数目,人少了,西北军的将领也没瞧出来,他原以为此事办得神不知鬼不觉,哪知世上会有人仅凭元睿的伤便将他查了出来?

吴正面色阴沉,盯住暮青,难以相信自己会栽在一个刚从军不久的毛头小子手中。

暮青也不言语,只等着听吴正如何辩解。

吴正却笑了出来,神色一松,道:“没错,毒是本将军下的,英睿将军果真睿智,不过本将军以为,此事你还是不要多深究得好。大好的前程,毁在此事上不值得。”

暮青问:“以你之能,不该是主谋,身后之人是谁?”

既以她的前程威胁她,想必那人身份极贵。

“你!”吴正被讽,面色涨红,怒笑一声道,“区区五品中郎将,也敢问主谋?”

暮青闻言面色不变,只道声果然——果然那主谋身份极贵,不然吴正在西北行凶,害的还是元修的兄长,为何敢如此有恃无恐?

砰!

这时,房门忽然从外被推开,元修立在门口,晌午秋日当头,照不化男子面上寒霜。

“她不敢问主谋,那本将军可问主谋否?”元修进门,身后有劲风一拂,门砰地关了上。

“大、大将军?”吴正惊住,他来此时,元修分明没跟来。

“吴将军好胆色,在西北地界蔑视我西北将领?”屋中光线昏沉,遮了男子眸底细碎星河,那眉宇似聚一场风雪,煞人。

吴正惊诧难言,早听闻元修待麾下将领亲如兄弟,兄长之事他不问,竟先问他讥讽英睿之事?

“午膳时辰到了,我去用午膳。”这时,暮青忽然开口,不待元修和吴正反应过来便出了门。

元修回身看着她的背影,见她竟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

暮青回了自己院中,用了午膳也未再回后厅,元修和吴正谈了何事,她不问也不打听。

午后小憩,下午暮青让月杀寻了几本医书来瞧,傍晚用过晚膳便早早沐浴梳洗,入帐歇着了。

帐里,少女披着青丝,侧身卧着,眸中全无睡意。幕后主谋是谁,她已心中有数,这案子…无法结了。

这世间她断得清的案子多,却并非都能结案,在古水县时,城中富户使了银钱买通知县轻判或不判之案年年有。权贵当道,公理难存,这一身五品中郎将之职终究是轻了些。

暮青阖眸,眸中那抹明光初露便被眼睫遮了,她刚要睡,忽听身后帐子微动,回头间只见一袖梨花白,一人进了帐来,坐在榻边,笑问她:“未能结案,可是心绪不佳?”

“你来做什么?”暮青瞪着步惜欢,他以为大将军府是他的行宫,来去自如?

步惜欢挑起她一缕发丝,绕在指尖把玩,笑道:“来安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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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有事,约了朋友聚一聚。再过几天就要带着元宝回家了,一走可能两三年不回来,走之前这边的朋友打算聚一聚,所以今晚不一定有二更,大家早睡。

第一百一十六章 感觉如何?

暮青拍开步惜欢的手,道:“我不需要安慰。”

步惜欢笑道:“我想安慰你。”

“…”又是这样,她不需要,他想!

强盗理论!

暮青懒得辩,翻身朝里,闭眼,睡觉。

帐中烛影摇红,少女的肩柔弱一弧,望之如见那江南月,落在那竹林梢头,清冷如玉钩。步惜欢拨弄了下那肩头的发丝,依旧绕起把玩,轻轻叹道:“那要杀元睿的人…”

“太皇太后。”暮青闭着眼道。

毒杀元睿,事情败露还有恃无恐,吴正所仗之人只可能是元家人。唯有仗着元家人的势,他才可能不忌惮元修,在西北的地界毒杀他庶兄。那人在元家定然位比元修高,不是他父亲便是他姑姑。

元睿是元相国的骨血,计杀亲子之意定难决,但在太皇太后眼里,元睿只是庶子,因此此事乃太皇太后懿旨的可能性更大。只是元相国应当知情,默认罢了。

世有虎毒不食子,亦有高门无亲情,士族门阀的悲哀。

“倒聪明。”步惜欢笑一声,语气波澜不兴。

“你的处境是否更险了?”暮青淡问,高门虽无亲情,但不到万不得已,一个家族是不会处置家中子弟的。既然开始清理家中子弟,总觉得是要为一些事做准备了。

“嗯?”步惜欢未答,只笑一声,韵味悠长,似含欢喜,“你在担忧我?”

暮青沉默,唇抿成刀子,早知道就不问了,还不如睡觉!

这人,没个正经。

于是她再不开口,当真要睡了。

这时,忽听外头院门吱呀一声,暮青睁眼,步惜欢瞥了眼帐外,眸光淡了下来。

只听院中月杀的声音传来,颇冷,“大将军夜里来此,何事?”

“她睡了?”元修问。

“睡了。”月杀答得干脆。

元修看了眼屋里还点着灯烛,见月杀面无表情,便知他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手里拎着罐酒,望那西窗烛影,沉默了片刻,苦涩一笑,转身便走了。

屋里,暮青起身下了榻便往外走,走了两步回身,见步惜欢还关在帐子里,人看不见,靴子却能瞧见。暮青皱皱眉头又走了回去。帐子一撩,将人往榻上一推,被子拉过来一盖,转身走人。

房门打开时,元修正走到院门口,暮青问:“何事?”

元修和月杀同时转身,月杀速瞄一眼屋里,却见暮青出来时便把门带上了。

暮青望了眼元修怀里抱着的酒坛子,道:“我寒症初愈,不陪人饮酒。”

话虽如此说,她却走到树下石桌前坐下了。

元修一笑,抱着酒坛子走了过来,将那坛子往桌上一放,拔了坛封,道:“没带碗,想喝也不给你。”

“不想喝,喝多了起夜。”大晚上的,抱着一坛子水灌自己,夜里还要起来解手,她觉得这种行为是自找罪受。

元修正抱着坛子喝,一口水灌下险些呛着自己,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地望着暮青,她可真不像女子!哪有女子当着男子的面儿,起夜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

暮青坐着不动也不说话,只看着元修喝酒,元修抱着坛子又灌了两口,月杀看不下去了,远远道:“大将军喝的是西北烧刀子?大晚上的找女人喝酒不合适,不如我陪你喝!”

“你想喝?”元修笑一声,痛快应了,“好!接着!”

他把酒坛一扬,作势要掷出去,暮青抬手按了下来,“不给。”

月杀脸色一寒,他在替她解围呢,她看不出来?这女人除了断案,其余时候都傻吧?

“你自己喝。”暮青不理月杀,对元修道,“喝酒管醉,喝水管饱,起夜管吹冷风。多吹几回也就清醒了,反正你今晚也睡不着,不如多喝几坛,坛子嫌小,院儿里有缸。”

元修:“…”

有那么一瞬,他忘了今晚来此的目的。

晌午吴正对他招了此案,元睿之事竟是家中布的杀局。他在厅里独坐了一下午,晚饭也未用,只觉胸中堵得慌,本想出门吹吹凉风,一开门望见冷月挂在檐角,黄风朦胧了月色。他记得,那晚与她在将军亭中饮酒时便是如此月色,心中一动,便抱着酒坛子来了。

他就想与她在院中坐坐,他记得这院子里有棵老树,树下有方石桌。他想与她在树下坐会儿,看那月色朦胧,伴那西风落叶黄。他想看那落叶如雨,落在她发间,飘在桌上,浸入酒坛,他喝那坛水,西北独有的黄风老树香,她看着他喝,世间独有的清姿卓绝。

他想,若如此,心中烦恼或可一时忘却。

可…与他想的似有不同。

月色朦胧,西风落叶,有。

老树石桌,落叶如雨,有。

枯叶落在她发间,飘在桌上,拂过酒坛边,他抱着那酒坛,与想象中似也没差多少,可为何他心头不曾有那有美为伴的柔情,不曾有那豪把清水当烈酒的痛快,亦不曾有那家事的烦恼苦涩,脑中只有盘旋不去的“缸缸缸”?

元修哭笑不得,唯有一点他想对了,烦恼他是真忘了。

也不能说忘了,只是那苦涩的心情被她这一出给搅碎了,再想寻那滋味,竟发现拼凑不起来了。

她宽慰人之法,从来都如此独特。

她没戴面具,青丝散着,坐在这西北老树下,肩比玉钩,更显清冷单薄。元修摸了把肩头,这才发现没披披风出来,眼看要入冬了,西北夜风已凉,暮青寒症刚好,元修心下有些恼自己的粗心大意,他这才道:“你回屋吧,我这就回去。”

说话间他已起身,本是欲走,想起一事来又回身道:“明日起我会有些忙,边关战事该有个了结了。你身子刚好,就在府中住着吧。”

“我回去。”暮青道,韩其初、刘黑子和石大海还在营房里等她。当初出关时他们就颇为忧心,后来落入地宫数日,不知他们在石关城中如何?如今她回关城两日了,见不着她,他们许会急。

元修蹙了蹙眉,“你要回去?”

“嗯。”

“…圣驾在石关城。”难道她看不出圣上对她的心思?

“那又如何?”

如何?

元修深望暮青,想提醒她,却有些难以启齿,但忍了几忍,终是道:“若圣上召你…伴驾,你如何是好?”

“看心情。”暮青答得干脆,毫不为此烦恼。

院子里两个男人却为此反应各异,月杀拧眉,元修气得一笑。

那是圣上,岂容她看心情?

“接着!”元修掌心一翻,一物掷出,却不是给暮青,而是给月杀,“拿着,你们将军若有事,派人执此令来寻我。”

她的性子倔,既说了要回去,想必他是拦不住的。既如此,不如把他的手令给她,若她遇事需救急,可派人执此令来寻他。

月杀低头一瞧,见手里的是一块令牌,玉面飞雕,并非军令,而是元修的手令。

此等私物给女子…

月杀顿时面色沉冷下来,刚想将手令掷回去,一抬头忽见一物凌空呼啸砸来,月杀未感觉到杀气,抬眼时已看清那物,伸手一接,将元修抱来的酒坛子接到手里,听元修道:“烧刀子给你,喝完了去领军棍。”

月杀捞着那酒坛,微怔。那坛中是满的,可闻着却清淡无味,哪有酒气?

正愣神儿,元修已朗笑一声,大步离去。

暮青离了石桌回屋,经过月杀身边时道:“喝不够,院儿里有缸。”

月杀:“…”

暮青已进了屋,顺手将门关上了。

屋里烛芯儿噼啪,更显夜静,暮青往床榻去,帐子一撩,忽怔。

只见帐中男子枕臂懒卧,外袍已褪,衣襟半敞,乌丝云垂,懒洋洋笑眼看人,似那蓬莱深处恣意高眠的仙。

暮青只怔了片刻,问:“谁让你宽衣的?”

“嗯?”步惜欢笑着不起,“不是你将我推上榻的?”

“是我,不过我应该没宽你的衣。”

“嗯。”步惜欢懒懒应了声,不提此事,只问,“爱卿心情如何?可要伴驾?”

“不好。”暮青冷道。

就知道她会拒绝,步惜欢毫不意外,反倒笑意更浓,手一伸,“那我伴你吧。”

这一伸手,看似漫不经心,暮青却只看见那伸来的手腕清俊胜玉,珠辉眼前一晃,她手腕已被握了!忽来的劲力绵里揉钢,暮青冷不防往榻上一带,眼前便见一片玉白。

温热的体温,男子自然的气息,暮青脸贴着步惜欢半露的胸口,只听步惜欢低沉一笑,胸口轻震,震得她耳根微痒,“可要月杀拿手令去寻人救急?”

天地忽然一转,暮青颈下换作软枕,她刚要答,步惜欢忽然覆下,封了她的唇。